夏月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蛋青色小袄,神色倦倦。
慈悲去做饭,一掀开锅,热气腾腾。一碗鸡蛋羹是给夏月的,上面放了点肉糜和葱花。慈悲自己吃粥,还剥了个鸡蛋给夏月。
“我晚一会儿上山看看有没有野鸡,回来给你炖汤喝。”慈悲道。
虽然只是些简单的饭食,但是他们吃的很香。
叶悬止心道,看这样子,慈悲去人间不是为了渡劫,倒像是为了吃饭去的。
叶悬止和玄渚站得久了些,慈悲看到了他们,邀请他们进来。
叶悬止还没说话,玄渚就拉着叶悬止走了进去。他对于吃的真是很积极。
叶悬止与玄渚坐在了那张小桌上,慈悲给二人盛了粥,还分了鸡蛋给他们。
玄渚不挑食,搅着白粥,舀粥里的红枣吃。叶悬止把一个完整的鸡蛋剥出来,递给玄渚。
慈悲看着他们,笑道:“两位感情真好。”
叶悬止笑了笑,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两个可不就是相依为命吗?”
慈悲道:“我们村子是偏僻了些,不过沿着村子的主路一直往前走,走上半天就到镇子里了。镇子上人多,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多谢告知。”叶悬止笑道:“我看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一直沉默的夏月忽然抬眼看了看叶悬止。
“是吗?”慈悲温和地笑,“像叶公子这样的人物,如果我见过,想必我不会忘记。”
叶悬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想问问,最近村子里有没有别的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
他向慈悲打听江白之等人的情况,他有些担心他们。
慈悲摇摇头,“这个村庄不大,如果有外乡人,大家都会知道的。”
叶悬止只好作罢。
从慈悲家里出来,外面雪差不多停了,出门的人也多了些。
叶悬止与玄渚并肩走到路上,叶悬止在想事情,玄渚走走停停,抓着路边的雪玩。
“别玩雪了,冻手。”叶悬止叫玄渚。
叶悬止抬眼,迎面看见一个闷头走路的人,穿着打扮与村民明显不一样。那人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了叶悬止眼前,叶悬止定睛一看,却是花淼。
“花淼!”叶悬止叫住她。
花淼闻声抬起头,看见叶悬止的一瞬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大师兄!”花淼跑过来,几乎有点喜极而泣,“大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悬止拉住花淼,“慢慢说,别着急。”
花淼只紧紧地抓着叶悬止的手臂,生怕叶悬止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几人在一户村民门口的草棚子里坐下来。据花淼说,她进入幻境已经大半年了,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个小狐妖,跟着老狐妖在深山修炼。
这段日子以来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修士,周围的所有都是陌生的。时间久了,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狐妖,那个昆仑弟子花淼的生活是场幻梦。
“好在我见到了你,不然......”花淼有些哽咽了。她还涉世未深,昆仑山都没下过几次。
叶悬止摸了摸花淼的脑袋,“师兄在这里呢。”
玄渚在一边冷眼看着,没有什么表情。
花淼进入幻境已经大半年了,可是叶悬止和玄渚才进来不过两天。叶悬止据花淼的话猜测,进入神遗之地的人全都进入了幻境,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时间也不同。叶悬止还不知道这些幻境有没有关联,不过慈悲显然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对了,我来这个村子,是有事情的。”花淼道。
老狐妖手下有很多小妖,其中修为最高深的是一个女狐妖,她已经走出深山自立门户了。老狐妖有东西要给她,花淼就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主要是因为她想从深山里出来,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按着老狐妖给的地址,花淼找到了这里。
叶悬止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叫,”花淼想了想,“夏月。”
叶悬止倒吸一口冷气。
话还没说完,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转眼就进入了夜里。
花淼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伸手想抓叶悬止,却见叶悬止身后的景象也扭曲起来。
“师兄!”花淼惊慌地叫。
叶悬止抿了抿嘴,向花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别怕,师兄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花淼无论如何抓不住叶悬止,只好含着泪道:“大师兄,你也要小心。”
话音落下,叶悬止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叶悬止与玄渚回到了他们昨晚住过的房间,花淼已经不见了踪迹。
叶悬止站在门前,外面已经黑了,星星月亮都有,真实地看不出一点破绽。叶悬止心绪复杂,眉头紧皱着。
玄渚却没有叶悬止诸多担忧,他把自己红色的外衫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凳子上,然后走到叶悬止身边,牵着他的手回到里间。
叶悬止在想事情,等坐到床边才回过神,“干什么?”
“天黑了,要睡觉了。”玄渚道。
叶悬止像是被烫到似的甩开玄渚的手,一下子站起来。
玄渚被拒绝,有点不解,有点委屈。
叶悬止僵着身子,“你睡吧,我不困。”
玄渚歪着头打量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能透过表象,直直地看穿叶悬止的心。
“你怕我?”
叶悬止不语。
玄渚忽然无措起来,无辜的眼中透着慌乱。
叶悬止心里像是被拧了一下。
你别忘了,是你将他带出来的。叶悬止控制不住地想,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叶悬止慢慢地坐到玄渚身边,玄渚小心地看了看叶悬止,犹豫地抱住他,抱得特别紧。
叶悬止回握住玄渚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玄渚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已经让叶悬止丢盔弃甲了。
第三天推开门时,外面鸟语花香,院里的桃树舒展着枝条,一树桃花缤纷。
叶悬止在温煦的日光里有片刻晃神,玄渚倒是表现地很适应,已经走进院子去看那棵桃树了。
叶悬止照旧去看慈悲,不过为了不使慈悲夫妻两个起疑心,叶悬止和玄渚遮掩了身形。
夏月穿着身茶褐色的裙子,弯着腰在井边打水。慈悲不在的时候,夏月的表情一贯十分寡淡。两桶水在她手里仿佛拿了两张纸一样轻飘飘,果如花淼所说,夏月不是个普通凡人。
这时候慈悲回来了,穿着粗褐色的短打,手上拎了包点心。
看见夏月在打水,他快步上前,道:“给我吧,我来。”
慈悲拎着两桶水走到厨房,把厨房边的那口水缸灌满。
夏月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上捧着那包点心。
慈悲把家里的杂活干完,回来看见夏月一边吃点心一边发呆。
慈悲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露出一只银镶石榴石的簪子。
夏月低头,慈悲小心地给她戴上。两人目光对上,眼中俱是万般柔软。
玄渚忽然道:“你也送过我一个簪子呢。”
他摸了摸头上挽发的簪子。
叶悬止暼他一眼,含含糊糊道:“人家是夫妻,簪子是定情的。我给你的那个,算不得什么。”
玄渚不在意叶悬止说的话,只觉得别人有的他也有,于是摸着簪子兀自开心。
忽然,木门被敲响了。慈悲去开门,门口站着个化缘的和尚。
慈悲回身去拿了几个饼子,夏月忽然道:“让他进来歇歇脚吧。”
对于妻子的要求,慈悲向来不反对的,于是让和尚进了门,在桌边坐着歇脚。
夏月对和尚有点兴趣,与和尚探讨佛法。和尚虽然形容潦倒,但才学还在,叶悬止听着他说的话,也觉颇俱佛理。
慈悲给和尚打了水,拿着碗有些出神。
夏月看着慈悲,道:“你也过来听一听,很有意思。”
慈悲在夏月身边坐下,与和尚辩佛。
夏月只在最开始说了几句,后面就是慈悲与和尚两个人在说话,她支着手听。
半晌,和尚念了声佛号,甘拜下风。
送走和尚,夏月对慈悲道:“和尚说你有慧根呢,问你要不要出家。”
慈悲一笑置之,“我不出家,我舍不得你。”
夏月没说什么,但是神情很复杂。
叶悬止作为旁观者,问玄渚,“你觉不觉得这个夏月有意使慈悲向佛?”
玄渚袖着手,深沉地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懂。
叶悬止有点无语,他刚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喝道:“谁在哪里!”
玄渚身后一个人渐渐显露出身形。
叶悬止惊讶,“屏妃?”
来者正是屏妃,一身烟灰色的道士长袍,头戴莲花冠,手握拂尘。
屏妃对眼前的叶悬止不大信任,问了几个问题才确认叶悬止没有问题。
他们互通各自的消息,在幻境里,屏妃变成了一个捉妖的道士,来这里是为了慈悲的妻子夏月。
“夏月是妖,我来收妖。”屏妃道。
叶悬止道:“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夏月没有害过人,这个村子也没出过什么事,反而风调雨顺得不像话。”
“并不是我想收妖,是我扮演的这个角色对妖怪深恶痛绝,不论好坏都要赶尽杀绝。”屏妃是个女子,心思细腻些,已经摸到了点幻境的规则,“我猜想,大家进入这幻境,各自有各自的角色要扮演,譬如你们是当日观礼的宾客,花淼是与夏月相识的狐妖,我则是收妖人。我跟花淼与慈悲夏月两人都有关系,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想必我们与其他的人也是一样。”
叶悬止点点头,又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慈悲这段往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屏妃摇头,“我只知道有杀妻证道这回事,他的妻子是谁,究竟怎么死的我都不清楚。”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慈悲对他的妻子有情,我想不通会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对夏月痛下杀手。”
“为证大道还不够吗?”屏妃倒是很冷静,“无事发生的时候自然千好百好,真要面临抉择,会怎么样还不好说。”
叶悬止抿了抿嘴,不再讨论这个,只邀请屏妃去村口屋子暂住,从长计议。
屏妃应下了,心里觉得叶悬止运气不错,她进入这幻境近一年才摸到慈悲身边,叶悬止倒是直接就遇上了。
屏妃性格谨慎,把祠堂前前后后看过一遍才放心地踏进来,她走进后院,院子里有棵桃树,玄渚站在桃树下面往上看。
“这是什么树?”玄渚问叶悬止。
叶悬止站在他身边,“这是桃树。”
“花很好看。”玄渚道。
叶悬止仰起头,桃花瓣轻飘飘落下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情人们会喜欢的花。”
玄渚侧着头看叶悬止,桃花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叶悬止伸手拂开,看着像是轻轻地摸了玄渚一下。
屏妃将这情形收归眼底,心里闪过一些猜测。
“你们住在哪间屋子?”屏妃问道。
叶悬止给她指了指,“靠近墙边的第二间。”
屏妃看了看,道:“你们两个还住在一间屋子里?”
叶悬止磕巴了一下,“我们,我、是为了安全,初来乍到,怕分开会遇见什么不测。”
屏妃点点头,没再说话,挑了他们俩对面的一个房间。
屏妃走进屋了,玄渚也要回房间。叶悬止站在门口犹豫片刻,道:“你在这个房间住吧,我去旁边的那个房间。”
玄渚歪了歪头,“为什么?”
“这里房间这么多,我们没必要住在一起了。”叶悬止抢先道:“你还是小孩子嘛,非要跟人一起睡。”
说罢,叶悬止率先进了旁边的房间。
玄渚没有追过去,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叶悬止的背影。
这一夜叶悬止没有做梦,一夜酣睡到天明。清晨他推门出来,桃花已经全落了,树上坠着不少青果子,藏在绿油油的叶子之间。
对面屏妃的房间门也开了,屏妃走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院中的树。
叶悬止见屏妃还在,彻底放下心来。这样来算,屏妃已经与他们在一个时间里了。
这个时候玄渚推门走出来,在他眼里,叶悬止与屏妃隔着一棵桃树,正遥遥相望。
“这个树怎么这么难看。”玄渚忽然道。
叶悬止回过神,“怎么难看了,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玄渚没说话,远远地看着屏妃,目光出奇地冷。
他们照旧去找慈悲,此时是初夏,花果繁茂,到处都生机勃勃。但是玄渚没有心思去玩,一路上都很沉默。叶悬止看了他一眼有一眼,心里有点纠结是不是因为昨天没跟他一块睡让他伤心了。
到了慈悲家里,夏月没有露面,慈悲领着一个大夫来给夏月看诊。
窗子被推开通风,榻上坐着夏月,面色有些苍白。
大夫诊完脉,面色舒展,“恭喜恭喜,尊夫人有喜了。”
夏月震惊地看向大夫,手掌不自觉拢上自己的小腹。
慈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喜形于色,慌张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请大夫开安胎药。
大夫开了安胎的方子,又交代了一些事项,这才走了。
慈悲回到屋子里,握着夏月的双手,“我们要当父母了。”
夏月看着慈悲,张了张口,“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慈悲一愣,“为什么?”
夏月低头,“儿女都是债。”
慈悲失笑,“孩子话。”
夏月忽然抱住了慈悲,神情眷恋,“我怕有了孩子,我就没办法离开你了。”
慈悲摸了摸夏月的头发,轻声道:“你总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叶悬止看上屏妃,“她这个意思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屏妃摇摇头,道:“有点复杂。”
玄渚若有所思地盯着夏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整天慈悲都像个昏了头的人,忙来忙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喜笑颜开的,像任何一个平凡的丈夫。
叶悬止道:“我还是觉得他爱夏月。”
屏妃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想着慈悲的事情入睡,又做起了梦。
梦里叶悬止躺在床上,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床边,他的双脚都被人握在手里,一阵又一阵的快感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叶悬止。
“阿止,你不喜欢我做这样的事情吗?”玄渚咬了叶悬止一下。
叶悬止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睫湿润着。
玄渚俯下身,手掌贴在叶悬止的腹部。
“你在干什么?”一句话,叶悬止说的无比艰难。
“这里会有孩子吗?”玄渚歪着头,用一种求知的,蒙昧的眼神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睁大双眼,惊恐一点一点漫进他的眼中。
“是不是有了孩子,你就不能离开我了?”这是玄渚今天新学的,他是个好学生,学到了什么会立刻实践出来。
叶悬止忽然觉得小腹很涨,摸着圆鼓鼓的,好像真的怀孕了一样。
他脑袋里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叶悬止受了极大刺激,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下了床,跑到玄渚的房间,拽他的手都是哆嗦的。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玄渚被他拉起来,眼中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我对你做了什么?”他歪一歪头,反问叶悬止,“你说得明白些,我对你做了什么?”
玄渚还在看着他,他被叶悬止从床上拽起来,头发散了一身,衣衫不整。
夜色里,他的眼睛变得很深,眉边的红痣也透着妖异。
玄渚伸出手,想要去抱叶悬止。
叶悬止后退一步,啪的一声甩开他的手。
玄渚收回手,低着头揉了揉拍红的那块地方。
“阿止,你总对我说要诚实。可是我看你,也不总是诚实的。”
玄渚看向叶悬止,那个眼神与梦境中的眼神很相似,梦中的玄渚问他,“你不是也很舒服吗?”
叶悬止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像只小动物一样,飞快地转身逃了。
清晨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屏妃敲响了叶悬止的房门。
“谁?”
“是我。”屏妃道。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不一会儿,叶悬止来给屏妃开了门。
“我有事要跟你说。”屏妃进了叶悬止的房间,她注意到床榻上很整洁,叶悬止也衣衫齐整。
“晚上都在打坐修炼?”屏妃心道,那自己也得加紧了。
“什么事?”叶悬止没回答。
屏妃道:“昨日我去村子边的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来一块石瓦,递给叶悬止。叶悬止接过,对着光看了看,石瓦上刻着半个浮雕。
“青鱼族的徽迹。”叶悬止道。
青鱼族是妖修中被除名的一脉,盖因他们的修炼方式是炼化肉身,修炼神魂。他们全族生来就有夺舍他人的能力,神魂强大的青鱼族人即使跨越轮回也能保留记忆。
曾有一名青鱼族人夺舍了妖族少主,以致妖族大乱。也是因此,青鱼族全族被灭。
“这个村子是青鱼族遗址?”
“或许。”屏妃道:“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山里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青鱼族的宝藏。”
叶悬止失笑,“神遗之地的宝藏还不够你找的,这会儿又看上青鱼族遗址了。”
“我顾不上青鱼族遗址了,”屏妃道:“该去捉妖了。”
叶悬止收敛神色,“现在?”
“慈悲没有孩子。”屏妃道:“可是他的妻子怀孕了。那么在他妻子怀孕期间,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幻境的时间变化太快,昨天得知夏月怀孕时我就该动手,不然与现实有了出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悬止觉得有道理,不管当时捉妖有没有成功,捉妖人一定是出现了的。
叶悬止与屏妃一起走出房门,玄渚站在树下,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
屏妃皱起眉,往旁边走了两步,“我早上才来的,找叶道友有事。”
她在向玄渚解释,虽然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向玄渚解释。
叶悬止一言不发,门口往前走。路过玄渚身边的时候,玄渚自然地跟上他,但是没有说话。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之中。
屏妃心里嘀咕了几句,也跟着过去。
这一天是盛夏,夏月有孕五个月,已经明显显怀了。夏日天热,夏月苦夏又害喜,什么都不想吃,整个人瘦了一圈。
慈悲很着急,变着法地给她做东西,奶白的鱼汤,鲜嫩的鸽子肉,只要夏月张口,就没有慈悲弄不来的东西。
叶悬止和玄渚站在暗处,屏妃手持拂尘,推开了慈悲家的大门。
“妖孽,此时还不现身!”
风乍起,慈悲站起身,挡在夏月面前,“你是谁,要做什么?”
“我来捉妖,”屏妃一张脸面无表情,“你的妻子,她是只千年狐妖。”
“胡说!”慈悲不信,“快从我家出去!”
屏妃执起拂尘,“待我将她现出原形,不怕你不信。”
说罢,一道紫光直冲夏月而去。
夏月拖着笨重的身子躲过,那张桌子被击中,炸得四分五裂。
慈悲面色变了,“夏月!”gzh盗文死翘翘
屏妃面色不变,继续出招。夏月招架不住屏妃,何况她此时还有身孕。就在拂尘缠上夏月那一瞬,慈悲身上忽然迸发出强烈的金色的光芒。
屏妃猝不及防被击中,退到门边,一口鲜血吐出来。
叶悬止惊讶地看过去,那是佛子慈悲的修为,甚至因为他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连屏妃都不敌他。
慈悲眼含杀意,屏妃且战且退。叶悬止看不过去了,飞身出来挡了一剑。
“慈悲,你还想不起来你自己是谁吗?”叶悬止高声喊道:“你是佛子慈悲,不要忘了你的职责。”
慈悲充耳不闻,一个接一个的法术倒是熟练。
他眼中似乎没有叶悬止,只一心一意攻击伤害他妻子的屏妃。
屏妃被他打伤在先,支应地很艰难。
最后他使出的那招是杀招,屏妃咬着牙,想要硬抗下来。叶悬止瞅准机会,一举而上,抓住屏妃的手。
恰在此时,有个人挡在了屏妃面前。
是夏月,她承受了慈悲的杀招,口吐鲜血,面色迅速衰败下来。
“你不能杀她。”夏月嘴角被血染红,“你会后悔的。”
慈悲看着夏月,对眼前的事情没有一丝惊讶。他回忆过千万遍,对夏月此时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你是不愿意让我杀人,还是怕我渡不过情劫,成不了大道?”
夏月瞪大了双眼,“你知道?”
慈悲看着她,“我知道。”
叶悬止拽过屏妃,待在一边平复呼吸。
“慈悲也进了幻境,”叶悬止已经明白了,“他扮演的是他自己。”
玄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叶悬止抓着屏妃的手分开,叶悬止狠狠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慈悲问夏月。他怀着这个疑问度过了几十年,一万次想放下一万零一次又想起来,他必须要复活夏月,他一定要问问她,为什么。
夏月神情复杂,最终归于释然,“我想要渡你得道的功德。”
慈悲看着她,眉眼间有深深的疑惑,“你都死了,要这份功德有什么用?”
“我没有死,”夏月道:“我是青鱼族人。”
夏月的年纪大概比慈悲要大不少,族人作乱以致青鱼族被灭族,她自小就活在颠沛流离里。只凭她自己修炼,那点功德甚至抵不过夺舍的罪责,无奈之下,夏月看中了度化慈悲的功德。
慈悲恍然,“原来如此。”
“我还有一个问题,”慈悲看着夏月,眼中忽然流出一行血泪,他轻声道:“你爱过我吗?”
夏月想起了肚子里注定不能出世的孩子,颤着嗓子道,“我爱你,一直都是。”
慈悲笑了,他眼下还有一道红色的泪痕,“那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夏月的伤势痊愈了,她还是那幅姑娘的样子,苍白羸弱,又无忧无虑。
叶悬止面色一变,“不好,慈悲要留在幻境。”
屏妃咳了一口血,“还佛子呢,耽于小情小爱。”
叶悬止没敢说话。
夏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慈悲轻轻摇了摇头。
慈悲抓住了夏月的手,近乎绝望地恳求,“你舍得我们的孩子吗?”
作为母亲,夏月在慈悲问出来的一瞬间就落泪了。
“舍不得也要舍。”夏月深深地看了一眼慈悲,“你有你的责任,你是佛子,你当普度众生。而我有我的追求,我要追寻大道,矢志不渝。欠你的,欠这个孩子的,我会慢慢还。但不管是你还是这个孩子,都不能阻拦我追寻大道的脚步。”
夏月退后一步,松开了慈悲的手。
慈悲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无可奈何地放下。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答案了。”
幻境忽然晃动起来,强烈的巨大的灵力一寸寸扫荡过,高山和大地一寸一寸开裂。天空中的太阳都被撕裂了,变成千万条灼目的光。
屏妃捂着胸口,“现在往哪儿走!”
“看慈悲,看慈悲在干什么!”叶悬止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幻境中心的慈悲。
叶悬止没看清慈悲在干什么,在光芒落在叶悬止身上的那一刻,玄渚忽然抱住了他。
他从后面将叶悬止整个包裹进怀里,任那些钉子似的灵力全都落在他身上。
叶悬止睁大双眼,“玄渚。”
玄渚不言语,只是紧紧抱住他,用一双澄明的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这个时候还不会说爱,但却是叶悬止感受到的最真实的玄渚爱叶悬止的瞬间。
幻境消失了,叶悬止睁开眼,地上是层层堆叠的辛夷花瓣,身边是重伤倒向他的玄渚。
叶悬止接住玄渚,连他都受了重伤,其余的各派弟子状态一个比一个严重。
也就屏妃还好一点,强撑着召出方舟。叶悬止将所有人托浮着送上方舟,随即抽出长剑,倾尽全身力气汇出劈山斩海的一剑。
这一剑打开了南岳秘境,叶悬止透支灵力催动飞舟,领着所有人出了秘境。
云气越来越缥缈,地面已经看不清,只有云层截断的高山崖壁。方舟在空旷的大殿之前停下,数千昆仑弟子鱼贯而出,有条不紊地接过方舟上的伤员,各自安置。
叶悬止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父。”叶悬止的声音低地几乎听不见。
“师父在这里。”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叶悬止的额头,是温柔而熟悉的味道。
“玄渚,”叶悬止“玄渚......”
“知道,知道,师父会留下他。”老者温声道:“你太累了,睡吧。”
叶悬止眼前一黑,彻底没有了意识。
第13章
叶悬止睁开眼,青纱帷幔映入眼帘,床边的香炉点着沉水香,飘来的都是叶悬止熟悉的味道。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门外进来一个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双眸含情,未语先笑。
这是叶悬止的小师叔,生得一幅风流多情的模样,名叫徐借月。
叶悬止坐在床边,揉了揉脑袋。
“你灵力透支的厉害,一觉睡了两天了。”徐借月倒了杯茶给他。
叶悬止接过茶润了润嗓子,问道:“其他人呢?”
徐借月道:“都在养伤呢。”
据他所说,幻境破碎造成的灵力震荡扫荡了所有人,修为越高,承受的伤害也就越重。像花淼和赵修竹这样的弟子都只受了点轻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慈悲和屏妃受的伤极重,都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