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箐不止一次地告诉所有弟子,对宾客们要以礼相待,决不能有失礼之处,落人话柄。
徐借月其实不喜欢这样的话,但他也知道江白之等人的不容易,只是不免怀念起自己当年横行霸道的时光。
一边的苏锦听他的辉煌岁月,几乎目瞪口呆,“小师叔祖这么过分,都没有人打你的吗?”
“那当然是有,”徐借月难得有听众,十分来劲,“不过呢,打不过我的,都被我揍得不敢说话。打得过我的呢,又打不过我师兄,照样不敢说话。”
“我听人家说。先掌门最是平易近人,犹擅以理服人,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么霸道。”苏锦道。
徐借月就笑,过后又有些落寞,愣神了一会儿,问苏锦,“你从哪里听说的,你师父给你讲的?”
苏锦摇摇头,“师父从不提师祖的事情。”
徐借月有些叹息,“如果我师兄还在,看到你师父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过。”
叶掩看过来,“为什么?”
徐借月不说话,任叶掩怎么追问都不肯开口了。
典礼结束后,叶掩带着几个师弟往回走,路上遇见几个昆仑弟子引着一群人,看服饰是御兽宗弟子。
那几个御兽宗弟子正高声交谈着,不知说了什么,几个陪同的昆仑弟子的脸色都不大好。
“......这是你们昆仑的妖兽吗?”有人指着景湖问道。
景湖不动如山,目光都没有分过去一丝。
有个昆仑弟子道:“他不是妖兽,是我们昆仑弟子。”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御兽宗弟子道:“妖兽就是妖兽,岂能跟人一样?我说,你们昆仑选举弟子也该慎重些,什么都要不如什么都不要。也难怪,听说你们昆仑弟子青黄不接,挑一个妖兽做弟子也是没得选择。”
叶掩眉头紧皱,看向那为首的昆仑弟子,“木师兄。”
木师兄面色也不好,“这话未免有些偏颇吧。”
“哪有偏颇?”那几个人嘻嘻哈哈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木师兄还没说话,站在一边的闻人萦冷着张脸,道:“你们御兽宗才是人如其名,一眼看过去,瞅不见几个人,都是些畜生。”
“你——”
“我们怎么,”苏锦大声道:“要打架,你们打得过我们?要告状,就你们御兽宗也配跟我们昆仑说话!”
苏锦凭气势压过了他们,御兽宗几个人面面相觑,木师兄这个时候出面打圆场,带着御兽宗那几个人走了。
叶掩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的背影,“一个御兽宗也敢轻辱我们昆仑。”
苏锦知道得多些,道:“御兽宗的大小姐嫁给了日月宫的大长老燕则,他们是日月宫的姻亲,自然不是普通门派。”
闻人萦看了他一眼,“那你还敢跟他们叫板。”
苏锦叹了口气,“都怪小师叔祖跟我讲他那些辉煌往事,有点上头了。”
叶掩失笑,推着苏锦走了。
而事件的起因景湖,他还站在原地,金色的猫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个人离去的方向。
白云峰上离主峰远,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鼓乐声,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一样听不分明。
亭子里有三个人,围着红泥小火炉,亭外大雪纷飞,翠竹沾着细雪,屹立在亭子一侧。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叶悬止提起水壶,给慈悲和屏妃各自冲了一碗热茶。
慈悲一身黑色的袈裟,沉默寡言,气质也越发内敛。屏妃如今已经是日月宫的宫主了,似她师父一般细纱蒙面,珠冠垂下流苏,华贵之中自有一股从容。
“这翠竹比红梅有意思。”屏妃接过茶,道了声谢。
“你见过繁华太多,这会儿倒喜欢起枯索之景了。”叶悬止道。
屏妃笑笑,“所以说世事难测。”
当年几个人一起进南岳秘境,出来后叶悬止安然无恙,慈悲更上一层楼,只有屏妃重伤闭关许久。
后来屏妃痊愈,甫一出关就对上祸星。玄渚修为高深,又格外针对屏妃,屏妃不是他的对手,险些因此丧命。
接连重伤之后,屏妃痛定思痛,奋发图强,修为一举超过叶悬止和慈悲,成为三个人里最厉害的一位。
“你的那个徒弟叶掩,实在是不错,很有你当年的风范。”屏妃感叹,“一代新人换旧人,假以时日,你我都要被比下去。”
叶悬止笑笑,“他是很好,但你也不用抒发这诸多感慨吧。”
屏妃笑了笑,道:“我收了个徒弟,天分虽一般,但是十分刻苦努力,心性不是一般的坚韧。”
顿了顿,屏妃看向慈悲,“她叫夏月。”
慈悲手中的杯子咔嚓一声碎掉,茶水弄了他满身。
夏月,叶悬止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慈悲在凡间的妻子,那个一心向道的青鱼族人。
“我就知道你没有放下。”屏妃道:“她不知道又经历了几次轮回,寿命比你我都漫长,修为却还不抵你我一半。天资啊,真是一道鸿沟。”
屏妃眼中神色莫名,不知是在说夏月,还是在说玄渚。
慈悲沉默片刻,道:“这次仙门大会,她也来了吗?”
“来了,”屏妃转着杯子,“但是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慈悲,她不记得你了。”
叶悬止看向慈悲,说实话,他有些担心慈悲,骤喜骤悲最伤身,何况慈悲修的是无情道。
好在慈悲还稳得住,“我想见见她。”
“不了吧,”屏妃拒绝,“对你不太好。”
慈悲沉默,道:“我前段时间得到了天阶诉心丹,你拿去为她提升修为吧。”
这下屏妃有些惊讶了,“真的这样放不下。”
慈悲不语,又恢复那观音低眉的模样。
屏妃打量他,忽然转头看向叶悬止,“你呢,你也放不下。”
叶悬止猝不及防,他避开眼,“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屏妃道:“我可是差点就被他杀了。”
叶悬止抿了抿嘴,“抱歉。”
“你替谁向我道歉?”屏妃问道。
叶悬止张了张嘴,“当年,是我将玄渚带出来的。”
屏妃点点头,“那你杀了他,了结他的罪孽,也算有始有终。”
叶悬止抬眼看向屏妃,“他跟神遗之地有关,你不想要神遗之地的宝藏吗?”
屏妃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日月宫已是仙门至尊,只是你们的掌门不甘心如此,想要借神遗之地的宝藏翻身。你们需要神遗之地,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报仇。”屏妃直视着叶悬止的眼睛,“为我当年在围剿中死去的同门,为了差点被杀的我自己。”
叶悬止默默无言。
屏妃摇头,劝道:“出于故友之谊,我提醒你一句,祸星不能留。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你自己动手,也算你的功绩一件。”
屏妃还是仁慈的,她劝说叶悬止,只说这是他的功绩,并没有提那些他该背负的责任与血债。
叶悬止低头喝茶,茶水苦涩难以下咽。
风雪的另一边,玄渚推开房门,他还穿着那身红色的氅衣,雪花扑面而来,都落在他的身上。
玄渚伸出手捻了点雪送进嘴里,雪花冰凉,也没什么味道,只是玄渚没有了第一次看雪的兴味。
“喵~”
微弱的叫声从雪地里传出来,玄渚走过来,从雪地里挖出一只瘦小的白猫。这只猫通身雪白,只有眉心一点不起眼的黑。玄渚一开始还以为是脏东西,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一撮毛毛。
他把几乎冻僵的小猫抱进怀里,心情很好的转身回房间。
“我也有猫了呢,”玄渚摸着怀里的猫,轻声道:“我想要什么,总能得到的。”
作者有话说:
玄渚真的是大反派角色
叶掩和师弟们站在小楼里,这时候是清晨,雾气冰凉,竹叶子上挂着晶莹的细小冰棱。
叶悬止坐在主位上,怀箐带着几个弟子来给苏锦和闻人萦道歉,为着那天夜里起的冲突。
苏锦已经不为这几个人生气了,他们遇到了更讨厌的御兽宗弟子。
叶掩看了苏锦一眼,苏锦撇撇嘴,道:“师弟客气了,我们也有错,不该出手伤人。”
两边握手言和,只是气氛有些僵硬。怀箐也没想着真能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给叶悬止一个交代罢了。
临走时,叶掩告诉了怀箐那些御兽宗弟子的话。
怀箐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眉头一皱起来,就显得苦大仇深。
等外人都走了,景湖才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两手之间却有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猫。
苏锦凑上前,“师兄,这是你养的猫猫吗?”
景湖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锦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激动地不得了,盯着那小猫看。
小猫倒也不认生,凑上前蹭了蹭苏锦的手背。
苏锦小声欢呼起来,把须弥戒里的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来,塞进景湖,“都给她吃。”
闻人萦站在叶掩身边,对景湖和他怀里的小猫都不感兴趣。
叶悬止端着茶,打量景湖怀里的小猫,眉头微微皱着,“这只猫......”
景湖抬眼看向叶悬止,“是我的。”
叶悬止就不说话了,他招手让景湖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小猫。小猫不敢动,蜷缩在景湖怀里。
“她身上有伤,”叶悬止道:“你晚些时候过来,我帮她看看。”
景湖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师父。”
叶悬止点点头,看向叶掩,道:“你来,我有件事吩咐你。”
苏锦等人自觉告退,小楼里只剩下叶掩和叶悬止。
叶掩走到叶悬止身边,给他换上新茶。
“溪川峰最西边的院子里住了人,”叶悬止道:“你去跟着他,看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举一动都要回来报给我。”
叶掩不解,“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悬止斟酌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极擅蛊惑人心,他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
听他这么说,叶掩有些好奇了。
“师父之前让我下山,就是为了避开他吗?”叶掩问。
叶悬止承认了,“是。”
叶掩不懂了,“那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去接触他呢?”
叶悬止抿了抿嘴,“既然避不开,就尽可能的去了解他,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叶掩若有所思。
“还有一件事,”叶悬止道:“如梦令要勤加修习,带着你几个师弟一起。”
叶掩点头应是。
玄渚的院子很偏僻,积雪压满屋檐和墙头,时不时就有一堆雪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绸衣,外罩着雪青色的纱衣,风流雅致,不肖多说。此刻那层层叠叠的衣裳都堆在脚边,玄渚蹲在墙角边,正挖什么东西。
白色的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小猫从墙上跳下来,栽进雪地里翻了个跟头。积雪太深,小猫走的很艰难,尾巴上的伤口包扎得很漂亮。
“是他亲手为你包扎的吗?”玄渚将小猫抱进怀里,“他一定还喂了你很多好吃的对不对?”
小猫喵喵叫了几声,院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景湖。
玄渚站起身,小猫从他怀里跳下去,咬住景湖的衣角,将他拉来墙角。
景湖看着玄渚,目光很警惕。
玄渚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小猫上蹿下跳,这会儿又跑到墙角边,两只爪子挖起来。
景湖蹲下身帮她一起,白色的雪挖开,黑色的土挖开,露出堆叠在一起的妖兽尸体。
那些妖兽皮毛都很漂亮,只是血迹斑斑,扒皮挖眼,单从残留的痕迹上,就能看出曾遭遇过怎样非人的对待。这些妖兽是被人虐杀后埋在这儿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景湖一样,已经修成了人身,是正经修士了。
景湖沉默不语,小猫哀哀的叫,漂亮的眼中沁出泪水。
“真是可怜。”玄渚站在一边,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模样。
景湖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玄渚。
玄渚道:“跟我可没关系。”
景湖不知信了没有,玄渚袖着手,温和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帮我什么?”景湖看着他。
“帮你救活他们怎么样?“玄渚言笑宴宴。
景湖沉默了很久,“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玄渚叹道:“都这么可怜了,我还要你做什么?”
他态度温和,语气怜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景湖却看着他,直接道:“我知道你是谁。”
玄渚的神色有些变化,他重新审视景湖,“你知道我是谁?”
景湖可以和动物说话,他知道的秘密很多。
“你是祸星,是我师父年轻时候的恋人,你背叛了他,害死了我师祖。”那天晚上是景湖第一次见到玄渚,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过很多遍这个名字。
那些情人间的絮语,那些冷漠而残忍的谋算,那些无人能感同身受的痛苦,景湖都知道。
玄渚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了,像蕴藏着风暴,能绞碎所有人。
“真讨厌,”玄渚轻声道:“你没有你妹妹可爱。”
景湖看向小猫,小猫蹲在玄渚身边,不肯离开,目光还哀哀地看着景湖。
景湖没再说话,他带走了所有妖兽的尸体,离开了。
小猫跳上玄渚的手臂,在他怀里叫个不停。
“想要我帮他们?”玄渚摸着小猫,“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想办法将他带过来。”
他将小猫放下,小猫跑到门口,又往回看。
“去吧,”玄渚笑道:“快把他带过来,让他看看,我不止会杀人,我还会救人呢。”
小猫只好回过身,闷头冲进雪地里。
傍晚时分叶悬止来到小院外,小猫躲在叶悬止温暖的衣袖间,眷恋地蹭着他的手指。
正堂的门打开,玄渚坐在桌边,衣袖挽到手肘上,两只手摆弄着陶土。
叶悬止缓慢地走进屋子里,玄渚看了眼叶悬止衣袖间的小猫。
“小叛徒。”他笑道。
小猫被吓到了,挣扎着从叶悬止手中跳出来,跑到玄渚身边,带着惶恐的讨好。
叶悬止眉头微皱,将小猫抱起来放在桌上。
“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玄渚笑问:“你不是找人看着我了吗,我做的什么事情能瞒过你?”
叶悬止不说话,玄渚道:“我真的没有坏心思,小猫多可怜呐,我想帮帮她。”
叶悬止看了他一会儿,在他对面坐下来,“你要怎么帮她。”
玄渚笑了,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陶土,一边道:“你记不记得女娲造人的故事?一个一个小泥点子就是一个一个活泼的小人儿,多有意思。所以我琢磨了一下,还真的琢磨出了点东西。”
玄渚给叶悬止看手中看不清楚模样的泥土,道:“你看,跟小猫像不像?”
小猫看了看玄渚,不敢说话。
叶悬止无语,接过玄渚手上的泥土,耐心而细致的捏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
玄渚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会编藤床,还会捏泥人。”
叶悬止没应声,玄渚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是了,你是大师兄,自然是应该什么都会的。”
叶悬止顿了顿,抬眼看向玄渚,“你安静些吧。”
“好啊,你慢慢捏,我不打扰你。”玄渚道:“可以照着我的样子捏一个吗?或者照着你的样子捏一个。我想要个小小的阿止。”
叶悬止抿了抿嘴,索性换了话题,“有了陶土做的身躯之后呢?要做什么。”
“简单,把他们的灵魂放进去就行了,虽然不是血肉之躯,到底有个躯壳,也算是活着。”
他说的容易,可是安放灵魂这件事,同他入梦的本领一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叶悬止神色有些冷淡,“只是为了给你捏泥人吗?”
“当然不是了。”玄渚伸出手,修长的手腕上缠绕着冰凉透明的锁链,“你锁着我,叫我怎么出手呢?”
叶悬止有些警觉,玄渚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眉边的红痣鲜艳夺目。
“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你可以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玄渚面色平淡地吐出冷漠的字眼:“或者不给我解开锁链,叫小猫的那些朋友都去死吧。”
叶悬止抿了抿嘴,很快选择了前者。
他布下一个小型的禁制,笼罩着玄渚和自己两个人,连小猫都进不来。
玄渚恢复了修为,随便拿起了一个小动物的陶像。
叶悬止看着他,声音轻得近似呢喃,“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玄渚听到了,他看向叶悬止,目光温柔而明亮。
“我想让你陪陪我啊。”
这一整夜,叶悬止和玄渚隔着桌子对坐,小猫后半夜困得受不了,窝在叶悬止脚边睡去了。万籁俱寂,叶悬止闭着眼,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次日清晨,山门大殿外,来换班的弟子打着哈欠走上来。迎面看见高大的石柱上吊着七个人,个个都被剥皮剜眼,手脚被打断,身上不见一块好肉。血液顺着滴落下来,在每个人脚下汇聚成小小一个洼坑。
惊叫声惊破一个安静的早晨,各派弟子将大殿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江白之站在最前面,看着被吊死在石柱上的七个人,面色铁青。
第31章
死去的七个人全都是御兽宗的弟子,其中还有一个是掌门亲传。尸体的惨状被御兽宗的人看见,御兽宗当即叫嚷起来,要求昆仑给个说法。
人是在昆仑地界出的事,凶手还堂而皇之地将尸体挂在了昆仑正殿之前,摆明了是向昆仑挑衅。
江白之立刻着人去查,这件事情不能拖,御兽宗难缠,背后还有日月宫撑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门派等着落井下石。
怀箐和仇年负责彻查此事,徐借月则出面摆平舆论。昆仑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江白之罕见地去了白云峰。
小楼里没有人,江白之敲门没人应。他等了一会儿,刚转过身,就看见叶悬止抱着一只小白猫走了过来。
“你从外面回来?”江白之问道。
叶悬止推开门请江白之进去,“随便走走。”
两人一同走进小楼,叶悬止将小猫放在躺椅里,转身给江白之沏了茶。
“今日大殿前的事情你知道吗?”江白之道。
“听说了,”叶悬止道:“死了七个御兽宗的弟子,死状极其残忍。”
江白之点了点茶碗盖子,“有人看见你的徒弟景湖跟他们起过冲突。”
叶悬止顿住,“什么意思?”
江白之从袖中抽出一个卷轴,“尸体上有残余的灵力痕迹,把景湖叫来对一对,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叶悬止道:“这话没道理,就因为一点口角纷争,你就将他认做杀人凶手了?御兽宗弟子跋扈,与他们有纷争的不止景湖一人。”
“但只有景湖一个人是妖修。”江白之道:“御兽宗的那几个弟子参与贩卖妖兽,还曾虐杀妖兽取乐,景湖为同族报仇,合情合理。”
叶悬止摇头,“欲加之罪。”
“所以你不会把景湖交出来了?”
叶悬止不语。
江白之面色微沉,“景湖确实动了手,是不是。”
叶悬止叹了一声,“景湖的亲妹妹差点被他们折磨死,他跟那些人打了一架,身上肯定留下了灵力痕迹。”
江白之有些头疼,“御兽宗说是景湖杀了人,仗着有日月宫做姻亲,非逼着我们交出景湖。”
叶悬止为自己的徒弟辩驳,“景湖绝没有杀人,我的徒弟我自己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江白之看了眼叶悬止,摇了摇头,“景湖是不是杀人凶手并不重要。”
叶悬止张了张嘴,他心里其实知道,“说到底,不过是昆仑不值得为一个景湖与御兽宗撕破脸。”
江白之没有看叶悬止,只是盯着茶杯里的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对昆仑落井下石。”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江白之再次开口,“先把景湖交出来,我会想办法还他清白。”
叶悬止不抱希望,“什么办法。”
江白之抬眼,紧盯着叶悬止的神色,“我会把这件事推到祸星身上。”
叶悬止倏地睁大了眼睛。
江白之咬着牙,“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血债,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关系。”
叶悬止没说话,看向江白之的神情复杂。
江白之一开始还有些沉默,可当他对上叶悬止的目光,江白之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江白之皱着眉看叶悬止,“这其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时候的江白之不再是那个沉稳的掌门,而只是一个委屈的师弟,他几乎是控诉地看着叶悬止,“你还是偏心他,你一直都偏心他!”
叶悬止无法辩驳。
议事厅里聚有二三十个人,都是各派的掌门长老,每一个在修真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江白之和叶悬止一同走进议事厅,下方左右两边坐着慈悲和屏妃,屏妃身侧坐着燕则,他与昆仑一向不对付,江白之看他一眼,眉间的褶皱越发明显。
御兽宗的掌门率先发难,“江掌门,杀人凶手你们可找到了?昆仑是大宗,可不要做出徇私包庇之事啊。”
“急什么?”江白之道:“这件事情蹊跷,既然要查,自然要好好的差。”
江白之看了眼怀箐,怀箐掏出卷轴,宣读自己调查所得。
御兽宗的几个弟子倒卖门中妖兽,强壮的妖兽被他们买进斗兽场,同时参与地下赌场。漂亮的,柔弱的妖兽则供他们寻欢作乐,其中不少妖兽都被虐杀,有尸骨为证。
燕则啧了一声,“这是在讲什么?不是调查杀人凶手呢,怎么查起苦主来了。”
“要查杀人凶手,不得查出杀人动机吗?”江白之淡声道:“我们只是陈述事实,又不是痛斥这些人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怎么就听不下去了呢。”
燕则冷笑一声,“听闻贵派叶长老的弟子景湖与他们起过冲突,还是个妖修,若是为了同伴报仇,倒是很有可能对他们下手啊。”
“这也难说,”江白之面无表情,“那些人面兽心之辈,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两个人有来有往,御兽宗掌门都不敢接话。
“而且,景湖这两日与同门待在一起,他的师兄弟都可以为他证明。”
燕则嗤笑,刚想说这算什么证据,就听见江白之轻描淡写道:“经调查,那些人是死于祸星之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屏妃直直地看向叶悬止,问道:“祸星在昆仑?”
江白之道:“祸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的昆仑,不过现今已被擒获。”
屏妃皱起眉,祸星的本事别人或许不清楚,屏妃可是跟他交过手的。她一直怂恿叶悬止去杀祸星,就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玄渚。
两个昆仑弟子压着玄渚走上议事厅,玄渚还穿着那件绛红色的衣裳,两只手腕缠绕着叶悬止下的禁制。
议事厅的这些人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玄渚,不少人惊讶于玄渚的相貌和年纪,有更多的人忌惮他看不出深浅的修为。
“这真是祸星?”燕则看向屏妃,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屏妃点了头,燕则看向玄渚,又看向叶悬止,低声道:“美人计罢了,不过如此。”
屏妃扫视了眼众人,对于很多人来说,玄渚意味着神遗之地。如今他落在昆仑手里,便是昆仑很有利的砝码。屏妃已经看见有人在向江白之释放善意。
眼见所有人都将御兽宗弟子的死抛之脑后,燕则忽然伸手解了玄渚的禁言,问道:”御兽宗七名弟子被虐杀,是你干的?”
玄渚摇摇头,开口道:“不是我。”
江白之皱着眉看了燕则一眼,对玄渚道:“你虐杀御兽宗七名弟子,人证物证俱全,休要狡辩。”
“可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玄渚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燕则唯恐天下不乱,“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玄渚想了想,“人证算吗?
“当然算!”燕则道:“能证明你清白的人是谁,我现在就命人将他带来。”
玄渚的目光精确地落在叶悬止身上,他歪一歪头,含笑看着叶悬止。
“叶长老,你愿意为我作证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叶悬止身上,不知道叶悬止和祸星怎么会牵扯在一起。
江白之神色紧绷,他想起清晨叶悬止从外面回来,想起他提到玄渚时的沉默。
在众人的目光中,叶悬止像只孤立无援的小船,但他还是开口了,没有说谎。
“他没有杀人,”叶悬止避开江白之的目光,“因为他昨晚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玄渚盯着叶悬止,嘴角慢慢勾起,眼里的得意一点一点透露出来。
江白之闭了闭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御兽宗掌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叶悬止与人私通的把柄有了,江白之伪造证据的把柄也有了,一时间喜不自胜,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燕则也有些幸灾乐祸,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屏妃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提叶悬止和玄渚的事。
尽量避免针对叶悬止,不仅是出于故友情义,也是出于在场有玄渚这个人的考量。
燕则开口,“如此一来,杀害那七个御兽宗弟子的人还是没有找到啊。”
“对对!”御兽宗掌门道:“凶手肯定还是那个景湖!”
“我看不见得,”玄渚插了句话,他看着御兽宗掌门,“非得有凶手吗,就不能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