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玄只觉得万分苦涩,是啊,他们明明是亲生的母子,想见一面却总要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觉得还是小时候好,虽然日日受人欺辱,终究能和母妃待在一起。所谓名利权势,总是要用最在意的东西去换,
可转念一想,当年无名无份的他是如何苟活至今的,数不清的欺辱打骂,他甚至觉得是个人都可以踩他一脚,很多次不也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
而他的母亲被那些女人欺负,那种为了他才忍气吞声的样子,他看着心疼,十多年来,如跗骨之痛,每每想起他都犹如被凌迟一般。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忍气吞声里,没有人在意身如浮萍,命如草介的他们。所以他不过是赌了一把,胜则万人之上,输则命丧黄泉,所谓的成王败寇,不也就是一场豪赌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已。
沈之玄道:“母亲病了,儿子来看看。”
韩云暖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拖累这个儿子,是以很多事情她都不让湘王说给沈之玄,可这次不一样,她可能熬不过去了。
她本是前朝皇妃,那个时候战乱不断,政权岌岌可危,皇上整日忧心思虑,她也常常失意伤怀,后来就病了,然而太医诊脉时却意外发现她身怀六甲,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这个消息传出去,很快就冲散了飘在皇宫上空的阴霾。
然而那样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后来乱军入城,又闯入皇宫,宫人四下乱逃,叛军烧杀抢掠,当时一片混乱,她找不到一个可以救她的人,只得躲起来。
两日后,她还是被发现,而后便被带进了北朝王宫,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虚与委蛇,忍辱苟活,终于等到孩子平安出生。
虽然万般不情愿,她也只能让那个孩子认贼作父,只是她做不到心甘情愿的去侍候仇人,才会渐渐被北朝皇帝冷落,以至于后来入了冷宫,只是连累了自己可怜的孩子。?
第50章 认贼作父 .“颜大人这么上赶着”
这些年她知道沈之玄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才会去争权夺势,她心疼自己的儿子,那些原本属于他的,又从来都不属于他,就算真的夺下权势名利,终究也只能背负着北朝皇室的声名。
她不敢告诉他真相,又终觉对不起前朝,是北朝皇帝灭了前朝,逼死先皇,而她却让那孩子认贼为父。
这不仅是前朝的耻辱,更是沈之玄的耻辱,然而她已经隐瞒了二十多年,若真相重见天日,或许就是他们母子亡命之时,她死不足惜,又怎么能看着自己儿子出事,那是她拼上一切才护住的孩子,先皇唯一的儿子。
那年她的兄长率军攻打北朝,很快就被平息,那可是前朝仅存的护国军,也只能在北朝的淫威下偷生求全,她们孤儿寡母又能如何。
后来那侍卫出现,她便知道是找她们母子的。那时她不愿意说出真相,是不想儿子因此受累。现在她的身体快油尽灯枯,那些真相若再不说出来,只怕要随她一起永埋黄土,何况现在沈之玄在北朝的处境并不乐观。
“母亲也有话想对你说。”韩云暖说着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一个锦帕包着的物件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
原来是一块玉佩。沈之玄笑着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还以为母亲留着的是什么好东西,原来不过是个玉佩,可是有什么讲究么?”
韩云暖沉默了很久才说:”不过是母亲小时候的东西,倘若有一日你在北朝无路可退,拿着玉佩去找你舅舅,他自会替你安排。“
沈之玄似乎有些没明白,“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日真的走投无路,儿子也会和母亲一起面对,这玉佩母亲收着便是。”
韩云暖却说:“我累了,不想再漂泊,这里虽非归处,前朝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她侍贼多年,哪还有脸面回去,不过是徒添难堪罢了。
沈之玄不想听她说那样的话,叫了一声:“母亲。”
韩云暖声音却严厉了起来,“之玄,母亲今日所言你定要谨记,你回到舅舅身边时,把玉佩给他,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沈之玄总觉的母亲话里有话,许是这些日子他起起落落,让母亲担心了,所以才想给他一条后路。他接过玉佩,“母亲的话,我记下了。”
韩云暖说:“你回去吧,被发现了就不好了,不必担心我,有湘王照看着,没事。”
沈之玄心里却异常的沉痛,二十年了,他一事无成,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照顾。本来的一点权势,也因为他贪恋一个人功亏一篑,或许只是他无能罢了,又何必找理由,韩卿离出不出现,他终究都是这样。
道了声“母亲保重”,他决然转身,现在他要再次去抢,去争,权势名利都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只为让母亲过得好一点,不再为他担忧受怕。
至于那个人,不见便不见吧,或许真的不属于他。悖伦理,逆纲常,他能不管不顾,韩卿离那般的姣姣君子未必愿意陪他疯,现在这样,就像那人说的情仇恩怨皆消,黄泉碧落不复见,挺好。
沈之玄出了宫门,却遇上了颜舟意,就那么笔直的站着,倒像是在等他一般。宫门开的早,朝臣上朝还要很久,这个时候宫门口并没有别人。
颜舟意看见他,笑着行一礼,“洛王殿下,早啊!”
不是他要自作多情,颜舟意这么早在这,十有八九是在等他,而且肯定不怀好意。“颜大人又不用上朝,这么早等在宫门口,难道是在等本殿?”
颜舟意再次笑笑,“殿下说哪里话,您尚在禁足,舟意又怎么能猜到殿下会从宫里出来,”他四下看了看,又说:“还是这么个时间。”
沈之玄冷哼一声,“颜大人这个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又是何故?”
颜舟意说:“有很是重要的事向皇上禀告。”
沈之玄轻蔑一笑,“哦,什么重要的事,让颜大人这么上赶着?”
颜舟意不以为意,“不是有句话叫迟则生变么,何况洛王殿下您都从宫里出来了。”他又行一礼,“殿下,臣先告退。”
羲和殿内,皇帝看着玉阶之下的人,有些无奈的道:“舟意,这么早来见朕,所为何事?”
颜舟意道:“皇上,洛王沈之玄乃是前朝皇帝的遗腹子。”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怒道:“颜舟意,污蔑皇子可是大罪,你休要妄言。”
颜舟意却说:“皇上,臣已有证据,当年知情的旧人尚在人世,找来一问便知。”
皇帝突然沉默了。
颜舟意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心里动摇了,看起来当年的事还是有迹可循的,他又道:“皇上,今日一早臣在宫门口见到了沈之玄,见他神色有些慌张,许是已经知晓此事,还请皇上先下令抓人,永除后患。”
皇帝仍在犹豫,颜舟意说:“听说当年前朝大将军发兵叛乱,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亲妹妹就在宫中才罢兵休战的,许是知道了前朝皇室尚有继承之人,故而退兵静待时机,而那个出现在绛云宫里的侍卫,其目的可想而知。”
颜舟意句句戳着痛处,皇帝道:“此事交给你去办,封锁消息,莫要传出任何言论,皇家丢不起人。”
沈之玄正跟元卜说把鬼洞和千冥叫回来,突然一队人马闯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人是颜舟意。他上前问:“颜大人,何意?”
颜舟意微微含首,虽然没有行大礼,却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样子,“奉皇上口谕,”他突然凑近沈之玄,压低了声音道:“捉拿前朝余孽,沈之玄。”
沈之玄愣了一会,才问:“你说什么?”
颜舟意依旧笑着,“看洛王殿下这副吃惊的模样,难道瑾妃娘娘什么都没对你说吗?”他先是怀疑,随即又明白了,“既然瑾妃娘娘没告诉你,那么我告诉你,也让殿下明白何故就从皇子之尊成了那阶下之囚。”
“殿下可还记得那个叫顾邵的侍卫,数日前六殿下告诉我,当时韩公子私自救下了他,所以我就派人去查了一下那侍卫。”
结果就查到原来那个一直趾高气昂的洛王殿下竟然是前朝余孽,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他自是要谨慎一些,故而又找了前朝宫里的旧人,果然得知前朝国破之时,那位被皇上纳入北朝皇宫的瑾妃娘娘已怀有身孕。
颜舟意说:“洛王殿下,想来韩公子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你说他跟你隔着国仇家恨,为什么不把这惊天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沈之玄只觉得十分混乱,他不知道颜舟意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母亲为什么只字不提。
是了,母亲让他拿着玉佩去找他那位舅舅,想来便是此意了,所以了,所以这二十年来他竟是认贼做父吗?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灭了他的国,逼死他的生父,抢了他的母亲,难道这才是事实吗?而他这些年和母亲受尽屈辱艰难,摸爬滚打,拼上一切换来的,不过是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不过是被北朝人强取豪夺了去。
韩卿离早就知道这些,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自己却差点掐死了他,所以他才会说余生不复相见吧。
颜舟意见他愣在那,道了声:“洛王殿下,请吧!”?
第51章 往事成殇 .“认定了我是奸诈小...
皇帝不想让沈之玄前朝余孽的身份曝光,然而不过两日的时间,北朝的洛王殿下乃是前朝皇帝遗腹子的消息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皇帝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尽然是前朝皇子,北朝皇家的脸面反正是被丢尽了。皇帝盛怒,斥问颜舟意,“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颜舟意说:“只怕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颜舟意的意思很明显,不管是沈之玄还是别的什么人,只怕其目的都是为了祸乱北朝的天下,一来让北朝丢尽颜面,二来那些拥护前朝的人便会重新燃起复国之心,如此势必会再起战乱。
数年前前朝大将军叛乱虽然很快平息,但北朝为将为君者却是知道的,若非那位大将军主动退兵,还不知道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北朝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然而那位大将军的实力不容小觑,他所率的军队更是骁勇善战,锐不可当。
北朝损兵折将,现在想起来任然心有余悸。
皇帝道了声“朕知道了,你先下去”,颜舟意刚要走,皇帝又说:“前朝余孽朕会斩草除根,但若是有人在朕面前耍弄心机,朕绝不容许,损害北朝和皇室的利益,朕亦会杀之。舟意啊,你和你母亲,朕不会亏待的。”
颜舟意心上一凛,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耍小聪明,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他应了声“臣明白”,可心里却燃起了无尽的恨,他偏要强求,偏要得到那些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沈之玄被皇帝关押,整个洛王府无一例外,统统进了天牢。
前朝遗腹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帝盛怒下令洛王及府上一应人三日后全部处死。杀人的地方选在了西街,西街临进北府军营,宽敞好布防。因为这事一直由颜舟意负责,故而监斩官也就一并担任。
之所以要将沈之玄及其府上众人当街斩杀而不是秘密处死,就是要引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北府军营本就隶属皇城卫,所以整个北府军都由皇城卫统领亲自调遣布防。
尚有三日的时间,皇帝来到绛云宫。韩云暖似乎知道皇帝会来,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她从容的等在院中,看着来势汹汹的皇帝,她脸上依旧平静淡雅。
皇帝却像疯了一般,一把掐住韩云暖的脖子,“韩云暖,朕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的儿子!”
韩云暖护了沈之玄二十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这就是命,二十年前,她们早就该死了。“云暖谢皇上成全。”
皇帝一把推开韩云暖,抬手示意后面的内侍端上鸩酒来。
韩云暖接过毒酒,仰头一饮而尽。二十年来如履薄冰,今日终于解脱了。
当韩云暖倒下去的时候,却被皇帝接了过去,抱起那尚有温度的身体放在床上,皇帝眼中失意难掩。他伸手抚摸着沉睡之人的眉眼,还是初见那般美丽淡雅,绝色出尘,轻易的就入了眼,上了心。“云暖,二十年了,你可曾有一日,把心思放在朕身上……”
二十年前这个女子就是这般,淡薄疏离,任何事都不会让她有丝毫情绪,二十年来他用心去爱,全力去恨,都是对着这个女子,他就是在报复,折磨,用尽手段摧毁她的意志。
还是未能入她眼,而她心如寒冰,从未改变分毫。
他爱这个女子,也想杀她,矛盾的心思折磨了他二十年,终究还是杀了她。
皇帝起身吩咐道:“找个幽静的地方,葬了她……”
沈之玄多少没想到他会就此上了断头台,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太突然,总觉得就此死去太过遗憾,他这一生可以说毫无意义,艰难屈辱了十多年,拼尽一切换来的一点点权势,却还是抵不过命运使然,到头来这般潦倒凄凉,而监斩的人是颜舟意。
他对颜舟意倒也没有敌意,只是不喜欢。表面谦谦君子,实则心狠手辣,何况还总掺和他和韩卿离的事。
至于韩卿离,那真是个意外。本来想借着断袖之名淡薄皇帝对他的猜忌,到头来却把自己给算进去了,真真就坐实了他好龙阳喜断袖的声名。只是他还没有好好对那人说一句喜欢,说一句什么纲常伦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他都心甘情愿。他也没来得及问一句,“阿离心意为何?”
而他的母亲,没有自己护着,又该是怎样的处境。
天又冷了,一早上就阴沉沉的,这会又落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絮漱漱而下。颜舟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走向沈之玄身边,“殿下……”
然而他话才出口,沈之玄直接打断道:“要杀要剐随意,能不能不要废话。”
颜舟意一如既往的温和一笑,凑近沈之玄耳边,“殿下,我怎么能让你轻易的就去死,你若死了,这游戏还怎么继续?”
沈之玄看见他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来气,“颜舟意,你还想干什么呀?”
“很早以前殿下心里就已经认定了我是奸诈小人。”颜舟意说:“既如此,殿下不妨猜一猜,我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他和沈之玄相识,还是源于几年前王都的那场流民之乱。
那个时候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户部尚书颜隋的孩子,他只是觉得自己和那个家庭格格不入。颜隋待他很好,温和亲近,像个先生一般谆谆教诲,却从来不曾呵斥他,颜隋的夫人待他也是非常客气。
或许真是因为颜府所有人对他的客气让他莫名有一种疏离感,他更羡慕他们一家人无话不说,打打闹闹,哪怕是责备几句。
颜隋的夫人是正室,他想着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是妾,才会让所有人对他疏远,他拼命的想融入进去,融入到颜府那个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家庭。
他为此做过很多努力,拼尽全力去学习,让自己学识文采在一众同龄的王孙公子里更加优秀,他谦逊有礼,为人处世尽量周全,让王都所有官员都羡慕颜隋有一个好儿子。
他曾费尽心思,做什么都按照颜隋的喜好,他曾刻意讨好,吩咐厨房做每一个人爱吃的饭菜。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费尽心思刻意讨好,也是换不来的。?
第52章 脚下基石 .“还有比生命更为重...
那个时候王都混乱不堪,他听到颜隋说想吃东街的点心,可是谁敢出去,那些流民就跟疯了一样,见到人就抢。
他独自去了东街,店老板早就不敢开张了,他以财帛利诱,才让那老板做了一盘点心。拿着点心回去的途中却遇到了流民,那些百姓真的是疯了,瞬间一拥而上。他只顾护着点心,被一群人拳打脚踢。
他大概也是疯了,双手紧紧的将点心抱在怀中,自己却差点被那些人打死,最后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已经不太清明了。
听到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动手的流民先是一愣,回头看到军队的瞬间,立即一哄而散。入了他眼的人一身玄色甲胄,就那么勒马而立,便有一种横刀立马的将军意气,凌厉倔强,又有那么些少年人的疏狂肆意。
那人快速翻身下马向他走来,又把手伸给他道:“起来吧!”
他抓住那人的手,顺势站了起来,道了声:“多谢。”
那人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笑道:“看你衣着,想来也是这王都官宦子弟,非富即贵的,何苦护着一包点心,他们不过就是抢些食物,你给了,还能真对你做什么不成。”
他尴尬一笑,“这包点心对我意义非凡,将军见笑了。”
那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殿倒是忘了,这世上还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那人自称本殿,他思索着究竟是哪位皇子。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解释道:“洛王,沈之玄。”
沈之玄他自是听过的,一个完全不得宠,无权无势的皇子,一个前朝皇妃所生,和其母一起住在冷宫里的,几乎被遗忘了的皇子。
然而他自报名姓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很有气势,好像在说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光耀史册,彪炳千秋。
他也就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在下颜舟意,见过洛王殿下。”
沈之玄又看了他一眼,“走吧,送你回去,免得又遇上流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应付不来。”
颜舟意倒也不以为意,毕竟他的能力在文不在武,“如此,多谢殿下。”
他抱着点心回到颜府,兴冲冲的往书房走,想着父亲看到他买的点心应该会很高心,他就下意识的放快了脚步。可那天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兄长对父亲说的话。
“父亲,儿子不明白,既然颜舟意不是您的儿子,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母子供在府上,他们究竟是哪里的大佛,为什么我们一家人都要客客气气的待他们,您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我们家的。他们说您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养着别人的儿子,还让那个野孩子处处抢您亲儿子的风头。”
“母亲虽然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毕竟您养着别的女人和她的野种。”
颜隋怒道:“放肆,我颜隋的儿子就该惊才风逸,雅量非凡,看看你都学成了什么样,妄论非议,毫无主张。倒是舟意他有学识,品貌俱佳。”
“父亲,您这话什么意思,真要如外面所传,您要让那个女人代替我母亲的位置,让她的儿子取代您的亲儿子吗?”
颜舟意怔愣了很久,怀中的点心也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要逃离,颜隋父子二人的争吵声已经渐远,他跌跌撞撞的来到母亲的院中,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怎么去问。
原来他不是颜隋的儿子,所以这些年无论他做什么,都融不进那个家庭。
颜隋对他还算亲和,却少了父子之间的亲近,颜府那些少爷小姐从来都看不起他,更像躲避瘟神一般对他避而远之,颜府的下人虽然客气,私下却颇多非议。颜夫人看他时眼中总有莫名的情绪,那些他以前不懂,如今却心上分明。
原来他所奢求的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原来不是那些人区别待他,而是他痴心妄想。
颜隋为什么要把他和母亲养在府上。难道真的如兄长所言,颜隋喜欢他的母亲,才会愿意养着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最终还是踏进母亲房中,问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母亲,我究竟是谁的儿子,你和颜大人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李月娘先是一愣,随即掉下眼泪,“舟意,是娘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颜舟意跪倒在李月娘脚边,“娘,他们说我是野种,求娘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李月娘一直在哭,因为她无法说出口,那个男人是这世上至尊至贵,可那个男人不认亲儿子。所以才把她们母子安排在颜府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
颜舟意一直追问,李月娘只得说:“你父亲身份特殊,所以才让颜大人照顾我们母子,等将来他认回你,自是人中龙凤。”
颜舟意却只有苦笑,以他的聪明,自然知道那个男人不认他们母子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既然他介意,又怎么会认他们。能安排在颜府,想来已是仁至义尽。
那段日子颜舟意日日躲在房中不敢出门,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中尽是嘲讽,嘲讽他不过是个亲爹不认的野种。
直到流民之乱平息,那时洛王殿下沈之玄平流民之乱功不可没,皇上赐府,命其统率北府军营,可以说盛极一时。
他后来又见到了沈之玄,那个意气风发又肆意张扬的洛王殿下。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世,他难免自惭形秽。
“近日本殿常听人说起户部尚书的公子学富五车,君子端方。”沈之玄说:“这般称赞,王都那么多王孙公子可不曾得到过,颜公子不应该是春风得意么,怎么看起来恹恹的?”
颜舟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沈之玄只有一面,心里却是很看重他,虽然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而羞愧,却觉得那个疏狂恣意的洛王不会看不起他。“想来殿下一定听到过外面说我不过是个野种的言论。什么户部尚书的公子,不过是表面的声名。”
沈之玄说:“你们文人不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悠悠众口,你管他们说什么,不过是羡慕嫉妒罢了。”
颜舟意苦笑,“可若是他们所言非虚……”
沈之玄愣了一瞬,随即道:“既然所言非虚,就更不用在意,男子汉大丈夫,正好的年岁,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必在意俗世的眼光,拘泥于眼前盈利,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颜舟意道:“那些曾是我最在意的东西,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甚至刻意讨好,到头来不过是妄想罢了,那些我奢求的从来不属于我。”
沈之玄说:“所谓亲情父子,不过是脚下基石罢了,本殿从来不稀罕这些,就算拥有又如何,不也被囚一隅,欺辱践踏,哪一样没受过。”
所以哪有什么父子情深,一直都是他狭隘,自那以后,他便释怀了。?
偏偏一切都不如人意,或许老天爷在作弄他罢。
他和沈之玄一起吃饭,听到几人议论他的身世,什么野种之类的,他早就听腻了。
“青楼女子不知道跟哪个男人生了野种,又勾搭上颜大人。”
他们玩笑着:“谁知道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和什么人有染,说不定其父亲是街上哪个乞丐。”
“指不定是个皇子,听说皇上当年喜欢流连烟花巷。”
颜舟意虽然听的多了,但沈之玄在,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沈之玄却突然起身,一把短刀直接插在了那几人面前,“虽说言论自由,可本殿见不得你们这群背后道人不是的小人嘴脸。”
洛王殿下最近名声大噪,什么铁血手腕,横行无忌,那几人见是沈之玄,连连道歉:“是我们胡言乱语,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之玄直接打断,“滚。”
次日,他命人找到了那几个人,不过是小县来的学子,就敢对他不敬,他要不作为,岂不是以后要被指着鼻子骂。
所以他将几人约到一个巷子,直接把利刃刺进了他们的身体,看着他们倒在血泊里。“野种如何,不知道父亲是谁又如何,不是照样手握你们的生死!”
那天他从未有过的畅快,那种亲手杀人的感觉很奇妙。
然而他回头的时候,沈之玄就站在那里。他说:“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学子,本殿来是想给他们一个警告,你怎可随意杀人,三条人命,你可背负的起?”
颜舟意说:“只求殿下看在同命相连的份上,不要插手。”
沈之玄直接走了,他知道的,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自那以后,他和沈之玄形同陌路。
他借着颜隋的势笼络朝臣权贵,一步一步往上爬。沈之玄则东征西战,手握军权,战功赫赫。些许年已过,他们终究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后来,颜隋找过他,对他说了一番话,“舟意啊,你若想在朝中为官,我自可向皇上举荐。”
他想应该是颜隋看出了他的野心,他也不藏着掖着,“我无功名在身,皇上怎么会让一届白衣入朝为官,一来没有先例,二来怕是无法胜任。”
颜隋说:“以你的才学,自然能胜任,何况皇上想弥补你和你母亲,又有何不可破例的。”
弥补,弥补什么呢?他脑子一片空白。“大人这话何意?”
颜隋也是略显惊讶,“上次你喊我一声大人,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
颜舟意还是有些怔愣,下意识的说:“母亲什么都没有说。”
颜隋这才告诉他,原来他的亲生父亲,便是皇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个消息,比他听到自己不是颜隋的儿子更让他震撼,他都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没有惊喜,只有苦笑。
后来他成了湘王师,也见到那位皇帝,他那所谓的父亲。没有父子亲情,不过是君臣权势罢了。
他和沈之玄之间却无法不相往来,终究是走到了你死我活的一步。争权夺势,那权势都是一个人赐予的,他们那共同的父亲。
颜舟意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如果没有你的那段话,我走不到今天,以前我视你为知己,后来我敬你是兄长,可是现在,我们没有血缘,这样很好。”
“殿下,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所以我也救你一次。”他话音落,突然转身挡在沈之玄面前。
沈之玄来不及震惊,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破风而来,瞬间就刺进了颜舟意的胸膛。利箭没入身体一截,颜舟意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