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 by美岱
美岱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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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一直在等待,等待是个延续的过程,根据等待的目的的不同,这一过程彼此链接甚至可以延续到永久。所以说,等待是每时每刻的,是永恒的。我享受其中细火慢熬般窸窸窣窣的痛痒,偶尔的焦灼也是种甜丝丝的幸福。如果明确知道等待的会来,那就再幸运不过了。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恰如其分地运行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为此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回到琴声,我继续营业餐厅,收发情报,打烊后便第一时间来到浴室把自己用香皂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这是件非常滑稽的事情,当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用手指抠摸那处让它从污秽变为干净、走向纯洁而狂热的情欲时。我想不通,这种地方怎么可以作为进入的存在,这里的痛觉为何能与快感如此美妙地结合,它不似前端,全乎沉溺于一种飘飘然,而是在极度的痛觉中开发兴奋的因素,那是一种濒死的激情,似生命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
这回可真算是把自己洗脱了一张皮,我还喷了香水,穿上浴袍,回到餐厅里等待。开着一盏暗淡的灯,我在灯下读书。那是埃里克拿来的书——黑塞的《Der Steppenwolf》,“人性”和“狼性”所铸造的哈勒尔,在孤独的幻想中遭遇理性的重创。野蛮与德性在他心中冲撞,撕裂他这个善妒之人。狼,狼,孤独游走的狼……那么,是什么在我心里呼啸作响呢?是虚无,是荒诞,还是存在?
不,我不清楚,你们放过我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只需等待他,等待我的萨连科。他会握住那根细细的线,顺着风中雏菊的味道,来到我身边。听,是风铃的声音,看,是黑色的身影。我站起身,默默放下书,将目光从那张苍白而忧伤的脸庞上掠过,一言不发地转身,登上了楼梯。
我一边走,一边解开浴袍的腰带。
暖气让卧室很暖和,我脱掉衣服,回归从母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赤条条。仰面撑在床上,注视握着那根线的萨连科在一种哀伤的沉默中脱下落雪的圆顶礼帽、格纹围巾、黑色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注视他脱下灰色的羊毛衫,金色的头发倾泻而出,注视他解开腰上的皮带,拉下那道黄铜色的拉链。
手指落在衬衫领口,慢条斯理地,露出雪白的胸膛。我想我是被推起来了,当那双手抓在大腿根后部,我的后颈——那一块突出的颈椎,向后滑动在柔软的床单上。双脚指向天花板的方向,我只需稍稍抬起眼睛,就可看见那扇倒置的窗,渗进多可怜的微光。
最先感受到的是滚烫,其次才是柔软,当舌头第一次触碰时,它怯懦而不自觉地收缩……它颤栗,小心翼翼地回忆里自己在水流下被冲刷干净的时刻,所以,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一切都是在等待中做好了准备的。只需沉湎、只需享受、只需用那欲拒还迎的节奏邀请下一位客人的进入。
……逐渐向上,攀登般到了另一个高处时……我想我是在流泪,否则这微弱的光、这战栗的窗为何这般模糊。我不愿,决然不肯将自己放逐,于是坐起身,让散开的发丝全部回落于肩。我捧起他的脸,凝视这双在月光下泛银的蓝眸,几近痴狂地吻住了那湿淋淋的唇,咬住了那令人濒死的舌尖。
手里的鱼……我引导它游向它的洞穴,它所寻找的栖息之所。来吧,我说,雏菊算什么一回事,秘密又算是什么一回事,这世界处处都是无解的困局,没什么是比此刻的感官享受来得重要,来得及时。
“用力。”我在他耳畔道,声音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的,而头发借着月光荡漾在墙壁上影子,却是熟悉的波纹。
他搂着我的腰,那几乎快要软掉的、根本不能发力的腰,仿佛不肯似的、执拗地秉持那温柔而缓慢的频率。
“求你,我需要……痛觉。”我央求他,咬着他的耳朵,如果他不肯让我疼,我就让他疼。我想我是疯了,我掏出藏在枕头下的枪,用枪托狠狠击打他的背、他的肩。他受痛,依然咬牙一声不吭,在沉默中加快了速度和力度,于是我满意地笑了。也许是这笑容太过恶劣,惹恼这个老好人。他夺走我手里的枪,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单手就卸下弹匣,对着我的脸轻轻地砸了下,就在我准备嘲笑他这不痛不痒的一下时,他猛地把我翻了过来,从后提起我叫我跪坐着趴在墙上。
被迫卷起的尾骨,似一种邀约。可这是陌生的东西……那把从某位苏联克格勃手下夺来的马卡列夫TT3手枪进进出出,这杀人的利器,此刻正对我上膛。
多奇怪,多震撼,我拼命迎接,拼命挽留,马卡列夫手枪却有它自己的想法,与所有的迎合与逃避背道而驰,给予我深刻的教训,也给予我亟需的现实之感。
我结束了,墙壁上一片斑驳。他扔掉手枪,搂住向后倒下的我,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
“——那么现在,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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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后悔了,几乎央求他停下来,这倒不是怂,而是在射/完一发后清醒了,然后意识到比起他的尺寸和狠劲儿,马卡列夫简直不值一提。
但他却不顾我的哀求,且事后也没有向以往那样可怜兮兮地道歉。他结束后径直去了浴室,我躺在凌乱的床上,浑身疼得就像散了架。等了半天不见他回来,我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蹒跚地朝楼下浴室走去。
门没关,推开门后,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花洒下,于暗淡的光中背对我,如沐浴在雨中的古希腊雕像,每一根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完美。
“罗曼。”我走到他身后,环腰抱住了他。
他不肯转身,直至我将他的脸掰过来,我才发现了那张水中发红的双眼。他在流泪,固执地不让我看到他流泪。
“很辛苦吗?亲爱的,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我这个人……并不好相与呀……”
我将脸贴在他胸口,如果他在此刻要跟我分手,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你在等我什么样的回答?”良久,他开了口,“我没有你聪明,没有你身上那股……玄而又玄的灵性,你用这些迷惑了我,从一开始就叫我痴迷但我心甘情愿……就这一回,之后你所想要的,我不会给你。你在痛苦中找寻所谓的‘自我’,却完全忘记了,在我身边的你就该是‘自我’。”
“我不明白。”我说。
“你还有很长时间去明白。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舍得让我难过吗?”
“不舍得。”
“那就爱自己。”他伸出双臂抱住了我,两具赤裸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流下紧贴,印出彼此生命的印记。
“你可以对我发火,和我闹脾气,这是可以、也只能对我做的。而我,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求你爱自己。”
这爱太过伟大,叫我颤栗不已。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爱这个世界、爱所有人的萨连科,缺乏一种将其与之所有都区分开的爱,这种爱他只能在我这个古怪而任性的人身上所寻得,这要求他有更多的耐心和勇气,去等待,去探索,去维系、去沉溺。多年前我们第一次在易北河盼握手不仅是我的落地,同时也是他的生根。
于是这一次,我向他道歉。
可一码事归一码事,萨连科依然不像我解释他能在苏联军法之下和我毫无顾忌的交往。他一定是用什么做了筹码,而这筹码他根本不敢与我坦白。可我说过,我最不想成为的就是他的软肋。更不愿意自己所谓的落地只是落在一块看似可以降落实则只会吞噬我的沼泽上。
我能感受到,这其中有欺骗的嫌疑。这是这嫌疑暂时找不到任何和莉莉死亡的关联。从我被史塔西抓走的那一天起,不安就如同细微的瘙痒攀附而来,叫人不得不分上点心神。
第二天他走后(因为职务,他总是来去匆匆),我叫来埃里克,问他最近好点没。
“‘好’的定义是什么?”他问。我没有告诉他我去过那间名为“山毛榉”的地下酒吧。
“你想不想去散散心,我是说,我出钱,你可以去旅游。”
“没必要。”他说,“天气暖和了,生意快好起来了。”
“我还可以再雇人。”
“你要雇新人了?”他突然愤怒地看向我,几乎气冲冲地问:”你要雇新人?这么快你就要把她的位置给别人了吗?!”
“不,埃里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不允许!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儿,总之,我不允许!”他钻进柜台后,背对我擦眼泪,任我后来怎么道歉,他都执拗得不肯跟我说话,却仍旧把账务做得漂亮完美。打烊后他背起他的书,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琴声。弗兰克在后厨里做最后的打扫工作。
“我做得过份了吗?”我问。
“您是好心,可他不会接受。他还太年轻,是个孩子。”
弗兰克在水池里清洗抹布,耐心而细致地擦拭灶台,锅具,就像擦拭他珍贵的宝贝。
“您得知道,闷声不响的那种人,心里往往比谁都要热烈。这里面永远都有一股力量在兴风作浪,您应该能体会,不是吗?您有时候也不爱说话,还有您的那一位,他比您更沉默。”
“萨连科……”我笑了笑,问:“弗兰克,你见过那么多人,你说说,萨连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弗兰克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他是个好人。”
“哦?那‘好’怎么定义?”我捡起了埃里克的话头。
“别的我不敢说,至少他对您是真心的。要知道,无论是在苏联还是这个国家,两个男人都不容易。也得知道,在大冬天里每天天不亮都送来一盆雏菊,在这个几乎快被摧毁了的城市里,更不容易。”
“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弗兰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说:“有一回,你去楼上拿围巾,似乎你们准备去兜风。他下面等你,突然,他走进厨房,帮我在炉灶里加了一把柴。要知道忙的时候我都在燃气灶旁,早忘了那烧煤的炉子,可咖啡都是在那上面煮的呀。他加了一把柴,蹲在炉子烤火,脸被照得红堂堂的,就听见他说——”
“——‘对不起’。”
“‘什么?’我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那天骂了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气,阿尔他看见我就想跑……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你道歉。’接着他就站起身,来到早就惊讶到不知所措的我面前,拉住我油津津的手,请求我原谅他。”
弗兰克笑着,瞅了我一眼,说:“这样的人,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笑出了声,非常畅快地笑,的确,这样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欺骗也罢,我倒要看他像在我这里骗个什么名堂来。可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生气,但萨连科说过,我是可以对他生气的,我是只能对他生气的。
三月渐暖,微风从山林间涌来,露水蒸发在朝阳中,易北河水位渐长,浪花层层叠叠拍打着两岸。德累斯顿城内最不缺乏的就是建筑修复时的轰鸣声,起吊机、挖掘机、载重卡车无休止地散发汽油味儿,工人锤敲打的声音富有节奏,好像每一声就多出一块砖,多出一片瓦,这个城市就这样逐渐地走向最初的萨克森式的古典与优雅。
南希和卡尔的合作愈发加深,卡尔从柏林军区那边调任到了德累斯顿,两人时常见面,打着某种恋爱的旗号。这无可厚非,毕竟南希作为一名在苏联军区中工作的东德女性,嫁给一位东德国防军官是喜闻乐见的事情。于是情报源源不断,有时候数量多的令人瞠目,这是因为卡尔作为一个赌徒,他所不具备的理性和不可遏制的贪婪。
“他给得太多了,有些情报似乎很有价值,但他其实也是道听途说。这种类型的情报就需要我们自己花时间去调查和分析。”南希有一回忧心忡忡地说,“他以为每条消息都能弄到钱,可没这么好的事儿。”
靠在屠宰场边的栏杆上,南希没好气地点起一根烟,气愤不已。
“罗伯特去追查过几条,有好几回都落了空,什么苏联驰援东德加强军事竞赛,不过就是多了一批卡车而已!”
“没办法呀。”我笑着说:“条条有价值,咱们早就渗透到克里姆林宫啦。”
“他?他只是一条小鱼,一只自视甚高的蚂蚁,有时候,他看我的那种眼神,真恶心。”
“等合作结束,我帮你干掉他。”我说。
“我会自己干掉他的。”南希耸了耸肩,递给我一个地址,说:“这回又是这个地方,说是捷克斯诺伐克的情报人员在这里有个据点,其中有个工作人员跟MI6打得火热,后因斯诺伐克内部斗争不得不撤退,走之前那人把能记住的斯诺伐克地区所有合作过的克格勃资料全部藏到了那个据点的一块地板内,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这可不是条简单的情报,涉及人数没个几十也有十几,尽管不可避免会有所出入,但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价值。
“可是,卡尔怎么得到这则情报的?”
“他之前和MI6有合作,英国佬委托他去调查那个斯诺伐克人,毕竟撤退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可惜MI6开的价不合他的意。他扣下了这个情报,找准时机再卖给我们。”
“看来是债主上门了。”
“没错。”南希皱眉,凝神说:“只是我不敢对此情报真实性有太多的希求。”
“但这个可能性值得我们去冒险。”我说,主动揽下了这桩活儿,我知道南希的确想委托于我,但她并不好开口,毕竟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她知道我这个人不怕死,但不怕死的人在间谍中最容易死。至于罗伯特,我隐隐有种感觉,南希在有意地将其排开在外。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我没心思考量。
和南希分开后的第二天,我在夜里检查好装备,朝地址所指的德累斯顿东郊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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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需穿过一片荒凉的废墟,在夜里,残垣断壁就如房屋自己的墓冢,夜半时分,它们会濡湿在穿过森林、越过河流的浓雾中。德意志的雾,我在外祖父珍藏的书籍中读过很多有关于此的优美诗句。可当我走在这片来不及修复的废墟中时,却只想到了艾略特,那位美国诗人。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世界就是这样终结,
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呜咽。”
当炮弹落下的时刻,这些静默多年、无思想的、从未了解过什么叫做战争的“无机物”们,想必发出的就是一声轻柔的呜咽。这呜咽回荡在时间的冰罅中,让此刻的我也得以听得见。
我信步而走,并不着急。我要去的地方还很远,然而夜也很长。有点冷,我用哆嗦对抗着零下的温度。
当步入那所孤零零的天主教学校时,作为唯一完好的建筑,它傲然而冷漠地盯着我。想来它是恨我的,我身体流淌着属于这片土地的血液,却作为美国人在这片土地上进行过所谓“正义”的杀戮。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意识地去回忆那场战争中自己的表现,我想算一算,加上外祖父,我一共杀了多少人。
这完全是心血来潮,无聊中的想法。有时候这种想法会要人命,很多患上战争应激创伤的军人们不仅为恐惧所纠缠,更为摆脱不了的有关杀人的回忆而痛苦。杀人……自然法中从未成立的一道行为,无论在哪个国度、那块土地,杀人都是无可赦免的罪。可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战争。似乎,只要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一定的数量,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正当的理由,杀人就不是罪,是可以被歌功颂德的功绩。不然为什么我杀了外祖父后被投入监狱,而在战争中杀了至少五十名德国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被拥趸为英雄?
因为他们是法西斯,所以该杀。而对于法西斯来说,因为那些人是犹太人,所以该杀。那么有没有一天,因为我们是美国人,所以该杀?因为那些人是中国人,所以该杀?
我不明白这建立在一种什么“正当”的理由之下,毕竟这世界早就荒诞得毫无道理,每时每刻都发出阵痛的呻吟。也许有一天,呜咽并不仅在于此处的废墟,而真正会回荡在整个地球,整片宇宙。
我走进这所荒废的学校内,穿过没有花朵的花园,走进主楼内的教室里。这里的确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却并非属于该在于此的学生。煤炉、罐头盒、水壶、铁丝床、螺丝钉、无线电搬走后留在桌面上的一块方形的浅色印记……我沉默地走着,尽量放轻脚步,走廊和教室都是木地板,脚步声被空寂的夜放大。这座楼有三层高,数十间教室、杂物室、更衣室。还有一处后院里的早已失掉了玻璃顶的日光房。卡尔所说的那份资料就藏在某块发朽的木地板下。
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捉弄人的玩笑。
对于间谍这一职业我投入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片领域,太过于讲究理性反而会被各种弯弯绕绕的线索牵着鼻子走。有时候直觉反而能起到大作用。可能是我相信“玄”这个东西,于是站在走廊里,几乎有半分钟没动,让自己全然放空,瞧瞧接下来这“无意识”会指引我走向哪一间房。
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道惊喜。
当世界都安静时,连呼吸声都会变得响亮。我站等在原地,咯吱咯吱——不属于我的双脚的声音被放大,想必此人也是意识到了我的突然停止,脚步变得犹疑起来,在一声之后迟迟没能有第二次落脚的声音……我等待着,仔细聆听着,不禁露出笑容。
我被跟踪了。
身后之人的目光穿越黑暗如触手般小心翼翼触碰着我的背影,也许这个人在思索我为何停下,也许又在懊恼自己没能跟上我戛然而止的节奏。总之,一切都安静了,他等待我,我等待他,在这所被废弃的天主教学校里,冰凉的月色被切割成长条,从巨大的落地窗渗透进来。我看向脚下的、似乎绵延无尽的木地板,叹息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跑,侧身闪进一间教室内,就在那人追上来时的瞬间,我手持匕首,从门口迅速探出!
那人吓得脚步一滞,身型迅速朝后倒下,我伸手去捞他(很明显,到了近处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虽然他一身黑衣,蒙着脸),刚够到他的衣领,他反手就抓住了我的双手,把我狠狠朝下一带,顺势翻身把我摁在身下。我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匕扎入他的左肩,他吃痛,不出一声,对着我的脸就是两拳,把我打得发晕。显然,这是个训练有素、力量远远在我之上的人,我不敌他,奋力踹了他一脚,他朝后倒在一堆堆在走廊的桌椅上,霎时灰尘四起,我喘过气来深吸了口气不禁猛地咳嗽起来,正欲去追,那人却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学校后的林地里。
之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在学校四周逡巡了一圈,并没发现此人任何踪迹,看来在隐匿方面也是个高手。眼看天边现出蒙蒙亮,寻找情报一事也只能暂时放下,我回到城内,用紧急线路给南希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昨晚发生的事。
她听着,似乎正在家里吃早餐,她住在单独的公寓,我知道。
“你有没有受伤?”她关切地问。
“没有。”我摇头。
“那就好。”她沉吟片刻,继续说:“听着,阿尔,看来你已经被人盯上了,无论是谁,他们都在暗处,而你已经在明处了。最近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尤其是……注意身边的人,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南希,身边的人?”
“无论是依照经验,还是就这回你的行踪暴露,危险往往来自于近处。”
“我明白了,南希,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挂了电话,我乘坐电车回到琴声,窗台上的雏菊摇曳,弗兰克天天浇水让它们在这春日里生得绿意盎然。烤面包的香气中,我喝着一杯咖啡。埃里克来了之后就里里外外地忙碌,似是不想给我任何招徕新服务员的机会。我的目光落在报纸上,心里却思索着昨晚的那人。
那种力量、那迅疾如风的动作和反应能力,对我的出手几乎了如指掌,南希说的对,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他是熟人,是了解我的身边之人。
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知道,我的那位挚爱,今晚会不会和我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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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落在萨连科的肩上,探尽暖烘烘的大衣之内,穿过衬衫的缝隙,这手落在他的胸膛上,逡巡,抚摸,自后瞧见他的耳根逐渐变红,变成娇艳欲滴的水红色。我俯下身咬了咬这粒可爱的樱桃,萨连科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喉结上下滑动,双/腿之间撑起一顶小小的帐//篷。
“做吗?”我故意在他耳边喘气,他手里的书本快要拿不住。
“亲爱的,我……”他抬起右手,勾住我的脖子,转头在我脸颊上吻了吻,“一会儿我还得去薇罗奇卡那边,我,我可能没时间。”
我直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无奈地摇头,“看来我已经没有魅力了。”
“并没有!”他抓住我的手,吻我的手背,“是我最近不行,我太累了,亲爱的,最近德累斯顿城内不太平,上面任务又重,我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我想给你最好的体验,真的,没有人比你更有魅力。”
“我有什么魅力?”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心里痒呼呼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指尖落在我的嘴唇,滑到心脏,最后自后落在那里。
“喂,你不要耍流氓呀。”我笑着推在他的胳膊上,他吃痛地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挤出苍白的笑容,再度贴了上来。
“这是真的,亲爱的。”
我勉强挤出笑容,不让他注意到我的任何不自在,好似是逃避,我捧起他的脸和他接吻,在他甜蜜的舌尖中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送他上车,目送他消失在前往薇罗奇卡的黑夜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如果,如果我是说真的——是他的话,在这一刻最先想让我感到伤心的是,我竟然用刀刺了他。
背后的原因反到成为了其次,而是我切切实实让他流了血,受了伤。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都是出于什么呢?
如果别的一切我可以不在意,可有关于他,我无法做到。
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爱是没有理性的,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要去理解,要视而不见,也没办法战胜想要剖析对方的心。如果窥探人的大脑是项成型的技术的话,想必会有不少人冒着自己死或者对方死的危险也要打着爱的旗号钻进对方灵魂的最深处,搅得腥风血雨,只为看个究竟。
可,什么是究竟?
我无法怀疑萨连科对我的爱,就如我无法怀疑自己对他的怀疑。这两样切实地在斗争,在争个输赢。这一刻,我是那么在意,那么汲汲渴望他对我的坦白、他对我的毫无保留。也是在这一刻,我发现了自己的改变。这个人——阿尔弗雷德,从过往的毫无所求,变成了有所求,求的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他曾经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无所保留的信任和爱。
他突然明白了,在闪烁的、漩涡状的时间里,他由坍缩走向了一个具体的人。人是现实的,却是渴望理想的。而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距离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是带着何等的苦涩与他交往。你问我为什么不开口问?在我有限的人生阅历里,我已经犯下过打开一扇不该打开的门的错误,为此付出巨大的、仿佛一生也无法偿还的代价。有时候,无知是一种保护。人要战胜的,不过就是自己。
我努力地战胜自己,沉溺于这并非虚假却如泡沫般的爱情中。当萨连科搂住我的腰,在打烊后放下窗帘、只亮着一盏夜灯的餐厅内随肖邦的曲子踩着舞步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当萨连科抱自后抱住我,在那张包豪斯椅子上不知餍足地占有我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当微风习习的易北河带来五月的花香,他站在河边用他那年代已久远的口琴为我吹奏最新的乐曲时,我告诉自己,享受此刻……
是的,我该享受此刻。
可事实证明,无视并不代表不存在。当我的伪装技巧好到了一种程度时,我可爱的、单纯如孩子般的萨连科,就会又得意忘形起来。也许爱叫他昏了头,他竟在那一天,和薇罗奇卡一同来到了我的餐厅里。
瞧,他多高兴,似乎又有点害羞,不安地搓着手,尽管薇罗奇卡已经见过我,可这是第一次他向薇罗奇卡介绍我,这就像某种仪式,或者宣誓。他兴奋得脸颊通红,少年般害羞地瞅一眼我,又看向他的姐姐,最终挤出一句,“他,他是我的爱人。”
“哦,咱们的罗曼有爱人,多骄傲的事!瞧你这模样,羞什么?”薇罗奇卡伸出手指戳了戳萨连科的头,萨连科垂着眼睛,扭捏得像个纯情小姑娘。薇罗奇卡被他逗得直笑,尽管我笑不出来,但仍旧觉得他万分可爱。
薇罗奇卡放过萨连科,径直朝我走来。她今天和上次不同,拥有十分朝气的活力。就像一片勃勃生长的绿意。
“你也是,没个样子,瞧我的罗曼,平常打扮得多整齐,多妥帖。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罗曼,一会儿带他去剪掉,要精神一些!黑眼圈也太重,晚上肯定没睡好,可不能再喝茶。另外,这是给你买的衬衫,你和罗曼一人一件,他已经穿上了,你现在就去穿上,我要看一看。我今天还带了相机,那可是宝丽来!我爱拍照片,今天就给你们拍!”
“现,现在?”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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