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如蒙大赦,行完礼一蹿就往黑牢去。
周昭宁让周济去黑牢提人,怎么也没想到等晾够了过去,会看到那么一幅场景。
人被绑在行刑架上,用的不是惯用的铁链,而是被血染得透红的布带。封离的眼睛上还被蒙了条黑布,在刑房泛黄的烛光下显露风情。
那染血的红带束在他天青色的衣袍上,将他纤瘦的四肢线条带得分明。衣襟微散,半截锁骨横在眼前,再往上是如玉面庞,在蒙眼黑巾的映衬下,姝色难当。他侧着头,拉出修长脖颈,有种引颈就戮的美感,激起人埋藏最深的施虐欲。
周昭宁只看了一眼,就狠狠蹙起了眉头。他霍地转身,高大身形将行刑架上的封离完全挡在身后,不悦的目光直直刺向周济。
周济性子跳脱,可自小随侍,对主子的情绪绝不迟钝,当即被那一眼看得跪了下来。
“您……我注意了分寸的。布条不勒不疼,沾了血唬人而已……蒙了眼不知周遭环境,心里自然更害怕些……我,属下没敢真对王妃怎么样……”
周济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当着王妃的面说出来,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扫王爷威风。
“属下自作主张,该死!您是要重惩王妃的,都是属下会错了意!”周济求生欲满点,当即又大声补了一句。
周昭宁:“……”很好,如此浮夸,这下他真是威严扫地。
“下去。”他沉声,冷若刀锋。侍卫和黑牢守卫鱼贯而出,生怕走慢一步就遭了殃。
封离尽力憋笑了,毕竟得给便宜相公面子,但没憋住。周昭宁一回头,就看到他高高扬起的嘴角,看不出哪里尽力。倒是他这一笑,那点被捆缚而生的诱欲散了。
正笑着,封离的下巴尖被掐住,周昭宁将他的脸正过来面对自己。
“好笑?”
通身被制任人鱼肉,封离识趣,立刻说:“只是王爷来了我开心,哪里好笑,刚发生什么了吗?”
“油嘴滑舌。”
怎么知道他油嘴滑舌,莫不是尝过?十三岁入军营的封离可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差点脱口反驳,想到自己怎么被投进黑牢的,这才赶紧打住。这荤话要是说出来了,恐怕就不是被绑起来吓唬,一顿鞭子怎么都少不了。
“我是真心,王爷来了我才有可能出去。那黑牢好黑,还有老鼠,吓人得很,我被绑在这里大半天了,手僵脚僵还内急,王爷饶了我吧。”
封离撇着嘴角,声音也软了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不是听过侍卫回禀,周昭宁就信了他的鬼话。
“可知错?”周昭宁松开手,不远不近地站着。
“知错了。”
“错哪了?”
“不该偷吃,王爷让我饿着当然有饿着的道理。我不听话,该罚。”
封离那张樱唇一开一合,语调平实,字字乖觉,可偏偏被他说出口,就像撩拨人的钩子。他被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周昭宁看向他时无遮无拦,目光复杂难辨。
他在北梁时,是否为了生存讨好权贵,学了些媚上之术?周昭宁想着。
“还有呢?”
“不该顶撞王爷。王爷怀疑我我就应该好好自证清白,怎么敢生气委屈?”封离渐渐阴阳怪气,蒙眼布下已经翻起了白眼。
“看来是委屈了。”周昭宁接下他的话。
“怎么会?不委屈,就是关了一天黑牢嘛。应该是一天吧,没有光看不见,我不知道时辰,不会已经过了两三天了吧?”
和周济那小子一样跳脱、浮夸,周昭宁下着评语,想到这人从未以王妃自居,又有些微妙的不快,冷冷打断了他的表演。
“一天。”
“哦。”
“还有呢?”
“还有?”封离愣了愣,还有的话就是拿荤话撩拨他了,他确定要自己认这个错?说不出岂不是再“侮辱”他对皇上的深情一次?
“还有……我不庄重,配不上王爷。”他斟酌着措辞,没直说。
“你也知道自己是本王的王妃?”
“知道,知道。不敢,不敢。王爷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要有吃有喝,不关黑牢,就都好。”
“以皇子之尊下嫁,也好?”周昭宁反问。
封离没能分辨出他的态度,不像是要问罪于他,但也不像是怜悯。他突然沉静下来,低声答道:“活着就好。”
又是这句,和他在祠堂里的自言自语如出一辙。周昭宁闻言起身,挑开了他蒙眼的布带,他倒要看看,这人说这话时,眼里盛着的是什么。
封离来不及反应,眼里还未消散的淡漠和悠远兀然暴露,那是一双仿佛看淡人世的眼睛。周昭宁凝视着他,封离笑起来,一瞬判若两人。
“王爷,我认错态度不错吧,是不是准备放我回去了?”封离仰着头,嬉皮笑脸,“我吃不了王府多少饭,您福泽海内,不差我一个。”
满室刑具,身困于此,他却笑得万里无云,实在刺眼。周昭宁沉默片刻,终于给他解开捆绑。
“既知错,便在府中好好思过。”
“是是是。”封离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想抬腿时一软,竟直直往前栽去。他被捆得太久,血流不畅,这身体扛不住了。
周昭宁顺势捞住了他,封离的胸口撞到他小臂上,顾不得腿软,他就地一坐避开了。周昭宁的手一下空了,他的不悦到了顶点……
封离坐了个屁股墩儿,疼得正厉害,心想着幸好他反应快,不然沾了这人的身,说不定被认定是投怀送抱,又把他捆上继续关着呢。
果然,他划清界限,锦衣华服的摄政王没再找他麻烦,一甩袍袖,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重获王府内自由的封离揉揉屁股,顾不得腿麻,爬起来就跟上去,深怕他反悔。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周昭宁被一瘸一拐追上来的封离喊住:“我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回去?”
封离抬抬手,示意周昭宁看他。天青外袍上血痕错落,鬓发散乱,手腕颈间有被嗑出来的青紫,腿还打着颤站不直……
周昭宁瞳孔微缩,封离这模样,像是被人绑去拷打,但更像是床榻之间被折腾出了花。
“穿上。”周昭宁脱下身上氅衣,兜头盖了封离一脸。
和新婚夜封离闻到的尘土血腥味不同,衣冠整肃的摄政王身上是淡淡沉香的味道,合着他的体温,萦绕在封离鼻端。
脑中闪过那人压制自己的模样,封离兀然脸热。他低下头,赶紧把氅衣套上了。
这一回周昭宁竟没有走,直到封离穿好衣服,他才吩咐侍卫:“备浴,让王妃收拾好了再回去。”
侍卫先行一步传话,周廉听到时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反复确认。在前院洗浴,那唯一能用的浴房就是王爷的,总不可能让王妃去用侍卫们公用的浴房……
周廉赶紧让人收拾,热水是随时备着的,但是洗浴用品都得备。封离很快被带去浴房,看到那宽阔的浴池、氤氲的水汽、醉人的清香,他还没走到池边,已经脱了个精光。
扑通一声跳下去,水花四溅。封离没让人伺候,独自在里头泡了很久。
“前院这么享受,后院却只有小浴桶,啧啧啧,自私的男人,只顾自己快活。”封离嘟嘟囔囔,从浴池里爬出来,结果泡久了腿更软,差点又跌回去。
王妃失踪一天一夜,最后从前院被送回来,回来时穿着王爷的衣袍。他走路哆哆嗦嗦,他鬓发微湿,颈间还有半块未遮住的青紫。这回不是他的陪嫁宫人故意传谣,当晚见到这一幕的王府下人无不惊叹联想。
周廉亲自去送的人,一看丫鬟小厮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简直头大。他送完人去向王爷回禀,周昭宁听完却眉也未抬,无波无澜地吩咐他去休息。
大管家心中忐忑,琢磨不清,满府下人偷偷谈论,唯有明福单纯的开心。见封离无事,他服侍人睡下,坚持在房中守夜。封离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担惊受怕,只好同意,很快主仆二人都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沈蔷姑姑又来了,喜气洋洋。封离请她一起用早膳,两人筷子还没放下,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兰公子前来请安。
这第一声像是一个信号,就在封离吃下最后一口虾饺的当口,连续来了五位公子、七位姑娘,凑了个十二的吉数。
封离还不知道昨日周昭宁一边吓唬他一边做了什么,满头雾水地看向沈蔷。
“都是后院的姬妾,除了您,王爷没给任何人名分,您乐意就见见,不乐意直接打发了就好。”
姬妾,那肯定是美人了,封离大喜,反正周昭宁能看不能吃,那他这些姬妾他只看看也无妨吧?
“见,当然要见,都是兄弟姐妹,得友爱。”
沈蔷见他面上喜色不似作伪,一时怀疑起昨夜所闻是真是假。可那么多人所见,还能有假?王爷留七爷一日夜,又是金殿上出言相护,又是鸳鸯戏水,七爷怎么还是这般态度?
难道,七爷对他们王爷的表现,不满意?!
沈蔷大惊,差点当场变脸,回想起了上次见面时封离说的话。给王爷补补……补补……年轻人在房事上贪一些,难满足一些,也属正常?封离让丫鬟去请人的这么一会,沈蔷已经在心里列好了食补方子。
周昭宁下朝回府,就听说封离在花园和兰公子等人饮宴。
“王妃看兰公子舞剑,赞不绝口。王妃抚掌而歌,又击鼓应和,喝了两坛桃花酿。”侍卫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听得周昭宁沉了脸。
第7章 醉酒(1)
王府后花园,各色佳人争奇斗艳,男女齐备,动静皆有。有些人大概还在观望,来得并不齐,但陆陆续续来了十五人,大多是得了昨日的消息后带着试探来的。
本来封离大可以在正院前厅见他们,但他觉得美人应该配美景,在沉闷的厅内太可惜,所以命人摆了茶点在花园水榭,受了这群姬妾敬他的主母茶。
男男女女,熙熙攘攘,要挨个上来敬茶,封离大手一挥:“肚子得留给美酒佳肴,这茶我就喝一杯意思意思,大家别介意。”
众人忙道不敢。
“各位……弟弟,妹妹,不必拘谨。”封离见人三分笑,看向他们的眼中没有丝毫轻蔑,尽管他得了沈姑姑提点,已经知道这些“弟弟妹妹”大多出身不高,甚至有出身青楼的,他也浑不在意。
“我头回当王妃,没什么经验,不如这样,先让我了解了解大家,有什么才艺尽管展示起来。”
他话音未落,一时满场寂静,落针可闻。这话题转得太生硬太直接,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谁家主母第一次见姬妾,规矩不立,先让姬妾们献艺的?
他是摄政王妃,又刚得了王爷宠爱,没人把他往贪花好色上想,根本没人敢反驳。姬妾们就这么在临水露台上,轮番表演起来。一开始还有人想,难道是借着献艺的名头要磋磨人?比如强说跳错了、弹错了,让人反复表演?可看了半场,封离都只是夸,别说罚人,连句不好听的都没有。
封离好不惬意,虽然要喝什么主母茶,被叫王妃,还有了一堆便宜弟弟、妹妹,但是这看美人歌舞、酌桃花新酿的日子,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谁敢阵前歌舞败坏士气,他第一个出手,砍了脑袋完事。
众多表演里,最得他心意的是兰公子的剑舞。那位兰殷公子是罪奴出身,本是四品武将家的庶子,家族获罪落入教坊司为奴,有一手不错的剑术。
那剑在封离眼中还是软了点,但好歹比花拳绣腿好点,又因着他的身份,让封离有些刮目相看。他长相英气,不见丝毫媚态,举止大方,言谈有物。舞完剑,封离便召他到身边说话,两人对饮。
封离很快一坛酒下肚,当年他千杯不醉,根本没把这点酒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副身体却不堪大用,不过一坛号称“女娘饮”的桃花酿,竟已是半醉。他记着不能说军中事,可喝了酒兴致上来,没忍住拉住兰殷让他再舞一曲。
他亲自击鼓相和,抚掌而歌,那歌声豪迈、悠远,又有些悲凉。
许是这军中故曲激起了他的回忆,封离又喝下去一坛桃花酿,周昭宁到水榭时,还未拐出回廊,便听他醉醺醺地在说:“你没见过那漠北草原,一望无垠,这月份正是水草丰茂的时候,草原上最高的汉子都能被牧草盖住身形。到了冬日,白雪如织毯,盖得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山峦起伏,不见人烟,壮哉,壮哉!”
兰殷不过微醺,见他这模样,不敢再喝,被他拉着手腕,挣扎着想让他松手。可醉鬼力气大得很,细细瘦瘦的指节,却让他怎么都挣不开。
“兰殷,我带你去草原骑马吧……”
“王妃……”
“叫什么王妃,沈姑姑都说了,叫我七爷。王妃王妃,我不能是爷吗?”
“七爷。”兰殷赶紧应是。
封离听到这句,像是终于满意了,鼻子里轻哼一声,却还是没有松开兰殷的腕子。周昭宁隔着花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先是沉着脸,后来都要被气笑了。他困于梁都,何曾去过漠北,也不知从哪听来卖弄。
“七爷……”周昭宁低声说,“如此大胆,倒是合宜。”
“小兰啊,我也会舞剑,以前很多人爱看我舞剑的。”封离是真的醉了,絮絮叨叨。
周昭宁听着,眉眼微动。舞剑,醉酒,难道他在北梁便是这般?还很多人爱看他舞剑?北梁权贵,拿南禹质子取乐,不足为奇。水榭中的醉鬼笑得又是那般灿烂,可说着这样的话,笑得越灿烂,就越让他觉得扎眼,甚至不禁有些在意起来。
这时,封离歪歪斜斜站起身,把手伸向兰殷:“你不信啊?你剑给我……”
他醉成这样,兰殷哪里敢把剑给他,怕他伤己伤人,他只好起身将封离扶住。两人姿态亲密,一时水榭之中其他人都在看热闹。
那一下,在周昭宁的角度看去,比封离高小半个头的兰殷,好像把人揽进了怀里。
“要舞剑,用不用本王的佩剑?”周昭宁陡然扬声。
他声如寒霜,站在回廊之中,人还未靠近,场中所有人已起身跪下。兰殷更是吓得双膝一软,在地砖上嗑出了声响,全场站着的,只剩下封离一人。
因为兰殷下跪的动作,封离就势松开了他的手。他醉了,反应有些迟钝,后知后觉看向周昭宁的方向。
周昭宁不满地蹙眉,就见封离重新笑了起来。
“王爷!”他脚步蹒跚,往周昭宁的方向走,不仅不知危险,还傻乐。
封离当然傻乐,喝醉的人最是直白。他今天见了十五位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和摄政王的盛世美颜相提并论。周昭宁一来,所有人在他眼里黯然失色,就连会舞剑的兰殷,也留不住他的关注。
周昭宁没有往前,也没有给跪了满地的姬妾一眼,他就站着那,看那小醉鬼朝自己走来。
“王爷。”见周昭宁不理,封离又喊了一声,终于走到他面前,却腿一软,直直往他身上栽去。
也不知他脑子里选择性地记得什么,别的忘了,还记得不能对周昭宁投怀送抱。想到这,他腰猛地发力,一拧,往旁边栽去。周昭宁都已经伸手要扶他了,竟接了个空,眼看着他快要撞到白玉栏杆,被周泉抬剑挡住。
“不是要舞剑,站都站不稳?”周昭宁无声把手收回,话里已有了怒意。
都说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周昭宁此刻才领教了个透。他本是训斥,封离听了他的话却歪歪扭扭抬起头来,伸手往上一攀,攀住了他的腰带。
他在他腰间一阵摸索,疑惑又失望地说:“可是王爷没佩剑啊。”
这下周泉都不敢再看他家王爷了,因为胡乱近身而被发卖、打杀的姬妾、奴仆,摄政王府不知凡几,这位新王妃,怕是要吃苦头了。
要吃苦头的新王妃犹自不知危险,竟更胆大妄为地去掀周昭宁的氅衣,拉开他的衣摆看。
“是没有剑啊。”
说着,他就手拍了拍周昭宁的大腿外侧,咕哝道:“硬邦邦……还是这里软,还弹。”最后一指头,戳在了周昭宁的臀上。
周昭宁如何提醒自己不合醉鬼计较,也再按捺不住。他反手擒住封离作乱的手,直接拉高把人拽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死死掐在了他下颌。
如同巨蟒盯住了猎物,他狭长双眸逼近,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气势。封离被他捏得疼,神思清醒些许。
“看来是要本王亲自给你醒酒了?”周昭宁一用力,将他抵在了白玉栏杆之上,那一下的力道,封离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撞断了肋骨。
他疼得面目扭曲,额角生汗,回头一看湖面,心想周昭宁是不是要把他扔进去。
周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湖水,音色低沉:“去给王妃煮一桶醒酒汤,一滴不漏,盯着他全喝下去。”
“一桶?……”封离傻了,挣扎着想跑。
周昭宁见状手一抬,直接将他扛上肩往前院走去。
“放,放开……”封离脑袋倒悬,鲤鱼打挺一样挣扎,周昭宁的肩骨卡着他的胃,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吐。
“你敢弄脏本王衣服,醒酒汤就再加一桶。”
“唔……唔唔唔唔……”封离拼命忍住呕吐的欲//望,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昭宁很快带着人离开,封离呜咽的声响也再听不见,却见过来了两个侍卫,径直提起兰殷就带走了,留下水榭一屋子姬妾面面相觑,劫后余生般发颤。
封离脑子混沌,只顾着难受,顾不上去想周昭宁除了灌醒酒汤还要对他做什么,直到被丢进冰冷的浴池。还是他洗过的那个池子,这次里头装的却不是热水,而是沁凉的、刚打上来的井水。
周昭宁将他往池子里一甩,毫不怜香惜玉。封离哪里站得住,摔进去呛了好几口水,手脚并用才从浴池里爬起身来。他浑身湿透,扒住池壁边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封离好不容易喘顺了气,终于抬起头来看他,湿漉漉的面庞和眼睛,因为醉酒像含了雾。
“酒醒了?”
封离确实醒了,但是对上周昭宁的模样,下意识装糊涂,拨浪鼓一般摇头。
“看来是要本王亲自服侍。”
“什,什么?”
封离大惊,眼看着周昭宁脱了氅衣,挽起衣袖,踏入了浴池之中。池水浸透他的衣袍,显出饱胀坚硬的肌理,他挽起的手臂上青筋毕露。封离色胆包天,脑子里嗡一声,对着他这副模样咽了口口水。
第8章 醉酒(2)
刚被冷水一激,封离的脑子短暂地清晰过,可是这身体太不经用,转眼酒意又漫上来,熏得他双目发红。被周昭宁抓住后颈的时候,他几乎没力气反抗,眼看着对方将他拉近,逼他仰头,把他的头发拽得微微发疼。
封离在他的控制下喉间发紧,呼吸不自觉加重,于是那清甜又热烫的酒气就这么扑在了周昭宁脸上。
“站不稳了?”周昭宁问他,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
封离反应迟钝,过了一会才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刹那,周昭宁擒住他后颈的手一松,他失了支撑,腿一软就往池中滑。凉水没顶,封离后知后觉地挣扎要爬起来,可他刚要站稳,便有强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水下。
他手脚乱挣,挣不过。周昭宁眼看着他在池中呛水挣扎,眉目冰寒,不见心软。
封离感觉自己要呛死了,醉酒让他无法反应,身体软绵绵不听使唤,只有肺里越来越重的挤压感真实。他抵抗不了那只手,不知道第几次被按回去,完全无法呼吸。生死之间灵机一动,不再试图抵抗,反而抓住了周昭宁的胳膊。
明明是施暴的恶徒,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到周昭宁的胳膊以后便整个人的重量吊上来,直到攀到他的肩站起身。
无法思考,顾不得别的危险,封离就着攀援的姿势,整个人靠进了周昭宁怀里,在他身上借力。
周昭宁并不是真的要弄死他,这会任由他靠着大口喘息。封离周身的味道重新变得清冽,让他呛了回水,总算是身上的味道干净了些。也不知道除了那个舞剑的,他还碰了多少人,身上酒味、熏香、脂粉气混杂,他闻到的第一息就想把他好好洗洗。
“醒了?”周昭宁再问,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封离哪里还敢说没醒,当即点头。
“酒醒了就说话。”
“醒了。”
“好,那该喝醒酒汤了。”
封离大骇,想起他之前说的喝一桶醒酒汤的话,手脚并用就要往岸上爬。开玩笑,已经把他按池子里弄到要死,还不算罚完了吗?居然还要让他喝汤!
可就他现在这副身躯,这绵软无力的样子,怎么可能逃得过。周昭宁不过一只手就将他擒了回来,面对面把他按在了池壁上。他的背短时间内被撞第二次,比之前撞白玉栏杆还痛。
若是在战场上,刀剑入体他也不会哼一声,可谁也不是不会痛的铁人,他现在只是个摄政王的替身男妻……他一下就喊了出来:“痛……”
面前人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说:“痛才记得住。”
两个小厮挑帘入内,提来一大桶醒酒汤,井里打水的水桶那么大,还冒着热气,封离只看了一眼,差点厥过去。他刚喝了两坛酒,现在又要喝一桶醒酒汤。
“我醒了!我酒醒了!我不用喝了,真的醒了……”眼含祈求地看向周昭宁,封离近乎虔诚地期待着。
被他期待的人……缓缓摇头,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一只手接过小厮递来的碗。
“看来王妃是不能自己喝了,那只有本王来喂。”说着,周昭宁把碗伸了过来。
一碗接一碗,封离被按住连灌了三碗醒酒汤,可那桶里才少了两三成。他拼命摇头,想躲开周昭宁的手,偏偏那手铁钳一样,除了让他被粗粝的茧磨红了嫩脸皮,什么作用也没有。
“我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
“喝不下了?”周昭宁闻言把碗放到一边,就在封离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的时候,他重新开了口,“你喜欢看人舞剑?不喝的话,本王就把那舞剑的手砍了炖汤,代替这醒酒汤,如何?”
是时,浴池外间响起兰殷求饶的声响,虽然看不见,但是封离能分辨,那舞剑的公子就在外间,朝着他们的方向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嘴里说的全是“王爷饶命”。
“我……”封离望了一眼那桶,“我令他舞剑的,我拉着他喝酒的,与他无关。醒酒汤我喝,我都喝……”
封离肚子胀得很,但还是自己拿起了碗,从桶里舀了汤水便喝起来。他眼里有怒气,明显是冲着周昭宁来的,凭着这股气,硬是又喝了两碗。
周昭宁靠着池壁看他,嘴角的笑有点冷,看他能撑到几时。
几时?多一口都不行了……
封离喝酒没喝废,喝醒酒汤感觉要喝死了。他手都拿不住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攀周昭宁的肩,忍不住求饶。
“王爷,我真的喝不下了……”
“那砍手?”
封离摇头:“真的喝不下了,砍手也喝不下……王爷,好王爷……好,好皇叔,饶了我吧。”
霎时间,周昭宁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了细微的裂缝。封离仰着脸看他,被逼出乖巧模样,讨好地叫他“好皇叔”。他那双桃花眼灼人,酒气被彻底压住,呼出的全是醒酒汤里微涩发苦的橘皮味道。樱唇开开合合,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软嫩的舌尖。
两人靠得极近,以至于封离仅凭着直觉就能感觉到周昭宁周身气势的软化,他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好皇叔,饶了我吧,我知错了。”
没脸没皮,撒娇卖痴,偏偏又……拨动了周昭宁的心弦,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好,不喝了。”
他话音落下,两个小厮悄声退下,外头兰殷求饶的声响也消失不见。
封离得了许可,当即把讨好的称呼抛诸脑后,声音都直挺挺地问:“那我能走了吗?”
如同等待宣判的罪奴,无声威慑着他的位尊者在他期待的目光里缓缓摇头。
封离兀地睁大了眼睛,一下夹紧了双腿。喝酒、灌醒酒汤,他急着要走是因为他憋不住了,肚子像要爆炸,随时都能尿出来。
“我都受罚了……”
“还不够深刻,转眼就忘。”
“我记得了,真的记得了。”他把腿又夹紧了些,刚才周昭宁动了动腿朝他迈近,搅动了水流,激得他尿意更甚。
周昭宁似乎完全看穿了他的窘迫,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这都是在他计划内的“惩戒”,就在封离着急的时候,就听他说:“弄脏了本王的浴池,王妃不会想知道还有什么惩罚在等。”
封离脸色激红,一路红到了胸口。他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周昭宁任由他爬上池岸,再轻巧地擒住他脚腕,一把将人拖了回来。
周昭宁一条腿挤进他腿间,一手擒着他手腕,高大的身躯将他整个覆住。
“本王让你跑了吗?”
周昭宁的腿贴着他紧要处,往上轻轻一顶,膝盖就能重伤他。封离惊恐地摇头,忙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跑?”
“我……”封离几时被人逼到这份上过,那些能砍伤人的刀剑他不怕,但周昭宁的软刀子太磨人,他涨红着脸,不敢不答,“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什么了?”
“憋不住……想尿尿。”
封离声如蚊讷,脸红得像要滴血。他挣扎间散开的衣襟,露出大片被这热意蒸红的胸膛。
“好好把今天的错事说清楚,否则就在这耗着。”
“我真的不行了……我之后写,我写忏悔书好不好?我真的会,会尿出来的……”封离拼命想夹紧双腿,却只夹到周昭宁的腿。摄政王常年习武,腿硬得像铁,他怎么用力都挤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