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月—— byRedo CP
Redo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宋潮青边赶着马车,边微微笑了。
段月白一心二用,脑海中正一遍遍重复方才在客栈的情景——宋潮青突然靠近自己,还用手摸他的头发,他当时实在是心中慌乱,竟然涌上一股女儿家的娇羞来,下意识地就避开了宋潮青的手。
回忆当时,宋潮青的脸色微变,目光中带着不解……段月白肠子都要悔青了,他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了,怎能看不出宋潮青难能可贵的主动?人家大师兄好不容易主动一把,他自己先逃跑了,还跑得如此僵硬,这不是贱得慌吗?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糕点,实则是不停地在心里痛骂自己的窝囊:“道侣也是你说的,双修也是你说的,方才下定决心说要等人家,说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还在心里头发誓,绝不逼迫师兄承认身份。转头人家走来了,你倒是先跑了,段月白,你到底行不行啊?”
“行。”宋潮青突然出声。
段月白以为自己一时失言,说出了心声,手一抖,把没吃完的糕点捏得稀碎,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让车轮子碾个粉碎:“你说什么?”
“我是说,行了,我们到了,下车。”宋潮青把马车稳稳停在一边,一跃而下,随后向他伸出手来:“我扶你。”
段月白慌乱间从怀里摸出手帕擦手,突然发觉这方帕子还是宋潮青老早前借给自己的,一直没还,如今他心里有鬼,看这贴身的物件儿不自觉便会想歪,又是一阵手足无措。
不等他反应过来,宋潮青竟抓了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段月白随着他的力道下了车,又随着他摆弄挽起宋潮青的小臂,如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
看着段月白发懵的目光,宋潮青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我们是道侣吗?我想了一下,前世的道侣,这辈子还有娃娃亲在身上,无论怎么说,你我之间都是解不开的缘分了,不如我们……试试?”
段月白猛地看向他,一时头脑发懵,骂人从来不重样的那张嘴突然就笨了。还不等他说什么,两人就跟在唐沛凝后面,并肩走入太一门继任仪式之中了。
唐沛凝本来和师兄坐在车厢,想着有说有笑的场景,一路上倒也不会很闷。可谁承想,走了一会儿师兄就下去了,买了东西回来,宁可跟段月白那破鸟在外头吹寒风也不回车厢里安安稳稳地呆着。
这俩人把她一个人丢在车厢里,马车还赶得那么不稳当,关键是点心也不给她带一份!
真是岂有此理!
唐沛凝好歹是个掌门,为顾及紫霄派的颜面,不想与他们在外人面前争执……要不是她识大体,她非得罚段月白抄五十遍门规!
她是不能够罚大师兄的,可也要拉着他上师父的牌位前面掰扯掰扯,到底是她这个嫡亲的师妹重要,还是他一只捡来的破鸟重要!
她一气之下把两个人甩在后面好远,自顾自地摆起紫霄派掌门的谱来。
见唐沛凝来,站在台阶旁的接引道童便说道:“恭迎唐掌门大驾,三位请随我来。”
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上祭台,其上已经被布置得当,各大派掌门的香座分别摆在两侧,每个香座旁边各站着两个十来岁的小道童,皆用蓝布发带扎两个小揪,微垂着头,十分恭敬。
三人跟随接引童子步伐,那童子将他们引入右侧第一座,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后头侍奉的两个小道童便对三人行了一礼。
唐沛凝深知,虽紫霄派在百余年前如日中天,可如今人才凋零,早不复盛况,她不可能妄自菲薄,但也绝不会因过往而托大,如此上座,她有些不确定了,于是问道:“你确定紫霄派的座位是在这里?”
接引小童规规矩矩道:“正是此处。这是云师姐特意吩咐过的,不会有错。”
他这么一说,唐沛凝便明白了,看来是云夙鸢仍记挂着紫霄派帮忙的情分,如此安排显得亲厚些。
“你是太一门弟子么?”唐沛凝问道。
与云夙鸢分别之时,确认太一门的生还者共有七人,他们彼此都不甚熟稔,分别师从不同的长老,却一同死了师父。唐沛凝当时与云夙鸢一同确认名单,不记得名单上出现过这么大点儿的孩子。
“唐掌门,我等并非太一门弟子,乃是青城剑派的外门弟子。”那小童伶俐得很,天生一副带笑眼,眼中又有孩童天性中的诚挚,说出的话天然便能让人信上几分:“此次仪典,从旁侍奉的都是青城剑派的弟子,我派与太一门向来交好,如今太一门遭此大难,青城剑派自然要出手相帮。”
段月白冷哼一声,嘟囔道:“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下三滥的门派到什么时候都是烂在一条臭水沟里,甚至都用不着特意去介绍,太一门和青城剑派就又滚到一起去喽。”
“月白。”宋潮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看了师兄的脸色,段月白噤了声,撇撇嘴,回味着方才那句“试试”究竟有几分真。
那童儿道行没有多少,听不清楚段月白的话,对众人仍是一张笑脸,客气道:“各位真人请落座。”
“段师兄宋师兄,我们相见了!”紫霄派旁边的香座上,沈翳与苏巢也来了。
这姑娘前段时间伤得不轻,段月白还短暂地为自己不该责备她乱用信号弹而自责过,而如今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段月白和宋潮青都松了口气。
“苏巢师妹,你伤势还未好全,要注意静养,快些坐下。”沈翳老妈子似的唠叨也在耳边响起,安顿好了苏巢,他才想起来与唐沛凝打招呼:“唐掌门,好久不见。”
唐沛凝却疏离地还礼道:“好久不见。”
上清派的香座就在奇木岛对面,可如今各大派的来客都坐满了,上清派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段月白便说:“苏巢,太一门继任这么大的事,你们上清派的牧掌门不来观礼么?”
“掌门最近在闭关,不爱理人,师姐们也不知去向了。”苏巢寻思了一下,边摸着佩剑鹤唳,边对几人解释:“她们好像都有事瞒着我。”

“她们好像都有事瞒着我。”
苏巢说着,也做摸着下巴的思索状,只是她像是生来就面无表情,捏着下巴也呆呆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着想着,她浑身发抖,面色煞白,沈翳忙给她喂了两粒丹药,她的状况才迅速稳定下来。
沈翳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苏巢师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恕我二人不能与各位多说了……”
苏巢是怎么伤的,紫霄派的三人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说,影响沈翳给她疗伤。
唐沛凝在各大派掌门当中很不显眼,与她打招呼的人也不太多,因此她早早落了座,等待继任仪典的开始。
而段月白和宋潮青便并排坐在唐沛凝身后的次座,安安静静喝起茶水来。
果真如苏巢所说,祭坛口的铜锣大响,示意仪典即将开始时,上清派也无一人列席,段月白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上清派集体缺席这事儿也与雪盏有所关联。
但这中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他暂且还没想明白。
往左一看,苏巢正接过沈翳递过来的一个糖糕,看都不看便往嘴里塞,面无表情地点头,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
段月白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凑在宋潮青耳边说:“我以前跟你说过吧?苏巢那丫头,就是个四肢发达的二百五。上清派掌门闭关,其他人也失踪了,这要是换作别的门派,早已在整个修真界炸了锅,她竟还跟没事人似的与沈翳一同出席这个劳什子继任大典,甚至都不坐在上清派的席面,她这个头脑简单的路数,我也是不懂了。”
宋潮青也察觉到上清派异样,只是担心,回道:“话是这么讲,可上清派若真的出事,与太一门的情形相似……那便棘手了。苏巢心思单纯,不善言辞,自我们相识以来,她虽少有表情,却始终向善,匡扶正义。之前在孟津,她更是为救人而身负重伤。故此虽然她做事不会迂回,可我们也不能如此说她,以后莫再说这些话了。”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段月白那小暴脾气就被点着了,他拼着这个继任大典不参观,也得胖揍宋潮青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马王爷为什么又三只眼。
可今时不同往日,段月白如今再听这个论调,只觉得序临人性之光辉照耀整个中原大地,对方手中捏着的已不再是一个青玉色的茶杯,而是涤尘的绝世道光!
段月白的骨气只有六两,就着茶水饮下去,雀跃地想道:“这不正是师兄说话的语气么?说教中带着一丝温柔,温柔中有夹杂着冷静,简直不怒自威!”
他一时间愣神,将要递到嘴边的杯子停于半空,目光却始终紧紧抓着宋潮青的眼睛不放。
宋潮青根本没有温柔,也没有冷静,更没有什么不怒自威,他只是彻头彻尾的说教,全须全尾的摆谱,让段月白这么一看,后背发毛,心发虚,立即想在感情事中打响退堂鼓。
可他已经下了决心,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主动一把,此誓才发了三日不到,就要作废么?
宋潮青内心与自己较上了劲儿,从丹田冲出一股胜负欲来,硬着头皮微微笑了一下。
他学做段月白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用右手接过了段月白的茶杯,放在桌上,右手捏住了对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食指的指节:“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知道你是心急上清派的事,并不是真的指责苏巢。”
段月白让他一捏,手指间的热度一下子窜上耳朵,烧红了一大片耳垂。
他连忙抽出手来,目光转到别出去,略带烦躁地一挥手,将脸扭到祭坛入口那边了。正巧云夙鸢出现在那里,倒也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借口:“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看那边,云夙鸢过来了。”
宋潮青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明白段月白突如其来的暴躁到底所为何事,以前他们也总是“动手动脚”,也没见他这么抗拒过与自己的接触,这种抗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激发了他的斗志,于是便在心里想道:“你以为这点困难就能难倒我了么?我宋潮青就是这种死皮赖脸的性格,跟序临有什么关系?我还就非得把你拿下不可了!”
他在段月白身后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心里想着来日方长,也将目光投向云夙鸢。
云夙鸢今日穿着弟子服,手捧太一门的掌门信物。这信物没有外人见过,封在一个半人高的匣子里,被云夙鸢结结实实地捧在手心。
在她左边跟着的是一位长眉长胡子的道人,头发已经白了七八成,眯着一双睁不开的眼睛,手上拄着一根桃木拐杖,像画像里的寿星老,却没有人家南极仙翁的磊落,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来宾。
“看样子这个秃瓢的……”段月白咬了咬嘴唇,立即想起宋潮青方才的告诫,非常生硬地转道:“这个秃得很飘逸的老人,就是云夙鸢经常提起的广卢子道长了。”
宋潮青偷偷憋笑,说话都有些颤:“哦……噗,应当是吧。”
而走在云夙鸢右后面的却是个不太熟悉的面孔,此人将一身藏青色的道袍穿出了些许少年气,英姿飒爽地向前走着,仿佛脚下并不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祭坛老路,而是宽阔光明的前途。
他面生善相,耳垂很大,右侧脸颊有颗浑圆的红痣。
宋潮青觉着他面熟,多看了两眼,这时前头坐着的唐沛凝微微侧过头来,对他二人解释道:“这是青城剑派的掌门,名叫解云楼,是前任掌门唯一的弟子,继任也有百余年了。他师父程昱真人羽化之后,就是他支撑起了整个青城剑派,这么多年来招兵买马,将门派发扬直如今的规模,也是不易。”
“人家花了百来年,将自己家弄得如此声势浩大,招来的外门弟子都能借出去给别的门派侍奉人用,你再看看你,这二百年都干嘛了?紫霄派还有外门么?内门都没剩几个了。”段月白长年累月的嘴毒习惯并不能改于朝夕之间,他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可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呢。
唐沛凝委屈地扁扁嘴,道:“师父死前让我莫要轻信卜卦结果,嘱咐我不要给别人占卦,我没听,结果惹出泼天大祸。师兄死前要我不要出门,大闭山门五百年,我还敢不听么?那些弟子本就不是诚心求道,见师兄离世,哪里还要在门派拘着?自是下山去了。”
段月白还想再说什么,云夙鸢站在祭坛之上,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经由发力扩大许多倍,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晰,开篇说了些寒暄客套之语,听得人昏昏欲睡——听得鸟昏昏欲睡。
听着听着,段月白便一头栽倒在宋潮青肩膀上,颠簸惊醒时,云夙鸢才说到正题:“感谢各位掌门来此参加太一门的继任仪式,现在将掌门信物转交给新任掌门——广卢子真人。”
“广卢子不是说只想云游四方,不想当掌门的么?怎么变得这么快?”唐沛凝扭过头来,小声说道。
“那谁知道,修真之人有几个是真的闲云野鹤?太一门虽然遭抢,可保不齐有什么密室、结界中藏着能让人飞升的丹药和秘籍,广卢子都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修炼估计也无法精进突破。想成仙,还不是得靠这些。”段月白将身子摆正,感到有点燥热。
太一门的掌门信物到底是什么,各大派无人知晓。
云夙鸢也不知道剑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她只知道,将这剑匣交给师父,继任仪式就算完成了,她的任务也就此结束,可以重新做回那个“云大小姐”,天南海北地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就连她爹也管不了她。
只要把剑匣交给师父。
所有人的目光好像在同一时间聚焦到剑匣之上,仿佛那小小匣子中有无数秘辛,每一个都是能让人长生的秘法。
宋潮青眉头微皱,感觉到剑匣上的一丝蛊惑之意。
广卢子伸手相接,掌心正要碰到剑匣之时,只听祭坛之上一声绵软的猫叫,声音不大,却让人心神一震,有几个修为低的小童已经被这一声猫叫中的威压镇住,无法动弹。
段月白与宋潮青飞快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就在众人都一愣神的功夫,云夙鸢倒吸一口凉气,她手中一直捧着的掌门信物竟然凭空消失了!
接着,“墨玉垂珠”前脚先着地,两只后腿拖着长长的尾巴跟随其后,落地之后,它很快调整姿态,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原地,本是面向云夙鸢的方向,可它调皮地扭过头来,对宋潮青几人眨了眨眼睛。
雪盏对着云夙鸢又叫了一声,叫声结束之时,一个男人出现了。
此人一身墨色道袍,头发半束着,用一根木簪固定。他头发不长,只到脖颈,梳起来的那些像个鸟窝,散开的部分更是乱的很,支楞巴翘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而他整个人又高又瘦,像个麻杆,走起路来只能看见衣服在随风而动,远处看去,如同一只展翅的秃鹰。
好像着急,男人跑了两步,雪盏往后望了望,嘴里骂骂咧咧地叫了几声,只听那男人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神经质地与雪盏说话:“别骂了,别骂了,我这不是来了嘛,谁能比你走得快,你有四条腿啊。”
祭坛之上,见到来人,全场哗然,渐成人声鼎沸之势,有人唏嘘,有人恐惧,所有人方才投向掌门信物的目光又都投在这男人身上。
段月白先是一怔,随后咬牙道:“楚天阔……”
楚天阔左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像是抓了两下紫霄派扫山门的大笤帚,对大家腼腆地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打招呼。
或许他是想表达一种友善,可他长得实在太凶,一扯唇角,便勾勒出一个极为阴险的笑容,就算是宋潮青见了,也从指尖处往小臂爬起一串惊悚的鸡皮疙瘩。
唐沛凝见他笑了,也是一怔,连忙用袖子遮住脸,不让楚天阔看见自己,压低声音对段月白说:“我的祖师爷啊,好丢脸。仅是过了二百年而已,三师弟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还没见过谁长得比他还要残……”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点不对,扭过头去望了望自己那投胎之后长得过于平凡普通的大师兄,讪笑道:“那个,不好意思哈……我刚才的话没有针对任何人。”
她一直举着袖子,以为能将面容遮挡过去,楚天阔就不会发现自己,可她此举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撑起的袖子更加暴露了她的位置,楚天阔直接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张嘴便喊:“师姐!你也在这儿呢!真是好巧好巧啊!”
段月白一拍脑门儿,骂道:“忘了他是个白痴……”
“诶,月白师弟,你也在!我们有很久没见了,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好看,险些没有认出你来!”楚天阔跑到近前,想与他二人寒暄两句。
他目光一扫,触碰到宋潮青,微微顿了顿身形,“啊”了一声,随后面露喜色。楚天阔这人从小就没学会一分一寸的城府,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不知内情的人自然不明白他在喜什么,可宋潮青太了解他,心里肯定地想道:“他认出我了。”
可正当楚天阔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坐在地上的雪盏又叫了两声,尖细的叫声中夹杂着不耐烦,楚天阔连忙奔向雪盏,将她从地上抱起,顺了两下毛:“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办,你别骂了。”
在场众人只能听见这个活在传说中的魔头对着一只猫说话,像极了一个成天自言自语的疯子,竟没有一人敢吭声。
“你要干嘛?楚天阔,我劝你善良、我劝你三思!”唐沛凝右眼皮重重一跳,下意识觉得这位倒霉的三师弟一定是要惹祸,登时就出言制止。
“师姐,我啊,我是来找一个十分重要的坏人,因此行的是善事,也三思过了呢。”楚天阔微笑着对师姐说道。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严肃,真真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放在空中,掌心出现一大团黑雾,黑雾翻滚,互相包裹、缠绕,方才消失的剑匣慢慢从黑雾中现出身来。
他怪笑着,发出“桀桀”之声,对广卢子说:“如今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当掌门了?孽障,还不现出原形来!”
广卢子先是将手中拐杖狠狠顿地,一阵气波迎面袭来。
可楚天阔只是笑着,他怀中的雪盏打了个哈欠,一挥尾巴的功夫,几个紫色的猫影便冲了出去,从头到脚将广卢子缠住,每只猫儿好似都在用莫须有的嘴撕咬着广卢子的胡须与头发,将他那张面皮生生扯了下来!
那面皮皱不拉几地摔在地上,激起宾客一阵惊呼,段月白下意识往前半步,将宋潮青护在身后。可那脸皮上连一丝血迹也没有,掉在地上就变成了灰,碎成一片灰色的渣,风一吹,转眼便散了个干净。
“看看,你自己不是有脸皮么,还用别人的脸皮做什么?”楚天阔又有些腼腆地笑了,可他笑的实在是瘆人,始终阴沉着一张脸,漆黑的瞳仁中一丝光亮也没有。
再往“广卢子”那边看去,那人哪里还是云夙鸢那好几百岁的师父,他分明与青城剑派的掌门解云楼长得一模一样!
别提其他人,解云楼本人见了他,也像见到鬼一般,难以置信地抽了一口凉气。
那人样貌暴露,不知怎的,用袍袖挡了自己的脸,使了个奇异的术法,化作一道青烟遁走了。
“你既落到我手里,还想跑?”楚天阔收了剑匣与黑雾,转身便跟上去,也不见了踪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了太一门的继任仪式,更惹得各大派议论纷纷。
近几年的新起之秀不了解往事,只议论这神秘人为何与解云楼长得一样;而那些生存年头长的门派之间涌动的则是一种讳莫如深的恐惧,阴冷的忌惮在众人之间蔓延,像是夏日里爬山虎不断生长的枝,缠住这些人的心。
“楚天阔这个恶修罗怎么出世了?”
“那是紫霄派的旌旗么?我方才好像还听到他和紫霄派掌门说话……”
“怎么,他当年差点颠覆世间,怎么紫霄派还肯认这样的逆徒吗?”
“当年修罗噬天时,你还在吃奶,当然不知道此事惨烈。紫霄派的序临掌门为保他这个师弟一命,宁可以身殉道,下任掌门唐沛凝自然不能将他从门派除名,否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可当年序临掌门承诺将楚天阔这个魔头关入结界五百年,这才二百余年,他怎么就出来了……”
质疑、忌惮、猜忌、怨恨,如同二百年前一样,又在瞬间席卷了紫霄派众人,如同江中猛浪,不由分说地盖着头顶拍下来,冰冷刺骨的江水涌入鼻腔,深入肺腑,冷彻全身,让人再也无法从这惊涛骇浪里站起身来。
二百年前,他们也曾被这江水淹没。
可如今面临江水的,已经不再是当初软弱无力的孩子了。
唐沛凝面色如霜,挥袖而立,缓缓释放出一道威压,这威压虽不是以高深道行压着人,却意外地十分刁钻,像是在天灵盖上贴了一张镇压人魂魄的符咒,让人不得抬头。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其眼神所到之处,落针可闻。
直至全场鸦雀无声,唐沛凝才冷言道:“听诸位的意思,是要在此处,再定我紫霄派二百年前之罪了?当年之事到底是不是我三师弟楚天阔所为还难辨真假,只当是真,难道我派掌门殉道身死、平定世间还不算赎罪么?”
在场之人无人能答,静默了好长时间,见气氛渐僵,青城剑派掌门解云楼站出来打圆场:“唐掌门,他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可毕竟楚真人突然入世,我们这些人有所震惊也是情有可原,唐掌门切莫怪罪。”
“何谈怪罪。我只是想问问各位,今日楚天阔现身,又做了什么坏事不成?若我没有看错,他仿佛只是正在追赶一个可疑之人,没有伤到在场各位分毫,对吧?”她冷笑一声,攥紧了拳头,威压源源不断倾泻出去,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所有人无一不感叹唐沛凝内里身后,苏巢看着她的眼神都在发光,仿佛想通过“眼功”,吸取唐掌门威压如此之强的秘密,好让自己的修为也跟着一日千里。
解云楼温言道:“我等都明白,紫霄派御下一向严明,楚真人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还请唐掌门快快收了威压吧。”
唐沛凝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他三番两次劝说,已经给足了紫霄派脸面,于是审时度势地收了神通,可她语气仍然严肃冷淡:“说到这里,我还想问问褚掌门,方才我师弟在追的那个神秘人,为何长得与你如此相像?若是不仔细看到,还以为那人就是解掌门呢。”
解云楼或许没想到唐沛凝竟问得如此直白,当时一哂,还算客气道:“我也不知呢。看楚真人的样子,像是与那神秘人缠斗了许久,大家也都看到了,神秘人是脱去广卢子道长的面皮之后,才露出与我相似的脸,说不定……
他微微顿了顿:“说不定,我的脸也是一种伪装,神秘人只是想隐藏真身罢了。只是……”
他无奈地看了眼身旁的云夙鸢,立即将话题引到别处去了:“只是太一门的继任仪式,怕是不能如愿继续下去了。”
云夙鸢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解云楼说起“太一门”三字才稍有回神,她在想的则是:从昨天起一直与她相处的人,不是师父么?
她竟一丝也没有察觉……
是神秘人扮作师父的模样,还是说师父本身就是一个戴着苍老面皮的骗子?
她所取来的掌门信物,到底是真是假?
这世间还有谁人可信?
作者有话说:
诶嘿!三师弟终于登场啦!

第78章 变天
可目前这情形,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云夙鸢细想这些,她还得装得一副无事发生的从容样子,因为在这席面上,她的师弟含之正抱着师妹却冬眼巴巴地望着她,惊恐与不知所措写在脸上,好像受惊的小鹿。
却冬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可含之天资聪颖,经过变故,已经懂得了几分人情世故。他还是如此惊恐,云夙鸢见了,猜到他是想起了太一门巨变那天门派里发生的事。
“无事,既然神秘人并非家师,无论继任与否,此次聚会便算我太一门请诸位的流仙宴了,大家切莫拘谨。”掌门信物在她手中遗失了,云夙鸢紧张得双手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正是如此,大家随意便可,有什么需要就找身后的道童,他们自会料理的。”解云楼此言一出,席面上各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小道童训练有素地对来宾行了个礼,很是恭敬。
近来修真界不太安稳,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能到此处观礼,见见经久不见的好友,也算是忙里偷闲。加之楚天阔与神秘人的出现,更成为此次流仙宴上最上好的谈资,如同稀世的佳肴琼酿,众人等不及要撇下东家,细细品尝。
唐沛凝捏了把汗,悄悄对身后的段月白说:“吓死我了,幸亏我做了个器偶,将平日里无端释放的威压都攒了起来,我攒了足足两百年,这才能撑住这一回。下回要是再出这种事,就你上,别指望我这个扶不起来的。”
段月白笑道:“我方才还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师姐也出息了,竟将修为提升至化境,我得下一番功夫才能赶上。没成想您是虚张声势。”
“去,我是什么根骨,你又不是不知道。”唐沛凝嘟囔了一句。
见他们三两成群地开始敬酒寒暄,解云楼才低声对唐沛凝传音道:“唐掌门请随我来,我们找个僻静之处议事。”
唐沛凝闻言,对身后的师兄弟一招手,示意他俩也跟上。
解云楼将几人领到祭坛后面,挥手扔出一颗晶莹的菩提子,那菩提子在地上摇身一变,菩提子生根发芽,竟凭空从中长出一株菩提树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