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觉得自己这般挑衅会让游萧怒火攻心,令对方乱了方寸,方便自己取胜,可尽管他会想象楼主的身体,却并不了解对方本人。
唤笙楼主此生见过的碎嘴子不少,他聂爹爹和凌盟主都是废话流,教他习武时最爱胡说八道,那位小唐师父也不遑多让,跟凌盟主在一块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可组团说个对口相声。
因此游萧轻易不会被对手三言两语影响心智,始终沉着出招,只是他还是生气的——我和笙儿的事情,凭什么要你多嘴?
笙儿定不会将他俩的事情说给他听,定然是这混球听了几句墙角,胡乱揣测,就开始对人妄加指责。
你也配!
游萧猛地挥手,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嗖”地缠上了陆东篱的持剑的手臂,将人猛地抡上了半空。
陆东篱丝毫不慌,顺势“飞”在天上时,垂下左手,从袖筒里漏出来个什么东西,径直往苗笙的方向抛去——
“笙儿!”游萧着急地喊了一声,立刻撤回了灌注在鞭子上的内力,也松开了陆东篱的手臂,立刻用鞭梢去够那飞出去的物件。
苗笙也愣了一下,见五彩斑斓的阳光中有什么东西直冲自己而来,下意识想躲,但以自己的腿脚,估计是躲不及。
鞭梢及时甩了过来,在离他还有几尺远外将那小物件抽飞,游萧倏地收回鞭子握在掌心,迈着流畅的步法迅速回到了苗笙身边,将人一把抱住。
“没事吧?有没有吓着?”他紧张地问。
苗笙摇了摇头,却见陆东篱此刻已经轻盈地在旁边的树上借力,翻了个跟头,顺手揪下了方才他指明用来当彩头的木芙蓉。
“哎呀!这人真会钻空子!”他郁闷地说。
游萧根本无所谓,他就没想打这个赌,只在乎苗笙的安全,哪怕方才陆东篱扔去的只是一片羽毛,他也不会允许这片羽毛靠近苗笙。
陆东篱捏着那朵粉色木芙蓉,就像拿着状元郎的大红花,面露得意地走到他们跟前,把花往苗笙面前一送:“我赢了,苗公子明日与我一同秋游吧。”
他身上中了游萧数鞭,衣裳都给打得破破烂烂,说话时却还有一种江湖浪子的不羁劲头。
苗笙接过那朵花,别在了游萧胸前衣襟上:“你使诈,不算数,我萧儿胜。”
他十分拎得清,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护着自己人。
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唤笙楼主心生得意,看着陆东篱的神情更加冷冽。
陆东篱无奈地摇头:“兵不厌诈呀!再说我扔的只是一枚纽扣,根本伤不着人。”
“切磋讲究的就是个公平,这又不是行兵打仗,正经人谁用计谋。”苗笙袖着手,外边裹着银色披风,整个人略显圆润,活像一个不倒翁娃娃,“不说了,外边好冷,我们回去吧。”
游萧点头道:“走。”
陆东篱跟屁虫似地跟在他们身后:“哎,要是你们去秋游,能带上我吗?一个人玩太没意思。”
“天这么冷,秋什么游啊。”苗笙并提不起精神,“我还要继续写话本呢。”
陆东篱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来日方长嘛,出去溜达一圈,说不定更有想法。”
“用不着。”游萧突然打断,“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南轩府,路上就当秋游了。”
苗笙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倒是没有什么埋怨,只是觉得他没跟自己商量,就这么说了出来,实在有点……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让他心里不自在。
陆东篱兴致盎然:“去哪儿?还回来吗?对了,你们这次出门是干什么来的?”
听了这话,游萧心里舒服了一些,看来苗笙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与阁下无关。”他冷淡地说,“你放心,我分舵的兄弟定会将你要查的事情查出结果,若是实在没有线索,定金会退回六成,剩下的只当是辛苦费。”
陆东篱笑了笑:“这个我清楚。”
“不过你给唤笙楼留下的线索不够多,希望你有时间过去,将你此前经历尽可能细细道来,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突破口。”游萧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然后略有些揶揄地觑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道陆兄是否有什么不便对人言的事。若是有所隐瞒,恐怕会影响调查结果。”
陆东篱“嘿嘿”坏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不便对人言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下午也没事儿干,这里离你们分舵也不远。”
“我也去!”苗笙突然道,“我能旁听吗?”
陆东篱无所谓地说:“当然能了。”
游萧:“……”
“你不要写话本吗?”他很不情愿地问道。
这时三人刚走进客栈大堂,阳光被屋檐拦住去路,苗笙骤然走入阴影,衬得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意味深长:“既然很快就要走了,自然是先听听陆公子的经历再说。”
游萧抿唇不语,轻轻托了托他的后腰向前走去。
陆东篱是多么敏锐的人,自然注意到这一点点明显的不和谐,望着他俩的背影,勾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回了房间,游萧看着苗笙往东厢里走,想说让他别出门了,刚刚在楼下吹了冷风,一会儿路上颠簸,一定会累着,但他知道对方已经有些不高兴,便不好再开口。
然而他不开口,苗笙可憋不住。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见人没有跟进来,他便冲外喊道:“游萧,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是要出门吗?不如回来再说。”游萧站在东厢门口道,满身都写着抗拒。
苗笙解下披风,面色如常:“又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游萧无奈,只能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榻上,表面看起来神情自若。
苗笙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不打算绕弯子:“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说明后天要走?”
“原本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游萧咬了咬后槽牙,“虽然拖了几天,但还是去万山府更重要。”
苗笙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继续单刀直入:“是不是不想让我和陆东篱继续来往?”
游萧审慎地思考,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只是不希望这种江湖浪子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并不是针对他。”
“所以,以后我跟什么人做朋友,都需要你的批准,是吗?”苗笙的神情看起来很冷静,但气氛已经开始凝固。
游萧眨了眨眼,意外道:“你将他看成朋友?”
“怎么?”苗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挂起了揶揄的笑容,“我不能有朋友?还是不能有我自己挑选的朋友?”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游萧皱了皱眉。
之前他做的婴儿鞋挂坠就挂在床边,苗笙伸手下意识地拨动着它的流苏,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令人窒息。
“你不喜欢他,我原本也不想同他走得太近,不想让你不高兴。”他低声道,“可我与他确实聊得来,也跟他学到不少东西。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但我并不在乎这些,交朋友不就讲一个志同道合吗?”
“我知道你想护着我,可你护得太过了。”
决定要谈谈,可话说到这儿,苗笙又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后边的话。
两人现在并不是彼此互相承诺的关系,他可以顾及游萧的感受,不与对方反感的人来往,可这始终要有一个限度。
其实说到底,他也不是在乎游萧反对自己跟陆东篱交朋友,而是在意对方给自己留的空间越来越小。
陆东篱行事乖张,做事不算坦率大气,但方才切磋又打赌这个做法,苗笙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
连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游萧的独占欲太强了,只是当事人故意装睡,谁又能叫得醒他?
但他又不能直说“我俩之间没什么关系,你无权干涉我与别人来往”这样的话,一来这太伤人,二来,这话好像也不准确。
腹中有一个小生命,早就将他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游萧守了自己十年,护着自己已经护成本能,哪怕过分了一些,他也不忍苛责。
只能这样轻轻地提出一些小小的抗议,避免事情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少年并没有说话,浓黑的长睫毛垂下,挡住了他全部的眼神。
苗笙看他这样,突然就有些心疼了,拉过他的手,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也不是想和你吵架,只是想把这件事摊开来说,咱们谁也不要误会谁。可你总得接受我不会一直围着你打转,我也会有属于我的朋友,哪怕不会有几个。”
“嗯。”
游萧终于开了口,用力一拉,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将胸口那朵粉色的木芙蓉簪在了苗笙发髻上,再把他紧紧抱住,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像是自己跟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
他偏头蹭了蹭苗笙的脸颊,轻轻笑了一声:“我们笙儿什么都会有,家人多多,朋友多多,但爱人只能有一个,我努力争取。”
“傻子。”苗笙学着他也蹭了蹭,忍俊不禁,“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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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加个“小”字是不是可爱一点?
游萧:你说谁小?
陆东篱:老子是助攻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游萧苗笙两人休整好,出了客栈房间。
本来苗笙要听陆东篱的故事,游萧便想着不如让平小红和小武带人过来记录, 免得还要让他出门, 怪折腾的。
但苗笙寻思,这两天都憋在客栈里没怎么活动, 为了腹中崽崽,也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一直走到客栈马厩,俩人都没怎么说话,似乎把之前房间内压抑的气氛也随身带上了。
方才的谈话算不算成功, 苗笙并不是特别清楚, 毕竟游萧没有对他说的话表态,而是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矛盾点。
但他也不想逼迫对方尽快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至少自己已经把问题指了出来。
楼主从小到大自己拿主意习惯了, 行事霸道些, 反倒是他能取得这般成功的原因,只是在亲密关系上太有控制欲, 不利于两人相处。
苗笙想, 或许游萧应当配一个乖巧伶俐的、善解人意又听话、像只柔弱的小兔子那样的男子, 又或者如藤萝一般能缠绕在大树之上的人,一个习惯控制, 一个愿意被控制,便不会有这种矛盾。
可惜自己虽然病弱, 却并不甘心依附着谁, 更不想当楼主的寄生虫。
想来颇有些不知好歹, 但这才是他。
他心里更加纠结的是,自己不会做出退让, 若是硬生生地要游萧去改,他又会心疼。
这种事上没有谁不对,只是彼此性格都算强硬,不是天然相配的那种,要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或许要反复尝试或者争吵,就像两颗被放在一起的石子,被裹在一起来回磨合,直到磨出相互间最适合的形状。
但人不是石子,若是实在磨不到一起去,就只能分开。
才相处几个月,苗笙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不舍,若要游萧放手,更是难上加难,这种分离不异于从心头挖掉一块肉,他定然痛不欲生。
想想就令人焦躁。
游萧牵出落梅,扶着他上马,偏头看看他的神情,见他微微蹙眉,双唇抿紧,垂眸仍在思索着什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人拥紧了,轻声道:“舅舅不要再多想了,萧儿什么都听你的。”
语调轻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把苗笙给逗乐了——苦笑而已。
熊孩子明显只是在哄人。
这说不上是游萧的优点还是缺点,好处是他不会硬碰硬,不会瞬间激化矛盾,但坏处就是问题或许一直无法得到解决,直到矛盾自己激化,或者另一个人不肯再装聋作哑,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在想话本怎么写。”既然一时之间解决不了,不如换个话题,苗笙心中叹气,撒了个谎,“感觉找到了路子,有了开头,还得把控住节奏,要故事渐入佳境才行。”
游萧双手环住他,将人抱得紧了些,又释放了一些内力,免得他觉得冷。
“我觉得你现在从霜前辈的视角切入很好看,说起来他们的故事并没有惊世骇俗不同凡响,江湖上类似的恩怨情仇比比皆是,若是想要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这故事本身悬念不够。”他现在也很认可目前话本的走向,“亲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之一,总会引起人们的共鸣,而且更能让人明白这般恩怨背后,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的亲人,让大家尽可能谨言慎行,收敛贪念,避免再造成同样的悲剧。”
听他这般细细分析开来,苗笙忍不住勾起唇角:“夸得很认真嘛。”
“句句肺腑。”游萧偏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可惜我不懂怎么写话本,不然早就能给你好的建议,现在只能事后诸葛亮,真心夸赞几句。”
时值下午未时正,天气晴朗无云,天空像是一块上好的天青冻,蓝得温润,又很通透明亮,太阳周围被一层毛茸茸的柔光包裹着,像一颗金灿灿的鸭蛋黄,洒下的光温暖却不刺眼,令人自在而温暖。
这么好的天气,出门的人也多了,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边小贩叫卖得也更加卖力,闻之甚是热闹,心情也会受他们感染,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到底是在人群当中,这般亲昵令苗笙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躲了躲,小声道:“术业有专攻,我并不需要你什么都会,就像世人生活所需的一切并非全都由自己来制造,这样大家既能互相交流、互通有无,又能节省时间。”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这道理唤笙楼主能不懂?倒显得是自己不解风情了。
“只是我很想帮你。”游萧又在恰到好处地撒娇,“看你着急我又帮不上忙的感觉,实在不好。”
苗笙覆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温声道:“爬山自然是自己爬过去才过瘾,就像你练武、做生意,突破困难的时候才会觉得爽,也给我留些这样的机会嘛。”
咦,笙儿变得会哄人了呢!
游萧心想,若换了以前,舅舅肯定说“自己忍着”、“自己克服”这种话。
现在这样,一定是因为喜欢我吧!
“对了,为什么武林当中没有人写凌盟主和唐公子的话本?”苗笙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问道,“大家应当都想看他俩这对‘武林第一断袖’的故事。”
说到这个,游萧的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忍不住笑出了声。
苗笙不解:“有什么好笑的?不应当是一段佳话吗?”
“是不是佳话不好说,但开头肯定是个笑话。”游萧忍俊不禁,“或者是一段孽缘。”
“此话怎讲?”
游萧嘴唇贴近苗笙的耳朵,轻声道:“因为他俩第一次见面,被人暗算,中了那种药,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就此产生了羁绊。”
苗笙:“……”
“中了药也不能……”他咬牙切齿,“当年唐公子才十八不是吗?!”
凌盟主竟是这么个老色鬼?!
游萧一脸高深莫测:“这倒不是盟主的错,唐公子也很喜欢,之后两人才纠缠到了一起。听我阿爹说,凌伯伯当年还吹牛,说此生绝不入情网,后来遇见唐公子,老房子着火烧得那叫一个旺,把本就娇纵的唐公子惯得人神共愤。”
“这还好。”苗笙方才还义愤填膺,听到这个倒释然了些,“年长一点确实比较会疼人。”
游萧下巴在他肩膀上戳了戳:“舅舅也年长,怎么不会疼我呢?”
“你起开!”苗笙方才就被他贴近的气息搞得耳朵发烫,这会儿更是不好意思,用手肘捣了捣他,“我就是不会!”
谁知游萧不依不饶地问:“先前在园子里下红叶雨的时候,不是要亲我来着?被人打断了。”
这下苗笙连腮边都红了,垂着长长的睫毛说:“没有,你想多了。”
“我不管。”游萧用胸口撞撞他的后背,“要给我补偿。”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又不是气声,因此显得微微沙哑,配上这股撒娇劲儿,苗笙意外地扛不住。
自然是很想答应他,可是又怕没那个气氛,显得太刻意。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侧后方传来了陆东篱令人讨厌的声音:“我说你俩你能走快点吗?跟在你们后边憋屈死了!”
这条路虽然挺宽敞,但除去两边的小摊,路中间就只有一来一往两条道,他俩确实走得慢,跟前边的车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苗笙连忙拍拍游萧的手背:“走快点,我没事。”
游萧:“……”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陆东篱一眼,满脸写着“再惹我试试”。
陆东篱食指搓了搓鼻子,露出了一脸无辜又可恶的笑容。
待他们抵达唤笙楼,说清楚了来意,兄弟们立刻将三人请进了一间小会客厅,由小武负责记录,平小红抱着小兔子来旁听,五个人把隔间坐得满满的。
楼下掌柜的送上了茶具和一碟茶点,茶叶清香,茶点精致,这里顿时有了茶话会的感觉。
时间已是不早,于是大家也没浪费时间,陆东篱直接问道:“楼主,你都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江湖见闻录》里那个故事,是不是你的亲身经历?”知道苗笙想听这个,游萧便问道,“话本跟现实应当有出入,不如将实情道出,方便我们追查线索。”
陆东篱笑了笑:“挺明显的是吧?其实这个故事是我写给两位兄长的,希望他们有缘能看到或者听到这个故事,知道我在惦记着他们。”
“可那故事是个完美结局。”苗笙不解道,“现实与故事,从何处开始变得不一致的?”
小小的会客厅里,墙角香炉里一抹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檀香和茶香,陆东篱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现实跟这个故事开头差不多。”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姿态很是闲散,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去,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变得凝重而伤感。
“我本名叫陆锦,父亲陆俊语,母亲纪寻芳,一家三口原本生活在一个小城镇,父亲给人卖力气养家糊口,母亲在家做女红补贴家用,虽然过得清苦些,但至少其乐融融。我跟随父亲学了些拳脚功夫,想着将来上京去考武举,从未打算踏足武林,直到有一天,杳溟宫的人追杀上门。”
平小红一时没绷住:“杳溟宫?”
其余三人也都是三脸惊讶。
“这应当是二十多年前吧?”游萧问道。
陆东篱为他们的态度感到疑惑:“对,那年我十二岁,是二十三年前。杳溟宫那会儿还没改邪归正,是正经魔宫,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继续。”游萧一边应着,一边跟苗笙传音入密,“那时的宫主是申屠浔,这人与凌盟主和唐公子都颇有渊源,回头跟你私下说。”
苗笙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杳溟宫的人非说我父亲偷了他们的东西,要他交出来,父亲坚称没有,并且护着我和我娘逃命。但是那些人一直不肯放过我们,将我们追杀到了山中。实在没办法,父亲断后,让母亲带着我跑,可夜里太黑,我与母亲双双滚落山崖。等我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母亲已经断气多时,父亲不知所踪。”
陆东篱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就像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十二岁男孩。
“我当时也浑身是伤,侥幸活了下来,心知肯定是母亲用她的生命护住了我。不知道杳溟宫的人走没走,但我必须要出去寻找父亲的下落,于是我用尽全力,艰难顺着山崖爬了上去,没走多远,却找到了父亲的尸体。他被人一剑穿胸,死不瞑目。”
饶是在话本里已经了解了这一部分,可是听到他讲述时,苗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揪心。
原本和美的家庭一夜生变,被父母用爱养大的孩子突然间失去一切,当时的陆锦,是该多么绝望和恐惧。
他突然间觉得小腹拉扯着痛了一下,立刻将手覆在那里,下意识去保护自己正在孕育中的胎儿。
游萧说过,三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小小的人了。
或许这个小人儿听到别人惨痛的故事,也在害怕吧。
苗笙一直觉得无法和腹中孩子建立的情感连接,谁知在听陆东篱的故事时,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情绪,将他与崽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孩子是他孕育的,当然由他来保护。
他轻轻揉了揉小腹,心里温声道:“崽崽别怕,爹爹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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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爱我宝。
游萧:嘿嘿。
苗笙:说的不是你。
崽崽:爹爹们我长大了好多了!接下来会长得更快哦!
小唐:我来为我们家老凌说两句,其实我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第83章 八三胆怯
游萧的注意力全在苗笙身上, 对方一动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见他将手覆在小腹上,登时十分担心。
但别人应当不知他有孕之事, 因此只能用传音入密询问:“笙儿, 又腹痛了吗?”
苗笙不想打断陆东篱的讲述, 只是很轻地冲他摇了摇头, 又勾了勾唇角,以示无妨。
“……我坐在父亲身边哭得天昏地暗,不料有一只饿狼突然窜了出来,我怕它会伤害父亲的尸体, 便捡了根木棍想把它赶走, 可那毕竟是头饿狼,对眼前的食物志在必得, 而我又浑身是伤, 根本打不过它。”
“那头狼有新鲜肉吃, 自然不惦记已死去多时的,我被它一口咬在了腿上, 疼得大喊, 就在这个时候,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出现,联手赶走了饿狼, 他们就是我那两位兄长,当时他们一个叫贺北, 一个叫雁南。”
想起相遇的情景, 陆东篱眼眶发红, 睫毛微微垂下,掩饰眼中闪烁的水光。
那么浪荡不羁的人, 提起兄长时的神情就像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孩童,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眷恋。
“话本里的开头都是真的,他们两个帮我安葬了父母,给我治伤,又给我从家里带了吃的,只时我那时惊魂未定,不肯跟他们回家。他们也没勉强,替我找了个安全的山洞,每天上山砍柴的时候来探望我。”
“大哥忠厚老实,二哥风趣幽默,有他们俩陪伴,一个多月后,我总算从家变中慢慢走了出来,答应跟他们下山去村里。谁知就是那一天,杳溟宫的人再次到附近搜查我们的踪迹,逼问每一个村民。村民们没见过我,自然无可奉告,那伙人竟然施展内力,震得全村人筋脉尽断而亡!”
“两位兄长恰好是因为去山里找我,才幸免于难,当我和他们回到村里,只看到一地尸体……”陆东篱终究没有控制住情绪,大颗眼泪滴出眼眶,“我看到他们抱着父母的尸身,伤痛欲绝,好像感觉自己的父母又死了一次……还剩下一口气的村民告诉我们,是武功高强的人对他们下的手,要找什么秘籍,我猜得出是杳溟宫的人,可我不敢说。”
“我不敢告诉两位兄长,他们的父母,还有全村无辜的人,都是因我而死。”
苗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个时候,说出真相想必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且罪魁祸首并不是你,你也看开一些。”
“之前你没跟两位兄长说过为什么遭遇家变吗?他们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游萧显然想得更多。
陆东篱深深叹息:“没有,我怕说出自己有仇怨在身,他们不帮我,便只说是跟父母一起刚来这里,自己贪玩上山乱跑,父母追来后,不料遇到了劫匪,这才导致后面的悲剧。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村民,自然不会怀疑。”
“可有时候真话若没能在最好的时机说出来,以后就没了机会。”
游萧没有再多言,只是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是吧,我是天生的坏胚,从小就自私自利,任性胆小。”陆东篱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因为我,我们三个人的命运或许都会不一样。”
大家都没吭声,尽管所有人都能理解,当时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若是将真相说出来,恐怕世上最后这两个对他好的人也会与他翻脸。
但也没人安慰他,毕竟这个做法确实不地道。
只是有时候,理智与感情很难统一,该做什么,和做不做得到,是两回事。
会客厅里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烧着茶水的炭炉里木炭哔啵作响,反衬得这寂静更加磨人。
陆东篱似乎对这种沉默浑不在意,他像是陷入了往事的漩涡之中,失焦地看着虚空里的某一点,目光痛彻心扉,脸上依旧挂着自嘲的笑意。
一直在记录的小武停了笔,对当下这停顿有些无所适从,彷徨地看了看游萧。
“后来呢?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你们三人改名换姓,去平江门拜师学艺了?”游萧无意拖延时间,免得一会儿耽误笙儿吃晚饭,于是便开口问道。
陆东篱轻轻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居然一下子没能发出声音,干咳了一声才声音低哑地说:“对,我当时安慰他俩,说不如去拜师学功夫,回头为全村人报仇雪恨,两位兄长当时悲愤交加,自然没有二话,便同我一起去了平江门。”
“二十多年前,平江门还是个不小的门派,想拜师并不简单,除了身体条件要好之外,还得准备束脩。我们三个穷孩子根本没有钱,流浪儿似地一路走到万山府,连衣服都是破烂的。为了凑钱,两位兄长去了酒楼干杂活,他们说我身体还没恢复,就让我待在栖身的破庙里。”
“俩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熬了三个月,省吃俭用,攒下了五两银子,瘦得脱了相。好在我们最终成功拜师入门,成了平江门的弟子,之后十年过得平静顺遂,两位兄长勤奋又能吃苦,功夫进境都很快,是平江门叫得出名的弟子,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