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你会在空中坠落10秒,然后落地。”游书朗没有过分形容,只用了很直接的,“样子会很难看。”
他续了根烟,一呼一吸间,落寞却也潇洒:“哦,下面铺了救生垫。”下巴一挑,“你可以问问这些消防员,这么高的楼,有用吗?”
张晨的脸色越发青白:“吓唬我?跳下去样子难看,你以为我不跳样子就会好看吗?那件事如果东窗事发,我在哪里的圈子都混不下去,不是我和你离开这里就能解决的!这个圈子太小了,没有任何根基的我,必须清清白白!”
他又开始激动,那条踏空的腿都在发力:“你知道这几年我有多刻苦,有多不容易吗?我一直没有交女朋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让人家跟我受苦,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再过苦日子!我他妈过够了!”
“游书朗,我也求求你,求你看在咱妈救了你、养了你的份上,能不能帮我一回!你要是什么情分都不顾,那我今天也只能从这里跳下去了!”
听了一番威胁之后,游书朗转了个身,双肘支在护栏上,看着远远的苍茫天际,像是在看一张温柔的脸:“张晨,你一直在提咱妈,但咱妈如果还活着,她绝对不会同意你现在的做法的。”
语速减慢减缓:“别人都说咱妈傻,可她却是这世上最善良、通透的女人,多复杂的事,到她那里都会化成最简单的一条,一家人就要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游书朗转头,看着张晨紧握栏杆的手,淡漠的说:“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我满足不了你的意愿。”
他接着说:“你要是真跳,我也拦不住。”
望着张晨无比震惊的眼睛,游书朗平缓地继续:“这么多年,咱妈自己也挺寂寞的,正好你可以去陪陪她。”
“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倒也一定会在妈的墓地旁边给你弄个位置,另一边也买下来,等我百年后去找你们,如果咱妈真的怪我,我给她磕头认错,随她怎么罚我。”
长时间未吸的烟已经咂摸不出火星子,说完这番话的游书朗吸了个寂寞,因而沉郁的表情中又添了一份懊恼:“快点决定吧,张晨,大家都乏了。”
话音传远。人群后,有人轻呵一声。
竟是施力华。
“现在我倒是有些佩服这个游书朗了。”他向旁边的人瞄了一眼,“也不是某人口中的毫无底线博爱的圣母啊。”
他身旁站着高大的男人,隐于人后,矗立在角落。
刚好角落有光,将他的神色照得分明,却依旧难辨脸上是忧是喜。
一会儿面色阴鸷得骇人,一会儿又与有荣焉,有些沾沾自得。难懂得紧。
直到施力华抛来凉凉的一句:“说实话,游书朗值得更好的。”
他还在计较上次樊霄挨揍时对他的态度,因而当着男人的面说了实话。
樊霄终于将视线从游书朗的身上转投至施力华。
“你说什么?”话音很虚,几乎听不出情绪。
施力华蓦地接收到危险信号,他讪讪地耸了耸肩:“你就当我没什么都没说。”
见樊霄没动,又只好说:“这么好的人就应该放在你樊大少爷手中霍霍,行了吧。”
樊霄终于放过施力华,他又去看游书朗,发现男人下颌绷得很紧,喉结缓缓滑动,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毫不在意。
“张晨这是要逼死游书朗。”樊霄眉眼间透出一股狠戾。
施力华的音调拐着弯:“难道不是你要逼死游书朗?”
樊霄瞳眸地震,心脏像骤然偷停了一拍。不知为何,他向后错了一小步,像是不敢面对,又像打算临阵脱逃。
可施力华却还在聒噪:“樊霄,你这招怕是不灵了。”
“我没有让张晨跳楼,他就是个自作主张的蠢货!”
“不是你指使的?”施力华微微诧异,“这倒稀奇了。”
“不过跳楼这招都使了,人家也不为所动。”他啧了一声,轻轻摇头,“你的游主任,怕是真的追不回来了。”
肉眼可见的,他身边的男人身体一僵。本就深沉的眸底,又涌动了几分病态的暗芒。
手,下意识的摸到口袋里,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机……
“跳是不跳?快点决定吧,张晨,大家都乏了。”
人群分割了顶层的露台。樊霄相对的那一侧,此时的张晨真的颤抖起来,悬空的那条腿好像坠了千斤坠,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的拉着他下堕。
他死死的拽着围栏,双腿夹紧墙体,不可置信的咆哮:“游书朗,你这说得是人话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妈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年冬天就应该让你冻死在垃圾堆!”
他像从业火中爬出的恶鬼,暴着嶙峋的脖筋:“你一个死TXL,有什么好金贵的?拿什么乔?不就是和男人睡几觉吗?你还挑三拣四?有人愿意睡你,陪你干那样的恶心事儿,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角落中的男人骤然眼风如刀,凶光骇人。拳头攥紧指节凸起,额角蹦了几蹦,便拉开步子要分开人群。
施力华一惊,快速拉住了樊霄的手臂。
“你现在过去,事情只能变得更糟糕!这不就明明白白的认下了张晨跳楼是你指使的吗!”
樊霄眼波一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神情由怒转寒,压着唇角再次退到角落里。
张晨的声音依旧高昂,见救援人员面上露出异色,他竟有一些战胜后的得意:“游书朗,别拿出你那副清高的嘴脸,你是看不上樊霄的钱吗?我爸说的对极了,你是在待价而沽!”
扭曲的嘴脸让还算清秀的张晨面容可怖:“谁不懂你在耍什么花招,不就是欲拒还迎,想要将自己的身价抬得更高!你机关算尽,可以,但求你能不能给我留一条出路,我只想保住工作,这都不可以吗?!”
凛冽的罡风也吹不散恶言恶语,张晨猩红的眼中皆是狠戾:“怕我碍了你的路?还是怕我分你的钱?游书朗,你未免太独了!”
张晨终于结束了单方面的咆哮,天台忽然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游书朗,窥探着这个在自己弟弟口中浪荡、恶心、卑鄙的男人。
“我上次对他还是太仁慈了。”樊霄指尖捏着已经变形的火柴盒,“那烟应该烫在他的舌头上。”
他的目光也望向游书朗,心底密密麻麻泛起针扎似的疼,原来心疼是这种感觉,樊霄并不喜欢。
目光中的游书朗忽然笑了一下,虽然也勾了唇角,可那面容却似被打碎了的玉瓷。
“怪不得。”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贪婪了,如果你和韦林明扯到了一起,那就不奇怪了。”
“都开始叫他爸爸了?”游书朗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眼中迸发烈焰般凌厉的目光,“你忘了咱妈这辈子受的苦是拜谁所赐的了?忘了他做的那些恶行?还是你忘了咱妈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惊声尖叫!”
“我……”张晨张口结舌,心虚地避开目光,脸色明暗交替,几变之后,又开始呛声,“我能怎么办?毕竟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很忽然的,张晨开始委屈:“我小时候能吃到的糖都是他偷偷买给我的,第一双属于自己的运动鞋,第一次去游戏厅,第一回坐摩托兜风…我知道我应该恨他,可他让我实现了很多一个普通孩子的普通愿望!”
“所以你就跟着他去赌!”游书朗忽然质问。
“我没…”张晨的慌乱和心虚,明晃晃地摆在面前,游书朗蓦地心沉,本是诈他的一句话,现在看来成真了。
他用力的搓了一把脸,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那个烂赌鬼,要不是和他老婆生不出儿子,能施舍你如此廉价的父爱?他赌的家破人亡,你不是没看在眼里,难道还要步他的后尘?!”
言至此,游书朗微微一顿,略略思量后挑起眼皮:“这次跳楼难道也是韦林明指使你的?”
从张晨细微的表情中,游书朗知道自己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他苦笑:“他年轻时也这样跳过一次,并且成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难怪他会怂恿你这样做。”
天边只剩下一丝游光,照不进被层层阻碍的心里。游书朗无力地抬抬手:“张晨,你想跳就跳吧,你跳下去,也别去找咱妈,因为你不配!”
张晨被忽然激怒,他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干嚎:“你以为我想趴在这儿吗?我想用我的命威胁你吗?还不是你逼的!我和我爸拿了客户的钱去玩,起先有赢的,可最后……最后还是分文未剩,输了很多,填不上窟窿,我又去借了高利贷,现在高利贷找我讨债啊!我要是还不上,就会被他们拖去卖器官的!”
张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先拿到樊霄的钱,把高利贷还上再说。可是你…”他的眼睛里似要冒火,“可是你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吗?坏了我的事,就是要我的命啊!”
游书朗静静的看着张晨,看着那张原本熟悉的脸,变得陌生而丑陋。
“我食言了。”男人的脸上平静得像雨后的天际,“妈去世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抱歉,我没能把你照顾得很好,更抱歉的是…今后我也不打算照顾了。”
“张晨,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游书朗直起脊背向天台的入口走去。
望着那个背影,张晨彻底慌了,他第一次松开了紧紧抓着栏杆的手,伸向游书朗的方向。
“别走,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人理他。游书朗的衣角被风轻轻荡起,只剩下一道弧线。
张晨看着从小到大都在仰望的坚实背影,忽然张口,干嚎了一声:“哥!你不能不管我啊!”
许是太慌,身体幅度过大,栏杆又开始微微震动。沁了一身冷汗的张晨,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楼底,顿时眼前一阵眩晕!高楼直壁,反光的玻璃,像通往地狱的通路一样深长!
慌中受惊!张晨身上的力气一散,晃了两下,就要向楼下扎去!
“小心!”
“别动!”
“危险!”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天台炸开,游书朗猛然回头,见张晨有异,想都没想便反身去救!
“游书朗!”樊霄爆喝一声,像一头野兽一样窜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乱成一团的天台,也不过三五息之间便又安静下来。
张晨被刚刚趁乱埋伏在他身后的消防员救了下来;而游书朗,则被樊霄截在了途中…
人慢慢散了,受到了惊吓的张晨,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当施力华的影子也消失在天台,三十层的罡风便只拢着两个人。
“放手!”游书朗声音比罡风还要凛冽。
樊霄自知现在没有任性的资格,松开了手,但眼中的惊怒却未散:“那种人渣你还救他干嘛?不怕搭上自己的命!”
脚腕处传来痛感,可能是刚刚奋力一奔时崴到了。游书朗忍着痛撑起身子,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席地而坐:“我怎样做都与你无关。”
他抽出一根烟,樊霄就送来了火。游书朗咬着烟没动,任由流风吹灭了跳跃的火苗。
樊霄有些讪讪,扔了火柴杆儿,半蹲在游书朗面前。
“这事与我无关,全是张晨自己的主意。”他再次解释。
游书朗自己点了烟,偏头吐了一口长雾,依旧冷淡:“能让我自己待会儿吗?”
“书朗,可不可以…”
“不可以。”
游书朗截了樊霄的话,也终于正视他:“你不走,那只有我走了。”
樊霄默不作声,目光在游书朗身上寸寸巡睃,心里再次滋生出无尽的贪婪与欲望。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对你吗?”樊霄凑近了一点,轻声说,“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游书朗弹了弹烟灰,并不介意将樊霄的昂贵的鞋子当做烟灰缸。
“滚!”他沉声。
如果目光有实质,樊霄觉得自己已经被游书朗凌迟了一万遍。可他竟生出了一点变态的快意,被近距离的凌迟,总好过见不到面的煎熬。
“以前是我做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若是不解气,你再揍我一次,几次都行,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樊霄的一番肺腑之言只换来一声嗤笑,游书朗用牙齿咬着烟,微扬下巴,神情披靡。
“樊霄,放屁需谨慎,好臭。”
近在咫尺的人,樊霄却觉得他与游书朗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他开始惶恐,开始害怕,忽然感觉自己和趴在栏杆上的张晨没什么不同,都在绝望地等待着游书朗决定他们的命运。
可是,游书朗同样也会像不要那个垃圾一样,不要自己!
眼中的幽暗漫出了界限,像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樊霄的声音又缓又哑:“书朗,我不想逼你。”
“你逼的还少吗?”游书朗实在无心与樊霄周旋,他将还剩大半根的烟按灭,“你不走我走。”
刚要起身,口袋里的手机铃音大作。游书朗没理,他只想尽早离开这方令人窒息的空间。
“不接电话吗?游主任。”
樊霄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惊的诡秘。
游书朗后知后觉,原来这个电话并不普通。
他将后脑缓缓抵在粗粝的墙壁上,任怎么掩饰,也透出了几分悲凉:“樊霄,如今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死了,怕是连个伤心的人都没有,我实在好奇,你还要拿什么威胁我呢?”
两人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无声的对视;有声的,是接连不断响起的铃音。
又响了一曲,游书朗实在烦了,他拿出手机,散漫地投去一眼,而屏幕却蓦地被樊霄的手盖住了。
此时的樊霄,绝望又犹豫。
他知道,这个电话是对游书朗的又一次伤害,而自己也被推到了悬崖边上,面临万劫不复。
游书朗望着樊霄,松松地擎着手机。
“这电话我可以不接,手机你也可以带走。无论你之前做过什么,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便都两清了。”
“两清?”樊霄神情逐渐疯癫,“哪有那么容易两清?”
不再犹豫,他移开了手,屏幕缓缓露出。游书朗苦笑,自己实在是不长记性,张晨也好,樊霄也好,都不该对他们寄予最后的希望的。
心如死灰的望了过去,在看到上面的人名时,游书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白婷!”
他迅速接起了电话,对面传来了女人异常慌乱的声音:“他们打电话过来,说要抓我回去!”
电话缓缓滑落,游书朗的愤怒显而易见:“樊霄,连个苦命的女人你也不放过,也要利用?!”
樊霄垂下眸子,眼睫抖了抖,轻声说:“你就当我疯了吧。”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没,华灯还未初起,在这个暗夜狂欢的空档里,沉默了很久的游书朗终于妥协了。
“你赢了,樊霄。”他毫无光彩的眼眸掩于幽暗之中,“我太累了。”
忍着脚上的疼,游书朗扶着墙壁起身:“白婷的事你最好处理妥当,还有,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的,你确实拿捏了我,很牛B。”
越过樊霄,他走得很吃力,但凛风中的脊背却依然挺拔…
出了市政大楼,转了几个弯,走入一条隐蔽的暗巷,翻出电话,游书朗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被接通,他低声脱口:“樊二少。”
啪!一份合同拍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樊霄边问边将纸张拿在手里,待看清纸上的字后,目光一沉,“包养合同?”
四个字成功冲淡了樊霄眼中因游书朗到来的愉悦。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四月的春光已经明媚,游书朗换上了夹克衫,老派的款式,黑色的面料,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樊霄将合同扣在桌面上推远:“我们之间不是这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游书朗眼中有明显的讥笑,“怎么,你还想免费嫖我?”
樊霄英挺的面容上陇上了一层阴云:“书朗,我只想回到从前。”
游书朗冷嗤:“我还想回到没认识你之前呢,能做到吗?”
望着对面人淡漠的目光,樊霄忽然觉得浑身脱力,他缓缓坐在沙发上,双肘支膝,将脸埋入掌中:“书朗,你可以折磨我,但别用这种折辱自己的方式。”
“不算折辱。”游书朗声音平稳,连愤怒都听不出来,只剩下理智的陈述,“我只想和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樊霄抹了一把脸,忽然伸手抓回了合同:“好,我签,不过要换成你包养我。”
签字笔的笔尖落在纸面上,刚氤氲出一个墨点,就被游书朗制止。
“我可没钱给你。”
“不用。”樊霄紧紧握着笔,“你做饭给我吃就好。”
游书朗将手从纸上拿开,态度散漫:“如果是我包养你,”他翻起眼皮,“我要草你。”
笔尖下的墨点越来越大,在形成肮脏的印记前,樊霄给了回复。
“好。”
他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像学生在认真对待自己的考卷。
游书朗压下眼中未明的情绪,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胭脂,咬在嘴里,声音含混。
“那就请樊总去洗澡吧。”
一身水气的樊霄再出来时,烟灰缸中已经插了三支烟蒂。
游书朗用手扇开面前缭绕的烟雾,冷声道:“过来,贵下。”
樊霄一怔,也仅仅是一怔,便走到游书朗身边,沉身贵在了他的脚下。
游书朗像审视物件一样审视着樊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一遍,却“啧”了一声,不满道:“去换上西装。”
瘦窄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大腿,黑色衬衫在喉下散了两颗扣子,隐约露着饱满的胸肌。宽厚的肩膀,结实的手臂,隐约勃发的肌肉,让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矜贵又野欲。
樊霄走了过来,像一只缓缓而来优雅的猎豹。
站定,他望着游书朗,目光中有病态的虔诚。一膝缓缓落地,接着是另外一膝。幽暗的灯光下,一贯凌驾于人的上位者,即便贵着,也带了三分危险。
游书朗目光微垂,望着面前贵着却依旧笔挺的男人,手搭在他的肩上,缓缓的向上揉,指尖划过喉结,蓦然捉住他的下巴。
声音轻挑万分:“都挺好,除了这张脸,让人看着心烦。”
他熟悉樊霄的公寓,勾开沙发旁边矮桌的抽屉,取出了一只厉鬼面具。
这是游书朗在泰国度假,参加雷府鬼面节时买的纪念品。也正是那次度假结束回国,在机场附近的荒僻路上,他开车追尾了樊霄的车。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自有定数,来自地狱的恶鬼从那时起便如影随形。
这东西在两人极好时,被樊霄讨来玩儿,不过兴致也就维持了一会儿,转头便被他丢进了抽屉里。
如今这半张脸的鬼面,戴在了樊霄脸上,青面獠牙,阴森恐怖。
游书朗却像是满意了,拍拍樊霄的后颈,说到:“给我咬出来。”
樊霄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相反,他热衷于对游书朗身体的一切掌控方式。
可他不习惯如此冰冷的游书朗;不习惯一面让自己咬,一面换台看电视的游书朗。
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弱肉强食被展现的最淋漓尽致的地方。
身体中野兽的基因忽然被唤醒,一个深口,用力下压,冷不防逼出了游书朗一声舛息。
接连又是几个重复动作,成功的让不在状态的游书朗,绷直了身体。
却也惹怒了人,樊霄的头发被游书朗一把拉起,男人苍白的脸上透出些红晕,神情被逼出狼狈的怒意。
“伺候的不好吗?”带着鬼面的樊霄缓缓的问道,性感的唇上一片濡湿,锋利的下颌配上阴森的鬼面,竟无端看出几分侵略性的美感。
“伺候的不错。”游书朗微哑的声线听得出不虞,“现在去床上等我!”
樊霄主卧的床又宽又大,黑色缎面的床品,泛着淋漓幽深的光,像是永无止境的欲望深渊。
男人依旧穿着正装,只是衬衫的扣子又多解了几颗,线条分明的肌理,即便是幽暗的光线下,也格外扎眼。他懒散的半靠在床上,指间夹了一根烟,另一只手松松勾着皮质腰带,鬼面被扔在身旁,仍然诡异骇人。
樊霄望着推开卧室门的游书朗,扬声问道:“面具还戴吗?”
他的嗓音沙哑粗沉,显然在刚刚的过程中用力过猛。
游书朗缓步走进卧室:“不用戴了,毕竟戴与不戴本质都是一样的。”
樊霄气息一滞,下意识的去摸胸口,才又一次想起自己的四面佛早已被游书朗投进了垃圾桶。
心里空荡荡的,又疼。很矛盾的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压得樊霄透不过气来。
他本以为将游书朗重新弄回身边就可以摆脱这种糟糕的感觉,可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面前,他却更加难过起来。
“衣服呢?我自己脱,还是你来?”樊霄压下沉郁,尽量让自己显得诱人。
游书朗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樊霄修长宽大的手:“自己脱,然后在床上趴好。”
长指依旧夹着烟,樊霄慢慢解开自己的扣子。烟雾缓缓腾腾,烟灰偶尔落在挺阔的胸膛上,勾扯出铺天盖地的荷尔蒙气息。
最后一件衣服落地,一俱精壮的身体落入游书朗眼中。
樊霄转身伏于床上,宽厚的肩膀向雄狮劲韧的背脊。
游书朗好像从未从这个角度欣赏过樊霄。即便做出这样予取予求的姿态,樊霄依旧拥有蓄势待发的健美。
游书朗屈身上前,在小麦色紧实的浑圆上,重重的拍了一掌。
“沉腰。”他冷漠的命令。
两具身体终于紧贴,游书朗按住樊霄锋如利刃的劲腰。
没有即将征伐的激动热切,游书朗望着樊霄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肉,满心悲哀。
曾经义无反顾爱上的人;拿出所有柔情对待的人;让自己心甘情愿屈居下位的人,如今却与自己走到了这般境地。
床第之欢。他与樊霄曾经十分和谐。
而如今,床第之间没有欢愉,只剩下伤害。
伤害与被伤害其实是相互的。在这场姓事中,游书朗看起来占据了主导,却被双刃剑在心脏上也割开了一道口子。
血淋淋的伤口让游书朗的遇望迅速消退,身体也不再蓬勃。
因为贴得紧密,樊霄对这一变化感知得十分清楚,他转过头望向身后,看到了游书朗眼中还未收起的悲凉,和迅速蔓延的凉薄。
“怎么了?”他问。
“对你真的提不起兴致,你很倒胃口。”
游书朗撤离身体,垂眸整理裤子,错过了樊霄眼中愈来愈深的阴鸷。
“今天到此为止吧。”游书朗向门外走去。可他话还没讲完,手腕儿就被人蓦地一把攥住。
“金主就要有个金主的样子。”赤粿的樊霄俊美的如同西方壁画中的神祗,他的话音鬼魅一般缠上游书朗,“被包养的我怎么能让金主遗憾离去?”
骤然一拉,樊霄将游书朗摔在床上,他迅速欺身而上,压在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我会让你快乐的。”
说罢,长指掐着游书朗的下颌,樊霄俯身重重地吻了上去!
没有哪个吻是这样残暴和血腥的。樊霄几乎是在冒着被咬断舌头的风险,在吻着游书朗。
手掌在光滑的皮肤上肆意游走,樊霄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将同样强健的游书朗压制在身下。
衣服被一件件剥离,胡乱的扔在地上。当樊霄终于挺进温暖,一切挣扎都停止了…
游书朗自下而上的望着樊霄的眼睛,看着那双瞳眸中的疯狂逐渐退去,一点一点换成惊慌。
他被颤抖的男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听着无措的道歉,承接着胡乱的吻。
“快点做吧,我累了。”
游书朗冰冷的声音成功止住了樊霄的语无伦次。
四目相视了很久,樊霄叹息一声,沉身开始动作。
这是一场沉默又漫长的情事。没有樊霄恶劣的调笑,也没有游书朗性感的舛息。
游书朗犹如木偶,全无灵魂的听之任之。心有不甘的樊霄发了狠,他最了解这具身体,知道怎么让它快乐。
曾经那么多欢愉的时刻,那些机情中的汗水与痴狂,即便理智不断地叫嚣忘记,但身体却始终记得。
游书朗终于有了反应,他可以咬紧牙关,却控制不住一颗泪水缓缓流入鬓边……
他们会做嗳,但不会相拥而眠。
起初樊霄也极力反对过,事后箍着游书朗不让离开,又或赖在客房不走。
可游书朗不是待樊霄实在撑不住睡了之后离去,就是走出客房,在沙发上枯坐一晚。
闹了几个来回,樊霄终于妥协。每次做完,他只在游书朗的颈窝趴一小会儿,便主动放人 ,留他自己独自失眠。
空旷冰冷的大床是游书朗的牢笼,同样也是樊霄的。
有些凌晨,樊霄会看到游书朗站在露台上抽烟。那一隅好像成为了世界的尽头,游书朗的站在那里,好似被推到了孤独的边缘,背影卷在轻飘的烟雾中,模糊的像要从这个世界游离出去一样。
樊霄从不打扰他,游书朗在露台,他在客厅。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隔绝开来,谁也走不进谁的世界。
游书朗未必不知道他在身后,只是从来没有转过身来。那个曾经知道他怕冷,不舍得他受一点风寒的人,在春季清凉的夜中,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熹微的晨光乍现时,是那个人最放松的时刻。游书朗会趴在露台的围栏上,看着光线从地平线一点一点越出,驱离黑暗,或许,也包括他的孤独。
有时,游书朗会给樊霄做饭,不知是不是在履行包养合同上的义务 。很家常,也很好吃,樊霄每次变着花样地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