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根本喝不醉。
也根本不可能不想叶拙。
他想要叶拙回来,哪怕是像之前那样梦到……
一道刺眼的光顺着客厅门开照在路言意面上,他眯着眼看去。
在看清门外那道剪影的瞬间,路言意连呼吸都暂停了。
“……叶拙?”
他想要起身,却踉跄了好几次才站稳。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头脑,可是路言意还没笑出来,很快又否认了这个可能。
是梦吗?是梦吧。
但无论是什么,路言意都要立刻把叶拙抱在怀里。
他的手掌疼得像被劈开一样,卡在肉里的碎渣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丝毫没有做处理。
路言意用这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抱住叶拙。
“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才看见你……”
路言意贪婪地嗅着叶拙身上的气味,仿佛这样就能让叶拙在他身边留得更久一点。
再普通不过的橘子气味,超市里打折的橘子五块钱一斤,可是路言意却像个瘾君子,鼻尖贴着叶拙的耳后,顺着脖子的方向嗅去。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几天我根本就睡不着,可是我又想梦到你,就只能靠喝酒来灌醉自己,可是酒醒了之后呢……我还是找不到你。”
按照路言意的喝法,梦不见叶拙,也离看见上帝不远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因此而死,那必然会成为新闻头版的爆炸性新闻。
那叶拙即便不愿意见他,也会在各个角落得知这个消息,看着他的黑白照出现在各大街头和媒体的主题板块。
有那么一瞬间,路言意是觉得不如就死了,也许叶拙会因此自己的死永远后悔。
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叶拙在他死之后,和季隶铭在一起了怎么办……
光是想想,路言意就想发疯。
他牢牢抱着怀里的人,这个幻觉太真实了,路言意鼻头都有些发酸。
“你怎么这么狠心?居然说丢下我就丢下。你把我变成这样不讲道理,别人都烦我讨厌我,你却不管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现在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了,那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重新来过,就当过去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路家,没有你爸,也没有季隶铭……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你和我。”
路言意喉咙干涩,哽塞地连许多话都说不完整。
叶拙感觉到脖侧有泪水划过,滚烫的痕迹无比清晰。
“路言意。”叶拙的声音在黑暗里扩散开来,这个时候,除了叫路言意的名字,叶拙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让他清醒。
叶拙推开路言意,眼神平静又冷漠,一下击碎路言意以为是梦的错觉。
“不要异想天开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按照你心情发展的,最起码现在我不会了。”
路言意的眼眸颤抖,“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强迫你,我只是……很想你回来。”
“我只是回来拿东西,如果你直接让我走,那我还不至于彻底讨厌你。”
讨厌这个两个字刺得路言意眉头一跳,“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叶子,你明明就喜欢我。”
叶拙没有否认,只是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十四年,一株仙人球等不到花开。
因为从被制造的那天开始,就从根源掐断了而这个可能,无论后期怎么呵护都不会再有结果。
叶拙总算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还不算太晚。
“你看, 满垃圾桶都是路言意。”
年轻女孩戳了戳身边同行女生,指向旁边装满水瓶的垃圾桶,笑得十分得意, “我可讨厌他了。”
“再讨厌也没用了, 他和自己的老板闹掰, 被雪藏两年都能翻身, 这几年更是被骂成筛子,但是一点都影响不到, 反而感觉他比三年前还红了, 还有很多人说他打了个翻身仗呢。”
“拜托, 你不会也相信他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当初那个人吧?这都是公关手段,立个深情人设,再卖卖惨,路人缘和粉丝不就都开始心疼了, 你看他现在不就洗白了,之前谁不知道他的黑料?不敬业耍大牌还各种居高自傲,我——呸!”
“那个叫叶、叶什么的,路言意还在领奖的时候和他表白求婚呢。”
但是可惜这个名字和人实在都没有记忆点, 两个人凑在一起都没有拼出完整的形象。
“算了, 不想了,还是找找展厅在哪里吧……诶, 您好, 请问《兽性复苏》的展厅在哪里啊?”
她们看见一个胸前带着工作牌的男生,嘴巴比脑子先行动。
但是他胸牌工作牌的名字却让她们又止步于此。
——叶、拙?
这个名字……好像就是之前她们议论半天却没有说出来的名字。
应该是同名同姓吧……路言意也不是瞎子,放着娱乐圈里那么多俊男美女, 喜欢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长相完全和优越沾不上边,一看就知是晒出来的小麦色皮肤更是不符合大众的精致审美, 更别说那对一单一双的眼睛,连最基本的对称都做不到,还有面颊上那些细微的雀斑,更是让他距离标准化的好看更远一步。
唯一能算好看的就是他的嘴唇,饱满且殷红,就像初春摘下的第一批樱桃,透过健康的色泽就能感到他整个人翻涌的血气。
这是无法在钢筋混凝土浇筑成的都市里滋养出来的样子。
在展厅里人流之中,他就像是一匹来自草原的马驹,在一群被圈养出来的小马面前,显得那么自由和简单。
不算出众,但足够与众不同。
“你们是来看历文老师的展览吗?”
声音也很好听,样貌在草原,声音在江南。
叶拙忙得晕头转向,抽空给这两个年轻姑娘指明了方向,又得急匆匆去做下一件事。
离开这片国度三年,重新踏足之后就立刻要工作,叶拙连感叹都没时间抒发,挂上工作证就要开始“作战”。
自由了三年,现在忽然要按时上下班,叶拙还真有些不习惯。
过去那些穿梭在名利场里的生活,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关键是,摄影展的主角一股劲把活都交给叶拙做了,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他本人才行,就比如马上就是个人演讲环节,总不能让叶拙顶着历文的名字上台吧。
“小叶子快救救我!”穿着拖鞋的历文“啪嗒啪嗒”的逃到叶拙身边。
“哎呀哎呀,真是受不了那些人了,我就说我不想出面吧,没想到还是被缠住,整整说了半个小时才放我走。他们有些人根本看都没看就过来一顿乱吹,虚伪!”
他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猫着腰站在叶拙身边,躲避着周围人的目光。
“你再帮我顶一会,我得找个地方小抽一根。”他提前猜到叶拙会劝自己,苦着脸说:“再不来一根,我就快死了。好叶子,你帮帮我吧,晚上请你撸串。”
基因这个东西天注定,相对叶拙的小麦色,成天暴露在阳光下到处乱跑的历文却还是白得发光。
但是性格却是可以相互影响的。
历文在叶拙学生时代就已经在圈内拥有极大影响力,私下第一次在叶拙面前展露本性的时候,叶拙根本没办法把印象里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传播知识星火的老师,和那个穿着裤衩背心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联系起来。
可是和历文相处久了,叶拙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反差。
甚至在历文的影响下,也习惯了这种生活——用历文的话说就是做大事不拘小节。
人就活一次,不能活在别人眼里。
的确如此。
叶拙要学着为自己而活,历文又教会了他新的东西。
但这样潇洒的历文,也有一直梗在心里的人和事……
不过这和叶拙没什么关系,叶拙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帮历文把摄影展维护好。
叶拙驻足在展览中一个作品前,听着照片前的参观者们议论纷纷。
“这只母狮子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挑战狼群……这就是‘决定性瞬间’吗?”
这张叶拙拍下的照片,是历文强行要放进去的。
但叶拙拍下它,既不是因为照片题材的难得,也不是画面中的动势,更不是为了体现摄影技巧上“决定性瞬间”。
只是在目睹美洲豹妈妈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小美洲豹的时候,叶拙会感到深深的惭愧……
这些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姚棠写信和寄去礼物,手头富裕的钱也都会一同换成人民币寄回国。
可他不能只做这些。
叶拙站在巨幅照片前,仰视的表情无比虔诚和专注,连身边无声出现了一个人都没有注意。
在他深深凝视别的作品的时候,也有一个目光在深深凝视着他。
叶拙的每一处改变,都被这目光看在心中。
肤色晒黑了,但是脸色好看了许多。
比过去瘦了些,但是体型也更健康了。
更重要的是,过去那种萦绕着他的淡薄冷淡,都消失了许多。
他看上去要柔和许多,放松的嘴角像是随时都能展露微笑。
就像是冬日之后钻出僵硬土壤的绿苗,散发着向上的生机。
“叶拙,好久不见。”
低醇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响起,叶拙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就好像他又回到高中时代,他每天最大的愁苦就是今晚又要写三张数学试卷。
他既不知道未来是怎样,也不知道现在的好朋友会走散,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带给他无限痛苦。
下课之后,刚睡醒的路言意伸了个懒腰,拉着叶拙去楼下走走。
而季隶铭就会用这样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我也去。”
一眨眼,过去天天都穿的校服早就不见踪影,学生才有的稚气也都悉数褪去。
大家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季隶铭凝视着叶拙:“恭喜,你又完成一个愿望。”
高中上课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比听讲有趣。在一节枯燥的语文课上,路言意装病,借着需要叶拙和季隶铭送他去医务室的由头,三个人一起翘课在医务室聊天。
路言意说他以后要环游世界,叶拙眼中充满期待,却也知道环游世界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遥不可及,最后就说如果有机会,最想去大草原上看看。
路言意每天忙着飞来飞去,是最不自由的那个。
反而是叶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带着才草原拍下的作品回国。
季隶铭眉眼温润,问叶拙:“这次回国会留多久?”
也许两天,也许四五天,左不过就是这样短暂,所以以往就算他提前从历文那里得知了回来的时间,也很难和叶拙说上几句后。
但是这次叶拙却吐出一个季隶铭想不到的答案:
“四年。”
这次回国不是像之前短暂停留,而是需要待上四年。
历文的自由收了线,要等学校的授课任务结束才能继续下一段自由。
但在回国之前,历文也给了叶拙选择的权利。如果叶拙不想回到国内,他也可以留在北美,帮历文完成一些剩余的工作,顺便寻找以后的去处。
历文认为是自己把叶拙带出来,就该对叶拙继续负责。
但是叶拙决定回国却也是因为历文……
历文放不下叶拙,叶拙也放心不了历文。
以历文的生活自理能力,前三十年能活下来归功于命硬,叶拙实在担心自己不在,历文会把自己养死。
而且……
有些事情也不能一直逃避,国内有他不想见的人,但也有要见面的人。
三年里,他想清楚很多事情,也放下很多事情。
面对那么宽阔的草原,人是那么无比渺小。
在大自然面前,那点千回百转的感情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季隶铭的语气莫名有些激动,“四年?”他再次向叶拙确认,“留在国内?A市?”
叶拙侧头和前来参观的人对话,错过了季隶铭眼底翻涌如浪潮般的情绪。
“是啊,厉老师要回学校授课,我也继续留下了。”叶拙很无奈地说:“他一个人,真得会把自己过得一团糟。”
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季隶铭的笑意变得淡了些。
但是看到现在开朗许多的叶拙,季隶铭又弯了弯眼睛。
“那很好啊,A市……坐飞机过来也不算很久……”季隶铭轻声盘算着,叶拙没听清,问:“什么酒?”
“哪里有酒?”
一只胳膊搭在叶拙肩上。
历文笑得没心没肺,“季老板也给我添乱啊,我都说别来别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看看叶子。”
“你最好是。”历文刚刚抽完烟,手指上还沾染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像个不修边幅的街边混混,像对待兄弟那样十分随意地搂着叶拙。
历文把话题带回自己的领域:“我们这次回来可就不走了,你那个什么酒不拿出来庆祝一下?”
季隶铭的目光略过叶拙,在叶拙平静看回来的时候又轻轻躲开。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吗?”季隶铭看了看手表,“我是凌晨一点的飞机回S市,在这之前在A市都是自由的。”
对于他这种受限的自由,历文不屑一顾。
但是季隶铭的酒,他一定要拿下。
历文悄悄问叶拙,“晚上一起?”他比了三根手指捻住拇指,一个“OK”的手势就出现在叶拙眼睛下面。
叶拙抿唇,想了想,还是点头。
“但是……”季隶铭这种人会出现在烧烤店里吗?
转念一想,历文应该不会这样安排,就又把话放了回肚子。
历文和季隶铭对视一眼,轻轻挑眉后又拍了拍叶拙的肩膀。
“小朋友不能总和我这种老人家混在一起,你得多和同龄人接触——不过季老板也是,年纪轻轻,派头看上去和我爸似的。你们俩心智加起来都有八十岁,一点激情都没有。”历文嫌弃地摆摆手,“年轻人,要有活力,就是那种挑战天地的活力!”
他试图跳起来比划两下,最终以捂着腰“哎呦”两声结束。
“……我是真老了。”
历文扶着腰,一秒认怂的样子引得叶拙哭笑不得。
季隶铭:“厉老师和叶拙的关系……很好啊。”
“那当然啊。”提到这个,历文就想要点根,烟吞云吐雾一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三十岁当‘爹’,也算是人生追上同龄人的进度了。”
说到这里,历文又暗自骂了一句。
养孩子这种事情太晦气。
养得好,是叶拙这种不用人操心的乖孩子。
养得不好,就是他妈的白眼狼!
历文:“我再找个地方抽一根,叶子你替我顶住。”
他亲昵地拍了拍叶拙的后背,余光看到某个气势汹汹朝他冲过来的人影之后,脸色立刻变了。
“他妈的,该死的狗崽子又来了,我先走了。叶拙你也躲躲,我们晚上电话联系啊!”
眼看追过来的青年越来越近,历文一溜烟就跑了。
很明显,那个青年发现自己的目标不见了,也跟着历文跳转方向。
叶拙急着追过去,却发现历文踩着拖鞋,已经跑没了踪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历文总教叶拙对待感情要快刀斩乱麻,到了自己身上就也开始拖泥带水——
不过也不怪他,陈松柏实在难缠,用历文的话说就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季隶铭问:“陈松柏会找你麻烦吗?”
叶拙摇摇头,“不会……”
陈松柏那张脸,根本不用故意找麻烦。他天生就是一张凶相毕露的脸,面无表情都像在霸凌对方。
叶拙补充:“他还是在意厉老师的看法,只是追得厉害,真要做什么事情,他也不敢。”
季隶铭点了点头,忽而说:“你比之前要开朗很多。”
叶拙微怔,礼貌性地说:“谢谢……?”
突然说这个,是夸奖还是什么?
一个二十大几岁的人了,性格开朗也值得被单独夸奖吗?
但季隶铭却表现得非常严肃,把这个话题延续了下去。
“可能你留在国外会比在国内更自由,如果你想留在外面但又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和我说。”
叶拙感觉季隶铭可能是想得太多了。
或许在季隶铭心里,三年时间过去,叶拙还会对路言意余情未了,所以才出于同情说了这些话。
要是换做三年前的叶拙,一定是面无表情地和季隶铭说句多谢。
但是现在的叶拙只是对季隶铭笑笑,“我跟着厉老师,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
叶拙说得是实话,但是季隶铭听完之后,表情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你和厉老师……关系真得挺好的。”
对于叶拙而言,的确如此。
但是这几年跟着历文,他已经渐渐开始明白一些话的“画外音”。
这三年里,叶拙并非是没有见过季隶铭。
相反的,因为历文和季隶铭的朋友关系,三年里也陆陆续续见了好几面。
虽然每次见面都很匆忙,但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总是飘荡在两人之间……
不是叶拙的错觉,而是当初他在S市机场的时候,亲耳听见季隶铭说了四个字。
不是什么“我喜欢你”,而是“我会等你”。
一个和自己暗恋多年的竹马纠缠不清的人,在即将乘坐国际飞机远走高飞之际追了过来,用那双看蚂蚁都深情的眼睛凝视过来,轻声说:“一路平安,我会等你。”
这种感觉,无异于在家里还被流星砸在头上,让叶拙一头雾水,头疼不已。
直到今日,叶拙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现在回来,那个说要等他的人,又说可以帮他留在国外。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叶拙百思不得解。
关于季隶铭的许多事,叶拙总是想不明白,以前是,现在更是。
但有些事情,即便迟钝如叶拙,也察觉了隐藏其中的微妙。
但是叶拙也不像再掺入这些复杂的关系里,只是把季隶铭当成历文的朋友来相处。
保持这种关系,也还算不错。
至于再多,叶拙就不去想了。
感情这种事情实在太消耗精力,叶拙现在只想和历文好好学点东西,马上开学更是要忙起来。
与其把心思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如多关注自己。
叶拙和季隶铭的话题仿佛戛然而止。
叶拙主动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季隶铭“嗯”了一声,又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叶拙。
“那我们晚上见。”
这种语气和眼神,仿佛晚上见面不是三个人简单吃个饭,而是要去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金融会议。
叶拙不知道的是,季隶铭等这一次共进晚餐的机会,已经等了四年又三年。
看着叶拙的背影,季隶铭加速到不正常的心跳还是没有回到正常频率。
他凝视着叶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神情。
叶拙要回来四年……
这四年时间,他是不是终于能做些事情了?
再一个拐角,叶拙的身影又忽然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再度勾着他脖子,一副亲密模样的历文。
叶拙脸上带笑。
见面的短短十分钟来,叶拙笑的频率比季隶铭在过去一个月见到的都多。
叶拙从内而外都变得更好了,更让季隶铭高兴的是,他亲眼见证了叶拙在往好的方向变化。
而有些摸不到叶拙去向的人,只能靠着在国内外拼命接通告,让自己的脸出现在各个角落,以此安慰自己,只要足够出名,叶拙就会在街头巷尾都看见自己。
只是季隶铭不知道自己和那位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他在叶拙心里的分量,可能还不如路言意的一半多……
季隶铭看着叶拙和历文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陷入沉思。
第31章
九月中旬的天气还残余着夏日的温度, 热闹的夜市中,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在嘈杂的人声中交织着一曲味蕾交响乐。
穿着夏威夷风情衬衫和工装裤的历文完美融入进这样市井的环境中。
坐在他身边的叶拙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 小心翼翼地避开历文递过来的烤串。
“牛油边, 吃过吗?”历文不由分说地把串塞进叶拙手里, “嘎嘎好吃, 你试试。”
路言意为了上镜,重油重盐的东西基本不吃, 叶拙陪着也不能吃。所以和历文在外游历的这些年, 叶拙吃了太多太多之前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历文看了看天色, 估测了个时间,问:“季隶铭怎么还没来?不会不想把酒给我喝吧?”
叶拙看出他就惦记着酒,但是这个环境……估计季隶铭一辈子都不会涉足这种平头老百姓才来的地方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历文摸出自己的手机,却和那碎成蜘蛛网的屏幕面面相觑。
叶拙:“我问吧。”
季隶铭的电话接的很快。
季隶铭:“我很快就到……只是导航显示我已经到了, 却一直都没找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看来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实在是难倒他这位大人物了。
叶拙找到他的时候,季隶铭就站在停靠在路旁的车边。
叶拙:“这里地方太小, 导航也没那么精准……而且巷子太窄, 车也开不进来的。”
街边有些许微风,带动叶拙额前碎发, 就像树上一片又一片的小叶子在风中飘荡, 自由自在又充满夏日的生机。
季隶铭眼睛一晃,才想起来回答叶拙的话。
“我没想到会是这里。”他锁了车,跟着叶拙走向藏在闹市中的烧烤摊。
叶拙看到他手里那红酒礼盒, 想起历文马上会露出来的表情,忍俊不禁地说:“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季隶铭打量了一下“这种地方”, 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在一些影视作品里见过类似的地方,但是亲自来体会,这是头一次。
可是他身上应该没有写着“没见过世面”的字,为什么大家都侧目看着他……?
叶拙一语道破季隶铭的困惑,“你看我们都穿得什么,你再看看你……你像是来视察民情的。”
季隶铭一身高档定制正装,从头到尾都光鲜亮丽。
“你应该出现在靠东两千米的静安街,而不是这个小夜市。”
叶拙脸上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容,转头的时候也没有收回笑意,弯着眼和季隶铭说:“委屈你了,厉老师从来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季隶铭哪里会有怨言。
就算今天约在悬崖上,他也会爬着来见面。
只是叶拙嘴里把他和“我们”划分成了两类人……
历文自己已经喝了一瓶啤酒,看见叶拙带着人来,立刻起身去找他惦记的酒。
“坐坐坐,都等你半天了。”
季隶铭坐在那一方塑料小板凳上,长腿都无处安放。
历文讪笑一声,而后发现了季隶铭的变化。
“你这是……”
叶拙跟着侧目,发现季隶铭在来的过程中脱下来熨帖的外套,也取下了领带。
为了抵消白衬衫的正式,他还主动解开了几颗衣扣。
历文打趣说:“季总今天走得什么风格,怎么像第一次下海的鸭子,还是刚才金融行业转行的那种。”
叶拙试图忍住笑意,但还是在季隶铭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笑了出来。
“真是为难你了。”叶拙同情地说。
一个从没吃过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却出现夜市里吃烧烤。
但季隶铭却说:“没什么为难的,就像你说的,总得习惯。”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肯定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是我第一次来没有经验,我们下次再来,我就不这样穿了。”
从“你”变成“我们”,带着季隶铭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但是叶拙丝毫没有察觉到。
历文靠在叶拙耳边,在低声说些季隶铭听不见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坐在桌子的另外一个方向。
季隶铭又成了那个排除在“我们”之外的人。
不过他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还有机会改变。
历文上手去开季隶铭带来的酒,顺便招呼着人送酒杯来。
看着两三个极薄的塑料杯叠成的杯子,季隶铭用确认的目光看向叶拙。
历文抢先一步给季隶铭的杯子里倒上酒,“这里可没有什么开酒服务,咱们就自给自足。”
季隶铭点点头,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转身,去了旁边的冰柜。
叶拙眨了眨眼,发现季隶铭拿了一瓶可乐过来。
叶拙:“厉老师,季隶铭是开车过来的,不能喝酒。”
历文思索片刻,把装着酒的杯子挪到叶拙面前,“那你替他喝,我一个人喝多没劲。”
叶拙正在措辞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酒杯,同时用一瓶可乐填充了叶拙面前的桌面。
“你喝这个吧。”季隶铭说,“你酒精过敏。”
历文在一边“啧啧啧”,“行行行,那你们都是多年感情了,我自己喝!一大把年纪连个喝酒的伴儿都没有。”
季隶铭的目光沉沉,叶拙莫名就感觉温度变高了,不然为什么他的脸这么热?
叶拙:“谢谢……这种小事情,没想到你还记得。”
可乐瓶上还冒着凉丝丝的雾气,叶拙抬手拧开,却看见了包装上的代言人照片。
路言意比以前看起来更加冷淡。
整个人像一把收入剑鞘的利刃,隐忍着锋芒,但也难挡那股傲气。
叶拙没有刻意了解过路言意现在怎样,只是路言意的照片和消息总是铺天盖地的,叶拙不想看见都难。
“拧不开吗?我来。”季隶铭没有等叶拙说话,自己就拿过叶拙手里的杯子,“我给你倒。”
季隶铭的掌心无意遮住了路言意那张脸,却阻断了叶拙因为看见而产生的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