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临归听到这个称呼时顿了一下,面上不显地点了点头。
又是沉默。
云锡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在心底倒数。
十,九。
“云锡。”
八,七。
“你一直是你。”
云锡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他不是不想看到言临归,而是不敢。
因为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自己是病毒的最先测试者,想起那些无法靠近自己的变异体不是别人所以为的异能而是害怕,想起那场病毒泄露导致环境污染的实验,只是为了给他增加“抗体”造成的。
而晶体则是毒性更严重的病原体,哪有什么削弱和保护,有的只是同为感染物之间的惧怕罢了。
博士赋予了他被众生恐惧的能力,为他铺好了路,让他哪怕在失忆后也不会落到太差的处境。
同样的,当他有了感情,不想按既定的路走,也有结束一切的选项,只凭他心意。
“我该怎么办,言队,我要怎么做……?”
这是云锡第一次呈现茫然,出口的话是在问,却不需要得到任何回答。
倒数还在继续,他听到身后人叹息一声,给予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后脚步也渐渐远去。
当言临归走到门口处,耳边传来一道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的低喃:
“别忘了我。”
十年后。
在新一节生物课结束后,在废土上突兀生出的嫩芽被同样稚嫩的孩童好奇地围着打量,他们对植物竟然会凭空出现这件事感到新奇,有胆大的拦下了即将离去的生物老师,问其原因。
陈盛对拽住他衣摆仰头看着自己的男孩笑而不语,摸了摸他的头:
“这你还不需要知道,你们现在的首席任务是想办法让它在这片土地里活下来。”
“可是,医务室的徐老师说,这个课后作业对我们来讲还是太难了,说老师您是在故意刁难我们。”
听到这话的陈盛笑容一僵。
“你们徐老师懂什么,他就是个门外汉,你们别听他的,明白吗?”陈盛哼了一声,当着孩子们的面将徐十煦贬低一通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离了教学楼,又来到研究院,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后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他习惯性早来,这个时候言临归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于是陈盛同往常一样在会议室外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等待枯燥的开会结束。
很难想象,这样算得上是安稳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四年。
十年前,云锡选择自毁。
被手术放进体内支撑他不死的东西与核心是一体的,两者共存,一者受到摧毁对另一者所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
虽然受过影响的核心对于异能者依然会带来骨子里的恐惧,但好在表面的毒性已消失得差不多,由非异能者们轮流接手频繁治疗还是能勉强带回基地。
不曾想他们刚回去就又是一场恶战,在大多高能力者离开后的基地堪称摇摇欲坠。在他们抵达死城的同一时间,尸潮侵入,除了A号基地在硬撑以外B、C基本全军覆没,少有的幸存者也全都投靠去了A号。
在他们回来后这场战役仍持续了一周之久,死的死,伤的伤,唯一能庆幸的是他们回来的第一天便不再有新的变异体涌入,堪守住基地的幸存者耗费近两个月才勉强将狼藉不堪的城内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再后来,从死城归来的人都按照意愿被分配到了不低的岗位,曾经的C号第一小队作为为数不多几乎完整归来的队伍受人敬仰,听说他们的副队长受重伤一直没露面,这一养伤就是十年,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之前的风云人物是不是早已不在。
除此之外,原本有一定话语权以温柔著称的江队下场也令人唏嘘,有人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他残缺的尸体,听说他在死之前就已经被病毒感染了好一段时间,至于感染源出自哪就无从得知了。
现在,分散在各个领域的第一小队都站在了高位,其中言临归已然成了研究所的最高研究员,当地位到了一定程度时,他第一件想做的就是去除那些空有位置无收益的“贪官”,在加强基地防护的同时开始向外扩展生存地。
像他之前说的一样,人类一直避世般蜷缩在小小的区域生存根本撑不了几年,就算有了绝对的安全也是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间,与其一直待在尚未污染的区域内,不如去试图接纳被污染的土地。
他像一个不用休息的机器一样日日夜夜为这些目标奔波,谁来劝都无用。
从小部分再到大地方,老弱病残终于不用挤在狭小的楼道里报团取暖,各自有了定居地不需要小心翼翼看别人脸色生活,就算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房间,也能使得每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开始小幅度增多的人口让陈盛的教师梦得到了满足,如今,他都有两个班的孩子可以教了。
当前的生活虽和末世前还是相差太远,但在经历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后,这简直称得上是美梦。
就是他真的很担心自家队长的心理状况。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陈盛总感觉言临归又回到了之前在军营的样子,不鲜活没情绪,仿佛失了目标立马就会死去一样。
直到有天对方偶然喝醉,他才得知消息言队只是用成堆工作麻痹自己,他说自己食言了,具体是和谁的诺言,众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敢提起。
陈盛看了眼紧闭着貌似还没有打开想法的会议门,心里计算着具体超出了多长时间,再过一会徐十煦都要下班了。
他此行是要带言队去照例进行心理治疗的,再晚点可就要打断昨天制定的约会计划,这不能行。
陈盛又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钟,眼看实在没有时间能拖了,刚起身想礼貌性敲一下门,就见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言临归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头也不回地留下最后一句话:“驳回,下次开会我不想再见到这个方案。”
里边的人似有不甘心地追上来,被陈盛敏锐地察觉到并拦下:“干什么,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不要再打扰言队了。”
那人看着言临归远去的身影更加不甘,转过来看陈盛:“陈老师,你帮我跟他说一下,那个最新异能者派一个人去教导明明是最优解且方便的办法,这样的问题少年有个好老师不是更好吗。”
他说的最新异能者是最近刚起来的刺头,这几年来异能者的出现日渐减少,除了幸运以外只有几个不怕死的会冒着感染风险去赌一把,这种行为的下场十有八九是死亡。
然而,近期却有位十六岁少年在高烧一周后竟超乎所有人意料成功激出异能。
这个年龄的少年充满叛逆和干劲,他凭着不惧死亡的性子节节高升,却同样惹了不少麻烦,穿梭在地下城的他快把那块地方的人收为小弟,隐隐约约有抢占区域的架势。
照他这样下去,基地没过多久又要变成之前的食物链生存法,于是就有人开始五花八门地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其中请人教导这一方案是呼声最高的。
未曾想遭到了言临归反对。
并且在这个方案被提出后,言临归的脸色比以往都难看了多,语气也凶了不少。
听完那人的控诉,陈盛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吗,有的人天生是什么性子就该是怎么样,是没办法驯服的。”
“说不定到了最后,教他的和被教的都得死一个,要么就双死。”
那人不明白为什么陈盛也开始莫名其妙起来:“有这么严重吗?”
“你不懂,我说会就会,你自己仔细想想吧,这提议千万别在言队面前说了。”
陈盛说完这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后转头一看,言临归都快走没影了,又迅速叮嘱几句就连忙跟上了言临归的步伐。
只剩下站在原地的那人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言队,言队你等等我,今天是周日,咱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说好的啊!”
言临归的步伐不减,只是稍微放慢了速度。
“今天不了,推迟到明天吧。”
“哈?为什么,”陈盛不解,“这东西得按时去看啊。”
言临归停下:“你不是和徐十煦有约?”
“有约我也得看着你去……”
“我也有约。”
陈盛:“?”
他大惊失色:“你走出来了?!”
言临归的:“……”
陈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摸了摸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点惊讶。”
他小心观察言临归没什么表情变化后松了口气,见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想了想终于敢问出一个憋了几年的问题:“言队啊,我问你个事,你别难过。”
“说。”
“你说,既然当初毁了哪个都行,云……副队为什么要毅然决然地选择、选择、”
言临归面色还是没变化:“你觉得被困在一个地方提供能源和解脱,你会选择哪个。”
陈盛讪讪道:“那果然还是解脱比较好。”
“可我觉得是他的话,应该哪个都不会选。”
闻言,言临归恍惚了一瞬。
几秒后,他说:“是啊。”
“我也觉得他什么都不会选。”
“呃…我,我就随口一提的,言队你别放在心上,”觉察到气氛开始变化的陈盛赶紧转移话题,“那你今天是要和谁约啊,我总得给心理医生一个交代吧。”
言临归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故人。”
还没等陈盛追问故人是谁,言临归已经再次抬脚离开。
这回,没再停下。
这几年来,言临归在取得不小成就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取了一个独立的实验室。
他每天都会抽出三个小时待在实验室,偶尔也会有几天在实验室里过夜。
他们都很好奇实验室里究竟有什么宝贝能让他频繁到来,然而事实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最常见不过的科研器材。
无人知晓的是,在这间实验室的角落,有一个隐秘的按钮,当按钮按下,会出现通道。
再往里,就是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边的实验设施简直比外面的还全,而占据大部分空间的,是一个充斥着营养液的玻璃器皿。
言临归开了灯,房间内顿时亮堂起来。
以往几步就能到的地方他却刻意放缓了脚步,直到故意多耗费了时间来到器皿前,抚上那层玻璃,神情可以称得上是珍重。
他的声音都带着紧张:
“云锡。”
里面的人像是听到般,眼皮动了动,睫毛轻颤。
一分钟,两分钟……
在墙上的分针转了四分之一,言临归的手重新垂下时,泡在营养液里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隔了十年的再次对视,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良久,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云锡有了反应,他抬起手,隔着玻璃贴在了言临归刚才按住的位置。
“言、队。”
【作者有话说】:磕磕绊绊写到结局
这本是我写过最拖的,除了三次的各种事情还有对于结局的一个纠结,纠结太久了,也有点写不下去,然后发现无论怎么写都得走向这里
这本还是不够好,很感谢各位的包容和坚持,很对不起你们的追文
我会写个三四篇番外把正文里没填的坑填一下,正文停在这里我感觉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