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难当—— by宋昭昭 CP
宋昭昭  发于:2023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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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他叛什么乱?”贺子裕还没睡醒。
“陛下您这话问的,自古叛乱不都是有所图,宫中人今夜才惊醒,但那帮反贼必然已经谋划多年,”王总管急得赶紧拿披风来给他盖上,“您先把衣裳给穿上,想必摄政王或者千牛卫大将军很快就会带兵前来。”
“一帮废物饭桶,连人起兵造反都不知道,”小皇帝怒气冲冲钻了出来,“长庆宫就在西边,还不快命人去——不,野鬼你亲自去一趟,容儿别是被吓到了。”
“现在三更天,我要睡觉的。”贺子裕嫌弃瞥他一眼。
“睡什么睡,不去早朝你就睡到日上三竿,朕都没你这么怠惰!快去!”
小皇帝四处乱飞,穿透他身体时冰凉凉的的感觉并不算舒服,贺子裕只得慢腾腾起身来。
“来人,替朕更衣。”
“陛下,陛下呀,这时候还要去哪?!”
“长庆宫。”
于是半夜的时候,一群侍卫太监就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往长庆宫而去。
远处火光映天,浓烟滚滚,贺子裕这边倒是不急不躁,宫婢在前边提着灯探路。路走到一半,小皇帝已经飞得老远,但他很快又急急飞了回来。
“不妙。”
“怎么了?”贺子裕打了个哈欠。
“有刺客在屋顶上蹲着,被朕给看到了。”
贺子裕一下困意散了大半,他支起身子来正要喊侍卫,忽然间四围有几十道黑影飞下,御辇一下被放在了地上,贺子裕身子一晃,就看见侍卫们冲了上去。刀剑相撞间那群刺客直直冲贺子裕而来。
“护驾!护驾!”
王总管急得大声呼喊,宦官宫婢连忙上来团团围住贺子裕,侍卫们见状和刺客打在一起,贺子裕起身来惊讶望着。
“还真是一帮酒囊饭桶,这么多人潜入宫中居然无知无觉。”
“朕就说,没一个靠谱的。”小皇帝愤愤道。
倏然间袖箭袭来,贺子裕偏身一躲,身后的宦官就倒下了,他见状面色一白,四处张望一番,拔腿往最近的宫殿跑去。
“陛下,陛下!陛下你去哪里——这时候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啊!”王总管和护着的侍卫急急追了上去。
“别喊这么大声,朕这皇帝给你们当还不行吗!”贺子裕边跑边脱掉身上显眼的龙袍,王总管见状明白过来,连忙喊着身边宦官侍卫脱掉外袍。
于是一群人穿着深衣四散开来,在夜色中难以分辨的清。
咻咻几声,又是袖箭射来,小皇帝在旁边大喊:“往左往左!蹲下!——对就现在,快跑!”
于是众人就看见贺子裕如有神助一般,径自跑着也没有回头,却精准躲过了每一次袖箭扫射。直到“唰”的一下,贺子裕跑进一间殿中关了门,急急反锁住粗喘着气。
“快帮我看看那群刺客追过来没?”
小皇帝出去飘荡了圈,飞了回来,“有几个冲这里来了,怎么办,找地方藏藏?”
贺子裕白着脸四处看看,开了扇后头的窗,假装自己是翻窗逃了,又钻进了床底下。
“你这藏得是个人都能找到吧?”
“你来!”贺子裕狠狠一瞪,“宫中巡逻的侍卫呢,何时能到?”
“那群人蠢笨如猪,现下估计都去救火了,”小皇帝哼哼,“看来放火之事不简单,早知道朕就不该拉你出寝殿。”
贺子裕拱着身子往里面缩,“你知道就好。”
“砰”一声,刺客破门而入,明晃晃的刀锋泛着银光,凌乱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随即传出开柜掀帘的声音,小皇帝急着大喊,飞进飞出,听着刺客动静像是离床越来越近。
贺子裕呼吸一滞,暗道完了,手往里探间猛然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随即身子一轻,掉了下去。
下一刻,刺客蹲下身子来,黑暗中那一双眼直勾勾望向床底,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我去。”
地道中,传来一句骂声。
贺子裕揉了揉被摔成八瓣的屁股,抬起头望向那个已经合上的暗门。“合着你祖先为你留了宫中暗道啊,你不知道?”
“朕怎么会知道?”小皇帝四处看看,“平日里往地下钻了几回,也没看到有暗道啊。”
“我或许知道那群人是怎么溜进宫中的了。”贺子裕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镇定许多。
他从怀中找出火折子,打开来试了试,火苗跳动正常,应当有通风之处。“这样的暗道肯定不止一条,一定是几百年前,皇宫初建之时就留下的。”
“哪个工匠竟敢修偷入皇宫的暗道,岂不是找死。”
“不一定,历朝历代在修建皇宫时都会留下逃生密道,只是通常不为人知。”
这个通道很狭窄,只允许成年人匍匐而过,贺子裕深吸一口气,灭了火折子便往外爬去,如今上头还有刺客,这里不是久留之所。
“朕发现你对这些,好像比朕还了解,”小皇帝在旁边幽幽飘着,“就是在国事上,你也有信手拈来之感。”
“有吗?”
“说不定你几百年前死的时候,也是个皇帝。”
贺子裕低声笑笑,“来,叫声皇爷爷听听。”
“野鬼,你放肆!”
贺子裕往前爬着,爬了不知道有多久,中间停了几次,估算距离和时辰,还是咬着牙接着往前爬去,好在还有小皇帝在旁边陪他闲聊,只是地道空气污浊,他渐渐感觉喘息声都重了起来。
“你再快些,当心哮喘病发了。”小皇帝的眉头深皱。
“别担心,”贺子裕呼吸有些艰难,“你再往前看看去,还有多远。”
小皇帝往前飞了飞,听到好像有水声,又飞了回来,告诉说看见一道小门。贺子裕问他,“你有没有感觉四周好像热起来了。”
“朕是魂魄,感觉不到热。”
下一刻,贺子裕爬到小门边上,轻轻一按。
“噗通”一声,贺子裕落入水中,一下咕噜噜沉了下去,耳边传来小皇帝的声音他却听不清,一下沉到了底。他才感觉这水还煞是暖和,又被人捞了起来。
“唰”,利刃抵在了脖颈上,随即又被收了起来,他胡乱攥上人不停地咳着水,恍惚间睁开眼,对上一张放大了的冷峻的脸庞。
不确定,再看一眼。
贺子裕眯起眼,这人怎么长得有点像秦见祀。
“陛下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从臣的浴池中钻出吗?”雾气熏蒸间,秦见祀正垂眸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就能经常走这条暗道了嘿嘿。

此刻的处境多少有点尴尬。
贺子裕忍不住瞄了一下秦见祀健硕的胸膛,视线缓缓往下,随即又被摁了头。
可恶,这种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老土场面为什么他也要来一回。
贺子裕先前在逃跑时候就把外袍脱了,现下只穿着里衣,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只是他一张脸脏乎乎的,秦见祀没把他认作刺客当场斩杀也是稀奇。
“有暗道……”贺子裕小声道,“宫中进了刺客,朕藏在床底下,掉下来的。”
“从皇宫的地下,一直爬到臣的殿中?”
“应该是,”贺子裕试图抬起头,瞄见了几道匐在地上的身影。试图转移话题,“皇叔怎么兴致这么好,半夜还沐浴?”
秦见祀沉沉看着贺子裕身上的脏污,和手上摩擦出的血迹,开口道:“现下已经是卯时,天亮了。”
他竟然爬了几个时辰。
秦见祀的身上散发着热气,浴池里的水也是热的,让他不觉得在地道中那般阴寒。
不过他因为宫变逃入秦见祀的府邸,怎么看都像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陛下,松手。”
贺子裕才松开手,从秦见祀身上下来。
他捧起一把水洗了脸,才后知后觉感到手心和膝盖上的刺痛,秦见祀已经拿起一旁长巾,唰啦一声从水中出来。
他抬起眼,看见水势飞溅间,秦见祀蜂腰猿背,那双长腿踩着阶梯上去,身上带着经年征战留下的伤疤,而长发披散在背后。
当年京城中也流传着生子当如秦家郎之类的言语,战功赫赫的秦将军,长相俊美,又不失铁汉柔情,是京城许多女儿家梦中的情郎。
曾经的小皇帝也想着及冠之后,能有如皇叔一般的好体魄。
身如玉山,脚蹬骏马,臂引弯弓。后来却不知为何,两人关系越闹越僵。
水珠淋淋从脚踝处划落,秦见祀微微别过头,能看到贺子裕的目光。
“服侍陛下换水沐浴。”
“是。”
随侍的人战战兢兢起身来,为贺子裕重新更衣沐浴。贺子裕这才放下心来,看这架势,皇叔应该不会趁机落井下石。不过秦见祀看样子已经知道宫变的事情了,也没有亲自去宫中确保他安全的想法,还真是无情。
而秦见祀系上外袍走到门外后,暗卫就凑了上来。
他面无表情。“陛下已经找到,昨夜宫变之事,细查。”
“王爷,还有件事,”暗卫犹豫问道,“陛下既然来了,府中什么情况他一眼便知,是否需要弟兄们充当下男宠……”
“嗯。”
暗卫正要告退间,秦见祀又喊住了他,神情有些冷凝。“此处有暗道通往皇宫的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遵命。”
贺子裕换完衣裳出来后,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换的似乎是秦见祀的旧衣,在身形上有些偏大,袍裾都拖到了地上,踢踏着往外走的时候,暗卫们就冲了进来,把仆婢都拿下。
“怎么了这是?”贺子裕好奇问道。
“禀陛下,并无要事,只是王爷有事要审问这群仆婢。”
“去吧去吧。”
贺子裕一直跟着人走到秦见祀院中的厢房里,四围已经布置妥当,全都严密守着暗卫,比宫中的防守不知好了多少,就有府内医官来为他上药。
他在地道中爬了很久,手和小腿处都磨破了皮,上药时候疼起来龇牙咧嘴,正好秦见祀从外头进来。
秦见祀看见他衣着的时候,略微一恍神。
“皇叔早。”贺子裕招了招上过药的手,摸了摸肚子小声试探道,“皇叔有吃的吗,朕饿了。”
“……来人,”秦见祀垂眸,“去备些吃食来。”
“朕想要吃豆腐脑。”
“来人——”
“要咸口的,谢谢皇叔。”贺子裕的笑容十分真诚。
秦见祀的拳头悄然紧握,最终还是命人去备咸口的豆腐脑。“查清原委之前,别出这个院子。”
“都听皇叔的。”
医官上完药就退下了,贺子裕从床上起来,手指提着裤腿走到秦见祀身前,拱手作揖。“此次幸得皇叔出手相救,不然朕小命休矣。”
这些日子的讨好果然是有用处的,若是按照从前小皇帝和秦见祀势如水火的阵仗,没准才掉到浴池里就被秦见祀掐了。
“陛下不必客气,”秦见祀低头静静看着,“这是臣胞弟的旧衣,陛下别弄脏,便对得起臣救命之恩了。”
贺子裕一愣,秦见祀便又转身走了。
他瞄向腰间玉珏,小皇帝淡淡开口,“秦见祀的胞弟啊,当初藩王之乱里替他挡剑死了的。”
“喔。”
贺子裕在厢房中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多了。
直到下午起来的时候听到门口暗卫在议论,说是早间在浴池里伺候的那些个仆婢俱已被处死,血迹蜿蜒着是如何般的惨象,贺子裕一愣。
他连忙推开门问:“你们在说什么?”
暗卫连忙俯身行礼。
“免礼。”
“陛下是天子,安危自然高过天下人,倘若被人知晓陛下来处,日后定然后患无穷……”
贺子裕眉头一蹙,他没想到他仅仅只是通过暗道来到摄政王府,那些人就得因他而死,他叹口气,往外头走去。
然而只是走到院子门口,又被人拦住了。
“陛下在王府之事,不能传扬出去。”
贺子裕郁闷地往回走,索性一脚踏入了秦见祀的书房。书房里,秦见祀正在批阅公文,看见他来了只是一句陛下醒了,又低头看着奏章。
“皇叔查出来了吗?”
“宫中禁军首领,昨晚毒发于巡逻途中,禁军群龙无首,又逢冷宫起火不及支应,”秦见祀头也不抬,“宫中守卫懈怠已久,这事何人所为,臣已知晓。”
“那皇叔,朕何时能回宫?”
“不急。”
贺子裕憋闷着气,在旁边坐了下来,秦见祀翻奏章时抽空,抬眼略带诧异看了他一眼。“陛下若是闲,臣找些人陪你玩。”
“找谁,皇叔的男宠吗?”
“……”
于是贺子裕回房去了,没过多久,就有伶人小倌打扮似的人挨个进来,奏乐的奏乐,耍舞的耍舞,还有人替贺子裕揉着腿,扇着风。
“秦见祀在府中待遇居然比朕都好?”小皇帝钻了出来,“这也忒会享受了。”
贺子裕随手抬起那个替他揉腿之人的下巴,喂了颗葡萄,“你们都是伺候摄政王的人?”
“正是。”
“那朕问你们,”贺子裕低头好奇道,“摄政王雄风如何?”
先前被喂了葡萄的小倌,闻言呛得咳嗽连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那自然是,极好的。”
“喔。”贺子裕摩挲着指腹,“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鱼贯着撤下了。贺子裕本来就没有寻欢作乐的打算,他此番能活下来,身后不知道死了多少的人,他心中存着气,却也不知该对谁发泄。
人生来就是三六九等,侍卫宦官,以及浴池旁的仆婢替他而死,听起来也像是理所当然。只是他却觉得不值,贺子裕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斜躺在榻上一饮而尽。
而书房里秦见祀听到汇报,笔尖一停。
“他让你们都退下了?”
“是。”
“他现在做何事?”
“陛下喝了许多的酒,似乎是有苦闷不得发泄。”暗卫禀报道。
秦见祀微颔首。“下去吧。”
暗卫下去之后,就守在书房门口低低交流着。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有些过分关心我家王爷,”其中一人说,“先前又是送礼备舞,又是捏肩捶腿,今日来了王府,就说要见王爷的男宠,但他见到之后反而不悦,独自在屋中自斟自饮……”
“陛下先前瞧上的不是郑翰林吗?”
“谁知道呢,自从陛下被王爷浸在水中那日过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要我看,陛下说不准就好王爷这口。”
“听你这样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啊。”
书房内,狼毫被掷入笔洗中,暗卫们立刻没了声,屋里,秦见祀揉着眉心,垂眸掠过些许莫名神色。
小鬼,关心他?
夜色沉沉,秦见祀靠上了榻,双眼微合。
他呼吸渐渐平稳,恍然入了梦境一般,四围就腾起气雾来,四处弥散开去。
秦见祀的瞳孔微微一缩。
“楚江王殿下……”隐约间他好像看到面前有一条长河,川流涌动着,他站在桥头,一身玄色织金长袍,有人在唤他。
“殿下,您此去人间入轮回,请殿下放心,司命一定为您安排妥当。”
“嗯?”他想回过头去看看司命是何人,却发现自己像是身处回忆之中,无法动弹。
只听见声音像是越来越悠远,悠远如水纹般渐渐荡开。
“您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认出他来……”
“这一世,您都不会再离开他……”
“去吧,殿下。”

第15章 野鬼醉酒
许久,门外来禀说清平王来访,秦见祀一下惊醒过来,梦中的事却仿若隔世,让他记不清了。暗卫又通禀了一次,秦见祀眉头微皱,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而厢房之中,贺子裕已然喝得醉醺醺一片,只听见“咚”的一声,他从榻上翻滚下来,半饷埋头在绒毯中,一动不动。
“都和你说朕酒量不好了,偏要喝这么多。”小皇帝抱胸看着。
贺子裕一下支起头来,眯着醉眼看向小皇帝。“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真是找死。”
贺子裕也不曾想这酒后劲如此之大,只喝了一壶意识就朦胧了,他抱着酒壶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去,门外守着的暗卫见状左右看看,只得跟在他身后。
“陛下,你醉了。”
“怪你,先前拿什么酒来,这酒喝着时候没滋味,后劲可大着。”左边那人狠狠一瞪旁边暗卫,另外一人就捂嘴不说话了。
贺子裕漫无目的地走着,王府中的摆设精致低调,白墙青瓦间有假山流水,屋子里外的陈设都与宫中无差,于是贺子裕半饷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先前的事情像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里轮番上演。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摄政王府。
“朕问你们,”贺子裕忽然转过头,“这里有没有个叫楚非的伶人。”
“楚非?”几个暗卫看向彼此,眼神交流着。
“他呀……”其中一人轻咳声,“王爷嫌他不会伺候,调去外院了。”
“喔,还真有。”
贺子裕又摇摇摆摆地接着往前走了,暗卫们紧跟在身后,小声交谈着,猜测贺子裕找楚非做什么。
“聒噪,”他回过头来,用手指了指,“不许跟着朕。”
“我等奉摄政王之令,寸步不离。”
他闻言低嗤一声,来回看着这几个暗卫,眼中狡黠神色一闪而过。
此刻,秦见祀还在堂前与清平王交谈。
“昨夜有刺客潜入宫中,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见祀何以镇定如斯。”清平王手端着茶杯,杯盖拂去茶沫,轻抿一口,“听闻禁军满宫寻人,你却将此事压了下来……”
“国家兴亡,系于天子荣辱之上,此事不可传至宫外。”
“你当真不知陛下下落?”
“不知。”
清平王似笑非笑,“说到底,陛下也该称本王一声十三叔,见祀若想借此做些什么,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秦见祀端坐在主位上,甚至懒吝赐一个眼神。宫变之事措不及防,看似荒诞可笑,然而其中事涉桩桩件件,人事调动,竟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蒙骗过去。
背后之人权势可见一斑。
这些年左相虽然与他争权夺利,争的却是权臣的位置。真正有弑君之心,且能从这桩事中获得好处的,他秦见祀算一个,另外之人,怕就是面前这个清平王了。
“那本王也不多叨扰。”清平王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等寻到陛下之后,再与见祀把酒言欢。”
秦见祀仍坐在位上,眼也不抬。“不送。”
清平王才走不久,秦见祀便命人撤了茶具,他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路过拐角处时猛然间一道身影蹿了出来,一下擦肩而过,又被秦见祀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大胆贼人,还不给朕松手——”
“陛下,陛下!您慢点跑!”
追来的暗卫急急赶到,瞧见秦见祀以后连忙俯身行礼,贺子裕被拽住后领,挣扎着在原地摇摆。
秦见祀闻见酒气,眉头皱起。贺子裕抬头看见是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紧接着笑眯眯喊了一句皇叔。
“本王的命令,你们权当耳旁风。”
“是陛下以更衣为借口支走我们,翻了后窗,钻狗洞出来的……”暗卫越说越低声,头垂了下去,连一个醉酒的人都看管不住,确实是他们失职。
“自下去领罚。”
“是。”
于是贺子裕打了个酒嗝,双颊酡红未消,也不往外跑了,就摇摇摆摆跟着秦见祀往院子走去。
“你想出去,急着回宫?”秦见祀负手在前边走着。
贺子裕摇摇头,“朕找人。”
“找谁?”
贺子裕差点脱口而出找楚非,一想不对,改口道:“找皇叔。”
秦见祀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接着往前走去,“找臣作什么?”
“……朕听闻皇叔见清平王去了,担心皇叔被为难。”贺子裕对着手呼出口酒气,为自己想到这个绝佳理由而感到赞叹,“皇叔为什么要把朕藏起来?”
身前那人沉默半饷,淡淡开口。“陛下没有子嗣,倘若一朝驾崩,理当在皇室宗亲中寻找接位之人。”
“所以皇叔是想借此找到幕后之人?皇叔觉得清平王嫌疑最大,所以等着他上门来自露马脚?”
“嗯。”
“皇叔真厉害。”贺子裕拍拍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廊庑,天色渐渐暗下来,仆婢们在廊庑下点灯。
等到秦见祀回到屋中,就发现贺子裕也跟了过来,贺子裕一把撞上他后背,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揉了揉自个儿脑门。
秦见祀叹口气,索性命人去煮醒酒汤。贺子裕就在屋中四处看看摸摸,最后在床上坐了下来。
“陛下,别吐在臣床上。”
“放心皇叔,朕酒品很好的。”贺子裕挥挥手,好像刚才在王府里四蹿还钻了狗洞的人不是他。秦见祀一会儿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解下外袍来,自个儿脱了鞋履,在床上躺下。
“陛下,这是臣的床。”
贺子裕双手交叉平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看向床帐顶。“朕就躺一会儿,朕晕得厉害。”
“……”
许久,婢女叩门进来的时候,醒酒汤冒着热气升腾而起,贺子裕已经阖眼睡了过去。满室蜡烛明灭着,而秦见祀正倚靠在椅子上,翻看着书籍。
“下去吧。”他动了动手指道。
屏风里,贺子裕又翻了个身,低声不知呢喃了什么。秦见祀的目光缓缓移向屏风内,片刻后,翻过一页书卷。
他对这小鬼的忍耐度,当真是越来越高了。
庙堂之上,街巷之里,他声名能止小儿夜啼,平生最不得人的喜欢,如今,倒能得这一点的惦念,也算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恋爱脑(大哭)

第16章 皇叔的过往
于是就这样度过一段安静的时光,一直到不知几更天的时候,贺子裕睡醒了,头疼得厉害。
不知被褥是何时盖上的,带着淡淡瑞龙脑的香气,这股子暖和劲实在是酥了人骨头,贺子裕正想再赖会儿床,猛然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翻书声。
“唰。”
他一僵,缓缓转过头。
此刻枕边上,秦见祀正支腿倚靠在床头,借着床边烛火闲看书,甚至还扯了半床锦被盖在腿上,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四围都寂静着,唯有更漏滴水的声音。
秦见祀的余光对上他视线,垂眼看他。“陛下醒了?”
“皇、皇叔——”贺子裕忙不迭坐起来,往里挪动去,一副睡眼惺忪还没醒过神来的样子,愕然地看着。“皇叔你怎么睡我边上?”
秦见祀见状收回目光,“这是臣的床,这个问题应当问陛下。”
“什么?”
“看来陛下酒品还是不行。”
贺子裕瞳孔一缩,恍然间才想起来先前醉酒非要睡在这的事,他的面上神情顿时五味杂陈。什么是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得便是他这样的人。
然而更稀奇的是,秦见祀果真放纵他在这里睡到了现在。
“不对,那朕睡你床上了,皇叔你总该换张床歇息,哪有你再躺过来这样的道理,”贺子裕犹豫道,“皇叔府中也是养了男宠的,这样实在是于礼不、不合……”
“陛下不必担忧,若是臣要入睡的时候,陛下仍还没醒,”秦见祀继续翻了一页书,神色淡然,“臣会命人把陛下扛出去的。”
“……甚好。”
“陛下,不送。”
于是贺子裕默默挪到了床尾,又默默挪下了床,脚一沾地上,就一手一只鞋履拎着要往外跑,下一刻又被秦见祀伸脚勾了回来。
“夜寒着凉,穿戴齐整再走。”
待到贺子裕终于穿上鞋子,系上外袍,冲冲跑了出去。秦见祀唇角微抬,接着翻书看着,颇有种逗弄戏耍的乐趣。
说起来很久没有看到小皇帝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从前那个真正的贺子裕第一次见到他时,不过五六岁,拿着弹弓跑来,让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陪着一起玩,也是很有意思的。
只是后来人与事都渐渐变了,再到后来太子登基为帝,权势却悉数归向了摄政王。
至此后,不止是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而是所有人神情中的疏离与对立,渐渐让秦见祀习惯于孤独地立在高处。
许久,秦见祀最终合上书,起身换了里衣,蜡烛剪灭了微光。
而黑暗里,一旁还残留着的余温,让他的神情微微一动。
回到厢房的贺子裕,正在被小皇帝大声嘲笑着。
“瞧你这怂样,亏你还顶着朕的身子。”
“闭嘴。”贺子裕闷闷往床上一坐,“没道理啊,秦见祀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嫌我脏了他的地,然后一脚把我踹下床才对吗?怎么还躺坐在边上看书,吓我一大跳。”
“说不定是贪图朕的容颜,起了色心。”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翘着腿。
“哟,被看上了你还得意着呢。”贺子裕没好气瞥他一眼。
“不过那厮,最初也不是臭着张脸现在这个样子,”小皇帝哼哼道,“朕还记得朕少时,他还顽劣的很,总是要捉弄朕。”
“谁,你说秦见祀?”
“他还喜欢拿话呛人,文武双全自视清高,他从前也是父皇的伴读,能文能武意气风发的。”
“那看来是年岁将他打磨成了老奸巨猾的摄政王,嘿。”
一人一鬼窃窃私语着,又低低笑了起来。
直到快四更天的时候,贺子裕只好重新躺上床阖眼,寻思着明日怎么也该回宫了,只是楚非却还没有找到。
王府中到处都是秦见祀的人,贸然去多次问询,反而让人起了疑心。
贺子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月光透着窗子倾泻下来,他沉入梦中,身上还沾着瑞龙脑的香气,不知怎么的就飘飘乎入尘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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