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对了,”贺子裕招招手留住要退下的小宦官,“传话的时候,替朕看看他面上神情。”
“是。”
他拍拍手站起来,准备去用早膳,再上太子太傅的课。
辰时的日光熹微,透过道旁树叶零星落了下来,光影纵横间带着些许凉意,贺子裕走得很慢,等他走回宫的时候,小宦官也回来了。
“皇叔怎么说?”
“王爷推拒了,只是——”
“只是什么?”贺子裕正在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夹起一个小笼包。
“只是王爷说,并不辛苦,今夜还来。”
“啪”一下,小笼包掉在地上,往外滚了几圈,立马有宫人捡了起来。贺子裕僵住身子,缓缓抬起眼,“是朕听岔了,还是你传错话了?”
“回禀陛下,摄政王当真是这样说的。想必王爷也是忧心陛下龙体,故有自请守夜……”
“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秦见祀会忧心朕的龙体?”小皇帝忍不住飘了出来,一脚踹向那小宦官,只是踹了个空。“哪来的废物连话都传不清楚,给朕拖下去,重打个十大板!”
“好了,”贺子裕拧起眉头,放下筷子往后靠去。见状也忍不住摇头笑笑,“你下去吧。”
“是。”
小宦官起身退下去了,不知为何身上会凉飕飕的。
贺子裕也摸不清秦见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派人偷偷传话的事,这厮到底知没知道,他沉思半饷,只得又夹起一个生煎包子,咬了下去。
不错,熟悉的味道。
“这些民间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小皇帝轻嗤一声。
“你不懂,”贺子裕惬意地眯起眼,舔了舔唇,“王孝继,吩咐御厨去,明日朕要吃蒸饼。”
然而贺子裕忘记了一件事。
秦见祀回到府里后不久,王总管的人就到了,带来一株一人高的珊瑚树。
秦见祀揉着眉心多少有些疲倦,薄唇紧抿着,撑头看向庭院中的那棵珊瑚树,条干绝世,光彩溢目,然而他的神情却微微冷了下来。
门旁,几个暗卫低声窃语。
“陛下前些日子强留郑翰林在宫中,郑翰林出宫之后,他便送去了一株珊瑚树,昨夜陛下召王爷进宫,今晨也派人送珊瑚树来。”
“难不成,陛下这是把王爷当作男——”男宠二字尚未说出,旁边的暗卫就死命捂住了他嘴。
“王爷晚上还要再进宫吗?”身旁侍立的人问道。
“进,为何不进。”秦见祀端起茶杯,缓缓喝下一口,“有小鬼胆大包天,本王自然是要好好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致力于打造不一样的暗卫(狗头)
御书房中,太傅还在给贺子裕授课,讲述帝王之道。
“如今天下,北有狄部,西有犬戎、余无、绲戎诸国,北边战事才休,摄政王有意以和亲换取战事安宁,”太傅捋着胡须,“而西边,犬戎国胜了余无,统领其部族,恐怕日后也会成为我朝劲敌。”
贺子裕吃着糕点果子,点点头。
“您别再吃了,陛下。”
“太傅不如也尝尝?今日御膳房把糕点做得格外软糯,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
“陛下——”太傅吹胡子瞪眼。
“其实照朕看,犬戎国成不了劲敌,”贺子裕放下糕点,擦擦手道,“犬戎从前弱小,在西戎一带不受注意,这才能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打了胜仗,树大招风,西北部族这么多……要朕来说,他们此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陛下不能这么想……”
“太傅,别的地方你讲得挺好的,就是这一块恐怕还得请教摄政王,不信您改日去问问,他也定会如此说的。”
太傅无奈地摇摇头。
贺子裕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不知为何,一论朝政他总有种莫名熟悉感。
“说起和亲,是要在宗室女中挑选吗,西北苦寒,京城中养着的姑娘都是娇滴滴的,真要被送去,可是得吃苦了。”
“陛下不能这么说,和亲之事乃是为国为民,身为宗室子女,生来锦衣玉食,可也不能忘却自己肩头扛着重责。”
“究其根本,还是王朝国力不够强盛,不能凭军队武力镇压,才要牺牲锦帛钱财乃至女子的命运前途,来换得所谓安宁。”贺子裕撑头道,“朕听说皇叔以前骁勇善战,为何他不带兵出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输在国力上?”
“先皇在世时,曾经有齐王越王与丘凉王,三王作乱,先皇与摄政王,历时多年才平息这场叛乱,国库也因此空虚。多年动乱致使苛捐杂税横行,如今世道难得太平,”太傅叹了口气,“休养生息,方为国策啊。”
贺子裕沉吟片刻,摩挲着指腹。果然朝堂政事事涉太多,民生国力都要妥善考虑,有些事情不能想当然的下决断。
“太傅以后也不必讲外族了,就讲这些,朕爱听。”
“陛下当真愿意听?”
“在其位,谋其政,”贺子裕的目光却越过太傅,看向半空中无聊飘荡的小皇帝,“朕先前不知道这些,才会这么问。可转念一想,朕的肩头担着的是民生大事,倘若朕连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治理好一个国家。”
这话有一半是指向小皇帝说的,而太傅已然感动得泪流满脸。“陛下竟然能想到这一层,实在是难得……”
“那秦见祀和左相自会治理,你让他们去呗。”小皇帝懒散看向他。
“朕是天子。”
“是个无权的天子。”小皇帝提醒道。
“你做皇帝就不能有点追求?”贺子裕暗暗开口,小皇帝奇怪望了他一眼,许久,又在太傅的唠叨声中负手飘荡着走远了。
小皇帝不能离开玉珏太久或太远,想也不用想,便是往宁清宫林淑妃的住处去。
明明林容儿也看不见他,但是小皇帝总爱往那跑,看林容儿绣丑鸭子、做糕点、试新衣裳,一呆就是许久。
风和日暖,几点樱花迎早春。
贺子裕看着小皇帝飘走。
他对于前世的事情早已经忘却了,只隐隐记得他死的时候烽火狼烟,干戈满地,战火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什么清明盛世都是文人笔下如梦幻般的泡影,可念而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能有活着的机会,其实他也没太大追求,只要安稳坐着皇位就可以了,偶尔却也会觉得,他正正好穿成了帝王身,是否这是几百年前那场战乱流离中,许许多多人夙愿的凝结。
让他们看不到的海晏河清,就交由他来看到呢。
……还是想太长远了。
“陛下,陛下?”太傅唤回贺子裕的思绪。他摇摇头抛掉脑海中的想法,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太傅接着讲吧。”
后来直到散课的时候,太傅都很是欣慰。
“……陛下忽然间就长大了。”
贺子裕要的就是太傅的这份欣慰,与此同时他也不能“长大”得太快,还是要时不时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要吸引朝堂清流拥护他,才能规避掉秦见祀弑君的可能。
太傅走后,他伸手召来王总管。
“方才授课的时候,摄政王的暗卫没盯着吧。”
“陛下放心,老奴都派人引开了。”王总管笑着摆了摆拂尘,旁的什么也没问。
然而晚间的时候,宦官又报上来一件事。
“早朝时候弹劾史大人酗酒的那位御史,回府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卒了。”
“什么?”贺子裕站了起来,“他他死了?!”
他虽然猜到秦见祀目的没有达成会因此恼怒,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三品的御史大夫竟然会横死街头。哪有从马上摔下来这么巧合的事情,又恰好是在这个节骨眼。
“他真的死了?大理寺可去看过查过,有无人为外伤?”
“陛下何故如此惊慌?”外头,传来人熟悉嗓音,秦见祀大步迈了进来,照旧解下披风,递给一旁宦官。贺子裕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喉结一动。
“无事,只是惊奇……生死无常。”
“都退下吧。”
“是。”
众人都退下了,贺子裕原本还想沐浴的,瞧这阵仗也只得欲言又止。秦见祀兀自扬袖在椅子上坐下,顺势交叠着手,懒散看向贺子裕。“陛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朕能有什么想说的。”他默默往后挪了几步,挪到墙边,勉强安心,总感觉今晚的秦见祀有些不太一样。
“陛下会觉得内疚么?”秦见祀扯了扯唇角,往后靠去,“毕竟原本陛下允诺臣之事,最后却出尔反尔,不过是职位调动的小事,竟还死了一位御史大夫。”
开门见山。
贺子裕的面色苍白几分,果真是冲他来了。
“怂什么,你是天子!”小皇帝被压制得出不来,在玉珏中叫嚣。
“陛下是天子不假,可是臣早已说过,开口做事之前,都得三思而后行。”秦见祀冷声,气势随之一盛。
这个话茬接得太顺,小皇帝一下没了声。
贺子裕能感觉到,秦见祀是真的生气了。可是秦见祀在气什么,他自己也说这是职位调动的小事,怎么也不至于因此动怒。
明明猖狂至当街杀人的元凶是他。
“皇叔问朕内不内疚,”贺子裕平静低下头,小声道,“朕不内疚,杀人者才该内疚。”
他确实被秦见祀压制瑟缩不假,可是非黑白他也清楚,并非软弱没有血性。
殿内,气氛一下冷凝。
烛火噗嗤摇晃了下,座上人发出声冷笑。“本王杀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杀。”
贺子裕抬起眼,瞧见明暗里,秦见祀正淡漠地拨动手间扳指,一时蹙了蹙眉头,分不清他说得是何意。
秦见祀忽然勾了勾手指,“陛下,为何站得如此远?”
贺子裕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睛。他走近了些,再近些,直到快走到了,猛然被秦见祀伸手一拽摔了下去,半跪着重重摔在了椅子旁。
“嘶。”
贺子裕一手撑在秦见祀腿上,他有些吃痛地想要站起来,下巴又被捏住抬起。
“朕错了。”贺子裕对上秦见祀半眯起的凤目,气势令人胆颤。这会儿他血性没有,只剩软弱,“皇叔,朕知错了。”
那只大手逐渐往下移去,扼住他的脖颈。“陛下一招扮猪吃老虎,用得倒是精彩。”
“皇叔误会……”
“误会什么?岂不是陛下把臣当猴戏耍,还送珊瑚树来臣府上。”猛然,秦见祀手上力道加大,窒息的感觉夹杂着疼痛传来。
贺子裕两手握住那桎梏他的手腕,挣扎着用手拍打,他的眼紧紧看向秦见祀,心迟缓地跳动着,然而手上力道没有半分松动的劲。
完了,真是要弑君了。窒息感一阵阵地传来,贺子裕微微张开口,发出哑然的声音。
忽然,一滴热泪滴在秦见祀的虎口处。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秦见祀手劲忽的一松,贺子裕趁机挣脱大口喘息着,他猛然低下头去,眼睫上还垂着泪,一滴滴往下滴,整个人已经缩在椅子边上一动不动。
“哭什么?”秦见祀抿了抿唇,擦去虎口上的水渍。他还是第一次掐人,看见有人哭成这样的。
身旁传来一声很大的吸鼻子的声音,缩在那的贺子裕嗓音沙哑。“朕都要被掐死了,自然害怕。”
秦见祀垂头,瞧见椅子边上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着,开始思忖是不是自己真吓这小鬼吓过了头。但按理来说,这力道应当不至于死。
“抬起头来。”
贺子裕抬起头,眼睛还通红着。他小声开口:“皇叔,这件事真是朕错了。”
“……”
秦见祀忽然伸出手,贺子裕又下意识惊慌地躲闪,秦见祀的手已经自后绕去,一下捏住他后颈,而后手指在他下眼睫处抹过。
贺子裕的心咯噔一声。
秦见祀把手伸到烛火下端详,指腹上除了晶莹的泪珠,还沾了些许胡椒粉。粉末的位置比较下面,大概用力眨眼的时候才会进入眼中。
“本王隐约记得,上次是米粉。”
“许是朕饿了去御膳房,不小心沾上的。”贺子裕默默低下头。
“难为陛下了。”
玉珏里,小皇帝已经笑疯了。
外头岑寂,打更的侍从经过,敲打着手里的木锣,贺子裕瞧着秦见祀像是气消了,然而腿还软着,索性就不起来了。
“陛下既连说三句知错,知道自己错在哪吗?”秦见祀拿出帕子,擦干净指腹。
“知……不知道。”
“做一件事,首先要有获益的可能,才会去做。”秦见祀抬手将帕子丢进火盆中,“明日上完早朝,去问问你的太傅。”
“喔。”贺子裕的额头抵在他腿边,多少有些郁闷。
“起来。”
贺子裕慢腾腾地扶着椅子把手起来,秦见祀也正要起身。然而贺子裕猛然一下趔趄,又不争气地拽着秦见祀的腰带摔了下去,砰然一压,压得秦见祀又坐回了位子上。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不出意料,秦见祀的脸黑了。
“皇皇叔……疼吗?”贺子裕的手胡乱捋了捋秦见祀的袍子,“朕给你揉揉。”
他的手腕被人攥住,一下甩开。
长夜漫漫,烛灯未灭。
秦见祀批阅着公文,贺子裕跪坐在旁磨着墨,一边偷偷看着奏章内容。御史当街横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所为,很快弹劾的奏章就会如雪花般堆积在案头上。
但与此同时,秦见祀狠历的手段也将震慑人心。
贺子裕打了个哈欠,正偷看着的奏章就被秦见祀抽走了。摇曳的烛火逐渐模糊,贺子裕想念着明早的蒸饼,撑着头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而秦见祀仍旧提笔写着阅字,笔尖仅仅一顿,又接着继续。
又过了一刻钟,秦见祀解下身上披风,随手盖了上去。
第8章 他好像能看见
朝堂上,秦见祀果真被弹劾得不轻,言官们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绝不屈服于奸臣魔爪之下。但秦见祀始终云淡风轻地坐在位上,未曾有丝毫回应。
“这件事不必再议,有本启奏,无本散朝。”
散朝之后,贺子裕就匆匆赶去吃蒸饼,又匆匆拿帕子裹了几块,去御书房等着太傅。
“你怎么想?”太傅还没来,他撑头问小皇帝。
“杀人之事多此一举,”小皇帝抱胸道,“依秦见祀的能耐,即便昨日御史联合弹劾,但过几天史天青照样能当上户部侍郎,现在就不一样了。”
“你居然能看明白。”
“废话,你真当朕这十年皇帝是白当的?”
“堂堂御史当街横死,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秦见祀他都自顾不暇了,自然也不能再在侍郎的位置上强行塞人。”贺子裕咬着蒸饼,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看似是他在震慑百官,其实大不然。”
“正是。”
“难怪他昨晚那副样子,想必也是不爽的很。”
小皇帝冷飕飕看他一眼。“野鬼,你昨晚真丢朕脸。”
“这做人该服软时就得服软,”贺子裕瞥他,“你就是太嘚瑟,被人摁在水里还大喊,朕是天子!朕是天子!”
贺子裕模仿得还是有几分像的,气得小皇帝一拳揍过来。“野鬼,你找死!”
紧接着,尽管他们俩互相打不到对方,贺子裕还是打了回去。
于是太傅颤颤巍巍进来了,瞧见某陛下正对着空气一通乱挥,犹豫问道:“陛下——?”
贺子裕低咳一声,整理了下衣冠,“朕适才看见有只扑棱蛾子,怎么也打不死。御书房里尚且如此这般,看来真是宫人偷懒疏漏了。”
“陛下说的是。”
贺子裕请太傅尝尝蒸饼,随即和他聊起了秦见祀这事的看法,暗暗试探。“太傅认为,这件事应当是何人所为?”
“摄政王确有狼子野心,近些年也越发放肆,”太傅捋了捋胡须,“但这件事未必是他所作。权势名利总是大过天,老臣活到这个岁数自是看淡了,可有的人不一样。”
太傅这话说得很含蓄。
和太傅差不多的岁数,有着一样的地位,贺子裕摩挲着指腹思索,那不只有当朝左相,先皇留下的肱骨重臣之一吗?
看来想摄政的,也不止摄政王一人。
“太傅以为,朕当如何行?”
“昔有三皇五帝,垂拱而天下治。所谓孰是孰非,其实陛下不一定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只需把结果存在心中,作个山河棋盘外的下棋人。”
太傅瞧见旁边下过五子棋的棋盘,随手拿过四黑两白,六枚棋子来。他放在桌上指了指,“陛下看如今黑多于白,黑棋占上风。于是白棋使计让黑子亏损一枚——”
他把其中一颗黑棋去掉,只剩下三黑两白,“如今黑还是多于白,假如黑棋侵吞完白棋之后就要来攻你这个下棋人,陛下,你又当如何做?”
贺子裕随手从棋盒子里拿出一颗白棋,添了进去。
“所谓帝王之术,其实也就如同这稚子游戏一般,哪方弱,便帮哪方。”太傅弄混棋子,扔了回去。“这道理浅显,陛下定能明白。”
太傅走后,贺子裕枕着头往后靠去,指敲着椅子把手。
他遵照着太傅的建议,下旨升户部司长为侍郎,既没用摄政王派的史天青,也没用御史举荐的司马齐。圣旨盖了章,送去给门下省。
“还别说,你父皇给你留下五个肱骨重臣,四个加起来都没太傅一人靠谱。他也算是真心想要扶持,只可惜年事已高——”贺子裕转头,看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小皇帝,“太傅有什么得力的门生没有?”
“有啊。”
“谁?”
“你倒也认识,郑庭芝。”小皇帝对上他目光,挑了挑眉。
贺子裕一噎。“真是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
“其实朕动郑庭芝,主要是想和秦见祀较力,倒也没有真做事。”小皇帝幽幽道,“但是他出入王府的那些个晚上,有没有和秦见祀做什么,朕就不知道了。”
“秦见祀府上,男宠真这么多?”
“多。听说送去的江南伶人就有三个,一直想听他们唱小曲,想得朕心痒痒。”
贺子裕想到秦见祀奏章看到大半夜的样子,不像是个会耽于美色的人,昨晚还放任他在桌案旁边趴着睡了一晚上。
但凡秦见祀有点怜悯心肠,都干不出这事。
小皇帝又飘了过来,催贺子裕带他去梨园听曲子看健舞。贺子裕无奈揉了揉眉心,只好慢悠悠起身去。
“其实这样也不错。”小皇帝目光掠向他,“朕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朕心里清楚,虽然如此,也总希望这天下也河晏海清的。”
“嗯?”
“你看起来比朕更适合,要记得,好好干。”
“……”
小皇帝虽这么说着,然而一整个下午,还是拉着贺子裕泡在梨园中。
丝竹细乐伴奏着,舞女们身着羽衣婆娑起舞,举步轻盈。
贺子裕要来了三柱香插在案前,也无人敢问这是要干什么,小皇帝就端起美酒畅饮,他踢踢贺子裕屁股让人坐边上,一只魂占了大半张皇位,斜躺着往嘴中抛着葡萄玩。
早春柳絮纷飞,靡靡之音入耳。
贺子裕昏昏欲睡间,一半魂魄又离体去,小皇帝瞪大眼。“你干嘛去?”
“你就留在这看歌舞吧,我实在无聊,四处转转去。”
贺子裕负手飘远,小皇帝说了声早点回来,也没做什么,他就摩挲着指腹一路飘到宫道上。
来往的宦官宫婢,并着一些从马车上下来的大臣,交相络绎着行在两堵红墙之间,贺子裕闲来无事,就在墙头阴影处坐下。
过了会儿,还看见郑庭芝和一群翰林学士从道上经过。
他站起身想飘去看看他们在聊些什么,马蹄达达着的忽然就冲散了他,贺子裕连忙退到一旁去,正想训斥何人敢在官道上纵马,就发现是秦见祀坐着马车来了。
“冤家路窄。”
他抱怨一声,还计较着昨晚秦见祀拽着他捏下巴的事,车窗上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贺子裕一愣,露出马车里坐着的秦见祀,淡漠的目光正投向他。
“怎么,说都不让我说了?你又听不见。”贺子裕飞上马车顶,倒立着垂下头看他,做了个鬼脸。
秦见祀端详了会儿,吐声道:“好丑。”
贺子裕猛然一惊,想到上回泡温泉时候也是这样,他在秦见祀面前挥了挥手,然而秦见祀又像是看不见般,拉上了车帘。暗卫奇怪问道:“王爷,什么丑?”
“没什么,一株草罢了。”
秦见祀从马车上下来,贺子裕又追上他,这些天渐渐习惯了气息压制,贺子裕也开始放肆了,用两条腿轮番去踹他屁股。
大袖下,那一双拳头悄然紧握,而等秦见祀转过身的时候,贺子裕又吓得飞出去好远。
过会儿,贺子裕又飘飘荡荡地靠近了,乐此不疲地围着秦见祀上下飞。他大胆地猜测秦见祀由于是楚江王的转世,应该能看见模糊的魂魄,却不能辨别身份。
因为如果辨别出身份,秦见祀早该知道他是野鬼附身,又怎么会纵容他成为一国之君。贺子裕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
“噗”一声,他又翻着白眼对秦见祀吐出舌头。
秦见祀面不改色地把茶杯里的水往后一倒。“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在梨园听戏呢。”
贺子裕又犹疑地上下瞧着他,一下逃入地底不见了。
黑暗里,传来人淡漠嗓音。
“陛下真是好兴致。”
贺子裕魂魄回到体内后不久,就因为太过疲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听到这声音猛然惊醒过来,睁开眼四处看,却没有秦见祀的身影。
贺子裕摇摇头,果然是魔怔了,连做梦都能梦到这厮。
他又闭上眼睛,准备开始接着打盹。
“陛下,臣在这。”声音又传了出来,贺子裕猛然抬头往后看去,秦见祀正站在他身后,一身清冷。
“……皇叔,你怎么也来听曲了?”
“路过。”
小皇帝早已躲到了玉珏之中,贺子裕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连着眼睛微微发红。他往外看了看,暮色四合,倦鸟归巢,该用晚膳了。
站在后头的某王爷就看着贺子裕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秦见祀的唇角,微微抬起。
先前他进来时,虽然贺子裕已经睡着,奏乐歌舞声仍不敢停,众乐师要行礼跪拜被他拦住。只等他走到贺子裕身边,看见这小鬼仰靠在龙椅上睡得呼吸绵长,面上发红。
当真是没心没肺,即便是喊醒了也傻得可怜。
“来人,备轿辇。”
贺子裕走到宫门口诧异回过头,就看见秦见祀踏着晚霞落在地上的光,大步走了出来。“皇叔竟如此贴——”
话音未落,秦见祀已经掀袍坐上了轿辇,他既落座了,目光掠向贺子裕:“陛下说什么?”
贺子裕默默吞下了贴心二字,负手踱步往寝宫走去。
“没什么,嘴瓢。”
秦见祀往后一靠,似笑非笑。
贺子裕走得很慢,直到轿辇逐渐抬远,小皇帝又从玉珏中钻了出来,他和小皇帝说了离体后的事,分析秦见祀或许能看见却不能辨别魂魄。
“你说我俩闲聊,他能听见吗?”
“不能吧,”小皇帝挑眉看他,“那晚上朕与你聊了一夜,你还说他吃不消那么多男宠,他岂不是都听见了。”
“也对,”贺子裕轻嘶一声,“秦见祀这厮真听见我这么说,肯定是要让我魂飞魄散的。”
“没错。”小皇帝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我看见一直到二十多章,还有读者在问秦见祀到底是喜欢贺子裕还是小皇帝。。
朋友们!!秦见祀从开始就知道贺子裕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皇帝了!!你们仔细阅读呀!!!
太傅府中,棋子落入棋盘上,发出滴答一声脆响。
“你这棋艺越发精进了,比陛下好很多。”太傅捋了捋胡须。
对座上,郑庭芝拿棋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陛下?”
太傅颔首,欣慰道:“只是陛下的棋艺虽然不精,学起来却很快,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郑庭芝闻言,只是淡漠地嗤笑一声。
“昏庸好色。”
“陛下从前与现在,确实判若两人,……但依老夫看,如若现在的陛下能有亲政之日,功绩绝不会逊于先帝。”
“学生不明白。”
“明日早朝之后,你便一同留下来罢。”
太傅摩挲着棋子,他也想为陛下铺一条顺利亲政的路,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那日。
“禀陛下,今日并无新事,只是那户部郎中司马齐,被人打断了腿,”晚膳的时候,王总管过来小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近日怕是上不了早朝了。”
“这报复手法倒也仁慈。”贺子裕夹了口菜,笑着摇摇头。左相那边的人害死御史,将脏水洒在秦见祀身上,秦见祀就派人把他们推举的司马齐打断了腿。当真是睚眦必报。
“皇叔呢,怎么不来用膳了?”
“喔,摄政王的头痛病犯了,眼下正在暖阁歇着。”王总管忙不迭回答道。
“他还有头痛病?”
“是陈年的顽疾了,”小皇帝躺卧在后边榻上应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瞧他一日就睡上两三个时辰,肯定是睡少了,才天天闹头疼。”
“也对……你说我要是什么事都交他手上,过个三年五载,没准也能把他熬死。”贺子裕看着小皇帝悄悄挑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吱呀”一声,门口传来行礼的声音,小皇帝已然不见身影。
秦见祀走了进来,他淡淡看向贺子裕,除了唇色有些苍白之外,并未其他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