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雷廷,也只能给自己划分出一个‘平时会刻意忽略’的记忆库分区,好让自己不至于看到什么都能触景生情——就像当初毕业之后,他孤身在学院里待的那段时间一样。
那是他最后一次亲自去学院,因为那里到处都是他和老朋友们的回忆,曾经的感情与当时的情绪对他而言都历历在目,他不会遗忘,而这令人痛苦。
在切分记忆时,雷廷又给‘遗忘库’,或者说‘记忆回收站’,新增了两个分区。
一个放进了‘塞恩·塔涅’的零散记忆,另一个被他与新来他身边的‘灵思’链接起来。
——在这两个月里,至少有四十多亿属于‘塔涅人’的‘灵思’向他围绕而来。
那携之中带的污染,大多不算十分严重,也正在自然释放,只要这个消解的过程走完,‘灵’与‘思’就可以分离,前者降入‘灵之底’,后者留在物质界。
但是,问题也由此而来了——如果任由‘灵思’无序的在外释放污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在银河,几乎所有污染程度太高的星球,都会被附近有权管理它的势力直接武力推平,彻底灭绝上头的一切,正是因为‘灵思’的存在。
在生物死后,它们遗存的这一点光辉分离的过程,本身就是能量的释放过程。
只要污染还未彻底消解、能量还未释放完成,有大量污染灵思在的星球,就完全不能为正常生物所居住。
那么,雷廷只能把它们留在自己身边,将它们送去他的那颗‘太阳’之外,让它们在日冕般的光焰中被烧灼,以更快的速度提纯并分离,然后将‘思’送回物质界来。
——灵在下,思在上。既然亿万年来的生死都是这么运转的,那他就不准备随便打破这个规则。
在下的‘灵’没有它们自己的归处,他也只能把它们继续留在他的光里,准备以后视情况加以安排。
而在这个过程中,雷廷不止要支出大量能量,还要抵抗污染的隐晦侵蚀。
虽然这并不能撼动他,但……
……奇怪的责任增加了!
雷廷收起他的巨像机甲,抬手试图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因有头盔眼罩,未果。
他叹了口气,也没解除头部武装,只是短暂的‘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临时标记了体内金属元素的伊文海勒。
很好,身体状况还没继续变坏。
他收回意识,落进他的专属诱导信标无人舰队里,在旗舰中临时开拓了一片三四平米的狭小空间,往里一钻,翻开了来自‘帝刃’的有用记忆,开始与自己的前世记忆进行对照。
………………
许久之后,雷廷重新睁开眼。
这次他的叹息声更大了,甚至还往后一倒来了个平板摔,结果一身沉重装甲硬生生把没有被他维持强度的合金地板都砸出了个凹坑。
从这份记忆中,他确定了前世记忆中的大部分信息的确是正确的。
——在上一世,他也接下过‘帝刃’扔来的责任。
那些年他为此而亲手向数十万颗行星执行过灭绝,甚至完全摧毁。
死在他手里的智慧生物不计其数,每一个的死状,他都记得。
那是他不能遗忘也不配遗忘的痛苦……他甚至还与其中某一些打过交道,他们不能算都是什么好人,做的也不都是什么好事,但至少……没有污染的话,大多罪不至死。
和乔装打扮的他在某个下午聊过天的普通人,猝不及防消逝于星壳的开裂中,死前还带着满面兴奋的红光,以为自己只是觉醒超能的时间太晚。
曾卖给过他老式卷饼的老人不知道自己与孩子都已经异化,在天空破裂、被火与金属的浪潮淹没时,还在祈求她信仰的某位神。
一整颗星球的人们在星体裂解的爆炸中惊醒,他们沉迷载歌载舞已有上百年,一切技术发展都停滞了,其体貌特征与思维毫无异状,内里的生物结构却早已融化、被异化的力量糅作一体,披着不能更正常的美丽外表与旅游星球的假象,向星空散播污染。
一个早已抛弃肉身的机械种族程序错乱,不知道自己的能源核心中正在往外蔓生黑红触须,只以为是研究有了新的进步,它们终于重拾曾经的感情。
这一切被‘污染’而造成的变化,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堕变’。
——为什么被污染的个体,就算是硅基生物,也会长出碳基式的增生血肉与胞囊?
——因为这样的可怕变化,本来就是一场以碳基生物为基础的生物实验带来的!
那场发生于久远岁月之前的实验,它关乎生命的形态变化。
雷廷想知道往昔历史,正是因为他要对照他脑海中的信息,以防前世的记忆在这么重要的事儿上有什么错漏之处。
同样,也是在防备自己可能不算重生、只是穿越了平行世界的可能性。
但至今为止,他的记忆,每一条都与现实完美对应。
虽然事情的发展,因他和夏恩的变化而大有不同……但这些都只是楼阁,雷廷看得出,它们的基础与‘前世’一模一样。
他的记忆,的确来自这个宇宙的未来。
那么……问题就更大了。
在雷廷的记忆中,‘星’文明设计‘堕变’实验的初心,当然并不是准备拉各族共沉沦。
这个实验计划最初的名字其实是‘升变’,但是它失败了,还失败了很多次。
于是,有至少六大类‘堕变’过程被创造了出来。它们的走向不同,结果也存在差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给秩序生物脑门上新增一把枪……
更恶劣的是,在千万年的自然演化中,扎根于‘灵之底’的整个‘堕变’系统,被自行完善到了一个自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物质界作为‘灵之底’的镜像,自然也长久存在着‘堕变体’。
其中存在感最大的堕变体,就是与异魔有相似之处却没有污染效应的——‘星空巨兽’和‘憎恶生物’!
——‘星’文明,你们坏事做尽,罪大恶极啊!
第190章
在世上破事太多的惆怅中,雷廷重新规划了短期计划,又感知了一下伊文海勒的状态。
对方与反抗军依然没有偏离原本的航道,也没有遭受过大损伤,这让他放下了一点心——虽然两人立场不同,但理性怎么可能制止担忧?
只是……那个上一次还能勉强感知到的胚胎,消失了。
雷廷盘膝坐在狭小空白的金属空间里,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眼前自动巡游的合金立方体。
半晌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变得脆弱了。
一小会儿而已。他想。
他知道那群人已经快走到人联边境了,即使他没有一张上帝视角的地图可以去查看,因为他对人联几乎每一个星区都熟稔于心。
这些年间,他制造他的无人舰队、储备他的合金武器,当然也需要原材料。
因此,他会在人联内外认真筛选自然条件不可能出现‘生态圈’这东西的荒芜无主星球,让他的无人采集舰队开采这些资源。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在处理治安、大方向决策与军事教学体系等事物,这让他必须背下人联立体星图的每一个区块,还有它在以往与未来十年将会发生的轨道变化。
对人联星图,他越来越熟悉,对各大星球与他们的本地文化,他也自然而然将其铭记在心里。
但知道的越多,想起的越多……他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直到从‘帝刃’口中知道了关于‘行星可能内藏怪物’这件事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完全消失了。
因为他能清晰的分辨出,人联内部藏匿危险的星球……至少有五百颗。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百多座建立在小行星上的空间站里,也有那些东西的痕迹。
甚至他也知道,综合体的军队已经来了。被称为‘暗区’的非登记星际文明管辖区,在人联边境外。
虽然环世界并没有人因为雷廷本人而死,直接间接都没有,但在‘铜’的驱使下,它打着为死难者向雷廷讨个说法的旗号,正在向人联提交准入申请。
如果拒绝,整个人联都会被列入制裁名单。
人联受难的时候它们袖手旁观,提供除帮助外的一切帮助,现在却为某种原因而出兵,敢于向他发难。
扎根环世界那么多年……‘铜’和它背后的那个文明,对综合体的影响,已经深远到病入膏肓。
内有潜藏异魔的行星、潜藏巨兽的恒星、潜藏叛徒的系统,外有大军压境。
什么叫内忧外患?这就叫内忧外患。
而在雷廷的记忆中,未来这患能多到,纸面上都得用二阶矩阵去描述。
‘上一次’,这些问题,有的被他解决了,有的没有。
因为那一次的他,在最初期,还会顾及名声与道德,以至于失去不少先机……
……还失去了伊文海勒。
伊文海勒·康,他心中那个……不刺眼的、温柔的太阳。
如果群星正是遥远的太阳,伊文海勒就是它们的化身。雷廷知道,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太阳,也不认为自己是个神——
他是人,一个普通人,或许算得上是个就业符合学业的幸运儿,而他最幸运的,是在这世上,爱上了一个人。
但是……他杀死了那个人。
亲手杀死异变的爱人,当这份记忆复苏于他的意识深处时,就算是他,也短暂的动摇了片刻。
远远地,雷廷‘注视’着伊文海勒。
铁、钙、镁……那些他早已熟悉的金属元素,它们游走在一具同样的熟悉的身体里。
即使是‘S级’,那身体也不算完全的洁净——人都不可能完全洁净——这会儿它正在躬身掬一捧水,去洗净脸上的汗水。
如今雷廷已经很少出汗了,就像他也很少需要饮食。
但伊文海勒不是这样的,他金发的漂亮叔叔还要生活,而他……放在古代,他指不定都会被指控算不上一个人类。
雷廷深深低头。
一段破碎而模糊的记忆告诉他,曾经伊文海勒的父亲为一己私心而试图改造他性别时,虽然因埃森迦尔的阻拦而没有实际进行操作……但那一段时间,还是给伊文海勒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这刻在心灵深处的痛苦,配合后来的过度压抑与滥用抑制剂,造就了伊文海勒相比普通S级显得有些古怪的体质。
他就像个普通Omega一样感性,更易受孕,耐力不足,容易被伤害且记忆中的每个变故都对他影响深远。
为什么雷廷会知道这些?
因为这些记忆,这些痛苦到他都不愿意记得太多的回忆,来自他杀死伊文海勒时,对方破碎的‘灵思’。
——从那一天起,我的爱人围绕着我,以一抹星光的身份。
他不再拥有那危难之前被我痛恨的自由了,他永远在我的光里……我却宁愿他不在这里。
在未来,三十多岁的雷廷是这么想的,三百多岁时一样如此。
所以,如今这个自我认知只是‘二十六岁,男,雷姓超能者,想去旅游或者找个地方种果树榨汁喝’的雷廷,也不可抑止的受到了影响。
一方面他想把伊文海勒控制在自己身边,让对方好好接受治疗,另一方面……
当对方衰落却依然充满活力的逃走时,他心中升起的并非不舍,而是欣慰。
——在这个时间点,至少你还活着。
为此,他甚至一次次放过了对方,任由对方逃离他的控制,去到自己真正具有归属感的地方。
雷廷垂头闭眼,手中塑造出一个光脑终端外设,一边登录账号并等待一个必然到来的通讯,一边抓紧这点时间思考这个‘私人问题’。
这样的猫鼠游戏,不能一直继续下去。如果他不能完全解决‘堕变’,至少也要解决伊文海勒的健康问题。
对此,他建立了数十种构想,又将其一一推翻。
伊文海勒的情况太特殊了。
他是个‘S级’,这代表一般治疗手段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他的超能器官有损,这代表介入手段不能完全来硬的。
他是个不算正常的Omega,身体状况与激素息息相关,这代表雷廷甚至得尽量管制自己的信息素,以免他出什么问题。
“……唉。”
即使拥有‘解限体’的大脑,雷廷依然没有在某个最后的保底措施之上,得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难道他要去告诉伊文海勒,他是从一个比现状更绝望的未来归来的,如果不能提早解决内忧去抵抗外患,大家都得玩完?
别逗,夏恩会把这个告诉雷廷,是因为他在夏恩眼里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虽然他还是失败了——但雷廷比谁都清楚,至少现在,伊文海勒帮不上这件事什么忙,只能为此而变得更焦虑。
雷廷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星网通讯列表里那个属于‘埃南·瓦伦’的ID,从思维库里拿出另一个问题。
现在,雷廷可以保护人联……但人联只靠雷廷是不可能长久,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可以仅仅依靠一个前锋、一个矛头和一颗核弹的力量长存下去。
而一场昭示那连绵战争的灾难,即将开始。
这场灾难会让综合体分裂,让银河表面的完整不再,银河会真正开始燃烧,一切暗中盯着人类的东西,都将开始自顾不暇。
而在这场灾难中,人联必须找回曾经的意志。
或者说,人类必须让自己的群体里走出更多战士,让更多人甘愿以勇气、力量乃至于生命去保护同胞,唯有那样,这个种族才能攀过眼前山隘,去到更坦荡的未来。
这一切并非结束的开始,而是开始的开始。
银河就是一潭烂泥,腐烂的势头从远古到未来从未改变,每个人都必须在这之中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并探手去泥里,挖出那记载真实过往的铜简。
历史的真相,或者说,关于那四个系列实验的信息……很重要。
追溯过往,才能开拓未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人联必须拥有快速群体空间转移的手段,现有的星门与信标体系太落后了,根本做不到将整个疆域的力量都如臂指使的操纵。
所以人联才如此轻易就开始收缩防线——不止是因为缺乏人手,也因为路程实在太远,星门又易受攻击而崩塌。
雷廷本人的快速转移方式没有普适性,在他的穿梭过程中,个体会承受的压力,足以使目前任何一种军工材料发生不可控的形变。
他不可能给出这份技术,去面向整个联邦交通系统实装,因为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它已经没有更进一步优化舒适性的空间了。
普通人使用它的话,必然得用人命做燃料……
至少现在,银河的情况,还没烂到人们需要这么做的水平。
雷廷一手轻敲手中光脑外壳,陷入沉思。
关于这个,人联其实早在近百年前就立过项,后来却因硬性条件影响,还有一些不明原因,而关闭了整套研究计划。
现在,经过百年技术与资源储备……
……或许,这个技术的项目,也该重新启动了。
雷廷想。
与此同时,在他手中,响起了一串紧急通讯到来的提示音。
雷廷看向光脑外设的全透明屏幕。
——果不其然,打来通讯的并不是人联议会,他们应该还在和综合体的人扯皮。
屏幕上显示的通讯账号,是‘校长’。
第191章
‘太阳号’上,普通又美丽的女人放下手中光脑外机,神色有些萎靡的坐在她的浮空座椅里,看向窗外星空。
她正载着新一届学员飞向首都星系——这是她的使命。
几乎没人知道,这整个老式星舰的本质都是一个幻象,而她,或者说,‘祂’,一直在支付维持幻象的代价。
这代价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从人来。她想。
不过几个小时的等待,她等的那个人从星空另一头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金光一闪,一个声音传来。
“你来了,小雷。”‘校长’笑着回头。
“小雷”——在私下里相处时,祂,也或许是‘她’,总会这么称呼雷廷。
这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也可能会是最后一个这样称呼他的人了。
雷廷没有飘飞起来,而是步行至她身边,低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对方递出一个断了网的数据板,他顺手接过来,扫视了两眼上头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记录数据。
——那是银河内部疑似存在结构问题的星体相关信息。或者说,那是可能‘埋藏’了敌人的星体信息。
雷廷有些诧异。他原以为对方喊他来是让他履行当年的承诺什么的,但……即使信息其实不算全面,这好像也是,一个帮助?
“‘凝望’早就看到这一刻了。”‘校长’微笑道,“祂‘屹立’于‘那里’,还有我船上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向外观望……”
她抬手想拍拍雷廷肩膀,却发现他如今实在太过高大,如果想达成目的,她只能操纵她的座椅飞起来。
可那又显得太刻意了,她这会儿没精力那么做。
‘校长’抬起的手顿了顿,准备换个目标,拍拍雷廷的臂甲。
但她却有些惊讶的发现,雷廷忽然俯身弯腰,把那叠着两层肩甲的肩膀亮给了她。
“好啊,好孩子。”‘校长’的笑容灿烂了起来,她大力夯了两下那肩甲,在‘砰!砰!’的响声中收回自己发麻的手:“你在做什么这种问题,我就不问了。但是,照顾好自己,你可是我们的希望。”
“您过誉了。”雷廷叹气。
希望?那太难了,他只能尽他所能的做事,但具体能达成怎样的结果……谁都不清楚。
“夏恩托我把你手下一个人带走了。”‘校长’耸肩道,“你知道这回事吗?”
“知道,一个姓岑的医学人才,感染了病毒,目前在作战序列里,靠控制器维持理性。他的人员与管理权限调动文件,还是我的助理通过的。”雷廷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事儿,只是没放在心上而已:“将近十年前,我和他有过一点交集。”
“那你知道,夏恩要带走这个人,是为了什么吗?”‘校长’笑着问。
“发展反抗军的医学与精工处理系统,尝试治疗我的伴侣。”雷廷理直气壮。
“……”‘校长’让他这语气噎了一下:“你果然知道夏恩也不是你的‘自己人’。”
“我没有‘自己人’,包括伊文海勒,包括你们。”雷廷平静的摇头,“银河还没有宽容到这个地步,‘校长’,你知道,人要是什么都有,就该做出头鸟了。”
“你还不够‘出头’?”
“所以我不能什么都有。”雷廷说。他似乎觉得这理所当然。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其实很想问你一些问题。”‘校长’叹气,“比如‘如果我和你的理想一起掉水里你会救哪个’,然后把‘我’换成你的士兵、你的人民、你的那个笨蛋伴侣……”
“为什么现在不问了?”雷廷歪了歪头,装作自己很好奇的样子:“这会是个打开话头的好方法。”
“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反过来问我——”‘校长’靠进了她的座椅里,脸上带着一丝怅然又欣慰的笑:“——‘如果一定要有谁被牺牲,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你会这么问的,因为你会这么做。很多人觉得你无情又无趣,但我知道,你和这两个词都没什么关系。”
“也或许其实有关系。”雷廷轻声道。
他话里的意思让‘校长’懵了一下,猛然直起身,转头看向他。
“牺牲不是无价的。”雷廷道。
他看向星空中,双臂环抱起来,话语简短又意味深长。
“我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买不下我们整个族群,校长。”他说,“就算我能当整钱来花,也得有人去补零、去在人类买命的金库里囤积存款。
“我希望这些人能是我的同行——他们成为了军人,身上的担子就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了。”
“所以你放任各军团在战区厮杀,每天传回来的死伤数都相当于你那一届学生?”‘校长’脸色严肃的问道。
“我保护不了所有人。”雷廷说。
他抬手招出一颗黑漆漆的合金立方体,轻轻弹了它一下,让它在空旷机库中发出锐利铮鸣。
“做不了这个的,当初可以选择去报考普通院校,或者从事其它职业,再不济靠联邦的救济生活,只要有手有脚,也不会活不下去。”他说着,脑海中想起了当年遇见过的那个小女孩,还有更多人——
“——或许有很多人,从军只是为了子承父业的加入某个派系,或者占点福利的便宜。”他说,“但士兵就是士兵,我们都只是维护和平的齿轮而已,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们之间的区别,只有位置与大小。”
“不错。”‘校长’点了点头,“看来我也不用试探了。你预见到的东西、做出的准备,都比我想象中更多。”
那可不……他可是‘预见’到了一整个未来呢。雷廷想。
战斗几十年,硬撑十几年,又在最后时空倒转时于混乱的罅隙间静滞几百年……
真是枯燥又刺激的未来。
“对了,关于未来,”雷廷说着,将手中断断续续看完了资料的数据板随手一抖收合起来,“我有一点建议……”
“什么?”
“这次过去之后,先别再起航了,校长。”
雷廷遥遥看着远方的星门,他认得它——那是‘长安’与‘罗马’。
“我布设在河系外的监控告诉我,一场来自数十亿年前的冲击波将在年末之前抵达银河系,而猎户旋臂首当其冲。
“它造成的影响并非基于常规物理学层面,届时,影响将于十年内完全覆盖整个银河系,几乎所有建立在‘星网’基础上的技术手段都将‘暂时’失效,而它的余威也很可怕——或许在未来‘几千年’内,我们之中谁都没星网可用了。”
面对‘校长’那写着“什么你小子居然都把手伸这么长了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在瞒着人”和“等等……我特么???星网要炸????‘凝望’怎么没说这个??????”的目瞪口呆表情,雷廷忽然少见的咧嘴笑了笑。
“别慌,”他慢条斯理的道,“冲击本身会比可观测的提示来得更快,到时候,在一段于人而言十分漫长的时间里,不会有人能再找我们的麻烦了……而我们,也会拥有解决一切问题的余地。”
——这就是他敢现在就点炸综合体和人联关系的倚仗。
“不是,停一下……”‘校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这种烈度的爆炸,它应该不止干扰了银河系吧?而且,这种程度的环境变化,它会拆散所有星际文明!!”
失去星网,那几乎所有文明的导航与联络手段都会暂时崩溃,没有真正的超时空转移技术的话,各文明疆域的星图,立刻就得缩水至少五分之四。
更可怕的是,无论是切分的那五分之四,还是剩下的这五分之一,如果非权力中心的星球长时间缺少联络与指示,都必然分裂!
连星表文明的人,都还会因为天高皇帝远而画地为王,更何况是星际时代?!
“是。分裂、战争与灾难不可避免,除了一些本身技术并不倚仗星网的文明外,大环境必然发生改变,而那只是更大灾难的先兆。”雷廷摊手,“但我保证——我们会是个例外。”
他拉开了一片立体星图,那是目前人联拥有的可控星域,被他自己建了一个与军事星图略有差别的模型。
“我会通知全银河这场灾难的存在,但不是现在。”雷廷说着,点了点人联星域周边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见了吗?十几万个敌对目标,每个都代表着一个来自英仙旋臂的异族集团军,它们背后的势力倚仗星网,我必须保证它们来不及对星网崩溃事件做出反应……”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这件事,它影响的不止有银河系吧?”‘校长’眉头紧锁,“你知道的,我们有时候也会与河系之外通讯——在百年一次的电磁波动中……”
“当然。”雷廷点头,“但从今以后……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讯息能回应我们,校长。
“我猜,星网的体量实在太庞大了——庞大到在这针对它进行打击的概念武器之下,连毁灭的过程,都漫长如恒星的半生。”
第192章
很快,雷廷就带着‘校长’赠与的情报信息,离开了‘太阳号’。
‘校长’不知道的事有很多,他并不意外。
毕竟,连那位别称‘屹立者’的‘凝望’应该都不知道这些,因为祂凝视的未来与‘记录者’记录的‘现在’一样,具有严重的时空限制。
——那位能看到的未来,或许并不长。
否则,祂早该知道雷廷有部分记忆来自未来。
高大男人落进议会厅,看了一眼迎上来的人:“最近情况如何?”
“欣欣向荣,议长阁下。”永戴尔说着,又在脑海中道:【昂耶传回了信息——环世界在内战。】
雷廷歪头挑了挑眉。
之前他一道命令把昂耶丢去了环世界,执行一些关于情报与刺杀的任务——那家伙的能力绝对撑得起这样的工作。
为此,他承诺了等那家伙回来接受审判时,会酌情减轻刑罚。
当然,两个人都没信这话——昂耶这样的身份、罪责与危险性,想减轻刑罚?
笑死,他这些年间害死的人可不太想看到这个,指望减刑还不如指望银河明天就毁灭了,大家一起玩完,也就没人还需要再去坐牢或领死。
昂耶比谁都清楚,他这次出去,最好就永远别再回来——也不可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