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成熟、疲惫……眼旁细纹由岁月装饰,下垂唇角被过往磨砺,而那线条锐利的金色眉宇,在宁静睡梦中,仍为他细腻的皮肤烙印着苦闷而深刻的痕迹。
挺好看。
雷廷想。
人的生命是一系列偶尔交织在一起的轮回,而他不信那个‘偶尔’,硬要它变成‘一直’。
现在,他近在咫尺的隔着隔离光幕与摄像头注视对方,就像当年的伊文海勒,在‘太阳号’上的医疗部舱室里注视着他。
片刻之后,他跨入其中,无声的走过去,坐在床边。
几乎是同时,伊文海勒从床上猛然弹起掀开身上薄被,扯断手臂上连接的感应线,扣向雷廷脖颈!
可那漫散星光的利指即便出手如电,却也还是被颈部覆盖金光的护甲轻而易举的挡住了。
然后他就‘砰!!’一声栽进了床垫里,还无力的弹动了两下。
全程注视着他的雷廷头颅未动,镜头后的眼神却就这样在半空中一上一下的划了条折线,一时半会儿还有点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一声。只有一声。
“……”已失先机的伊文海勒默不出声。
——啧,高防单位。
“很有活力,伊文。”
雷廷说,他又恢复到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而他这样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那天往后,伊文海勒就再也没能见到他情绪有所浮动的模样。
“躺好。”他说着,顺手修好了被扯断的几条感应线,一手拿着末端贴片,向展示一束花一样晃了晃它们:“为了你的身体健康。”
“那心理健康呢?”伊文海勒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咬牙被他摆正,死死瞪着天花板上的力场发生器:“连和‘天河’的链接都被断开了……你还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短短一个月的孤寂都无法忍受的话,我只会认为你比我想象中更弱小。”雷廷说。
“所以?”
“所以我会更大力度的保护你。”
“你只是在囚禁我。”
伊文海勒冷酷的撕开了人联代理议长的虚伪,这一个月让他彻底认清了这个人虽然仍对他有感情却已经无药可救的事实:“就像人联囚禁它每个不必现在去死的敌人。”他说。
“你的确不必现在死。在我对你的生命规划中,你会有一个漫长的未来。”雷廷说着,气定神闲的给他盖上了被子,还顺手摸了摸他金光闪闪的头发:“你的头发长了一点。需要我帮你剪剪吗?”
“……”
伊文海勒心中猛地泛起一股无力:他妈的,为了防止他自杀,雷廷甚至将那份‘不动’的力量长期附着于他的身躯之上,让医务系统没有得到批准的话,都很难对他进行针剂注射等侵入性治疗,更别说剪头发……
多么可怕的能量恢复与维持能力,多么恐怖的数据计算与控制能力。
有这两样在,再加上这家伙突破天际的学习能力,结果就是……他刚才被对方控制着自己乖乖躺进被窝时,动作可是自然到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这样的表现,和一个月前完全是天壤之别。
而事实上,在那天之后的短短两天后,对方亲自来改装这套占地一整栋楼的半自动医疗维持系统时,这份控制性就已经上升到了这样升无可升的程度。
——GM,有人在银河OL里开挂!
伊文海勒拼尽全身力气,轻轻锤了一下床铺。
雷廷又笑了一声。他觉得伊文海勒这样很可爱,可爱到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散思维去向往与对方在一起的普通生活和远航。
如今他只会在关于这个人的事上乱想那么多了——当然,就算只是这点幻想的空间,也在他从不同途径收集的信息越来越多、回忆起的‘前生’越来越多之后,逐渐被压缩到了短短一个呼吸之中。
而伊文海勒……他好像被这一个笑刺痛了心神。
“雷廷,”他盯着那副钢铁眼罩,忽然开口问道:“你有多久没好好笑过了?”
“……”雷廷愣了一下。
“那天我就想说,你这笑的,真是假到不行。”伊文海勒冷笑一声,“又假又虚伪。如果说以前的你是一头狮子,现在的你就是一头狼,看似得到了更多助力,其实失去了你最大的力量。”
“或许吧。”雷廷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有些东西注定只有他自己能明白:“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需求。”
“联邦的‘阳星’大人都给了我最好的生活与医疗条件,我能有什么需求?”
伊文海勒笑的更冷了,他移开目光,注视着力场发生器核心,继续着脑海中一刻不停的逃脱方案计算:“突然说这个……看来你是准备暂时离开这里了。
“出征?还是谈判?”
雷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是的,但你知道,我依然会保持对这里的关注。”
“你不能永远清醒、永远理性。”伊文海勒冷声道,“只要你有那么一瞬间停止对这里的全面封锁……”
“是的,你就会彻底离开我。”雷廷说,“但是伊文,我可以让你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失去了我的清醒理性。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啊,是啊。伊文海勒想。
——雷廷怎么会做不到呢?他可是这样强大的一个人……这样强大的,令他羡慕向往的强者。
如果当年的他拥有这样的力量……
……算了,没必要为不可能的事怀抱悲伤。
或许是为‘雷廷即将离开这颗星球’这件事感到了一丝轻松,伊文海勒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丝。
片刻之后,他道:“需求……我有一个。”
“嗯?”雷廷注视着他,发出一个短短的反问。
伊文海勒转过头来,眉头动了动,露出一个足够恶意的眼神。
“操我。”他说,“然后,在这儿睡一觉。”
“……”
雷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点发懵的歪了歪头:“……呃?”
与此同时,刚被他解除限制没多久的伊文海勒猛地扑起来,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撞,裹着米白色治疗服的身躯用尽全力,按住一身战甲的雷廷,把他压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他重重跪在床垫上,却又被雷廷条件反射的伸手接住了双膝,平缓降落下去。
“我说……‘阳星’先生。”
容貌俊雅的金发老男人跨坐在这位年轻的议长、将军和战士腹部装甲上,双手按着他的肩甲,对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这一刻,人联前任最强超能者,银河曾经的拔尖强者之一,就差把自己就是要勾引当代人联代理议长,要让这个已经开始步入歧途却依然坚硬如铁的男人为自己抛弃原则这件事写在脸上了。
两个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按他说的那么做,雷廷对他的感情另说——单论‘睡眠’这件事,即使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也够他彻底逃离对方掌控。
而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天知道这个对人联和雷廷的了解都极其深刻的家伙,会做出些什么来。
雷廷抿唇,嘴角几乎绷直成一条线。
可他身上成熟的美男子,脸上却带起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操我,就现在。”
伊文海勒边扯开宽松的治疗服边俯下身,近在咫尺的盯着那副眼罩。
他眼神锐利闪光,就像他能透过它,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那样。
“然后,我们登记结婚。”他说。
第180章
强行压制五年的信息素在涌动。薄荷糖的甜香味弥漫在雷廷鼻尖。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伊文海勒这波操作,他是真没设想过。
“别浪费时间,‘阳星’,也别疑惑。”伊文海勒紧紧抱着全副武装的将军,用微凉的唇吻他熟悉的耳际:“抑制器总要和皮肤贴合,不是吗?就算不动你的小玩具结构,我也能断开信息素提取液的微量注入……”
“你疯了!!”雷廷怒吼着,反手一抓伊文海勒的手臂,把他死死扣在了怀里:“如果我这段时间不来怎么办?你就在过度热潮和激素失衡里等死?!”
“猜对了。”伊文海勒任由他把自己拉下去,近在咫尺的看着那副眼罩:“但你不会那样。不是吗?”
“……你不该这么做。”雷廷寒声道。他表现的毫无动心动情之意,即使他一个月前还在问对方两人什么时候结婚。
“我知道这样一份关系不可能束缚你。”伊文海勒说,他低头吻了吻雷廷的嘴角,熟悉触感让两个人心中都有些五味杂陈:“但……”
“但你还是要试试,你能不能捆住我……无论是用怎样的方式。”
雷廷情绪平静下来的速度迅捷到诡异,他无情的揭穿了伊文海勒的意图。
“就算只是一个可能性,你也要试一试——因为我变了,所以你对我的态度与处事方式也变了。”他说,“你开始更加不择手段,为了你的战友与你期盼的未来。”
“是的。”伊文海勒并没有试图否认这一点——在这个距离之下,什么都不可能瞒过‘阳星’——“你说的大都没错,但是,你忘记了一种可能……”
他按着一身战甲的年轻人吻了上去。
“……也或许我确实需要你。”他含混不清的说着,没有让自己表露出更多思念,还有心底里翻涌的哀伤。
………………
…………
五个小时后,雷廷离开了‘水滴花园’。
通过‘灵之底’去往第一军团旗舰坐标时,他脸上有多冷硬,心情就有多复杂。
毕竟有一说一,他比谁都不想自己和伊文海勒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古怪乃至于扭曲——明明他对对方有怨气,却又忍不住想关心。而对方对他也同样如此。
就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关系,他居然还真就答应了那样堪称互相折磨的同床共枕。
……好吧,作为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抱怨这个。
雷廷纠结的抹了一把脸,因有眼罩,未遂。
总之,他并没有真的和伊文海勒结婚。
因为他知道这其实并非对方所愿,而他也不想让这份扭曲纠结错的更离谱一点。他们只需要确认对方都还活着、还有一颗热气腾腾的心就够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要放在医务室和战场上去说。
黑暗中,雷廷叹了口气,重新穿入星空之中,随金光一同闪烁,落在第一军团的旗舰上。
实话说,他现在是真的很疲惫。毕竟就算再强,他其实也只是个人而已,即使猎户人的血统本身就经过调整与强化,也没特地对长期熬夜之类考验耐力的地方进行补强……
因此,在降入星舰之中后,重新接入‘羲和’系统的第一时间,雷廷就吩咐了一句:“把最近的重要报告给我,顺便带几瓶高阶活力剂。”
【管理员‘阳星’,请给出‘高阶活力剂’的具体数量。】‘羲和’呆板回答。
“五瓶。”雷廷无奈道。
——由于主体框架搭建时间太早,自身又没有高智能水平的学习程序,‘羲和’与‘望舒’的智能比大部分军团AI都更低一些。
但相应的,生于战火之中的它们,底层逻辑也比那些AI更适合参与战争,尤其是对外反击战。
因为它们就算再死板,也是当初血火里求生的人类创造的、最高智慧的集合体。
很快,五瓶高阶超能者专用活力剂就被送到了雷廷的办公室,这个过程只被‘羲和’进行了记录,没有其他任何人看见。
而雷廷喝下一瓶活力剂后精神一振,从地板下招出悬浮式办公桌的金属结构来,顺手把剩下的活力剂放在桌上,看起了文件。
不久,他的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在敌占区边缘布设的监控,检测到被‘加赫’同化的行星上长出了巨大的白色真菌……?”
一瞬间,雷廷就想到了那株‘科密斯特’。
原本它的那些子株因原株诡异的状态而一直混乱不堪,而现在原株彻底死亡,它们必然会自动抉择出一个新原株来……
那些古怪的太空真菌,会是那棵新原株的手笔吗?
雷廷皱眉翻看着相关记录,在每个细节中寻找真相。
很快,他的目光钉在了某段被情报分析组与‘羲和’双重标红的远程观测录像中。
那甚至不能算是个动态录像,因为观察目标体量太大而录像时间又太短,这短短三十四秒录像中的一切,都是近乎静止的。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谁都能从中看出巨大的问题来。
——那是一颗约有火星大小的行星,上头纵横交错的生长着无尽晶簇,而在它近北极位置的某个侧边,又被雪白细长的真菌扎下了根须。
那些根须刺穿了晶簇,根根分明的蔓延作一片片内部网络,但它们并不是在与‘加赫’共存,而是在穿刺、分割、腐化、吞噬那些晶体。
但雷廷对此毫无欣喜之意。
因为他看到了,其中最大的那棵真菌伞盖下,菌杆竟是一道修长窈窕的女人身形。
他敢用自己身为‘双S’的敏锐度和身为战士的观察能力发誓,那绝对是等比放大的‘阿特林·希瑟’躯干!
——很好。
这么大的菌株,只能是原株了。
那么……‘希萨’,这个异魔化的菌株,应该就是‘科密斯特’们的新原株。
就像那只‘异魔伊波恩’一样,她也是个狡兔三窟的家伙……而这种对手只要存在就是个阴影:如果一个敌人已确定拥有‘场外复活’或‘化身万千’的能力,那你最好永远认为自己杀了眼前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雷廷揉了揉眉头,心情复杂极了。
刚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就发现内忧还没解决的联邦外患喜加一,这未免确实有点过于刺激。
雷廷默默翻看这份报告与相关补充文档,忽然在某空白处发现了一个瓦利安娜军团长的印章。
而在印章之下,瓦利安娜军团长标记了一个问号在上头。
他沉吟片刻,呼叫了瓦利安娜的通讯。
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
“你回来了。”瓦利安娜对这个通讯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询问雷廷的眼罩为何直接取消了常规目镜,只是直入正题的问道:“看到那文件了?”
“看到了。”雷廷微微点头,“有不能登记在文档上的疑点?”
“你等一下,我过来跟你说。”
瓦利安娜摆手,从她的办公桌前站起,悬浮镜头照见后头的第一军团徽章。
那是一道由三株麦穗首尾相连结成的金色圆环,圆环外部套着一层细环,被一双几何拼接的翅膀拱卫,内里则又有一层细环,填充一组剑盾标志。
那徽章同样被烙印在了所有隶属第一军团的地方,包括雷廷的战甲前胸。
不久之后,瓦利安娜带着苏珊娜抵达雷廷办公室。
她把苏珊娜留在了门外的副官办公室,孤身直入这一片空旷的高厅之中,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那份信息来自‘环形山900’。”
‘环形山900’……‘环形山900’?!
雷廷一愣:那不是他那位老同学万幻的战舰吗?
“关于这个,‘阳星’,我得向你道个歉。”瓦利安娜叹息着,“早在去年年末,‘环形山900’就失踪了。”
雷廷眉头一皱,下意识断开了周边所有器械的联网权限——在这方面他可比黑客都好使得多,因为他每次都是物理拆卸了网络端口。
“说清楚。”他说。
半晌之后,情报交流完毕。从‘环形山900’的潜行式接敌到最后那一片令人敬畏的绝对净空。
“为什么瞒着我?”雷廷神色平静的问。
“因为发不出去。”瓦利安娜回答。
“发不出去?”雷廷眉头一皱,“信息被截留?”
“不,我是说,与包括这件事在内的很多事件相关的一切讯息,只要是在我们的舰团内,都完全无法执行文档信息发送指令。”
瓦利安娜缓缓摇头,表情有些复杂。
“你能明白吗?明明我就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在家乡的边缘、在同一片星空中……
“但在某个层面上,我们成为了一个只进不出的信息孤岛。我不知道其它军团是不是这样,至少第一军团的确如此。”她说,“当代网络通讯技术大多建立在星网的基础上,而我们正在被星网孤立。即使我很确定‘羲和’是安全的。
“因此,我不敢随便离开舰团通过‘那边’发送信息……我怕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连我的士兵都找不到了。”
第181章
无声的死寂令人心惊。
雷廷的沉默向来与高速思考挂钩,他很快就道:“‘羲和’的建造时间早于‘我们’当年全面接入星网的时间,而且,它的制造技术完全属于人类。”
所以,这件事如果不是‘羲和’在后来的岁月中,被动了什么每月检查都找不到的手脚……
那就是,有更强大的技术力量,在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层面上,限制这些信息的流传。
——而这符合雷廷对局势危险度的构想。
“‘阳星’,”瓦利安娜略有探究的发出询问:“你好像对此并不意外?”
“你知道,我对联邦的未来做过多少种规划吗?”雷廷没头没尾的反问。
瓦利安娜有些茫然,但还是顺从心中一丝微妙的焦虑感配合了他:“多少种?”
“一千六百种。”雷廷说,“而其中有一千四百种,包含至少三类不同形式的‘文明火种远航’计划。”
“……”
一时间瓦利安娜生生给震的没绷住,终究还是从眼神中流露出了‘倒也不至于如此罢……’和‘没听说过您还有被害妄想症这毛病啊……’的意思。
雷廷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世上能理解他的人大概屈指可数,而其中他最想好好沟通的那个,又因立场而不能过多进行交流。
“‘环形山900’只发送了这条信息,那之后的第十八天,‘瞭望塔’观测系统才看到了那些真菌。
“在此期间,我们每次试图与‘环形山900’建立稳定联系都失败了,他们好像身处于某个干扰奇大的位置……”
瓦利安娜苦恼的揉了揉眉头。
“最初苏珊娜的报告中,对他们的状态描述其实是‘战死’,这是错误的……具体信息让她自己说吧。你能让她进来吗?”
雷廷看了一眼大门方向。
苏珊娜目前的改造水平已经很高,说是安了个人脑的机器人也不为过,至于植入式内机之类的东西,更是早在最开始就满上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道:“不了。
“在谈论更多之前,我暂时……需要休息一会儿,您请自便。”
说着,他闭目装作自己真的准备小憩一下的样子,靠在悬浮椅里不动了。但他刚被活力剂滋养过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于处理远方信息的同时,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当一个人的激素可以被远程调控时,她的情绪就再也不会属于她自己。这个道理,他一直都知道。
因此,之前对方的言语攻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那是一个证据……一个证明敌人近在咫尺的证据。
在雷廷的感知中,他的副官苏珊娜,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一份指向他本人浓重负面情绪在增长。
且不论什么人之常情,单论那份情绪本身,其实就逆反了她的超能力。
超能力能带一个‘超’字,自然是超乎寻常、超越自然、超出自体权重的。
苏珊娜的能力长期处于开启状态,她的情绪出现这样的增长与躁动,十分反常。
雷廷其实早就看出了这份反常变化。只是,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必须谨慎对待这场斗争中的每一件事,而其中最基础的,就像如今他每时每刻的一言一行那样,让敌人意识不到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因此,就算是替换星网基站的操作,他都给它找了个‘方便控制内部星网信息走向’的理由,并在此后折腾出一系列需要舆论管控的问题来,把这整件事都变成了一个‘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的混蛋不装了就是准备强权管事儿’的故事。
在此之前,他伪装了三年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还有一年用来表演自己意识到敌人不止在内部情报系统还在星网上,一年用来奋发学习更多相关知识……
……并无情的对明显正在被某股力量远程影响的苏珊娜见死不救,放任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是更早之前的他,绝对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而像这样对某物的坠落视而不见的行为,他其实还做了很多……
因此,一种沉重的罪恶感时刻纠缠着他的心灵,原本与伊文海勒靠近还能让他舒适一些,但现在,就连伊文海勒都成了那份罪恶感的一部分。
雷廷想想都觉得自己虚伪又冷酷。
他在‘水滴花园’对伊文海勒说的确实没错。
他没有死。他只是变了。
明明他所做的这一切,在大多数外人看来就是‘无目标,无纲领’的乱搞,但他自己清楚,前头有大坑,而人类不可能不跳下去。
‘在这场战争中平稳落地’,为了这个目标,所有个体的需求都可以被忽视。
包括他自己。
不,应该说,尤其他自己。
雷廷移开目光。
“我知道你不会只是想说这个。”他说,“这份信息还有别的问题。”
“是的。你看。”
瓦利安娜展开面前光屏,给雷廷打开了一个对照界面,左边是那段录像,右边是一片由AI计算模拟出的星图。
视频上密密麻麻打着上千个细小标记圈,每个标记圈都有一个对应编号。
让普通人来看,或许他们需要聚精会神三四天时间,才能从中找出问题所在。
但雷廷扫过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星轨。”
“是的,星轨。”瓦利安娜说。
她点了点右侧屏幕中央一个写着‘镜头位置’的红色标记点,将视角转移至此处,指向了视频录制的方向。
那是一颗星球,一颗已有近半物质被转化为晶体的星球。但它不止没有那样包裹整颗星球的晶壳,也没有被太空真菌寄生。
而且,将时间调整至视频录制及发送的时间段后,无论再怎样对比都会发现,这两颗星球的拍摄背景中,有些星体的位置具有很大差异。
“这个视频的确由‘环形山900’的舰载AI录制,但除这个标签外,应有的一切自动记录信息都被抹去了。”瓦利安娜说,“所以,它其实并没有最初的档案创建时间……”
她的声音收小了,靠向前来,轻声道:“……但经过对比与推算,这份录像如果是真的,它该出现于——4018年12月。”
——十二年后。
雷廷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一个猜想让他心情古怪极了:在这个‘时间穿越’的确成立的宇宙……该不会‘环形山900’是去到了十二年后的未来,并跨越时间发送来了这样一条短且意义不明的信息?
不,不对,人联有他在,不可能十二年后还没收复失地……
而且,‘凝望’当年看到的未来里,有‘4018年的环形山900’这一条信息吗?
“我们调来了关于‘环形山900’、万幻还有她的下属,以及其他几乎所有跟这些事物有关系的人的档案,但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最多也就是抓出了几个间谍。”瓦利安娜摊手,“事件陷入僵局,我们找不到更多信息了。”
“我明白了。”雷廷点了点头,道:“舰团返航。”
“……什么?”瓦利安娜愣了一下。
“我说,第一军团舰团开始返航,我的力量会给你们指明前路。而你们需要去守住一个地方。”雷廷说着,发给了瓦利安娜一条坐标信息。
瓦利安娜浏览后更茫然了:“‘新太阳系’?这……那边并不是战场。”
是的,‘新太阳系’目前并不是战场。
……但如果雷廷的猜想正确,它恐怕很快就会是了。
“别问那么多,执行命令。”雷廷说。
瓦利安娜有些不明所以,但由于雷廷现在的身份辨识标签里有一条惊人的‘代理议长’,她还是立正敬礼道:“是,长官!”
结果这一声出去,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怪怪的:明明雷廷才是那个‘副军团长’……
“所以你什么时候接任这个‘军团长’?”两米四的大姐姐撇嘴,“拜托,你现在离这个只差一次虚名的转移……”
雷廷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拖着这事儿不去接茬,而是点了点头,道:“你想什么时候转移都行。”
之前他不继任,主要是因为这位军团长实在是自由又好战,如果他把她从责任中解放出来,那她恐怕没过几天就得带着一支超能机甲师小队溜达到危险的敌人后方去……
但现在,
“嗯??”瓦利安娜眉飞色舞,没有问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大的转变:“持有‘新太阳’的那个人终于愿意晋升了?真不错,这可得来点仪式感……”
“随便。”雷廷顺口道,“不送。还有,叫苏珊娜进来。”
“行,我们亲爱的准军团长。”瓦利安娜拍拍手出了门。
不久之后,苏珊娜机械行军似的进了门。
从她的精神波动中,雷廷清楚感知到了她在为此前那次情感爆发感到浓浓的后悔,而他并不想探究这份后悔的组成元素都是什么,也不想重提那段旧事,只是道:“苏珊,来看一个东西。”
说着,他在对方茫然抬头的那短短半个呼吸之间,徒手捏出了一台没有网络接口的播放器。
并且……取下腰间在腰包下悬挂的三枚数据卡之一,把它插了进去。
第182章
最先是一段录音,而录音的开头是杂音。声响呲呲拉拉,昭示着强电磁干扰的存在。
在这些再怎样进行技术处理也难以祛除的杂音干扰之下,录音内容完全无法被辨识,但大约两分钟后,经过十几次人工音轨提纯的声音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