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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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说完,天台下方升起一辆直升机。天台上狂风大作,靳非泽衣襟翻飞,长发飞扬。他站在血泊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狙击手在直升机上就位,激光红点瞄准了靳非泽的后脑勺。
“靳非泽,学院正式通知你,你被逮捕了。不要反抗,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反抗!”
嘈杂的喇叭声传来,靳非泽皱了皱眉说:“好吵。”
霍昂打电话给沈铎,“小也已经到了,撤掉狙击手!”
“我也想撤,”沈铎在电话那头抓狂,“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这次阿泽闹得太大了!他居然在医院天台挖了一个人的眼睛,被目击报警,学院的人到了之后可能采取了暴力措施,和他起了冲突。现在派过去的人是第二波,第一波全死光了。告诉小也,这次我帮不了他!”
姜也低头看那些尸体,都是学院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枪伤,一击毙命,而靳非泽手里正拿着一把手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姜也问。
“神梦结社要和我谈交易,他们希望我和他们合作。”
“所以你信了?”姜也攥着拳,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陷阱?”
“想过啊,”靳非泽轻轻地笑,“所以我挖了这个人的眼睛。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好好利用不是么?”
靳非泽踢了脚边一个人一脚,那人翻过面儿来,竟然是岑尹。他还活着,身上到处是揍出来的淤青,左眼成了一个狰狞的血洞,汩汩往外冒血。靳非泽表情漠然地对他举起枪,这家伙杀的人已经够多,不能再杀了,姜也失声喊:“住手!”
然而还是晚了一秒,靳非泽已经扣动了扳机。手枪咔哒一声,什么也没有射出来。靳非泽啧了声,似乎非常失望,“没子弹了。”
说罢,他又抓起岑尹的头发,把人拖着往天台栏杆那儿去。姜也抓住他手腕,目眦欲裂,“够了!”
“还不够,”靳非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姜也的脸颊,“小也,他害过你,他必须死。”
“靳非泽,我不需要你为我出气。”姜也拉着他,手腕在颤抖,“你一旦把他丢下去,上面的狙击手会立刻开枪。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待在家?你跟我保证过,你为什么要食言!?”
靳非泽歪着头看了看他,问:“你又在生气?我爱你,你却生气。”
“靳非泽!”姜也死死攥着他,“松手。”
他笑了,说:“如果我非要杀他呢?”
靳非泽依然抓着岑尹的头发,岑尹在他手下像个破布娃娃。
“那我们就分手,”姜也盯着他的眼睛,道,“从今往后你的死活,我再也不会管。”
靳非泽眼中的笑意顷刻间褪去。
姜也一字一句道:“你松不松手?”
靳非泽望着他,潋滟而冰冷的目光看不出喜怒。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半明半暗,似有阴沉的风云。
他说:“你真可恶。”
他把手松开,岑尹的脑袋像个皮球似的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后方的特勤处人员立刻上前,把岑尹拖走。
沈铎上来了,在后面道:“小也,我们要把阿泽带走。”
姜也没动。直升机掀起的风搅乱他的发丝,靳非泽的长发缠上他的指尖。姜也不禁想,靳非泽一旦跟他们走了,还能出来么?真的能向聂南月求助么?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靳非泽真的杀人了吗?
“学院这些人是你杀的么?”姜也问。
“你不是看到了么?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么?”靳非泽丢了手枪,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你总是让我难过,可是怎么办呢,”到这种时候了,靳非泽居然还在笑,“我一点也不怪你。”
姜也心里蓄着怒和怨,如果靳非泽乖乖听话不乱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告诉我,是不是你杀的?”
“是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靳非泽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靳非泽……”姜也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话语变得酸涩,像颗吞不下去的枣仁,哽在喉间。
他艰难地开口:“我要亲耳听你的回答。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那好吧,就是我杀的。谁让他们解剖过我,真碍眼。你看,”靳非泽温柔地微笑,“只有你得罪我还能活着,我对你是不是很特别?”
姜也望着他,一言不发。心好像落了下去,坠入了深渊。胸口仿佛有蚂蚁啃噬,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骗子。他想,靳非泽是个骗子。
“我不信。”姜也字字用力,“你撒谎,你没有杀人。”
靳非泽似乎有些意外,轻轻笑了起来。他低头仔细审视姜也,阳光照在姜也的眼中,姜也金色的瞳子中似有粲然的火光。姜也的眉目向来冷峻,此刻却带了点张皇和悲伤,不像以前那样沉稳平静了。靳非泽忽然有些愉悦,原来他可以让姜也乱了阵脚,不知所措。
靳非泽抚摸他眉眼,道:“我要走了,在我离开之前,亲亲我吧。”
姜也咬牙切齿,直接给了他一拳,这一拳没收劲,实打实揍在靳非泽脸上,靳非泽踉跄地跌倒,白皙的脸上立时红了一块儿。明明挨打的是靳非泽,姜也心中却剧痛无比,左眼也开始阵阵钝痛,像有个小锤子一下一下凿着他的眼底。学院等不及了,几个调查员上前,给靳非泽戴上镣铐。
他叹了一声,慢吞吞爬起来,与姜也插肩而过。
经过姜也的时候,姜也听见他轻轻说:
“狠心的小猫。”
作者有话说:
姜也:你杀没杀人,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靳非泽:我杀了。
姜也:我不信。

“小也。”
有人喊他,姜也回过头,见高叔站在电梯里向他招手。靳非泽出了这么大事,靳家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奇怪的是,老太爷居然没来,来的只有高叔,而且还姗姗来迟。
学院封锁了天台,姜也钻出警戒线走进电梯。高叔满脸疲惫,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按了22层的按钮,道:“阿泽给你添麻烦了。”
“老太爷……”姜也踌躇着问,“最近身体还好吗?”
高叔看了看他,叹道:“老太爷脑瘤恶化,你和阿泽还在鬼校禁区的时候,他就在住院了。你们刚刚从禁区出来,老太爷不让我告诉你们,想着过几天出院再找你们吃饭,谁知道阿泽又出事了,还正好就在老太爷下榻的这家疗养院出事。我本来想瞒,医生护士疏散病人动静太大,没能瞒住。”
姜也问:“天台的监控录像有吗?”
高叔点点头,按了18楼,带他去了疗养院的监控中心。学院的人正在监控中心取证,这家疗养院是靳氏集团的产业,高叔直接问安保部部长拿到了监控。电脑播放监控,屏幕里靳非泽和岑尹步入天台,二人聊了几句,靳非泽突然发难,二人开始搏斗。靳非泽一拳打碎岑尹的腕骨,岑尹惨叫,靳非泽按住他的头往自己膝盖上一磕,岑尹跪倒在地。
靳非泽的手法非常血腥残暴,岑尹被他打得口吐鲜血,根本招架不住。电梯里上来一个护士,目击现场,发出尖叫。靳非泽充耳不闻,按着岑尹的头,把他的左眼生生地抠了出来。三分钟之后,学院的人到场,试图控制靳非泽。
这之后就是学院实验室的人赶到,靳非泽开枪枪杀四人。
视频播完,姜也脸色沉重。
安保部部长沉声道:“靳少小时候被实验室关过,估计这几个人以前就得罪过他。靳少看到他们,所以起了杀心。”
这监控十分清晰,靳非泽的犯罪过程明明白白,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但姜也始终无法相信,他真的会在天台杀这么多人。
靳非泽虽然是个精神病,但不是笨蛋。他怎么会想不到杀学院的人的后果?哪怕他把这些人打残,事情都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他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或许,监控视频本身就有问题。
“高叔,”姜也问,“以你对靳非泽的了解,你相信他杀了人么?”
高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证据确凿,他说不相信又有什么用,何况靳非泽本来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杀人狂。
“小也,拜托你一件事,等会见了老太爷,说点让他开心的话。阿泽的事,尽量往轻了说……”说着说着,高叔自己也说不下去了,靳非泽连杀四个人,这让姜也怎么往轻了说?
“我知道了。”姜也道。
高叔把他带到22楼的VIP病房,老太爷正躺在床上打点滴。他剃光了头发,瘦了许多,两边的脸和眼塘子深深凹陷下去,手脚枯枝一样纤细,仿佛一掰就会折断。才半年多没见,原本还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成了这般模样,姜也心里酸酸的,坐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
靳非泽如果真的被人道毁灭,老太爷撑得住么?
老太爷睁开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靳非泽……”姜也张了张嘴。
老太爷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阿泽的事,你不用管了。小也,是爷爷太自私了,硬要把阿泽交给你。其实你自己也是个孩子,而且还受这么多苦,怎么能照顾得了他?现在他犯下弥天大错,就算我老头子把所有家产捐出去,也保不住他了。小也,你好好去念书吧,好好照顾妙妙。他的事,你别再管了。”
姜也握紧他的手,道:“老太爷,我……”
老太爷笑了笑,“不要说安慰我的话了,监控我都看过了。你和他在天台上说的话我也知道。他自己都亲口承认的事,抵不了赖了。唉,我想了很多法子,让他能变得更像人一点。给他制定学习计划,让他多和你们这些同龄人接触。可是……杀性难改啊!”老太爷眼眶湿润,道,“我老靳家的男儿要有担当,他就算成了凶祟,也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任。学院那四个人罪不至死,他要了他们的命,就得赔。”
“您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个疗养院吗?”姜也轻声问。
老太爷摇了摇头。
“我想,可能是为了您。”姜也道。
“什么?”老太爷眼一睁。
“岑尹选择这个地方和靳非泽见面,一定别有用心。靳非泽曾经答应过我轻易不出门,但岑尹很可能以你为要挟,让他来到这里。”
“真的是为了我吗?”老太爷落下泪来,“阿泽不是不懂感情的吗?”
姜也轻声说:“老太爷,靳非泽不希望您有事。”
老太爷闭上眼,老泪纵横,“小也,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他怎么会杀人?”
“不,”姜也想了想,道,“他没有杀人。”
老太爷愣住了,“可……”
“您想说监控么?”姜也借用高叔的手机,里面拷贝了刚刚在监控中心调出的监控。他把进度条拉到靳非泽开枪杀人的画面,道:“您仔细看,这个视频有没有什么不对?”
老太爷对着光看视频,叹道:“老花眼了,我看不清楚。”
姜也把进度条前后拉了拉,“光照不一样。视频上靳非泽12分13秒开枪,太阳光照在他的左脸。往前看,12分整,靳非泽生抠岑尹的眼珠,太阳光照在靳非泽右脸。而且,今天天台上风很大,靳非泽的头发长,一直在飘。视频里12分13秒以后,靳非泽的头发却很服帖。这说明,这段视频是由两个视频拼接而成,有人在前几天上午扮成靳非泽杀人,拍下这段视频,替换了原本的监控。您还记得吧,岑尹精通易容,他如果穿个增高鞋,就和靳非泽差不多高了。”
高叔也凑过头来看,可他怎么看也没觉得光照哪里不对,前后光照在靳非泽身上的角度分明是一样的。至于天台上的风更是时有时无,刚刚他上去的时候就没风。
老太爷老花眼,他没有老花眼,不可能看错。他细细思索半晌,恍然大悟——姜也在说谎。
姜也想要安慰老太爷,让他有一线希望。
听了姜也一席话,老太爷直掉眼泪,紧紧握着姜也的手道:“小也,阿泽是被陷害的,是被陷害的!老高……快,告诉学院!”
高叔拉住老太爷的手,道:“您放心,学院那边我去联系。”
老太爷叮嘱:“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担心我的病,我撑得住。阿泽被人陷害,我怎么能咽气?我老头子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龟孙,设这么恶毒的局!”
姜也看他精神了不少,不像刚才似的死气沉沉,才略略放了心。
高叔送姜也离开疗养院,道:“小也,多谢你费心瞒住老爷子。”
姜也摇摇头,“我没有瞒他。”
高叔感到疑惑,问:“监控视频的问题不是你诌的吗?”
“是诌的,”姜也低声道,“但我并不相信靳非泽真的会杀人。”
说这种话似乎很傻,靳非泽那个家伙明明满嘴谎话,恶劣可恨,所有人都觉得靳非泽杀人是迟早的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也是正常无比的事。可是姜也还是无法相信,靳非泽真的会违背对他的诺言。
是恋爱冲昏了头脑么?姜也分不清了。
“阿泽没有杀人,他为什么要承认?”高叔忧心忡忡。
姜也摇头。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他总觉得那家伙有事情瞒着他。可究竟是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办?
他借了高叔的手机,把监控视频发给霍昂:【我是姜也,拜托查一下监控有没有合成的痕迹。避开学院,自己查。】
霍昂回复:【收到,我发给我国外的哥们儿,后天就能出结果。】
“高叔,”姜也问,“学院打算什么时候审讯靳非泽?”
高叔打了个电话给学院问靳非泽的情况,回来沉声道:“学院并不打算审讯他,阿泽杀人证据确凿,触碰了老太爷和学院高层达成的协议,被证明是高危异常生物,学院已经启动了人道毁灭的程序。他被暂时关在学院白银实验室的收容罐,后天把他转移到京郊,关进高危异常生物监狱。”
“好快。”姜也皱眉。
“是的,太快了。”高叔眉头紧皱,“无论阿泽杀没杀人,背后肯定有人想要逮住他。你胡诌有人故意设局,可能真的诌对了。”
姜也想起聂南月的警告,神梦想要控制靳非泽当向导。如果他是神梦,一定会选择移囚的时候劫囚,靳非泽恐怕永远也到不了监狱。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的忙。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电话给聂南月。
“你想好了?”女人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电话。
姜也嗓音冷冽,“你说只要我答应你,你就会保住靳非泽。我需要你中止学院的程序,彻查这件事。”
“抱歉,”聂南月笑道,“神梦估计怕节外生枝,所有程序都推进得很快。学院内部给监控视频的分析结果是正常的,坐实了靳非泽杀人的罪名。我毕竟刚刚上任,没有我爸爸那样的影响力,就算喊停,也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需要层层审批、层层传达。他们动作这么快,一道流程一道流程地按部就班走下来,最后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很可能彻查的命令还没有到达学院,他就已经被送进监狱了。”
姜也沉默着等她的下文。
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武器方面的援助,走天阍计划的通道,这些支持你即刻要我们即刻提供。”她的话语意味深长,“如果靳非泽活着是你任务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将无条件提供帮助。”
姜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攥紧手机,手心冒汗。
加入天阍计划,他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江燃要他做的事,即便他可以完成,恐怕也再也无法归来。
姜也低声问:“你就不怕我毁约?”
“你信任一个凶祟,”聂南月道,“我信任一个英雄。”
人群在姜也眼前穿梭,来来去去。京城秋日已深,金黄色的银杏叶穿行在阳光中,飞舞如蝶。他摘下墨镜,美景变得诡异,世界的诡谲直面眼前。或许一切真的都注定好了,在江燃进入祂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这条路,他非走不可。
姜也沉默片刻,目光在刹那间变得坚毅决绝。
“我加入天阍计划。给我装备,我要劫囚。”
作者有话说:
小也要来救老公了!!
靳非泽:QAQ

第108章 制定计划
和高叔告别之后看天色不早,姜也就回家了。当晚,姜也又做起了怪梦。这次他徒步行走于一片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周围是崎岖不平的山体岩壁,道路逼仄狭窄,他时不时要匍匐爬行。黑暗森严沉重,只有他一人独自前行。他想,他又变成江燃了么?这是江燃什么时候的见闻?
姜也潜心观察,却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这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起码得有好几个小时了。梦里的时间感觉竟能这么逼真么?走到半路上,远方忽然有怪异的叫唤声传来。粗哑尖砺,听得人心惊胆战。他步伐加快,在缝隙中游鱼般挪动。
终于,他停了步子。因为脚下再往前走一点儿,就是万丈深渊。他打开手电,灿白的光像一把利剑刺入黑暗,斩碎漆黑的帷幕。他看见自己站在崖壁高处,下方是个巨大的祭坛,无数畸形怪异的尸体跪坐在祭坛下,呈圆形包围着祭坛。祭坛上是个巨大的圆形坑洞,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又是个无底洞?
姜也抬头,发现他的头顶上有数条粗壮的锁链,向祭坛中心延伸,一具爬满螾的棺材被铜锁悬挂在巨洞的上方。棺材上有螾,难道那棺材内部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姜也爬山锁链,这锁链粗壮无比,踩在上面竟然一点儿也不晃悠。姜也沿着锁链向上爬,来到棺材边缘。
棺材没有封棺,他举起一个冷焰火,把周围的螾清空,然后站在锁链上,攀上棺材边缘。探出头往下一看,他愣住了。里面并没有什么入口,却躺着一个熟悉的年轻人。年轻人脸色苍白,眉目安详,与他自己无比相似。
他以为他又梦见了江燃的记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年轻人忽然动了动,似乎即将醒来。就在此时,姜也听见一个巨大的心跳声蓦然勃动,从棺材下方的黑洞里传出,犹如擂鼓般巨响轰鸣。巨大的腕足从黑洞里海藻般伸出,绳索似的捆住了棺材,蓦地向下一拉,锁链脱落,棺材向下掉落。姜也眼疾手快,拉住了锁链,悬挂在半空。
下坠的棺材里,他看见那年轻人睁开了双眸。
姜也蓦然睁开眼,额头上净是虚汗。拉开窗帘,天刚擦亮。
只是个梦,却如此逼真。
姜也叫了辆车,去了京郊岫云观。
张嶷带着李妙妙在这里猫着,李妙妙房间里查出窃听器,不知道来自何方势力,反正不是神梦就是聂南月,哪个都不是善茬,个个儿都想着姜也去死,只不过前者要姜也帮他们降神,后者要姜也帮他们弑神。张嶷思来想去,干脆带着李妙妙进山。道观矗立在半山腰,他俩就隔祖师爷悟过道的山洞里待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信号不好,有窃听器也不好使。
姜也到的时候张嶷刚起床,蹲在洞口刷牙,满嘴泡沫星子。他换了身乌衣道袍,脚踩布鞋,身后还背着他那宝贝尸阿刀。要不是这满头的白毛,这一身道士行头还真是有模有样。可惜,张嘴就露馅,一股流里流气的痞子味。
“你可终于来了,快把小妹领走吧,我呀是真受不住了。”张嶷亮给他看自己满手臂的牙印红痕,“幸亏最近向我师叔偷学了金钟罩铁布衫,要不真得交待在小妹嘴里。”
姜也把妙妙的托管费付给他,他掂了掂信封的重量,喜滋滋地收了。
“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姜也说。
“好说,”张嶷笑嘻嘻,“只要不是帮你照顾小妹。”
“不用你照顾了,报酬丰厚。”姜也道。
“那行,”张嶷拍了拍胸脯,豪气冲天,“都是哥们儿,甭管啥忙,尽管开口,哥就算肝脑涂地也给你办成。”
“好。”姜也道,“明天早上十点,开一辆卡车上107大道十字路口。”
“哈?我不会开卡车,”张嶷说,“我开卡车恐怕会撞死人。”
“会撞人就行,”姜也平静地说,“我希望你帮我撞一辆车。”
张嶷懵了,“……啥车?”
“学院的防弹囚车。”
张嶷沉默了,听姜也把靳非泽出的事儿一说,更是愁容满面。靳非泽迟早是要惹乱子,只是他以为有姜也在,这乱子能来得迟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张嶷十分为难,道:“老弟啊,咱俩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关系,不是哥不想帮你,这实在是很难办啊。你想想看,我是天师府的继承人,和学院关系很密切的,逢年过节那都得互相串串门送送礼,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以后还得当学院的领导。我要是跟你干了这事儿,我恐怕要被逐出山门。”
姜也垂下眼眸,声音低了几分,“抱歉。”
“你没点儿别的人脉?”张嶷愁得白毛直掉。
话说完他自己就有了答案,就姜也这孤僻性子,能和靳非泽谈恋爱还是靠靳非泽水蛇似的缠着他。
“霍哥或许会答应帮忙。”姜也蹙眉,“时间太急了,不好找人。雇道上的人没有时间制定详尽的方案,更没有时间训练和磨合,成功率会非常低。”
姜也说的对,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万一一不小心被背刺呢?更说不准会混进神梦的奸细。
张嶷抓着头,道:“跟你说老实话,我虽然和阿泽很熟,但称不上朋友。小时候我守玲珑塔的时候他就想弄死我,当然我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是我们把他囚在了塔里,所以我也没怪过他。后来他长大了,出塔了,我挺高兴的,一半儿是因为他得到了自由,一半儿是我不用再和他待一块儿了。谁知道后来因为这因为那的,咱又不得不混在一起。之前在鬼校,阿泽还拿我当诱饵引出江老师来着。”
他说得很委婉,底层意思就是靳非泽压根不把他当人看,他又凭什么拼出一切去救靳非泽?
姜也沉默了。
靳非泽这个家伙,实在是……作恶多端。的确,如果他是张嶷,他也不想救这个恶魔。这个家伙到处树敌,一个朋友也没有,更糟糕的是,姜也自己也没有什么朋友。
“张嶷,我相信他没有杀人。”姜也涩然道。
“你一个人相信没有用,”张嶷叹了口气,“得学院相信啊。”
“你也不相信,对么?”姜也轻声问。
张嶷说:“他杀的那四个人是以前在实验室虐待他的人,其实他杀的也没错。”
姜也明白了,说到底,张嶷还是不相信。
山风清冷,吹得姜也脸也冰冰凉。姜也看了眼首都的秋山,漫山通红,他们仿佛站在一片火焰里。被张嶷拒绝,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晚上我会把计划发到你邮箱,你如果来就来我说的地点,如果不来也没有关系。我该走了,抱歉打扰。”
张嶷赧然,“小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够义气?”
“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不用愧疚,强人所难的是我。”
姜也冲他点了点头,转身下山。张嶷站在山阶上看,他穿了一身白色长袖,看上去腰身劲秀,挺拔如松竹。只见他孑然的身影慢慢没入火红的枫林,如一只扑火的蛾。路隐没在枫林里,逶迤绵长,仿佛没有尽头。张嶷正纠结着,忽见身边多了个黑黝黝的脑瓜顶。他转头一看,发现李妙妙正睁着大眼睛,茫然把他望着。
“你咋还在这儿?”张嶷愣住了。
李妙妙朝他龇出鲨鱼齿,寒光森森。
张嶷疯了,转身就跑,喊声刺破云雾。
“等等啊小也,你忘记把你妹带走了!!”
姜也去找霍昂,到了霍昂的住所,门没关,推门只见满地酒瓶子薯片袋和可乐罐,没见着人。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是依拉勒的牌位,上面烧着三炷香,还供奉着新切的苹果。姜也给依拉勒上了炷香,又看了看其他三炷香,只烧了一截儿,说明人刚出门没多久。他正要出门,忽然撞上跑回来的霍昂。
“我正找你呢,”霍昂累得气喘吁吁,“你大清早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又迷失自我了。”
“抱歉,我去了趟道观。”姜也道。
“我得跟着你,在家待着等我上门。”霍昂调了下闹钟,“我以后起早点去找你,昨天盯小靳的事儿盯太晚了,今早起晚了。对了,你到我家来,找我肯定有事吧?啥事儿?”
姜也的余光投向依拉勒的牌位,他们两兄弟好不容易从太岁村逃出来,弟弟没了,哥哥活着,如果这次跟着姜也再跑一趟,可能哥哥也要折进去了。霍昂本就是顺利逃出局外的人,又何必再次入局?
连累他们,太过自私。
姜也摇了摇头,说:“我有事,明天不用来找我了。”
他转身要走。霍昂回头看了看依拉勒的牌位,道:“小也,如果依拉勒活着,肯定希望我帮你。小靳要被送去人道毁灭,我不相信你坐视不理。”
姜也沉默不吭声,霍昂掏出根烟来抽,火星在他唇畔明灭,烟雾升腾成幻景似的云气。
“你觉得他杀了人么?”姜也忽然问。
“你问我?”霍昂吐了口烟,“我觉得他杀了,小靳是个狠人。”
姜也闭上眼,心中钝痛。
所有人都相信靳非泽杀了人,只有他不信。倘若没人相信他,又有谁愿意跟姜也去救人?
“但我觉得,”霍昂又道,“小也,你为什么要去在乎别人对小靳的看法呢?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你吧。沈铎跟我说,小靳小时候就进了道观修身养性,十七岁才放出来,一放出来白天跟你做同桌,晚上跟你搞网恋。你俩朝夕相处的,恐怕连靳家那个老爷子都没有你和他待的时间长吧?”
姜也一愣,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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