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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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右边。”姜若初说,“左边的路通往端坐在高天的神明,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不想遇见神,毕竟漆画里所有觐见神的人都失去了头颅。”
“你说得对。”江燃按住对讲机,“所有人向右侧通道撤退!最后重复一遍,向右撤!”
江燃踏入右侧隧道,姜若初抓着他的马甲跌跌撞撞地跟着。阿尔法正要跟上,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去了左边隧道。她大喊:“右边,走右边!”
那些人还是往那儿走,她正要去拉人,被前面的姜若初一把拽住。
“不要叫他们了,叫不回来的。”姜若初满脸冷汗,“按照壁画的意思,死者会追随神明的呼唤,去往不可知的圣堂。走那条路的都是死人了。”
“别吓我,我很柔弱的。”
“怎么了?”江燃听出阿尔法话里的不对劲。
阿尔法顿了下,说:“我后面没人了,全跑左边去了。”
江燃脸色一沉,道:“第三次清点人数,报数,1!”
姜若初:“2。”
阿尔法:“3。”
后方果真没有再传来报数的声音。
进来不到半个小时,除了他们仨,其他人都死光了。虽然江燃什么也没说,姜也仍是感受到江燃心头的沉重,好似有一座铁山压在胸口,闷闷的难受。江燃正要说继续走,忽然听见他们后方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好像有谁捏着嗓子说话。
“4。”

第69章 祝你好运
阿尔法反应极快,迅速朝后射击,姜也听见隧道那端黑漆漆的阴影里传来尖利的惨叫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惜即使透过江燃的夜视仪,他也看不到那是什么,只能看到一团不断颤动的马赛克。幸好姜也当初落入隧道的时候没有遇见这种东西,姜也什么也看不见,靳非泽半残,两个人根本对付不了,完全是刀俎上的鱼肉。
“只有一个,问题不大。”阿尔法说。
她话音刚落,江燃的视野里出现一大片马赛克,正高速向他们逼近。
阿尔法:“……”
江燃二话不说,把姜若初拽到后面,和阿尔法一同开始射击。马赛克被火力压制,无法近前。江燃和阿尔法交替射击,轮流换弹,迅速撤退。
到了安全距离,三人并不恋战,江燃拉着姜若初跑,姜若初如同瞎子,顾及脚下跑不快,江燃直接把她背起来。阿尔法殿后,时不时输出火力,提防那帮东西追上来。他们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离开了隧道,江燃的夜视仪微微一亮,眼前的视野清楚了不少。
“我们回到我们的世界了么?”姜若初问。
“还没有,”阿尔法叮嘱她,“不要摘眼罩。”
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林子,姜若初凭着破译的符号所描述的路线指出方向。江燃放出无人机探路,无人机的探照灯射出朦朦的光,如同星子一般遥遥远行。无人机的视野太暗,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只要无人机顺利通过这条路线,安全系数就很高。
姜若初问阿尔法:“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为什么找我来?”
阿尔法笑道:“姜教授年轻有为,在学界很有影响力。最重要的是,你的年龄符合我们的期望。”
“年龄?”姜若初冷笑,“比我老的人不能破译你们的符号么?难不成你们专门找年轻貌美的?”
在用无人机探路的江燃也冷笑了一声,“貌美。”
姜若初道:“阿尔法,他在哪儿?帮我踹他一脚。”
“收到。”
阿尔法一个飞脚过去,江燃动作敏捷地闪开。与此同时,无人机不知遇到了什么,发出一连串的警报,没过多久就失去了信号。
江燃丢了遥控器,检查枪械和弹药,沉声道:“这条路不安全,做好准备。”
姜若初忽然问:“你们如果遭遇绝境,会把我丢下,对么?”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乞求你们带着我,我只是需要一个心理准备。告诉我你们的打算,我可以接受。”
江燃回头看她,她的脸色惨白,语调却依然镇定平稳。她显然很害怕,但不愿意表现出来。姜也了解她,他妈妈是个高傲的女人,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没道过歉。
“不会丢下你。”阿尔法道,“你放心,一旦我们遭遇危险,我会留下给你们争取时间。”
姜若初的脸色更白了,“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这是我们欠你的。”阿尔法安慰她,“相信我,你一定不会有事。”
“用别人的命换我的命,我受不起。”
江燃嘲讽似的笑了一声,道:“要么她留下,要么你留下,你自己选一个。”
姜若初咬牙道:“为什么不是你?我不介意你去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江燃背好枪,道,“不要废话了,走。”
他们继续前进,一路姜若初都沉着脸,阿尔法逗她她也不说话。不知行进了多久,一直没休息,姜若初咬牙强撑着,一个累字都没喊。江燃的注意力在前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姜若初已经是强弩之末。姜也倒是注意到了,他妈没受过训练,成天坐书房的人一刻不停地衔枚疾走这么久简直是个奇迹。最后是阿尔法率先发现姜若初不对,把人给背了起来,这时候姜若初的脚已经磨出水泡了。
路线即将到尽头,眼看就要离开禁区,所有人正要松一口气,心想这回不必死人了,后方蓦然树枝乱响,有东西哗啦啦地朝他们跑过来。江燃回头一看,黑暗的树林里出现许多马赛克。这片林子过于空旷,无法拒敌,一旦被包抄就没有退路了。
阿尔法放下姜若初,说:“姜教授,分别的时候到了。”
姜若初心头一惊,“江燃,不能丢下她。”
江燃啧了声,问:“留下你么?”
姜若初一字一句说:“我怕死,但我有我的底线。死在这里,好过亏心地活。”
江燃大概没料到她真的愿意留下来,沉默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只管抓着她往前走。阿尔法果真没有继续行进,留在原地射击。震天响的射击声连续不断,阿尔法吸引了所有马赛克。
姜若初不肯走,江燃又是硬拽又是生拖,带着姜若初跑了老远,上了一处高地,姜也听见水流的声音,这好像是当初他和靳非泽滚进河的地方。
“阿尔法和我比起来,对你的价值更高吧。”姜若初咬牙切齿地道。
“你错了,”江燃道,“你的价值更高。神梦结社没见过你,我要你领养一个小孩。”
“什么!?”
姜也明白了,江燃说的这个孩子大概就是他。他们三个人一直是阿尔法殿后,打从一开始江燃就打算牺牲阿尔法。
姜若初不可置信地说道:“她不是你的战友么?为什么你能这么冷漠!还有,什么小孩,我为什么要领养他?”
“牺牲是难免的。”江燃的声音毫无起伏,“她以死为荣。”
姜若初觉得他不可理喻,“人命对你来说算什么?你简直是个疯子。”
江燃这回没说话,阿尔法那边持续枪响,远远的,听得有些模糊了。姜也看见他取出了狙击枪,调好瞄准镜,心里响起他默默估算风速的声音。夜视仪里,密林里聚集了一大片马赛克,AI自动标识的阿尔法人头红点已经被重重包围,毫无出路。
狙击枪的准星与红点重合,这一瞬间,姜也感受到心头忽然涌出潮水一样的悲哀。
这悲伤不属于他,属于江燃。
“去救她。”姜若初轻声说,“你知道吗?江燃,漆画里说,死在这里的人会被太岁吞噬,成为它的一部分。你真的愿意阿尔法变成那样吗?”
她话音落点,江燃忽然开了枪。他是出色的狙击手,只要夜视仪的AI标识目标,相隔千米他也能狙击成功。突兀的枪响响在姜若初的耳边,姜也看见,他妈的脸霎时间没了血色。远方的枪声突兀地结束了,林子里恢复寂静。
“你杀了谁?”姜若初颤声问。
“没有机会去救她了,”江燃漠然道,“走吧。”
姜若初的眼罩湿了,泪水洇漫而出。
“江燃,你是个魔鬼。你自己贪生怕死,为什么要拉别人下水,为什么别人替你去死?魔鬼,你是个魔鬼!”
“我死了,会有更多人死。”江燃的声线冷似冰雪,“我没空和你解释那么多,你最好稳定自己的情绪,别在这里发疯。禁区对人的精神有影响,明天你再回想现在,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蠢货。现在,闭嘴,跟我走。”
江燃的话显然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姜若初咬着牙,怒气如爆发边缘的火山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她问:“为了你的目的,你曾经牺牲过多少人?”
姜也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妈脾气很倔,和她硬碰硬没有半点好处。
江燃的脸色冷而沉,“与你无关。”
她停顿半晌,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我都希望它泡汤。那个孩子,你自己养吧!”
她忽然扯下了自己的眼罩,江燃心里一惊,下意识要拉她,她退后了一步,却脚下一崴,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她运气不太好,滚下去的途中挂到了树枝,腹部拉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江燃想也不想,摘下夜视仪,脱了军用马甲和枪械,追着她下了山坡,跳进波涛汹涌的河水。
江燃把姜若初拉上岸的时候,姜若初已经昏迷了。江燃给她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让她把呛进去的水吐干净,又给她的伤口进行紧急处理。人依旧没醒,是失血过多产生的休克。江燃从裤兜里拿出搁在防水塑料袋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是他进入禁区前拨打的那个号码。
“我这里有个人,马上派人来救。”
“你呢?”
江燃握着手机,望着河水沉默。他浑身湿漉漉的,像个迷途的水鬼。姜也能感受到他的内心,有一种凄清的浪潮在他的心底翻涌,无言的悲伤浸透了姜也,姜也跟着他一起喘不过气来。日出了,碎金般的光照彻河水,翻卷的浪把日光片成耀眼的鱼鳞。世界如此明亮,他的心却晦暗无比。
“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说:“你要顾全大局。我想你明白,组织选择你,是因为你足够理智。保持理智,是战胜祂的唯一秘诀。”
“我顾全大局的时候已经够多了。”江燃低声道,“我不能放任我最后的战友彷徨在那种地方。我会把她带出来,然后继续执行任务。”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最终选择了妥协。
“还是那句话,祝你好运。”

第70章 天阍计划
姜也睁开了眼,眼前是洁白的病房,生命检测仪器在他的床头,口鼻上戴着氧气面罩。背后垫着三角枕,李妙妙趴在他手边睡觉,她换了套干净的JK,双马尾也重新扎过,兔兔小发卡换了一个款式,不知道谁给她买的。
姜也掀开被子看了看,腰部绑着绷带,伤口应该缝了针,动一动还挺疼的。他盖好被子,望着天花板发呆,最近梦到江燃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他终于知道妈妈讨厌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是江燃的复制人吧,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说,他就是江燃。
施医生说的“共振”是什么意思,和他总是梦到江燃有关系么?
现在的江燃在哪里?他还正常地活着么?电话里的人说祝他好运,姜也总觉得这不像个祝福,倒像个flag。江燃到底为谁而工作,为什么能如此奋不顾身?他妈又在哪儿呢?那个阿尔法明明是妈妈的第二人格,可在05年,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妈真的是人格分裂么?
心中有无限茫然,一个更大的疑问横亘在心头——如果他拥有江燃的记忆、技能,甚至是身份,那么现在,他到底算是谁?
病房门口响起争吵声,姜也望过去,房门的玻璃格隐隐可见攒动的人头。高叔开门进来,说:“小也,你醒了?”
姜也点点头,问:“外面怎么了?”
李妙妙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迷茫。
“实验室的人来找妙妙了。我得带着妙妙躲一躲,你躺在这儿,不碍事。”高叔朝李妙妙伸出手,“妙妙,跟我走吧。”
李妙妙没动,说:“不、走。”
高叔有些为难,看向了姜也,希望他劝劝妙妙。
姜也很快明白了,实验室可能已经拿到了上级的指示,现在来押人了。他听见外头传来人声:“老爷子,您要是再这样,不要怪我们用强的。您知不知道,您这是在妨碍公务,警察同志可以把你铐起来。”
“好啊,要拷就拷。我老头子得了脑癌,随便你们拷,到时候你们给我收尸。”老太爷开始耍无赖了。
他毕竟年纪大了,谁也不敢擅自轻动,万一他出个三长两短,还真不好交代,局面一下子陷入了僵持中。
“哎哟喂,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我老人家喘不过气儿啊……”
老太爷干嚎的声音清晰可闻,姜也一时有些心酸,老太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他和妙妙舍了脸皮耍赖,实在是对不住。姜也问:“老太爷能挡多久?”
高叔叹了口气,道:“老太爷已经在门口坐了一个小时,实验室和学院的领导都过来了。老太爷身体不太好,这么挡着不是个事。小也,我带妙妙从窗户走,先躲一躲吧。他们找不到人,我们打死说不知道。”
姜也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底下站了一伙便衣男人,个个人高马大的,后腰处鼓鼓囊囊,目测是带了枪。高叔往下一瞅,脸也沉了下来。现在看来,从窗户走也不成了。
姜也记得,沈铎说老太爷有钱,但还不够有权。上面下了命令,老太爷挡不住。
“老太爷有认识的,能说得上话的人么?”姜也问。
高叔很为难,“说实话,能打的电话都打过了。学院表面上归属于首大,但其实是上面直接管辖,直接发话。像阿泽和妙妙这样的个例,百年难得一见,上面是打定了主意要深入研究。现在老太爷想见部里的领导,都约不上面。唉,八年前,老太爷就没拦住他们解剖阿泽啊。”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江燃说只要他有需要,那个“组织”会为他做到一切。江燃那么厉害,他的组织应该比他还厉害,不知道他们的能量能不能影响到学院。姜也咬了咬牙,姑且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高叔,借我手机用一下。”
高叔把手机掏出来给他,姜也回忆了一下梦里江燃拨打的那串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摁下去。过了十八年,不知道这个号码还有没有人用。号码拨完,手机传出缓慢地嘟嘟声,许久没有人接,姜也的心慢慢往下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机传出“电话无人接听”的提示,自动挂断。
姜也的心落进了谷底。
他回头看了看李妙妙,她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蹲在凳子上露出狰狞的表情,一副要杀出去的样子。怎么办?怎么办?姜也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他绝不能让妙妙落在那帮人手里。
外面开始撞门了,老太爷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住手,都住手!你们这群没心没肝的狗东西,她还是个孩子,你们下得了手!”
有人大喊:“老爷子,您醒醒吧,她是凶祟,不是孩子了!”
姜也的心冷了下去,像被埋在了雪里。
沈老师说的没错,在他们的眼里,凶祟不是人。
门即将被撞破,高叔的手往后腰摸。正在这时,高叔的手机响了。姜也一震,低头看,来电显示正是刚刚拨的那串号码。他屏住呼吸,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是谁?”
这个声音老了很多,但依稀能辨认出来是之前和江燃通话的那个人。
姜也一时陷入了踌躇,所有知道并说出江燃的人都死于非命,他不确定报出江燃的名字对面的人会不会也死掉。他更不确定,江燃已经被抹去了存在,对面还记不记得这个人?
姜也顿了顿,试探着说:“是我。”
电话那端沉寂了许久,终于道:“是你啊……你回来了。”
第一关过了,没露馅。姜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知不知道江燃有复制人。总而言之,多说多错,少说为妙。姜也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回来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特殊生物研究学院最近要解剖一个名叫李妙妙的凶祟,撤销他们的解剖决定。”
老人问:“这么做对你对抗祂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姜也心思急转,他必须说服这个人,又不能让他发现和他通话的人不是江燃。他似乎并不知道江燃造出了姜也,那就说明江燃并不会把所有的事上报给他。既然如此,或许可以编一下。
姜也努力保持着淡定的姿态,说:“这是计划的一环。”
电话那头沉默了,姜也的心跳如擂鼓,咚咚敲着胸膛。高叔很识事,压着满腹疑惑,站在一边不吱声。
“你身边有学院的领导么?把电话给他。”老人道。
姜也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外面撞门的人踉跄了几步,差点跌进来,正好对上姜也冷淡的双眸。老太爷被摁在靠墙的塑料椅上,好几个人围住他,堵得严严实实,靳家的保镖都被枪指着面壁而立。走廊里挤满了人,全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姜也扫了他们一眼,问:“你们领导是谁?”
他人不大,却有种如山似海的气势,进来的几人不自觉矮了一截,指了指后面的一个中年人。
姜也把电话递过去,“有人要和你通电话。”
那是实验室的负责人,中年谢顶,秃头比灯泡还亮。他狐疑地看了看姜也,接过电话。只见他原本面目倨傲,忽然间就换上了一副毕恭毕敬的笑脸,对着电话不断说“好”,又说了好几个“明白”。他把电话双手递还给姜也,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同学,你人脉挺广。上面发话了,立刻停止针对李妙妙的研究。”
姜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江燃的组织是“上面”!
尽管心里很惊讶,姜也脸上没有波澜,淡淡说道:“还可以。”
姜也的态度太傲,他哽了一下,道:“解剖异常生物对我们了解未知有着巨大的帮助,或许能拯救不少人。小同学,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姜也面无表情,“不劳烦您提醒。”
他挥了挥手,其他人满脸问号地跟着他撤了。姜也低头一看,发现电话还在通话状态。
姜也对电话道:“事情解决了。”
“好,”老人疲惫的呼吸声传来,“这么多年了,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年轻,而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按照约定,我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也不能和你见面,否则我会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忘记你的存在。幸好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你的声音。也幸好我没得老年痴呆,否则不需要受到祂的影响,我也会忘记你。”
姜也心中有些震撼,原来对方一直不知道江燃的姓名和身份,只依靠一个电话号码保持联络。看起来是极端不稳固的联系,但正因为这样的措施,使他规避了那种抹去江燃存在的力量,依旧记得江燃。
是谁让江燃不存在?按照对方的意思,似乎是祂。
“我真的很好奇你,‘天阍’计划执行至今,你是唯一的存活者。你曾经说过,如果你回来了,说明你找回了‘存在’,也不用再隐瞒身份。看来现在你成功了,那么在我进棺材之前,来见我一次吧。”
TIAN HUN计划?哪两个字?姜也欲言又止。江燃知道对方是谁么?怎么去看他?真的要见面么,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他不是真正的江燃?什么找回了存在,江燃失败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抹除了。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姜也怕露馅,没有问出口。不见面太心虚了,况且对方恐怕不是一般人,姜也根本不能拒绝。
思来想去,姜也只谨慎地问了一个问题。
“怎么去见你?”
老人笑了笑,道:“等我有空,我会派人去找你。”
姜也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高叔。走廊终于安静了,老太爷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一个保镖在给他捶背按摩。姜也四下里看了看,没看见靳非泽。他问:“靳非泽呢?”
老太爷拄着拐站起身,姜也连忙过来扶他,行动间牵扯到腰部的伤口,不自觉顿了顿。老太爷看出他身体不舒服,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从功夫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医生说,你这次中弹,差几毫米就打中了肾脏。阿泽胡来,差点害死你,我不能再包庇他。”老太爷道,“我把他关在了四合院的地窖,这是钥匙。你要是能原谅他,你就把门打开。你要是不原谅,我就把他关到死。”
他抬头看老太爷,老人家脸色沉重,透露出平日里不常有的威严来。一开始姜也还觉得老人家是吃准了他不会真的关死靳非泽。但现在看老人家的脸色,姜也心中又有了迟疑。
高叔在一旁小声道:“你这次在ICU待了两天,出来又睡了一天,阿泽在里面关了三天了,一口水没喝,一顿饭没吃。”
姜也:“……”
老太爷是来真的。
姜也摇摇头,说:“我不怪靳非泽。”
得了姜也的答复,老太爷像根松了的弦,一下子佝偻了不少。他是说到做到,却也害怕姜也真的再也不原谅靳非泽。他在姜也身边坐下,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身边没了外人,他不必摆出靳家大家长的威严,瞬间颓丧了许多。姜也看得心情复杂,靳非灏生死不明,靳非泽又差点弄死自己亲爹,靳若海更不必说了,泄露了掌纹,实验室被入侵,不知道会遭到什么处分,靳家在学院的影响力恐怕要打一个折扣。靳老太爷一把年纪还要撑着这么一大家子,实在不容易。
“家门不幸啊,”老太爷仰天长叹,用拐杖用力跺了跺地,“家门不幸!”
姜也拧着眉心握了握拳,迟疑半晌方说道:“恕我直言,老太爷,靳非泽和他爸爸……”
老太爷摆了摆手,眉目低沉,道:“小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也垂下眼眸,老太爷是聪明人,他明白靳非泽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父子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了断。
气氛沉默,走廊的灯似乎也被沉重的空气压得暗了几分。
“若海这团烂泥我扶了几十年,终究没能扶上墙啊。”老太爷长叹了一声,道:“小也,我只有一个愿望。不要让阿泽出事。阿灏凶多吉少,我多半只有这一个孙子了。”
姜也蓦然抬起眼。
聪明人之间话不需要说得太明,姜也清楚老太爷这话的分量,老太爷的意思是,他不再管靳若海了。
“小也,你这孩子不简单,一个电话就可以驳回学院实验室的决定。你的秘密,我不过问,我只想知道一点,”老太爷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你能帮帮爷爷吗?”
“我明白了。”姜也的声音缓慢又清晰,“谢谢您。”

第71章 不如你甜
李妙妙暂时拜托给高叔照顾,实验室对李妙妙虎视眈眈,姜也不太敢一个人带着她到处跑。吃了止痛药,等伤口没那么疼了,姜也回了靳家四合院,打开地窖的门,顺着木梯走了下去。这地窖估计是以前的人屯菜用的,地方逼仄,又缺少光线,伸手不见五指。现代人辟作地下室,装了通风系统。姜也略略适应了一下黑暗,才见角落放了一张铁架床,床上人蒙着被,隆起一个长条状鼓包,像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这回靳非泽差点打死他,老太爷是真的狠了心,把人关到这种地方。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姜也走到床边,把拎来的山楂糕放在床头,说:“大栅栏金糕张的山楂糕,听说很好吃。”
被子动了动,往下滑了一截,靳非泽的脑袋从被子底下露出来。落魄到这种境地,他依然像个瓷人似的精致,从侧面看过去,鼻梁高挺,眉目分明,光影打在他脸上,分出明暗两边,俊美又神秘。就是脸色苍白了一些,透着股恹恹的病气。
他看了眼姜也,姜也也淡淡看着他。
“不想吃。”他说。
姜也把路上买的山楂莓莓提出来,“大杯加冰全糖,喝吗?”
“不想喝。”
“……”姜也弄不懂这家伙了,明明是他受伤,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是他在哄靳非泽?姜也问:“你觉得愧疚,想把自己饿死吗?”
靳非泽嘲讽似的笑了声,说:“是你自己蠢,为他挡枪,我为什么要愧疚?”
姜也:“……”
不该把他想得太好。
靳非泽忽然坐起身,钳住姜也的下巴,凑到他眼前定定望着他冷淡的眼眸。
“小也,你为什么没死?我一直在等你死的消息,”他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截短短的刀片,眼里有种诡异的兴奋,炭火似的闪闪发亮,“我想好了,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那刀片很是锋利,刃口还有磨痕,一看就是刚磨过的。靳非泽越来越疯了,他被关的这几天不在反思,不在愧疚,在谋划着自杀。
“我们一起去死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而且只有我们,不会有那些无聊又讨厌的人。”靳非泽似乎想到什么,说,“我最多允许你带上李妙妙。”
“抱歉,”姜也取走他手里的刀片,“我暂时不想死,妙妙也是。”
靳非泽很失望,又躺了回去,把被子蒙上脸。
“那我去死,你把我做成标本,摆在你的床头。”他闷闷地说。
“目前最有效的防腐办法是把你泡进福尔马林,但那样你会全身变黑。”
“……”靳非泽不想变黑,太丑了。他又想了一个法子,道:“那你把我吃了吧,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一块骨头都不要剩,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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