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2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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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狄亚显然也看到那只鸟了,他皱着眉头,“加快一点车速,提醒伊诺拉,前面很可能有尸体堆,我们尽快穿过去。”
罗衡愣了一下:“什么?”
狄亚已经习惯解释了:“这种鸟通常出现在尸体附近,而且是群居,只要出现一只,就意味附近会有五六只同类。它们生性很凶猛,饥饿时甚至会袭击婴儿跟病人,把无力反抗的他们活生生吃掉,可能带毒,有些倒霉蛋被抓伤后没几天就死了,不过也有活下来的。”
这让罗衡脸上的微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死亡顷刻间就让那抹蓝紫色的绚丽光彩染上血腥腐臭的气味。
自畸变兽的袭击之后,罗衡又一次意识到文明社会彻底瓦解后,人类自食物链的顶端滑坡,沦为动物之中的一支,在这片天地里与所有野兽一同竞争、残杀、沦为彼此的食物。
小面包很快就追上摩托车,狄亚探头对伊诺拉叮嘱几句,对方裹紧身上的衣物,用披肩把露出的每块肌肤都裹起来,她又管车里要了一块布绑在脸上,这才冲两人点点头,然后加足马力往前方冲去。
先在路上出现的是难以分辨来由的焦黑痕迹,还有一些被烧得不成形状的残骸,几个巨大的轮胎倒在地上,已经被高温折腾得变形扭曲,完全派不上用场。
空气里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异味,过去应该有段时间了。
焦黑的痕迹一路向前,能看到稀稀疏疏的植物跟岩块附近有几辆车子的残骸,有具尸体挂在车窗上,脖子部分已经被啄断了,头滚落在地,呈现出高度腐败,衣服则被某种恶心的液体浸透,看上去肮脏不堪。
大部分的车玻璃都是碎裂的,不知道是因为大火还是别的缘故,这片被烈火舔舐过的地狱并不炙热,仍然保持着干燥,干燥的气息里仿佛夹杂着未完全褪去的硝烟。
几只鸟正栖息在车上,它们注视摩托跟面包车,似乎在判断这两只巨大的怪物是否可以成为口粮。
最终它们只是拍打翅膀,就像是人伸了个懒腰一样惬意,并没做任何多余的事。
鸟的倒影在镜子里又一次逐渐远去,可是大火的痕迹并没有止步于此,焦黑色的残骸一直蔓延到已经被榨干的城市之中。
这让罗衡忍不住去想,到底是废墟导致了这把大火,还是这把大火导致了废墟。
城市里还有残余的水源,也许是之前那场大雨积攒而成的,又或者更早,早已凝滞的死水在角落里滋生着新的生命。
“什么……”张涛在睡梦里惊醒,他使劲儿挥舞着手臂喃喃道,“哪来的蚊子!”
随后转过身,又再度沉沉睡去。
伊诺拉显然对城市的废墟颇有经验,除去偶尔会忘记身后还有一辆小面包这个缺点,几乎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引导者。
两辆车在城市昔日的道路上行驶,高大的楼房依然屹立,摇摇欲坠的建筑还未彻底破碎,无数坍塌的落石与钢筋纵横交错成阻挡去路的障碍物,残破的瓷盆跟爆裂开表皮的沙发等家具从缝隙里露出一角,隐约可见当初生活的痕迹。
这时车子穿越一处住宅小区,供人欣赏的绿化带在无人管理下肆意地覆盖铺陈。
小区内停靠的废弃车辆已被植物完全寄生,金属被隐藏在绿色的枝条与雪白的花蕊之下,车身上的漆料耐不住磋磨,早已失去原本的光彩,暗沉无光地衬托植物的生命力。
城市的旧影正在与时间角力,摩擦出现实与过往交错的痕迹。

进入城市之后,倒是偶然能看到一些人影。
说是人影,是因为他们大都隐匿在暗处,不是站在高楼之上,就是缩在夹缝之中,无数双眼睛幽幽地自黑暗里窥视着这两辆行驶着的交通工具。
伊诺拉换过重心,将左手往腰上摸去,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尊刚出土的木乃伊,也一模一样的没有生气。
她举起枪指向天空,眼睛都不眨地放了一声响。
“砰——”
停在断壁钢筋之上的鸟骤然被惊醒,展开翅膀起飞,几根羽毛与落叶一同飘落。
那些野兽般的人影与鸟一般轰然散开,迅速地在暗处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流着口水的张涛从睡梦里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朦胧双眼,含糊道:“出……出什么事了?”
张涛用袖口擦拭嘴角,很快看清眼下的所在,他扑上去,双手紧紧抓着靠背两端,将头往前探去,卡在靠背跟车窗之间,在不急不缓的速度之中静静注视着这座荒废多年的城市。
“这是哪座城市?”张涛问,“我们开到哪儿了?”
罗衡无心回答,更何况他也不知道答案,于是示意懒得理会的狄亚作答。
谁知道这个年轻人又掌握着什么知识呢?诚然,他们对在生存一道上也许强过张涛,不过未必有张涛了解这座城市的来历。
“我们不擅长给所有东西起名。”狄亚叹气道,“你们的地图上倒是管它叫第九区,我就不问前八个都是哪儿了。”
张涛脱口而出:“我们真的在第九区吗?”
“怎么?”罗衡通过镜子观察张涛的反应,可惜对方整个脑袋都挤在玻璃窗边缘,只能看到他不断耸动的肩膀,“第九区有什么意义吗?”
“据说这是旧时代被毁灭的第九座城市,所以我们才叫它第九区的。”张涛近乎天真地询问,对这座废墟似乎充满着一种好奇之情,“老师说这座城市附近有一个巨大的深坑,你们见识过吗?”
狄亚正想开口嘲笑他,罗衡却忽然踩下刹车,小面包车在破裂的路面上震动片刻,缓缓停下。
这场急刹显然惊动前方的伊诺拉,她猛然停下来,猛然将车转过身来,跳下车绕着小面包转了一圈,确保没有敌人袭击后才迷惑地走到车前敲了敲窗户:“怎么了?”
罗衡脸色难看地坐在驾驶位上,看起来像是瞬间放空自己,他既没对伊诺拉做出反应,也没有任何解释。
于是伊诺拉又绕到狄亚的车窗那边问道:“什么情况?”
“不知道。”狄亚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罗衡的举动,还不忘耍句幽默,“不过我很清楚,他现在不适合开车。”
“那你最好把他换过来。”伊诺拉没好气道,“我可不想在这里闹出点乱子来。”
罗衡闭上眼睛,深呼吸一阵,平静地开口:“换位置吧,抱歉,我想起一些事,得再麻烦你多开一阵了,狄亚。”
“乐意效劳。”狄亚愉快道,“是这么说吧。”
罗衡并没有回应他试图让自己放松的俏皮话,这才让狄亚变得稍微忧心一些:“你还好吧?”
“还好,只是……只是想起一些事。”罗衡说完后就打开车门下去,他没直接换到对方位置上,而是在车门上又靠着缓解好一会儿,缓缓走到另一边去重新上车。
狄亚直接在车里换过位置。
“你还好吗?”张涛神色担忧地看着罗衡,“该不会是生病了吧,我听说你们在荒野上游荡的人寿命都很短,因为很容易生病死亡。我只学过一点急救,估计帮不上忙,不过你可以到后面来躺着,躺着舒服点。”
狄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柔声道:“年轻人,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啊?”张涛迷茫地抬起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衣服是时候该脱掉了。”狄亚的眼睛出现在后视镜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毕竟你现在也是个荒野上的游荡者。”
车内的声音跟窗外呼啸的风声都变成嘈杂不清的噪声。
城市早已经破败不堪,地面甚至彻底开裂,偶尔小面包开过时,车身会相当明显地晃动起来。
张涛在后备箱里颠颠倒倒,只能死命地抱紧手里的靠背,说不出任何话。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罗衡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外在的影响力,被安全带紧紧束缚在原位上,只是微微摇摆着身体,他的思想与灵魂似乎完全脱离开这片空间了。
巨大的深坑——
这个形容唤醒被封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罗衡看不到太多东西,他的眼前只是依稀闪烁着电视屏幕的纷乱色彩。
是液晶屏幕,二十四英寸的壁挂,悬在一根洁白的柱子上,倾斜至一定角度,方便人们观看。
很多人,年轻的脸,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在自己行走的轨迹上暂停,摘下耳机,放下手机,抬起头迷茫地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一长条字幕在滚动,屏幕之中很快露出金发记者惊叹悲痛的脸,镜头在飞快地转换,将那张恐惧、震撼、几乎失语的面容完全取代,她过红的脸颊蔓延开熊熊燃烧的烈火,星星点点的雀斑如同空中飘散的灰烬。
直升机呼啸而起,视野从个人转向高空,镜头俯瞰大地。
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众人眼前。
并没有人在这个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镜头越拉越高,露出环绕着深坑残余破损的建筑物,它们这会儿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的杰作,也不再是不朽的设计,而是一堆被大人踩坏的玩具,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人们终于意识到,一座城市消失了。
罗衡在人群里看见自己,二十岁的自己。
一张茫然而青涩的脸,正抱着一大堆复习资料,背着灰色的单肩包,他本来跟所有人一样盯着屏幕,然而下一秒,他转过头来,对上罗衡的双眼。
罗衡看见那双眼睛里的天空正在燃烧,一颗巨大的陨石急速坠落。
二十岁的罗衡转身奔跑,他本已靠近楼梯间,可人群惊慌失措地拥挤着,于是他在桌面上滑过,缩到图书馆巨大的长桌之下。
下一秒,巨大的冲击波翻涌而来,玻璃窗应声破碎。
一切都被割得粉碎,空气里扬起的不止灰尘,还有植物跟风,甚至是沙子与书籍。
远处有几栋大楼遭受到更强的冲击,轰然崩塌,它们歪斜着一头栽倒在其他建筑物上,有些幸运地被托住,有些则被彻底击穿,飞散的碎石像是一场局部急雨,随后被烟尘吞噬。
大地在缓缓震动,随后停下来,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次是半座城市跟一大片村庄。
屏幕早已经熄灭,并没有再播放任何新闻,可罗衡的脑海之中自动浮现出接下来的新闻。
这座古老的,汇聚人类无数智慧结晶的城市在宇宙的力量之下不堪一击,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无数艺术、生命、建筑都被顷刻间抹去,通行的道路被彻底截断,将交通完全瘫痪。
被留在另外半边城市里的人陷入疯狂的混乱。
罗衡走出图书馆,他看见又一场烈火,并非由天灾,而是由人类亲手举起的火把,点燃了整座图书馆,无数书籍在火舌下化为狂欢的助燃剂,滚滚浓烟将整片天空彻底覆盖。
他听见来自飞机的噪音,直升机的螺旋桨打破风声,它们就像盘旋在头顶的巨鸟四处观察,有时候发出通知,有时候就只是路过而已。
路上有不少尸体,除了人的,还有动物的,动物园没能幸免于难,本该生活在荒野里的野兽们最终倒在城市这座更为缜密的秩序囚笼里。
看见死在大路上的长颈鹿时,罗衡忽然生出一种荒诞感,他行走在火焰与碎石之中,看见塌陷的大桥,河水晃晃悠悠,与破碎的岸口连成一片,一部分楼梯已完全浸入到水下。
地下管道里积攒着如墨的污物,在巧合的机会下从排水口溢出地表。
浑浊漆黑的水流跟肆意地在街道上涌动,将石砖、水泥、泥土都浸透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散发出酸臭的气味。
罗衡觉得大脑既混乱,又疼痛。
深黑色的巨坑与人类的狂欢,两个场景在脑海里混乱交错着,他努力挣扎着,终于睁开双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
罗衡猜自己大概是短暂地昏迷了一段时间,他仍然还在车上,于是慢慢坐直起身,身体因为长期姿势的保持而变得有点僵硬,腿传来麻痹的刺痒感。
他用手抵着头,感觉混乱还占据着大部分的感官,像是死了一遍的人。
“这是旧时代被毁灭的第九座城市,所以我们才叫它第九区。”
罗衡想,旧时代被毁灭的第九座城市,他的肺部开始灼痛,呼吸变得艰难,夜风里传来一模一样的酸臭腐味。
他看见远处生着篝火,两张脸围绕着火焰,并没有架起小锅,几个罐头被偎在火柴边加热。
伊诺拉啃着能量棒,蹲在地上烤火;而张涛看上去像只伸长了脖子的鹅,惊喜又好奇地感受着作为游荡者的体验,不过很快就被蚊虫骚扰到与这些死不绝的小东西斗智斗勇去了。
狄亚靠在车门上,听见响动后转过头来:“你还好吗?”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脸显出平日不常见的忧郁与深沉。
“不好。”罗衡说,“不太好。”

“别乱走。”
伊诺拉警告了张涛一声后就站起来,她灵巧地跳过几块碎石,利索地爬上一块断裂的平台,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观望四周,忽然“咦”了一声,问道:“这怎么是绿色的?”
“那是夜视功能。”张涛走到她边上,在碎石上颤巍巍地晃悠两下,总算跳了过去,踮着脚仰头看她,“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伊诺拉忽然嗤笑一声,身体晃了晃,观察着更远处的东西,好半晌才回答:“伊诺拉。”
她说完这句话,就从平台上重新跳下来,又越过两块石头,回到篝火边,看着笨拙跟上来的张涛皱起眉头:“你跟着我干嘛?”
“啊?”张涛手足无措地看着伊诺拉,“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啊?你们也没给我下命令,我也没有任务。”
伊诺拉放下望远镜,任由这样东西通过绳索垂在自己脖子上,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双颊,嘟囔起来:“我真搞不懂罗衡干嘛非要带上你。行行好,如果你真的闲着没事儿做,就到附近去收集柴火,或者巡逻,观察观察有没有人靠近我们!你难道连这都不懂吗?”
张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他的本事在这支队伍里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处,因此他必须要表现得有用点才行。
他深吸一口气,往杂草丛中走去。
罗衡仍然靠在车座里,他难得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却没有任何下文,于是狄亚只好自己来开这个口:“那你想怎么好起来?”
尽管罗衡这会儿大脑混乱,痛苦至极,情绪疲惫地像是才熬完三天的夜,可还是忍不住因为这句话笑了出来:“我想怎么好起来?”
“是啊。”狄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对这个提议倒是很认真,“比方说,你想抽根烟,或者喝瓶酒什么的?要是你想做点别的事情……我是说这种事情。”
靠着车门上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做了个相当下流的手势。
这让罗衡忍不住眯起眼睛,他环顾四周,确定这地方已经是座废墟,而不是揭开红色的天鹅绒帘幕就能找到销魂窟的神秘入口:“如果我想做这样的事,那你准备怎么做?”
狄亚吓了一跳:“嚯,我也不做这种生意,伊诺拉你说是吧。”
“呵。”伊诺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很有趣,我建议你说点别的,免得我想先干掉你。”
“我又没说什么。”狄亚摊开手,随后冲罗衡眨眼,“你说是吧?”
罗衡只是靠在车窗边笑起来,他的脸上略显出些倦色,可眼睛却很亮,考虑到他在车上睡了一阵,没人觉得他还要再休息。
伊诺拉说不好要不要关心他,还是该先说一说昏倒的事。
这可不太安全,伊诺拉想,如果罗衡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的话,那他的所有优点都要大打折扣了。
“我们不能去三级污染区。”没想到是罗衡先开门见山,他缓缓道,“如果齐海生的情报没错的话,那对我们来讲太不安全了。”
狄亚惊奇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我是想去打听消息,不是想去送死,我一点都不敢期待你们给我守灵。”罗衡尽可能地微笑,“所以,到这儿就该谈谈了。”
伊诺拉走过来,搭在车前盖上,她跟狄亚一前一后地观察附近的情况:“谈什么?”
“谈谈接下来的事。”罗衡看着他们俩,语气听起来相当善解人意,“毕竟我们并不是真的觉得对方可靠才走到一起的同伴。”
伊诺拉跟狄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无言以对。
“我们各有目标,伊诺拉姑且不谈,无意冒犯,不过你当时跟现在的选择都不算太多。”
罗衡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善解人意,伊诺拉显然不太在乎这个,她已经觉察到这段对话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了——如果石髓站的那辆车能留下来的话,说不准还有点希望。
“看来是我的问题。”狄亚轻轻一笑,不过看起来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要可怕点,“你想跟我谈什么呢?”
“如你们所见的这样,我的身体情况不佳。”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玩笑,又似乎是认真的,罗衡说话的态度相当暧昧,也太过波澜不惊,“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本来都准备去三级污染区,可现在不是这样了。”
狄亚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看来的确跟我没关系。伊诺拉想,她从轮胎边提起一瓶水,拧开瓶盖往嘴里灌,开始用目光去搜寻那个离群的新鸡崽。
“听起来我也没得选。”狄亚沉默了一会儿都没等到罗衡的回答,于是又再次诙谐的开口,“难道我会期盼你们给我守灵吗?”
他没太懂守灵的意思,不过很清楚那跟死亡应该挂钩。
“不,不是这样。”罗衡笑起来,他舔着干涩的嘴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那我们就是时候该讨论讨论怎么办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去找司南。”狄亚抱着手臂,“可是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了?”
“是的。”
罗衡直直地看着他,回答道:“是的,我想去找那座城市,旧世界被毁灭的第二座城市,我不知道会有多远,在什么地方,我会朝着这个目标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自从认识之后,狄亚还没有见到过罗衡这么坚定,这么执着的模样。
“也许你们是在商量什么大事,不过男孩们,很抱歉要打扰你们的谈心时间。”伊诺拉忽然出声,她点了点胸口的望远镜,无奈地说道,“我们丢了点东西。”
狄亚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我所见,它正好好地待在你的胸口上。”
伊诺拉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我说的不是它,是跟它来的另一个,会活蹦乱跳的那个。”
“张涛?”罗衡问,“他不见了?”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伊诺拉说,“我猜我叫他去捡柴火或者巡逻的时候,没叫他把自己折腾不见,不过就结局来讲,我倒是不反感,只是我认为你会想知道这事儿。”
罗衡并没发火,他只是缓缓道:“这地方不安全,他没带任何武器,伊诺拉,你该学一下怎么分配任务了。”
伊诺拉绷紧嘴唇,有点不服气,她试图说些什么,可言语却没办法在嘴里组织起来。
于是罗衡打开门下车,复苏的记忆像一团烂泥搅合在大脑里,他并不是很想动,真的不太想动,他只想懒洋洋地躺在车座上,甚至连晚饭都不打算吃,这当然没有什么意义,可是能让他觉得舒服一些,就像每次把作业都留到无可奈何时再赶一样。
只是作业可以拖,罗衡却不能把一条人命当做玩笑。
罗衡拿上夜视仪,很快也消失在唯一的出口处。
伊诺拉忍不住愤愤地锤了一下车门,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又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她非要带人上车来的。
给人安排任务,这压根不是伊诺拉该会的东西,只是让罗衡一说,显得她本来有能力却让人失望了似得。
“别对他有这么大意见。”狄亚说。
伊诺拉瞪着他。
狄亚泰然自若地指着门:“后面已经被张涛撬开了,我可不想这这扇门也一样,打瞌睡的时候滚下去就不太妙了。”
伊诺拉冷漠地看他一眼,又走到火堆边坐下。
“他又没说什么。”
“门当然不可能……”伊诺拉戛然而止,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是在说门?”
狄亚轻笑一声:“谁知道呢,红发姑娘。你看,你本来谁的话也不在意,别人取笑你,你只当他们是蠢猪,生什么气呢?”
“因为他不是蠢猪,你没这种感觉吗?”伊诺拉闷闷不乐地看着火堆,“因为……因为他就像是个……就像是个……他静静听我说话的样子,他看着我微笑的样子,他点头赞许我的时候。哎,我实在说不上来,狄亚,我用不着人照顾,也多得是有人讨好我,可那都是不一样的,我倒是挺乐意看他开心的样子。你能懂吗?”
“我明白。”狄亚脸上的微笑淡去,他忽然想起初见的那个夜晚,还有那块被反复冷却的手帕,“我明白的。”
罗衡在黑暗里疾走,这儿被月光照得很亮,倒是还用不着什么夜视仪,他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过夜,附近并没有太多通道,因此并不难筛选道路。
这个年轻人的胆子并不大,应当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罗衡希望他只是一时间没找到来路,而不是遇到了这座城市新“住民”的袭击,那就太倒霉了。
狭窄的道路两侧长满了杂草,地上散落着生锈的铁块,还有一些广告牌的碎片,两侧高大的楼房如同黑暗里蛰伏的巨兽,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土地。
如果穿过这条路还找不到张涛,那罗衡就打算放弃了,他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寻这个年轻人的。
穿过一根断柱之后,罗衡看到了散落在地的几根树枝,它们数量不多,不像自然折落,更像是被人为地放在一起,只是看起来很凌乱,而地上还有很明显的拖拽痕迹,在旧日尘土之中留出线索。
他本来打算打道回府,观察片刻后还是决定继续向前。
更往前些是一棵大树,说不上来有多大年纪,它的身躯穿入楼房之中,枝叶从窗户、屋顶发出,那些柔软枝条像是人类强壮的肌肉,强行发力将这座钢铁大楼的一部分搂入怀中。
这导致这座大楼被活生生撕开两半,看模样,应当曾是一座花园洋房。
罗衡眯了眯眼,戴上夜视仪,看见断裂口处蹲伏着一条人影,他穿着兽皮、树叶还有布料捆绑起来的衣服,背高高地弓着,显得有些畸形,四肢瘦长,头发凌乱油腻地粘结在一起,长长地垂下来。
他在看着罗衡。
罗衡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将手伸进怀中,耳朵听见了身后的风响。
罗衡想,废掉战斗力,可别废了腿。
他猛然转身,对着目标开了枪。

正中左肩。
对方哀嚎着坠落下来,他扑在地上抽搐翻滚,手中细长的钢管没能挥舞起来,同样滚落在地。
那人滚了两圈,用双腿发力重新撑起身体,连武器都来不及捡走,艰难地撞入草丛之中,跌跌撞撞地消失于黑暗。
罗衡并没有开枪再补,毕竟他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杀死对方,而是找出张涛的下落。
猛兽会用尿液圈定自己的地盘,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发明不同的词汇来圈定大大小小的地盘,罗衡不认为末世之后也会例外。
张涛极有可能就是被对方绑走。
草丛里掩藏着墙体上的一道裂缝,从漆黑的裂缝进入就是房屋的内部,是这栋大楼被树木活生生地撕开之后出现的通道。
墙壁上的漆料已经完全脱落,砖的颜色甚至看起来都不太清晰,月光渗透不进来,四周寂静无声,只是黑,偶尔才能在远处看到一点光。
罗衡戴上夜视仪观察附近的情况,地板不知道是泡了水还是时间问题,鼓胀得格外严重,变形的姑且不提,有几截地板甚至已经出现不易察觉的裂痕,一踩就断,成为黑暗之中的陷阱。
如果没工具辅助,贸然进入这座屋子,罗衡难免要吃点苦头,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谨慎地跟随着袭击者留下的痕迹往前走。
从缝隙是进入到一条走廊之中,如果只是一座洋房其实并不算太大,可因为坍塌的缘故,附近的几个房间都链接在一起,让这条路走起来格外漫长艰难。
有面墙上倒是还残留着之前的墙纸,借着玻璃窗外投进来的光勉强可以看出是黑红两色的,有很大一部分已经生出霉菌,剥离脱落,像是衰亡的巨大叶片,有气无力地垂在半空里。
没有门,却有很多落石,还有一张被落石死死压住的长桌,桌子是木头打造的,漆也早已磨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桌子撑住断石,留出了一个通行的小道。
罗衡躬下身,扶着桌边想了想,还是勉强爬了进去,他看见地面上残留着血,很新鲜,才刚留下不久。
他希望是袭击者的,不是张涛的。
从桌子下出来后,就很快来到一个新房间里,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撬下来或者搬走了,加上空间被碎石跟丛生的植物占据,也很难分辨原本的用途。
唯一能辨认的有一面墙应该被改成了落地窗,四周散落着满地玻璃渣,不少植物就是从这儿入侵进屋子的,由于植物太过密集,牢牢封锁住正面墙,形成一张新的树墙,明晃晃打着不可通行四个字。
这里也许曾经是某个人的家,承载着某些美好的梦想或是未来,可现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时候罗衡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还有一些含糊的让人难以分辨的语言,像是两个带着浓重口音的人在努力用普通话交流。
在二楼。
罗衡对这儿并不熟悉,他不知道哪儿可以藏身,哪里可以攀爬,哪里又是通道,他只能按照自己看到的道路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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