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想了想,问道:“你认为,齐海生是怎么判断我们不是从废墟里刚刚出来的?”
“就这个?”
“就这个。”
“想想我们当时拿下来的东西,都是平日常用的。要是刚从废墟里出来,搬出来的东西肯定要更杂更乱,也会有更多的灰尘。”伊诺拉大大地叹了口气,“我们有一辆车,一辆摩托,能装下更多的东西,如果我们刚从废墟里出来,东西就太少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伊诺拉古怪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在找什么答案?”
“实际上,我不记得了……”罗衡犹豫了片刻,赶在伊诺拉发飙之前进行补充,“我的意思是,我想不起来之前很多事了,可是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残留着旧时代的资料。”
或者是异世界的。
罗衡在心里偷偷补充,他是最近随着记忆的复苏才想起这个可能性的。
也许这不是他的星球,而是一个……一个跟他的星球很相似的地方,毕竟罗衡记得他的时代里人体冷冻技术根本没有成功。
最重要的是,就算成功了,他也没有任何被冰冻的记忆,更不要说长期冰冻复苏后需要的肢体复健了。
“难怪……你一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伊诺拉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可是你问旧时代的事有什么用呢?噢,我知道了,你想知道谁那里掌握着旧时代的资料,这样你就能缩小范围,了解你到底是在哪儿看过这些消息了?”
罗衡苦笑起来:“也有这个意思在。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惊讶我忘记了很多事。”
“谁会惊讶呢?”伊诺拉漫不经心道,“天知道这些天我听你问了多少常识,你简直像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没两天,如果是你不记得了,那就正常了。”
罗衡倒是对她平淡的态度好奇起来:“这么说,你见过我这样的人。”
“差不多。”伊诺拉缓缓道,“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装傻充愣,直到他被我打个半死,我终于反应过来——噢,他是真的傻了,所以我猜人被打到脑子,不死就会变傻,你也是一样吧。”
罗衡:“……”
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先遇到了狄亚,而不是伊诺拉这位经验主义者。
伊诺拉坦然道:“好吧,现在我大概知道了,那你打算再问个什么问题呢?”
之前那个问题松懈了伊诺拉的戒心,她不觉得罗衡能问出什么自己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因此显得格外不在意。
“我还想问问金苹果的事。”罗衡正忙着跟上狄亚,可还是抽出一点时间,转过头来相当诚恳地看着她,“你知道多少?”
伊诺拉不禁恍惚了一下,脱口而出:“……你看上去可没有五六十岁!”
她知道,而且对金苹果消失的时间非常清楚。
五十年,五十年是什么概念?是一个人的半生,甚至可以作为历史的一个节点,哪怕是文明社会下能够被详细记录的五十年,都很少会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在不经历教育的情况下还能清晰说出五十年前一些详细的历史甚至公司。
遇到一个对金苹果还算了解的狄亚的确不算太稀奇,可连伊诺拉都同样知道,他们这个团队的知识储量未免太高了点。
罗衡淡淡道:“你看上去也没有五六十岁。”
“我找到过一些金苹果的资料。”伊诺拉干巴巴地笑了下,“那差点要了我的命,相信我,要是有什么玩意在消失几十年后还差点能杀了你,你也会对它印象深刻。”
这倒是跟狄亚说得一样……
这时候伊诺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罗衡,看上去活像见了鬼,又很快被隐藏起来,变成心烦意乱的模样:“所以说……你的脑子里把什么都忘光了,可是还记得金苹果?”
“我不记得,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罗衡巧妙地说,“只是狄亚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存在。”
罗衡并没有撒谎,不过是隐瞒了一部分的事,并不是狄亚主动“告知”他有关金苹果的事,而是他就出现在金苹果的地下研究所。
出于某种直觉,罗衡并不希望伊诺拉知道太多事情,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信任这个女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感到某种不安。
另外,考虑到这两个人的关系,罗衡不认为伊诺拉会去询问狄亚。
“噢,是他。”伊诺拉果然如释重负,“哼,真谨慎,金苹果跟司南,的确是两个最有可能出现旧时代资料的地方,他倒是没有撒谎。”
罗衡看着她毫无遮掩的神态,不由得想道:“看来在伊诺拉拿到的那些资料上,一定有一些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为什么呢?”罗衡疑惑道,“金苹果也像司南一样,有收集的癖好?”
“不不不。”伊诺拉大笑着摇头,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她很快就沉下脸来,“当然不是,金苹果公司没有这种癖好,它只是……它只是更肮脏,也更危险。”
罗衡等了一会儿,听到伊诺拉长出一口气:“它保留了很多旧时代的设备跟技术,我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不过金苹果是靠这个发家的,然后……他们选择做一些更可怕的事。”
她凝视着罗衡,一字一顿道:“做一些该下地狱的事。”
这句话验证了罗衡的想法,同时,他还想起了那具女尸。
变故总是发生在深夜里。
车子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睡在路上不如跑在路上,这荒芜凄冷的平原除了死神没有东西乐意造访。
于是他们只能往黑暗里驶去。
伊诺拉在副驾驶位上睡了一会儿,她歪着头,眉宇里还藏着深深的忧虑跟恐惧,显然提起金苹果的事让她想起不少痛苦的回忆,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座位上。
罗衡用披肩盖住她的身体。
只是撇开头一瞬间,命运就在此时趁虚而入。
手还没有收回,巨大的冲击力从车身传来,震动内部,罗衡几乎是下意识单手抓住方向盘,听力姗姗来迟,感知到尾部传来轰然巨响。
这不知道经历多少次改造或是重组的车辆当然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不要说安全气囊了,安全带都老旧得摇摇欲坠,猛然禁锢住车主,勒得罗衡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还能听到卡扣哀鸣的吱嘎声。
伊诺拉从座位上被抛出去,又立刻被安全带拉回,呼吸一窒,她立刻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下意识用手护住自己头脸,随后重重地撞在了车柜上。
那声音听起来就很痛!
车子在旋转,罗衡不确定多少到底转了多少圈,他在头晕目眩之中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五感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停滞,他能听见轰隆隆的撞击声,能听见轮胎在地面上尖锐的摩擦,能感觉到疼痛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
可罗衡什么都没有看见,方向盘、后视镜、伊诺拉掩藏在手臂下惊恐的脸、大灯、座位……
这些信息在他的瞳孔被凝固,被打散,被侧面照来的剧烈白光所混合成一团。
天旋地转——
好在车子转了三四圈之后就停了下来,只是滑出去一大段距离,并没有彻底侧翻过去。
直到停下来有一会儿,罗衡才感觉自己的魂魄回到了这具身躯里,他的冷汗几乎湿透衣物,车内的血腥味随着五感迟钝的复苏,终于传到鼻腔之中。
“你受伤了吗?”罗衡沙哑地问,“伊诺拉?”
“不是我。”伊诺拉回应,她终于将手放下来,脸上还残留着无措跟混乱,情绪被带到言辞之中,“不是……我被撞到了可那不是我的……”
她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衡:“是你,你受伤了。”
罗衡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见自己血淋淋的手,那些血是从他的右手上流下来的,正蜿蜒地顺着方向盘的弧线流淌。
他握得太紧了,以至于掌心与指缝崩裂。
罗衡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感觉到烫,这种炙热滚烫的感觉在他的手上蔓延,是黏腻的,湿润的,仿佛心脏在突突地跳动。
他松开手,平静地说:“那我们就下车。”
湿润的血已经渗透方向盘的皮革,罗衡不想在枪上打滑,于是换了只手握枪,他不是左撇子,不过也会用左手来开枪,只是准确度要低一点,可现在能用就行。
风声穿梭在没有尽头的长夜之中,摩托车的大灯像是一只明亮的独眼,罗衡眯着眼睛打量,注意到狄亚已经失去踪影。
他不太意外地在后面那辆车的附近看到狄亚。
黑夜太暗沉,罗衡没能看清楚那是一辆什么样的怪物,它让人想起追逐在屁股后的畸变兽,唯一不同的是,畸变兽没能做到的事,它的确做到了。
那辆车已经停下来了,它同样留在附近,像只无处可去的动物。
狄亚隔着大概有几米远,他的背影看上去并不愤怒,只是站着,轮廓被拉长成一道叫人恐惧的线条,很快就传来枪击声,一声紧接着一声。
直到他注意到自己这边的车被打开。
“别下来。”
狄亚轻松地换了弹匣,他年轻而醇厚的声音在这会儿听起来有种丝绸的触感:“我不想误伤到你们。”
“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听他的。”伊诺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夜风里摇曳,她略微吃痛着抽了口气,大概是拉扯到什么受伤的地方,“他可不喜欢开玩笑。”
罗衡还在流血,他的血在慢慢变冷,灼烧滚烫的情绪同样在冷却,愤怒化为灰烬,于是他说:“好。”
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罗衡听见了狄亚的脚步声,年轻而高大的男人仍若无其事地在玩笑:“你是要我继续帮忙呢?还是你自己下来?”
他在拽动车门的开关,随后无辜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不过,它坏掉了。”
伊诺拉已经快手快脚地检查完自己身上的伤势了,大部分都是挫伤,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她很快从披肩上撕扯下来比较干净的一角给罗衡包扎。
“还有哪儿受伤了吗?”伊诺拉捧着罗衡的脸问,她仔细端详这张脸,平日罗衡就已经够白了,这会儿简直像是被白漆刷过,“说话,我可看不见。”
“我没事,”罗衡回答她,思绪似乎还仍然在飘荡,眩晕感并不强烈,却持久地萦绕着他,“只是有点想吐。”
“好吧……嗯……”伊诺拉听起来有点紧张,她似乎在翻找什么,好半晌都没反应,又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喝点水怎么样?”
“再好不过。”
罗衡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托着,冰冷的水先是触碰到嘴唇,他没来得及张开,有些顺着唇沿流下来。
伊诺拉帮他擦了下,没做抱怨。
罗衡没有喝太多,他怕自己会真的吐出来,于是用手阻挡了下,伊诺拉就及时地把瓶子提起来,仔细地观察着他。
车外传来猛地一阵撞击,还有几声惊恐的尖叫声。
他们俩瞬间往后方看去,看到被撞得凹陷进去的后侧门,还好没有人坐在后座,而后备箱的门已经翘起来了,大概是哪个地方被撞开了,现在没办法检查。
又过了一会儿,狄亚走到窗边来,他脸上有血的残留,表情看起来却格外平和,形成一种惊人的反差:“你们还好吗?”
他带着血微笑。
既然狄亚大大方方地走到这儿来,看起来也不急迫,说明情况已经尽在掌握了。
“没死。”伊诺拉揉着手腕。
罗衡则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在这种地方出车祸会是小概率事件。”
“说明我们的运气不错。”狄亚耸了耸肩膀,“要下来看看吗?只有一个人,我把他打晕过去了。”
实际上,打晕过去实在是个过于温柔的词。
罗衡打开手电的时候,确信躺在地上那个口歪鼻斜,满脸青肿的人绝对不是打娘胎里就长成这样,对方满嘴是血,搞不好还掉了一两颗牙。
狄亚仍然笑得相当无辜。
“真稀奇,这么英勇?可不像我认识的你。”伊诺拉走过来,这辆车的轮胎比他们的要更宽更厚,也更大,车的底盘则相对较高,她踩在阶梯上往车里扫了一眼,“我还以为你会立马就走人呢,狄亚。”
狄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倒也没太客气:“如果他们立马就下来好几个人的话,那我的确会这么做。”
伊诺拉回过头来看他,似笑非笑:“总是这么精明。”
一个人?这么说这车祸是一场意外。
“他穿着制服。”罗衡蹲下身来,全身的肌肉因为这个举动传来不自然的疼痛感,可能是哪里扭到了,或者是什么地方有挫伤,疼痛感不剧烈,他决定忽视,“你们认得出来吗?”
伊诺拉跟狄亚都探过头来,他们三个围成一个圈,几乎要头抵着头,手电的光将那倒霉蛋的制服扫了一遍。
对方短暂地醒过来几秒,眼睛快速地眨动片刻,又立刻晕了过去。
“看不出来。”伊诺拉嘶了一声,恼怒地叫道,“狄亚,别挤我!”
狄亚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像是翻一具尸体那样翻动着地上这个袭击者,漫不经心地说:“看不出来,他把标志摘掉了。”
“这说明什么吗?”罗衡问。
“唔。”狄亚想了想,“什么都不能说明,当然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比如说,他的组织在平原上不受人待见,或者他不是以公司的身份出面的,又或者他是偷了东西的叛徒之类的,还有可能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罗衡想了想,又问:“那车子会有标志吗?”
“这倒说不准。”狄亚站起来去检查那辆车,绕了一圈之后摇头,“没有。”
罗衡又想了想,继续问:“车身这么高跟他们的路况有关系吗?”
“他是从城市里来的。”伊诺拉忽然道,“一些没有被诅咒的城市,那儿的路不像平原这么平缓,所以住在附近的人会特意把车改装得更高。”
狄亚抿紧嘴唇,他跟伊诺拉对视一眼:“那我倒是有几个目标了。”
“真巧。”伊诺拉冷笑起来,“不管哪一个想起来都那么该死。”
最终的结果仍然是罗衡拍板:“我们等他醒过来吧,先就近休息。”
他们远离大路,找到石头较多的地方停车,生起篝火,把袭击者捆在了石头上,绳子这种东西倒是不缺。
罗衡检查自己的伤势,有些地方已经显出淤青,而有些肌肉看起来与往日没有差别,只是扩散着疼痛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他望着飘升的烟雾,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梦里有强烈的火光,剧烈的撞击,老师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地在说话,那目光里展露出些许欣慰。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车里,从消防柱里喷射出的水冲刷着玻璃,远方是一片灰沉沉的雾。
火已经熄灭了。
可罗衡却觉得自己被困在雾里,他发动车,那湿漉漉的水珠化为晦暗的晨雾,仍然紧迫地跟随着他。
罗衡睁开了眼睛。
清晨降临,火仍然燃烧着,只是没有那么明亮,伊诺拉正在煮豆子。
袭击者已经醒来,他在石头上挣扎摇摆,嗅着空气里的香气,肿胀的五官看不出表情,只听见他含糊的声音:“我对豆子过敏。”
狄亚看向他微笑。
袭击者顿时瑟缩起来,支支吾吾着不敢说话。
“看来,你好像对暴力更过敏。”伊诺拉轻佻地嘲弄他,冷笑两声,手中的勺子在小锅上敲出讽刺的响声。
狄亚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沉稳而平静地说道:“还有人在睡觉。”
伊诺拉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过敏有轻有重,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
罗衡靠着石头,清晨的潮意从地面浮起,顺着他的裤脚往里爬,像是条无形的蛇,给肌肤带来微弱的刺痛。
袭击者的脸过了一晚上越发难看起来,让人想起电影里那些半兽人肿胀丑陋的脸,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大概是在震惊这儿居然还有一个人拥有奢侈的“常识”。
“要么给他点别的东西吃。”
还没等袭击者那对挂在脸上又噙满泪水的小灯泡充满感激,罗衡敛了敛自己身上的披肩,他既疲惫又疼痛地补充:“要么就什么都别给他吃。”
袭击者的眼睛立刻变得更加惊恐。
罗衡才懒得去看他,肌肉开始泛出酸痛,昨晚上的车祸没留下什么大问题,可小毛病不断,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觉得不太爽利。
“那好吧。”伊诺拉吃吃地笑起来,“那我们先不管他了,吃饭吧。我说,是不是该轮到狄亚做饭了?”
狄亚气定神闲地回应她:“凭良心说,我都想不起来是谁嫌弃我不会搭配罐头了。伊诺拉,你还记得吗?”
“那可能是罗衡吧。”伊诺拉狡黠地把矛盾抛过来,她眨动着眼睛,有点试探的意思,“我们这儿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奢侈的东西呢?”
罗衡有气无力地接住这个话题:“谢谢。其实我还挺喜欢做饭的,当然不是这种,不过……也无所谓,你们再找个人洗碗就行,或者你们一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打从齐海生的车队里出来之后,伊诺拉的状态就放松了许多。
这是一种很细微的改变,不过罗衡不认为这是错觉,伊诺拉的确比之前要显得敢开口多了,她之前也常开玩笑,可是并不抱怨。
三人在袭击者如饥似渴的迫切目光之中,毫不客气地扫荡了整锅食物,一路上并没有消耗太多武器,因此他们把大部分的物资都换成可储存的食物,正好,齐海生有相当充足的食物储备。
吃完饭后,狄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的模样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他本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袭击者后又吞了回去,变成一个问题:“你怎么称呼这种人?”
“什么?”罗衡按压着眉心。
“我们抓到的这种储备粮。”狄亚故意揶揄,相当愉快地看着对方露出惊恐的神色,“总好歹有个称呼吧。”
罗衡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俘虏?”
“俘虏。”伊诺拉嘟囔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先跟你说一声,如果你是想把他带到基地去换东西的话,那跟找死没什么两样。通常处理的方式是,开枪,砰——然后我们把他扒光,跟之前一模一样,就这么简单。”
袭击者看上去更惊恐了,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喂!我还在这里呢!”
伊诺拉踢了他一脚,疼得袭击者嗷嗷直叫,她翻着白眼蹲下来,然后转过头来询问罗衡:“还是你想知道点什么?”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罗衡的语调很轻柔,然而他说话的嗓音与方式听起来总是不容置疑,“是什么让一个旅人疯狂地半夜撞上来?也许他是失心疯了,可我想知道他失心疯的理由。”
狄亚也蹲下来跟伊诺拉一块儿围观袭击者,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也很好奇。”
伊诺拉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得不好奇了。”
她凶神恶煞地用手指戳了下袭击者的伤口,对方不知道是被吓得嗷嗷大叫起来,还是疼得嗷嗷大叫起来,小小的眼睛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你是不是男人。”伊诺拉嫌恶道,“你怎么有那么多泪水可流?”
“一个要死的人还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吗!”袭击者愤怒地喊起来,“男人也有哭的权力好吗!”
狄亚则从混乱的后备箱里——它的门怎么都关不上了,甚至都用不着拿钥匙开,总之他把手伸进去,摸出一包能吃的食物干片。
这是齐海生的车队专供的食品——粗纤维食物,给他们的人是这么介绍的,除了番薯干跟一些说不上来的植物干之外还有些果干,反正都脱水得不成原形了。
食物总是不等人,特别是在这片平原上。
齐海生的车队不算庞大,可绝对不小,为了喂饱车队里的人,他必须准备许多适合储存的干粮在路上吃,这些就是他想出的办法之一。
他从里头倒出来块头差不了多少的三片,平均地分给另外两人。
三个人分两个热罐头煮成的汤绝对应付不了一个早上,狄亚希望这些东西就像齐海生说的一样让人有饱腹感。
袭击者的眼泪流着流着就变成了口水,他渴望地看着狄亚。
然而狄亚只是残酷无情地把食物都塞回原位。
“所以,你从哪儿来?”罗衡已经换了个位置,他坐在石头上,脸迎着天际,身躯被笼罩在朝阳的光芒之中,令他看起来有种不同于旁人的神秘与神圣。
当然了,人是不会发光的,发光的是那轮太阳,可人的眼睛就是酷爱欺骗自己。
袭击者被这一幕闪花了眼,油然生出一种敬畏之情来,也可能是因为在这三个人当中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还算得上文明礼貌,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松动,嗫嚅着说道:“我从烟城的遗迹里来。”
“烟城?”伊诺拉皱眉道,“我记得那是个二级诅咒区吧。”
渡鸦,一级污染地。
罗衡无来由地想起当初从地下爬出来的时候,狄亚从附近的路标上找到他们所在地的信息,他跟伊诺拉所用的词汇稍有不同,可意思应该相差不远。
袭击者瑟缩了一下:“没错。”
一级跟二级,尽管罗衡不知道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差距,可他确定二级绝对不是适合人进入的危险等级。
伊诺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可狄亚似乎早有预料,打量着他:“你看起来不像是作战人员。”
“我本来就不是!”袭击者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可当看着三人不善的面孔时,又自然而然地小了下去,“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是个研究人员,你们知道研究人员是什么对吧?”
他期盼地看着三人。
这个词汇似乎触动了伊诺拉身体里最糟糕的那些东西,她的眼里积攒起怒气,声音却因为过头的愤怒而变成讽刺性的柔软跟甜蜜:“我所知道的研究员,都是一些该死的东西。”
她甚至已经将手放在武器上了。
狄亚拦住她,又问道:“研究什么?”
“你们口中的大箱,小件,白板。”袭击者慌里慌张地说道,“她干嘛?我可没研究什么坏东西,就只是一些旧时代的老机器,怎么,她对机器人有特殊的感情吗?”
听说是电脑之后,伊诺拉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脸变得冷冰冰的:“不,我没有。”
罗衡只是平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忽然道:“大基地在撒谎?那些分级根本没有意义?”
“不,当然很有意义!你怎么会这么想?这算是难得的人道主义了。”袭击者惊讶地看着他,又犹豫道,“只是变化总来得很快,我们有探测仪,能检测到指数的变化。可是更新数据……我是说你们这些人更新数据,那就没这么快了。”
他飞快地说完这段后,后知后觉地“呃”了一声,又问道:“抱歉,你们能听懂吗?”
罗衡缓缓道:“所以是垄断。大基地先吃完,留下的残羹剩饭再分给大部分人,或者完全不分享。”
袭击者比之前更错愕地看着他。
树立权威、制定标准、垄断技术、侵占资源,大基地总是能凭借得到的技术快人一步,或是有充足的资源获得更高的容错率,以此保持并且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些手段总是在历史的长河里变化各种模样,可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我们可没做什么坏事。”袭击者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嘟囔道,“又不是我们不允许别人做一样的研究。”
罗衡显得相当很平静:“我又没有说你们在做坏事。”
伊诺拉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从这段对话里听明白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让我来总结一下吧。”狄亚倒是对其他的事不怎么在乎,“所以你是某个大基地的成员,而你们在烟城发现了电脑,由于没办法带回去所以只能把你带到烟城去,是这个意思吗?”
罗衡不禁看了他一眼。
袭击者拼命地点头,随后又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电脑?”
狄亚懒得理会,游荡者不参与大基地的事,因此他也懒得问对方的出身,又问道:“可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袭击者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就是……发生了,到处都是爆炸,我的天啊,车队彻底散开了,很多人被杀了所以我就……”
伊诺拉帮他说了下去:“你就跑了。”
狄亚更好奇了:“你怎么能跑出来的?就我所知,你看起来好像……嗯,没什么实力?”
袭击者只是干巴巴地说:“当时很混乱,又是晚上,你能想象吗?我旁边那辆车被炸飞了起来!司机被一梭子射穿了脑袋,我想我总不能干坐着吧,所以在我们的人丢烟雾弹的时候……我就趁机跑出来了,恰好我的车上也有不少,总之我一边开一边丢,不知道开了多久,然后就撞上了你们……”
“哈。”伊诺拉滑稽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叛逃。”
狄亚摇头叹息:“恐怕这就是叛逃。”
袭击者沮丧地低下头:“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是负责外出的作战人员,没有一个作战人员会这样毫无戒心,也没有半点防备地说出自己所有的筹码。
“看来事情一目了然了。”伊诺拉豁达地微笑起来,她给枪上膛,愉快地说道,“我来帮你解脱吧。”
罗衡忽然道:“等等。”
起码在这一刻,对袭击者而言,他的话语犹如神音。
第48章 莫嘉娜
这个小队并没有谁固定说了算,可不知道为什么,罗衡说话总是显得格外有分量一些。
“我有张光脑里拿出来的存储盘。”罗衡清了清嗓子,“我猜你们不管要做什么,总会带点能用的设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