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2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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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个人就会多增加一份食物的消耗,作为战斗人员,他们三个人的食量显然都不算小,哪怕在路上捕捉过几只猎物减缓消耗,食物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反倒是水没有那么急迫了,路上水源不少,还有足够的工具生火烧水。
如果队伍里有个年轻气盛的人,或是比较沉不住气的,也许这会儿已经嚷嚷开了,可三人里头没有一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仍然保持着大致的稳定。
唯一出现的变化是伊诺拉,她忽然就不怎么愿意分配食物,更倾向去负责寻找柴火跟警戒的工作,将烹饪跟生火之类比较安逸的活交给两个男人。
一开始罗衡并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事重复几次之后,他也就慢慢明白过来了。
无论一支队伍有多么富足,一旦出现找不到人交换,而兽类也极其稀少的紧急情况,就等于敲响警钟。
如果食物资源足够充足还好,要是食物资源开始紧张,暂时又看不到摆脱困境的可能性,那么最弱小的那个人在队伍里几乎就等同口粮了。
他猜狄亚一定比自己更早意识到,只是什么都没说。
食物的短缺又造成另一个恶劣的影响,正常情况下三人应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考虑到这片土地包括队友的危险性,为了保证自己的体力,食物根本无法缩减多少,只能徒增焦虑。
这又凸显出单人行动的好处了,一个人怎么吃不是吃,大不了饥一顿饱一顿。
可是一旦成立队伍,就要负责喂饱其他的人。
难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战争败于粮草,罗衡不禁叹息,不要说另外两个人了,他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
除此之外,随着行驶距离越来越长,小面包的油也在逐渐见底,不过这倒不算是什么燃眉之急,毕竟他们刚从车厢上拿到了一桶汽油。
只是这种资源的稳定减少,跟一眼看不到边的路程,仍然给焦虑的心情火上浇油。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只有摩托车终于通过太阳能电板充满了,一定程度上增加他们探索的范围。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摩托车充满电后的第二天下午,狄亚找到了新的车队,里面恰好也是一群流动的商人,或者说,一群兼职做商人的游荡者。
他们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其中甚至还有女人跟孩子,看起来是个小帮派,没有什么重型武器摆在明面上,不过既然以这样的队伍在黄漠平原上到处跑,八成有秘密武器压在箱底。
“怎么,要去交易看看吗?”狄亚将车开回来,对着驾驶位上的罗衡问道,“说不准能换到点好东西。”
这让罗衡有点犹豫,他想了想,转头问伊诺拉:“你觉得呢?”
“带着女人跟孩子的队伍一般情况下不怎么爱起冲突。”伊诺拉思索了一会儿,“这类游荡者虽然有不少野蛮人,但是对家庭非常看重,我认为可以试试。”
如果狄亚认为不值得去的话,他绝不会问这个问题。
队伍里总共就三个人,既然狄亚跟伊诺拉都认为值得一试,那么罗衡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他顺带记下这个信息点。
小面包没开多久就看到了车队,罗衡把车开到距离车队一百米左右的位置处,果然很快引起车队的注意。
没过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两个高个头的男人,穿着褪色的牛仔服,左边那个的牛仔外套是加厚的,甚至有圈毛边,窝得他脖子里全都是汗。
狄亚从摩托车上下去,没遮掩身上的枪,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罗衡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听不见聊天内容让他略微有点烦躁,这几天大家的情绪都不是很好,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自控力在下降,于是干脆跟伊诺拉闲聊来转移注意力。
“这种车队多吗?”
伊诺拉抱着胸,那些电子设备仍然好端端地待在她身上,有时候真让人捏一把冷汗。
她皱起眉头,看着远处狄亚跟另外两人的交涉,漫不经心地回答:“有不少。有像我跟狄亚这样选择独来独往的,也有他们这样的,需要别人才能感觉到自己活下去的。可能一开始就只是性,有人需要发泄,有人需要活下去,就这样,运气好的话就变成了更多的东西,很常见。”
这让罗衡无端想到绿洲酒吧里的那两具硅胶人偶,还有二毛怀里的那张纸条跟半管口红。
释放欲,渴求爱,就像人类两种无法抗拒的本能。
伊诺拉忽然道:“准备好开车,看好前方。”
她没有打开车门,纤细灵巧的身体直接从降下的三角窗处探出去,坐在车窗升降口上,一只手拉住车顶附近的把手稳定身躯,随后将枪口对准那两个男人。
这时罗衡才注意到狄亚正背对着那两人往回折返。
毛边外套看到伊诺拉后眼睛亮了一下,抛过来一个飞吻,不过他旁边的同伴很快就嫌恶且无情地挥了挥手,亲手掐碎这份爱意。
这让毛边外套立刻做出心碎的模样。
看来交涉的情况不太差。
罗衡定了定心,伊诺拉仍然纹丝不动,直到狄亚彻底离开射击范围,走到车身边来,她才终于滑回副驾驶位。
“怎么样?”伊诺拉问。
“还不错。”狄亚回答,“他们甚至愿意请我们吃一顿晚饭,反正他们总是煮很多,不过我们要告诉过来的路上有什么消息。最好手脚快点,他们想在黄昏前解决这件事,吃饭没问题,可是不准备留我们过夜。”
罗衡没想到还有请客吃饭的好事,他挑了挑眉毛:“你确定吗?他们要请我们吃饭?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鸿门宴是什么意思?”狄亚不解。
伊诺拉也想问,可提问的机会被狄亚抢了,她只好盯着罗衡。
罗衡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最终摊手:“一个历史的小故事,你们感兴趣的话我晚点跟你们说,可以当我们的晚间电台节目……你们知道电台是什么吧?”
“我知道。”伊诺拉回答,“一些基地的车子里有无线广播,有时候会放歌,他们也拿这个跟基地说话。”
狄亚瞥了她一眼:“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坐上去的了。”
“算你识相。”
“知道就行了,至于鸿门宴,反正就是陷阱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居心不良的邀请。”罗衡及时把话题拉回来,“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聊。”
狄亚摇摇头道:“不是鸿门宴。我猜是路上的情况不对劲,他们想问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衡不太懂他为什么如此笃定,不过愿意相信狄亚的判断,于是点点头问道:“那车子呢?是开进去还是?”
车队是围成一圈的,大概是为了避免中途被攻击,形成一个保护圈,人可以从空隙里通过,可是车就不行了。
“开进去就好了,我会带你去入口处。”狄亚耸了耸肩,“不过你最好把车速放到最慢,不然他们会立刻开枪。”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罗衡也是考过科目二的人,他相信没有什么比科目二更蜗牛的车速了。
“对了。”罗衡喊住准备离开的狄亚,“车队里的女人多吗?”
狄亚转身的动作不免一滞:“什么?”
伊诺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罗衡,不知是提醒还是劝告:“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最好不要送掉你的小命。”
“我说,车队里的女人多吗?”罗衡问,“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有没有比较爱漂亮的。”
“爱漂亮。”狄亚察觉到这句话里的特殊之处,“不是长得漂亮?”
罗衡叹了口气道:“对,爱漂亮的,不是长得漂亮的。”
狄亚终于转过身来,表现得非常自然,好像他没有刚刚因为这段对话差点扑出去:“就我所见,恐怕里面没有一个不爱漂亮的,她们都穿着花裙子,戴着鲜花。”
“那我就放心了。”罗衡说着拉开抽屉,将那半管口红丢给伊诺拉,“擦上,伊诺拉。”
伊诺拉拿枪稳当得很,拿口红反而有点手忙脚乱,口红在她手心里像条活鱼似得来回弹跳,好不容易才拿住。
“擦上?什么意思?”
罗衡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涂上去,让你的嘴唇更有血色,更饱满一点。你会吗?要我帮忙?”
“什么意思?”伊诺拉警惕道,“你要我擦这个做什么?”
罗衡确认没有东西掉出来,才将车抽屉关上,甚至没抬起头看伊诺拉,口吻听起来四平八稳:“我们用不着这个,不过我想车队里的女人会喜欢这个,男人也愿意为了女人喜欢的东西掏腰包,你可以换点你需要的东西。不过能卖出什么价格就看你自己了。”
这让伊诺拉沉默许久,倒是狄亚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边,他单手撑着脸,一会儿看看罗衡,一会儿又看看伊诺拉。
“真甜蜜。”狄亚拖长了一点腔调,戏谑道。
伊诺拉摆弄着那管口红,她犹豫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那为什么要我涂?卖出去不就好了吗?”
“要是你求着她们买,那价格就不会太高。”罗衡的手指又弹动几下,有时候他说话会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仿佛任何事都理所应当,胜券在握,使得他的言行都流露出一种与旁人截然不同的稳定,“如果是她们看到效果,心生渴望,那就是她们求着你卖了。”
狄亚“嗬嗬”地笑起来,听起来好像野兽喝水的声音,有点烦人。
伊诺拉先是沉默,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忧虑与怀疑曾聚在她的眉间,此时却在缓缓地消散,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又变得较为漫不经心了。
“好,那就听你的。”
用来观察道路,确定情况的后视镜首次成了化妆镜,伊诺拉旋出口红,正准备将那抹热烈的猩红擦上的时候,罗衡忽然又叫停。
他用一块布沾了沾水,递过去:“把嘴唇打湿再涂,死皮会没那么明显。”
伊诺拉看着他,忽然玩笑道:“我开始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口红。”
狄亚爆发出一声大笑。
罗衡:“……”

伊诺拉很擅长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
这个擅长的意思是她会利用一些小动作让自己看上去很有吸引力,或是展露自己作为女性的那一面。
可是口红之类的化妆品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她并不怎么接触这种滑腻腻的东西,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这导致伊诺拉擦口红的样子略有点笨拙。
狄亚仍然没走,待在车窗边看笑话,他同样不懂化妆,可起码有一双眼睛看得出美丑。
那抹猩红从伊诺拉的唇瓣上滑过,涂得轻而薄,微微一抿就扩散开来,说不上什么诱惑力,反倒像是墙壁上潦草刷过的漆。
于是狄亚又忍不住笑起来,起哄道:“这可没多少吸引力,反正我是绝对不想亲这个姑娘的。”
伊诺拉冷冷地瞪他一眼,这一眼倒是风情万种。
“别打岔。”罗衡淡淡道,凑过去观察一下,其实对化妆这块,他比另外两个并没有好多少,充其量是大数据留下的余音还没完全散去,他问道,“我可以吗?”
伊诺拉迟疑片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还是点点头。
于是罗衡的指腹在她唇上划过,那颜色终于晕染开来,均匀地分散着,他凑得并不近,生不出半点旖旎的感觉。
而伊诺拉僵硬着不敢动,像是只被提住脖颈的兔子,只能感觉到罗衡顺着自己的嘴唇走了一道,没搞明白原因。
“这次怎么样?”罗衡靠在座位上,侧过头来看向唯一的裁判狄亚。
尽管难以说清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可伊诺拉的嘴唇似乎的确变得饱满许多,像是某种红色的果实成熟得饱涨欲裂,令她看上去比之前更有血色,也更美艳。
伊诺拉正眯着眼睛看他,抱着手,略有点不耐烦,做好了接受下一波评价的准备,不过她不觉得狄亚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这次确实不错。”狄亚飞快地眨眨眼,“现在我倒是愿意让你亲我了。”
伊诺拉吃惊地看着他,随即笑骂道:“你做梦。”
她看起来并不生气。
狄亚倒没有真的想要那个吻,不过他还是故作不满地噘起嘴:“我可是在这里给你们帮了忙。”
伊诺拉翻了个白眼。
尽管这么说,可实际上狄亚已经准备起身去向摩托车,他们在口红上耗的时间有点长了。
就在这时,罗衡闷笑两声,忽然将那只触碰过口红的手伸出来,猩红残留在冷白的肌肤上,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那抹红色落在了狄亚的脸颊上,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些许凉意,像春日里一朵花瓣的爱抚。
“好了。”罗衡道,“你得到一个吻了,是时候干正事了。”
狄亚怔愣片刻,觉得天旋地转,午后的阳光晒得他头皮发烫,兴许是站在车窗外太久,让他大脑都像是发起高烧,变得糊涂起来。
那抹红色顺着罗衡的指腹流向狄亚的脸颊,烧得他脸皮发烫,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脂膏在热度下缓缓渗入肌肤,形成一块小巧精致的红斑。
狄亚走出去,神色僵硬,他听见伊诺拉在身后爆发出同样的大笑,那女人故意压了压声音,并没有压很低,她正对罗衡说话:“你看他的样子。”
于是狄亚确定这是存心让自己听见的。
罗衡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他似乎很少有大的情绪宣泄,即便悲痛,也只是瞬间倾泻后立刻收回。
而他的笑声,他的笑声总是这样淡淡的,冷冷的,并没有极端的喜悦,像是植物在月光下缓缓舒展开的枝叶。
那抹红似乎顺着脸颊,慢慢烧到了狄亚的嘴角,令他双唇发烫,喉咙发干。
在狄亚的内心深处,燃起更灼热的红。
看来今天的太阳真是太大了。
狄亚晕乎乎地想。
车队正在进行调整,他们有几辆可活动的车,很容易就能分开来,而且能调整距离,分出足够一辆面包车跟比面包车要小的交通工具进去的宽度。
开进去的时候,之前见过的牛仔双人组又走过来,看来他们俩负责警戒。
他们探头在车里看了看,确保这辆小面包上不会连着下来十几个大汉,才满意地把目光收回去。
毛边外套对伊诺拉吹了个口哨,他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脸庞,柔情似水道:“小女孩,你身上的东西可有点危险。”
伊诺拉也柔声地回答他:“你再这么说话就真的会遇到危险了。”
毛边外套的同伴看上去忍俊不禁,拽着他走开,他先跟狄亚指明方向,然后又对后面做了个手势,于是后头充当门的几辆小车又如流水一般迅速合拢。
进入后的视野还算宽阔,这些车围成一个相当巨大的圈子,罗衡能更清晰地看清楚整个车队的家当。
不过空地上已经摆放不少东西,实际上小面包能开的地方非常有限,他甚至注意到这些人摆开了一张长桌,几个孩子在负责分离并且摆放叠在一起的塑料板凳。
长桌边上有三个大锅,女人们正在煮着东西,还有一些男人在搬运着什么,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看起来忙忙碌碌的。
如果不提绿洲的小旅馆,这个车队可能是罗衡至今为止看到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了。
狄亚带着他们来到一辆大车的边上,车门开着,不过还隔着一层军绿色的防水布,很快就有个男人从里头探出身来。
他的线条很硬朗,不管是五官还是肌肉,没穿上衣,一件牛仔外套系在他的腰上,脖子上戴着条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牙做成的项链,用根黑绳穿起来,正悬挂在空中。
尽管他看上去也是黑发黑眼,可是轮廓深邃,并不像是赤地人。
“所以,你们有什么货?”男人问,“算你们走运,我们队里的小兔崽子多得要命,用不上的废物也能卖给我们,不过我不会出太高的价格。”
虽然罗衡对平原的价格感知不明显,但也听得出这句话是在为压价做铺垫。
“希望你不是其中一只。”伊诺拉走下面包车,肩膀上披着罗衡的披肩,尽管没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她懒得去问了,嗤笑道,“先生。”
美人总是能有优待,如果这话是狄亚说出来的,男人绝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可伊诺拉就截然不同了。
“哇哦。”男人看着伊诺拉,又没忍住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他最终只是说:“哇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美女。”
伊诺拉讽刺道:“我看大概是闲聊吧。”
男人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他咧开嘴,拉着防水布从车上走下来,终于开始办正事:“行吧,那就让我来看看你们的货。”
“你能做主吗?”伊诺拉问。
“我保证。”男人倒是很洒脱,没有因为这句质疑感到不快,“否则他们让你们来这儿干嘛呢?”
伊诺拉半信半疑,于是又看了一眼狄亚,狄亚对她点头。
“那这位怎么称呼?”男人很快走过来,靠着车窗跟罗衡打招呼,“看你的长相,似乎不太像本地人。”
罗衡微微一笑:“那本地人该怎么长?”
“你果然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标准,总之男人很快下了判断,他又转头去看狄亚,“怎么说,他不下来吗?”
显然他不认为罗衡是这支队伍里负责做主的人。
狄亚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狡猾邪恶的笑容:“虽然你觉得这辆车可能是听我的,不过你猜错了,我们都是听他的。”
伊诺拉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男人终于显得有点错愕了,他琢磨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罗衡说话:“好吧,算我看走眼,这倒是头一回,那么怎么称呼?”
“你呢?”罗衡不动声色地问,“我还以为报上自己的名字是基本礼仪呢。”
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露出个有点被酸倒牙的神态:“难怪我说你们怎么讲赤地语,原来你们当家的是个赤地人,那就叫我齐海生吧。”
狄亚忽然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你还有个亚墨名吗?”
“我没有亚墨名。”男人耸了耸肩,用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是亚墨的人,不过我的确有个别的名字,可我们看上去还没熟到那份上。”
“罗衡,很高兴认识你。”
男人又哆嗦了下,看上去好像怪恶寒的:“能不能别这么说话,随意一点就行了。”
还是头一次因为礼貌被嫌弃的罗衡:“……”
狄亚跟伊诺拉很明显都在忍耐爆笑出来的冲动。
打开车门的时候,齐海生并没有上来,而是待在边上等着他们把货物拉出来,狄亚环顾四周,跟他没话找话:“你们倒是找了个很不错的地方,很适合看星星。”
齐海生:“……”
这片平原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哪怕当恭维来听,也算得上是一句废料。
“你是因为爱说废话才做不了这个主的吗?”齐海生无情地吐槽他,又看了看正在拿东西的伊诺拉跟罗衡,“不去帮忙吗?”
狄亚摊手:“我的职责可不在此。”
这是三人之前说好的,狄亚的反应最快,对付危险的经验也更老道,所以他来当这个哨兵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看来你们不是刚从废墟里出来。”
齐海生看着他们搬运出来的东西,小面包里的物品看起来多,而且占地方,实际上价值都不高,不过都属于必需品,很容易就能交易出去。
“这你也看得出来?”罗衡不禁挑起眉毛,他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困惑道,“有什么差别吗?”
“你真是个上等人。”齐海生朗声大笑,说话虽然不客气,但也听不出什么讽刺的意思,“不过我可没工夫解释,你们到底是抢来还是偷来的,都跟我没关系,我买你卖,就这么简单。”
于是罗衡下意识看向狄亚,狄亚只是对他摇摇头。
看来这会儿不适合说这个话题,罗衡微微抿紧嘴唇,感觉到些许挫败,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很久,他问道:“你们都要吗?”
“可以。”齐海生眯了眯眼,他扫过那些货物,又点头,“没什么问题。”
除了车厢里的物资,之前的五个强盗也留下不少武器跟一些用不上的东西,这会儿都摆在地上,看上去还挺壮观的。
虽然平原上人人的规矩不同,但这些小物件大多价格都有限制,很快就能拍板决定。
倒是车厢里的床垫起了争执——这东西的确很舒服,尽管又破又烂,有些地方还被啃得坑坑洼洼,可铺上一层布之后,它带来的舒适感相当惊人。
舒适一直是个昂贵的词,昂贵又总是跟价格的高涨分不开来。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卖个低价,罗衡这边必然受损;要是选择卖高价,齐海生又无法接受。
罗衡对物价虽然不够敏感,经历过的交易也不多,但他隐约意识到也许是因为随意零元购的缘故,这片平原的物价浮动的上下限都非常高。
也就是说,谈生意最好是要灵活一些。
毕竟正常情况下的买卖,大不了就是谈不成,双方最多是憋一肚子火;然而在这片平原上,谈不成的生意,可以选择爆掉对方的脑袋来谈成。
伊诺拉跟齐海生就正在小心翼翼地踩在这条危险底线的边缘,激烈地开展一场唇枪舌战。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这都称得上一种艺术。
罗衡饶有兴趣地看着伊诺拉从生死存亡谈到身份地位,通过各方面展现自己得到物资的艰难险阻,中途还不忘给齐海生飞快地戴上几顶摘不下来的高帽,就差把这张软垫打上奢华有品的标签,跟齐海生捆绑在一起。
而齐海生不甘示弱,从大车队的人数出发,厚着脸皮跟伊诺拉哭穷,鼓动唇舌让她意识到一个人养几十个人是多么坎坷艰辛,试图把“孤儿寡母,我命好苦”这一招牌贴在脸上,哄骗三人组半卖半送。
孤儿寡母这句话倒不是恶俗玩笑,按照齐海生的说法,很多女人跟孩子实际上都已经失去丈夫跟父亲,甚至有孩子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父母。
在同样的弱势情况下,女人还能再找一个依靠,孩子却很少能轻易更换抚养者。
因此在车队里有个规定,所有大人都是孩子们的父母。
齐海生是以相当轻松幽默的口吻说出这些事来的,也没觉得这能给自己增加什么筹码。
他看上去更接近一个人在展示自己得意喜爱的东西,不是为了得到任何人的承认跟肯定,只是很自豪自己这么做,因此也很愿意提一提。
可罗衡还是下意识僵硬住身体。
他看得出来,车队内部的确非常融洽,光是在这儿呆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清晰感到车队里欢快轻松的气氛。
那些孩子们在跟大人打闹,生存的环境也许不够健康,可大人们竭力在其他地方弥补了。
失去父母的孩子在这样的平原上根本没有任何竞争能力,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人意外,可齐海生却确保他们仍然以孩子这个身份成长。
也许是为了增加凝聚力,又也许只是齐海生烂好人,或者他们是一群不抱紧就无法生存的人……
话又说回来,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齐海生在竭力养活这些人,确保这些孩子成长下去,实际上也跟他们三个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不过是三个路过交易的人,让自己活下去就已经费尽全力,不必为此承受心灵上的压力。
但罗衡还是不自觉地站直身躯,一种说不上来的瘙痒感凝聚在他的肋骨下,正往四周的皮肤缓慢扩散开来。
真正的瘙痒可以用抓挠缓解,可罗衡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心灵上的瘙痒。
伊诺拉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冷笑了两声,倒是狄亚……
罗衡的目光忽然锁定那张脸,那张脸上本来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现在却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变得毫无表情,眉头微微聚拢,仿佛戴上一层假面。
他很熟悉这种表情,这意味着一个人试图逃避这个话题或是不愿意展露任何内心的想法,却无法解读原因。
为什么?
罗衡头一次对狄亚的过往产生好奇,他看得出来狄亚对伊诺拉不怎么感兴趣,对男人也一样,即便是在现代这种资源极多的时代,放纵自己欲望的人也不在少数,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可狄亚看上去就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会在意这个话题,是因为他有过一个孩子吗?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妻子?曾经失去了挚爱的人或是别的原因令他彻底封闭了心门?
虽说狄亚看起来很年轻,但这样的时代,靠年纪判断经历是最不靠谱的。
伊诺拉跟齐海生的拉锯战还在继续,甚至吵得面红耳赤的,眼看时间不早,气氛也趋近白热化,罗衡终于把心神从狄亚身上收回来,放到这件交易上。
“如果你可以再给我们三个头盔、三双手套、还有两块可以绑在车上的镜子。”罗衡说,“那就按照你说的来交易。”
他示意了下摩托车。
这些东西当然也不便宜,可是比起伊诺拉的价格要实惠得多,齐海生当即喜笑颜开,满口答应:“我帮你装都没问题!”
伊诺拉略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罗衡,试图要说些什么,罗衡只是淡淡道:“拉锯太久会出事的,更何况他们在这件事上占了便宜,等会也会愿意让你占点便宜的。”
有时候伊诺拉几乎都有点钦佩罗衡的这种能力,不管吃多少亏,或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他都能将这些事表现得完全不值一提。
“但愿如此吧。”伊诺拉叹气,“我还能怎么样呢,都听你的。”
不过真正让她吃惊的还是完全没反应的狄亚,她还以为这人抠门得要死,绝不会允许罗衡这么大手大脚地挥霍呢。
“走什么神呢?”伊诺拉没有贸然去拍狄亚,她可不想被对方下意识来个背摔,只是在边上说话,“该吃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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