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玩家压低声音吐槽说,进来了三天众人也渐渐习惯了副本里的节奏,今天的胃口比前两日都好了许多。
随着剧情的深入,祁究越来越能理解当时079为什么要说出那句“搬来我的隔壁”。
079之所以希望祁究破解这条支线,拿到许之问的身份卡,多多少少是有点个人情绪在里面的。
毕竟这对双生子兄弟和他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比如两人同脸,可以轻而易举互换身份,又比如,彼此都是“疯子”,且享受互为“疯子”的过程。
“奶奶,下午我们有什么安排吗?”祁究问许太太道。
许太太:“我答应了你妈妈,下午帮你和多乐把房间清理打扫一下,你妈妈早上过来给我说了,有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还挂在你房间里,之前我承诺过她要扔掉的…我的错,是我之前打扫得不够仔细。”
许太太口中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就是挂在床头那幅描绘了不存在的朋友的蜡笔画。
祁小年立刻有些不安地看向祁究,如果许太太下午待在他们房间,那刚才和祁究制定的入室偷窃戏服计划就要被打乱了。
许太太在的话,他们根本没办法行动。
“许太太,您大过年就别操劳这些了,上午麻将玩得开心,但不够尽兴,要不下午我们再组个局如何?”林沛澜对许太太提议道,朝祁究使了个眼色。
很显然,这位灵异主播小姐正替他们支开许太太。
祁究立刻顺着林沛澜的话哄许太太:“对啊奶奶,打扫房间不急这一时半会的,客人们远道而来,过年这几天您多陪陪客人吧。”
许太太略有犹豫,但明显有些心动了:“可是…”
祁究继续煽风点火:“您今天手气这么旺,不继续玩麻将可惜了。”
许太太含糊道:“麻将局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
众人对她这话有点犯迷糊,祁究想了想,猜测大概是npc也受规则限制,麻将作为为难客人的关卡,为了维持副本双方的平衡,规则上从中获利的npc并不能随心所欲开启。
祁究:“奶奶,您和客人也没必要玩得这么正式,按照老黄历上的说法,今天确实不好求财,你们可以不赌钱、纯当玩玩就好了,过年图个开心嘛。”
如果不赌钱,那么玩家们也不用提心吊胆维持牌局输赢的平衡了,一举两得。
许太太本就手痒痒,加之自己“宝贝孙女”在旁不停怂恿,实在很难抵住这样的诱惑,口一松就答应了下来。
饭后祁究以吃饱了犯困为由,和许太太申请与祁小年一起回房间睡午觉。
多年没机会打麻将的许太太心情很好,一下子就允了。
祁究感激地朝林沛澜微微颔首后,同祁小年一起离开麻将局回自己的房间。
两人稍作洗漱,就趁四楼麻将搓得火热,卸下身份卡轻手轻脚前往五楼。
好在纸人们要么待在许太太身边,要么各自待自己屋里,一路上两人并没有遇到纸人,许太太正在搓麻将的兴头上,更是注意不到五楼的动静。
可当祁究和祁小年从楼道口转出来时,不巧碰上了站在五楼走廊处的纸人念念。
祁小年登时吓了一跳,他立刻捂住嘴防止自己不甚发出声音。
纸人念念脸上那双用血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似乎在寻找什么,在看到祁究的一瞬间,她的眼珠才停止转动,僵直的目光最后落在祁究脸上。
祁小年下意识后退一步,但现在再退回楼梯间已经太迟了,纸人念念看着他们的目光一转不转,僵硬的唇角甚至还扬了扬——
“你们来啦。”
此时祁究和祁小年已经卸下了多喜多乐的身份卡,恢复客人身份,按理说纸人念念是不会与他们说话的。
祁小年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忐忑的同时也感到好奇。
纸人念念朝他们走来,把脚步声和说话声都压得极低:“我等了有一会儿了。”
闻言,祁小年不解地看了眼纸人念念,而后把目光转向身旁的祁究,“哥,究竟什么情况…”
纸人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好像与他们相熟一样。
念念从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手帕递给祁究:“香我替你上好了,祂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上香?祁小年听得一头雾水,祁究却了然地接过这团手帕:“谢谢您,祂还说了什么吗?”
上午的时候,祁究将这张手帕给到纸人念念,并叮嘱念念帮忙上一炷香。
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快就把手帕“还”回来了。
而且祁究很快发现,被揣成一团的手帕里包着什么东西。
祁究迅速展开手帕,一枚打火机出现在眼前。
打火机?祁究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而后又很快地舒展开,瞬间明白了079的用意。
纸人念念回答说:“祂还说,下次希望你亲自过来上香。”
祁究笑:“好,我知道了,谢谢转达。”
纸人念念将物件和话语顺利转达后,就以倒退的姿态重新返回502房间,还将房门上了锁。
面对满头问号的祁小年,祁究收好手帕和打火机后轻描淡写解释说:“一位老朋友托纸人送来的副本特产。”
“老朋友?”对于这个称呼,祁小年难以置信地扬了扬眉。
无论是纸人念念的出现和离开、还是她把东西交到祁究手上的经过,都非常离奇,就好像她和祁究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她是站在他们一边的。
祁究笑:“不重要,小年,我们赶紧去把戏服弄出来吧。”
祁小年欲言又止,他虽然十分好奇,但同时也很清楚,哥哥该对他说的已经说了,不会再继续说什么了。
祁究再次开启了501的门锁,当他扭动门把手时,朝没有人的屋内礼貌说了句:“打扰了,我们过来帮忙清理一些旧物。”
因为上午走得匆忙,屋内的水渍并没有来得及清理,似乎不停有水滴沿着墙面流淌在地,持续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一股潮湿憋闷的霉味随之扑面而来。
随着“咯吱”的推门声响起,频调怪异的鬼戏再度从屋子深处传来。
但和早上初次光临时不一样,此刻的鬼戏声非常不稳定,时断时续,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视广播,而且音量比早上要小了许多。
难道是早上自己的操作过于粗暴,破坏了房间里老化的电路吗?祁究短暂地反思了一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掏出了手机,他按下了录音键。
先前已经做过推测,吊诡如唱诵往生经文的鬼戏,其实是为了压制隐藏在屋里的怨灵,一旦鬼戏声止,于玩家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稳定的鬼戏声让祁究预感到不妙,所以提前按下了录音键。
这间被浸泡在黑暗中的房间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压抑感,祁小年步入屋中的一瞬间,感觉心口闷得慌,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处让他喘不过气。
这样窒息的氛围里,祁小年只觉得喉咙干涉生疼,很难顺畅地发出声音。
两人索性一言不发,地板上的积水并未彻底褪去,在老式水泥地上形成一连串小小的水洼,踩在上边发出粘腻的“啪嗒”的声响,周遭潮湿的气息蒸腾而起,在绝对的黑暗中,祁小年内心的安全感摇摇欲坠,他有种坠入黑色沼泽深处的错觉。
音调扭曲的经文也超度不了腐烂在泥地的亡灵。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响,501的房门又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兀自紧闭且上了锁。
弥漫在黑暗中的鬼戏声越发不稳定,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音质还有点闷,就好像是从很遥远的水底传来,已经逐渐失去了力量。
也不知是不是祁究上午的举动,让屋内的蜡烛彻底变潮了,这一次鬼火并没有被点燃,满墙的镜子沉在潮湿的黑暗中,蠢蠢欲动,像是尚未睁开的巨兽眼皮。
害怕光线让房间被异化,两人没敢贸然点灯,只得摸黑行走。
屋子不大,却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祁小年全身的神经都崩到极限,就连手指尖都变得潮湿,也不知是紧张得出了汗,还是沾染了房间里的潮气。
先前祁究已经把501异化的原理告知祁小年,他知道光源会给这间房提供异化的能量,但同时他也很好奇,在走廊上纸人念念将手帕和打火机递给祁究,祁究说是老朋友带来的“副本特产”,所以这个打火机有什么特别的呢?难道它产生的火光不会导致房间的异化吗?如果是这样,祁究为什么不用它照明呢?念念提到的上香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这些疑问都是祁小年自己在心里琢磨,并不敢贸然问出口。
一来此时此刻的氛围让他不敢贸然说话,二来他必须通过脚步声确认祁究所在的方位。
兴许是有吸血鬼血统的加持,祁究比寻常人类更适合在绝对的黑暗中行走,他敏锐地判断出房间的方位及格局,并根据记忆找到正确的方向,很快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找到了卧室衣柜。
可就在他伸手拉开柜门的瞬间,原本断断续续的鬼戏声戛然而止,潮湿的寒意也在瞬间凝固,无形中像冰锥一样刺入“不速之客”的身体。
刹那间,祁小年浑身关节都被冻住了,他的身体几乎一动不动,只能慌乱地转动眼珠子,试图看清浓稠的黑暗里究竟藏着什么诡物。
——潮湿、肃杀。
他错觉自己是一只撞上蛛网的昆虫,被困在黑色蛛丝上毫无挣扎之力。
不远处的祁究轻轻“嘶”了声,他在身体彻底被冻住的一瞬间按下了录音播放键,已经中止的鬼戏声重新从他手机里流淌而出,随着戏声重新响起,祁小年明显感觉周遭凝滞的寒意开始流动、变淡,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渐渐可以活动了。
祁究也明显松了口气,他用好不容易可以活动的手指调高手机音量,让录制版本的鬼戏声填充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还好刚才提前录了一段,否则就麻烦了呢…”
祁究一边将音量调到最大,一边继续拉开柜门——
第227章 年(46)
十多套色彩明艳的戏服被整整齐齐叠好,柜子仿佛一个真空的环境,将衣柜与这间潮湿的房间隔绝开来,戏服丝毫没有受潮的迹象。
可见当年屋主对这些旦角戏服悉心保存,十分宝贝。
祁究已经事先准备好大型号的黑色塑料袋,此刻也来不及多做犹豫,只象征性地告知了一句:“抱歉,得罪了。”
说完,他就动作迅速地将满柜子戏服都装进黑色塑料袋里。
播放着鬼戏录音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手机电量不足5%,请尽快充电,否则手机将自动关机」
时间不多了,手机一旦关机,正在播放的鬼戏就不得不停止,这对身为“不速之客”的祁究和祁小年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快走。”
拿到戏服的两人以最快速度朝屋外撤离,好在即使时间紧迫,但祁究脚下步子依旧不慌乱,他领着祁小年沿原路返回。
黑暗让时间和路程变得漫长,房间明明不大,但心脏狂跳不止的祁小年错觉自己走过了一个巨大的礼堂。
他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失去视觉让他的感官出现了认知错误,还是房间已经在无声中开启了异化。
在手机电量只剩下3%的时候,正播放着鬼戏录音的屏幕陷入黑暗。
鬼戏声截然而止,祁小年的心脏几乎与此同时停止跳动。
可下一秒,走廊上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用手遮住光线的同时,悬到嗓子眼的心脏也慢慢落回远处,尽管心跳的节奏依旧狂乱,但祁小年脸上极度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他挣扎着从指缝中看向裂开的门缝,重重地松了口气。
——得救了。
祁究在最后关头顺利打开了501房间的门。
就连走廊外晦暗的天光,此刻在祁小年眼里变得无比明亮。
祁究晃了晃手中装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到手了,我们先放回房间,等午夜再去烧一烧吧。”
在雪光映照下,他注意到祁小年紧张过后疲惫得发灰的脸,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以后行动前我会记得给手机充电的,回去先睡个午觉吧。”
说完,他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扛着一袋子战利品朝楼梯间走去。
405的麻将局还未结束,看来这个跳脱在规则之外、没有输赢的麻将局让许太太很尽兴。
从五楼离开后,祁究和祁小年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装备好多喜和多乐的身份卡,而后他们回到203房内,将黑塑料袋收进衣柜里。
不知是午饭碳水吃多导致血糖升高让人容易犯困,还是刚才去了一趟501实在太消耗心力,回到房间后祁究哈欠连连,困到睁不开眼睛。
他也不和身体的本能做挣扎,并且怀着几分说不定能在梦里见到079的心态,祁究躺在多喜的床上打算睡个午觉。
但这个午觉有些不对劲,祁究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浑身湿黏黏的冷汗弄醒。
更诡异的是,他的意识明明清醒了,眼皮却没办法睁开,身体也全然不能动弹,就好像所有力量和感知都被从他身体里抽空了,甚至连系统界面都没办法打开。
冷汗却一直往外冒,从额头到手心又冷又潮。
祁究很快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传说中的鬼压床。
这样彻底无法动弹的状态持续了十秒钟,渐渐的,祁究的感知力恢复了,他感觉到有个类似毛笔刷的东西在自己脸上描摹勾勒,笔尖似沾了粘稠的墨水染料。
随后恢复的是听觉,似有若无的戏声传来,虽然忽近忽远的,但节奏旋律和缓,并不似501里听到的扭曲如唱诵经文的鬼戏。
祁究也不着急,并尝试着自己平复呼吸。
约莫又过了五秒钟,祁究的视觉得以恢复。
他的眼皮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最先闯入视野的是一面四周缀满白炽灯的镜子,这是表演后台化妆间里最常见的镜子样式,围绕镜面的白炽灯不仅可以提供足够的亮度以供表演者上妆,更是为候场演员提供了一种如同舞台般光彩夺目的视觉氛围。
而那位戴着生角面具、不久前出现在许太太麻将桌上的鬼,此刻正提笔为他“勾脸”。
镜子里,祁究的脸上是勾勒了一半的旦角妆容,眼尾上挑,两颊飞红,正是一幅别致的端庄秀丽。
“不要动,动了妆就花了,妆一花就没办法上台了,不体面。”
生鬼一边专心致志地为祁究描眉画眼,一边从袖子里抖出把匕首,“待我把妆勾好,你就自觉点,用这把匕首将你自己的面皮割下来,一定要完整地割哦,否则我就白画了。”
提笔勾脸的生鬼甚至还心情愉快地哼唱着小曲儿,用闲聊般的口吻继续说,“要是你不乐意,那很抱歉,你只能死在我的舞台上了,所以请你务必考虑好哦,我的师父自小就告诫我,要对自己狠一点,狠的人才能成角儿,你也是,对自己狠一点,才能活着离开,人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说完,生鬼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自个儿咯咯咯笑了起来。
祁究不动声色,甚至非常配合地微微扬起脸,他睹了镜子里上了妆的自己一眼,心平气和道:“我没有触犯禁忌,你虽然是鬼,但也和客人一样被规则约束这不是吗?我只要不违反规则,你是没办法随意动手杀我的,对吗?许之唯叔叔。”
生鬼勾脸的动作明显一顿:“你知道我是…?!”
透过镜子,祁究看向对方脸上的生角面具,笑:“我猜的,如果猜错了的话…还请之唯叔叔见谅。”
生鬼怔了怔,最后有些僵硬地笑:“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但不喜欢在我面前表现得过于聪明的孩子,特别是你这种。”
他的回答从侧面应证,祁究的猜测是正确的。
只要玩家没有破坏规则,鬼就不能随心所欲把玩家杀死,只能想方设法寻找别的途径,比如这处戏台子和化妆镜。
祁究人畜无害地抿了抿嘴唇,手里把玩着对方递来的小刀,他再次看向镜面,微微眯起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镜子里勾了旦角脸皮的自己:“那可怎么办?我很喜欢我这张脸,并不希望失去‘祂’。”
他用锋利的刀尖沿着镜像轮廓描摹了一番,遗憾的语气中掺杂着那么一点暧昧的意味,划过玻璃镜面的刀刃仿若指尖,若即若离勾勒镜像的眉眼,刀尖与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听得人心痒痒的,就好似最敏感的地方被调皮的小猫轻挠了几下。
祁究用刀尖细致地勾画镜像,同样地,镜像也透过镜面在描画他。
彼此认真且沉迷的眼神,仿佛这是今晚游戏的开胃菜,令人期待的戏码还在后头。
镜像里的家伙似笑了一下,祁究清楚“祂”一定比任何人都要享受其中。
祁究笃信这一点,因为自己也一样。
生鬼似没注意到镜面的变化,无知无觉地耸了耸肩:“那太遗憾了,多喜小朋友,或者说我们这位聪明的客人,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只能让你被困于此,永远也无法离开。”
“你说得对,我没办法越过规则直接杀死你,但我可以给你制造惊喜,算是我作为长辈给你的新年礼物,有时候,死亡并非是最痛苦的事情,你知道吗?”
生鬼并没意识到,虽然此刻是他自己的舞台,但他多余得仿佛一个滑稽的小丑。
可这场表演并不需要小丑。
生鬼放下画了一半的妆笔,倚着妆镜拍了拍手,随着他的动作周遭开始变得明亮,无数舞台的照灯亮了起来,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妆镜照得如同孤岛。
随着灯光洒下,生鬼消失了,视觉的重点被移向灯光照亮的地方。
祁究发现这面妆镜被摆在戏台之上,戏台下并无观众,而是无数被悬空挂着旦角戏服,在苍白的戏台照灯之下,这些色彩斑斓璀璨的戏服呈现出一种诡丽森艳的氛围,仿佛无数被绞死的戏子正扮演着观众的角色,在绝对的静默之中欣赏台上祁究的表演。
周遭明明没有风,这些悬吊的戏服却一晃一晃的,无声中给站在舞台上的人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太吊诡了,这些色彩斑斓诡丽的戏服比满屋子人偶娃娃更能将恐惧渗透。
祁究索性从舞台上跳下去,走入这些色彩诡丽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戏服堆里,他走到哪里,头顶的聚光灯就跟着他照到哪里,这些光怪陆离的戏服就好像有眼睛似的,沉在色彩斑斓的暗处窥视祁究的一举一动。
祁究嘀咕了一句:“别找我,我可不是干这行的,不会穿着你们唱戏。”
这些戏服摆动的幅度更大了,流动的色彩仿佛污染物入侵玩家的神经。
做工繁复精巧的戏服仿佛织锦堆叠的坟包,无数脂粉浓艳的故事在戏台之下上演,这条路注定看不到尽头。
祁究绕着戏服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舞台最中央的化妆镜前。
原来如此,许之唯将他困在了戏服迷宫里。
不知是不是周遭戏服的颜色过于浓烈,祁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掉色”。
他的存在变得越来越淡,皮肤肢体甚至变成有点透明的状态,只有那张被勾了一半的脸鲜艳如初。
看来如果不及时逃出去,他会被戏服化的污染物吸收、吞噬、最后彻底“融化”在这里。
许之唯的鬼钻了空子,他确实没有违反规则直接杀死玩家,而是利用自身怨念搭建了一个戏服迷宫,把玩家吸引至此而后困住。
这座被异化的戏服迷宫就像一个“胃”,可以汲取人类的颜色和血肉,将误入其中的人消化吸收掉,让它们与自身融为一体。
玩家确实没死,只是永远变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也不知这些诡丽得刺眼的锦缎色彩,到底是吸收了多少活人的“颜色”才能如此光彩夺目。
祁究已经确认过,在这座被异化的戏服迷宫里,系统和道具栏都被锁死了,他没办法通过道具和技能逃离。
祁究也不见慌乱,他站在舞台最中央、站在那张化妆镜之前,甚至用一种玩笑般优哉游哉的语气对着镜面道:“喂,那位叔叔说只要我把这张脸割下来,就放我离开,你同意吗?”
他整个人凑到镜子前,几乎贴着镜面低语,而后舔掉嘴唇上的胭脂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祁究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误会为在调情——
“079,谢谢你送来的礼物,接下来,表演就要正式开始了。”
“敬请期待。”
第228章 年(47)
祁究用指腹碰了碰残留在手背上的胭脂,而后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将胭脂擦干净。
这是之前纸人念念在走廊上交给他的手帕,手帕里包着一枚打火机。
虽然在戏服迷宫的结界内,身为旅人的祁究无法打开系统界面,但他把手帕和打火机顺利带了进来。
也许那家伙正是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才让纸人念念将这两个重要的道具亲自交到他手上。
祁究按下打火机,把被胭脂染红的手帕点燃,而后他迅速将燃烧起来的手帕塞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戏服里。
对于火焰而言,悬挂得密密麻麻的戏服无疑成为最佳燃烧原料。
祁究看着青蓝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顷刻间,整个戏服迷宫在聚光灯之下熊熊燃烧,青蓝色的火苗像无数从戏服里探出的鬼手,在戏台的灯光下互相交织、缠绕、重叠,张牙舞爪似乎要把戏台之上的祁究拽入火海地狱。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混杂着许之唯绝望的尖叫,戏服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原本令人眼花缭乱的锦缎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变成一团逐渐扭曲的灰色。
鬼火越发炽烈狂热,仿若盛大的演出终将落幕,斑斓的戏服迷宫顷刻间毁于一旦。
许之唯尖锐刺耳的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吗?我做错了什么?要被永远留在那场大火里?”
“那场事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在劝哥别回头,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必须从伤痛中走出来,可是…我是自私的,哥,你知道我的本性,也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对吗?你从来都是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被永远留在那天的大火里,如果你再也不回头看的话…你还能看到大火里挣扎我的吗?你还会记得我吗?我们还是彼此从出生开始就连接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哥,我是已故之人,而你是活下去的人,你要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里没有我,哥你最后一定会把我忘掉的吧?你会在每年清明的时候到我的墓碑前说几句话,无聊又客套,生疏得像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讨厌这样!”
“哥,我害怕你拥有只属于你的崭新人生,我害怕被独自留在过去那场大火里,所以…”
“哥,我不会让你开始真正的新生活,因为我清楚,戏曲和我永远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你的记忆就是我们的延续,没了我们,你也不再是你了。”
许之唯的啜泣声越来越远,无数明亮的灰烬飘出聚光灯照明的范围之外,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飘去,就好似无数被困在华服里的亡灵终于得到了解脱。
远处没有光亮,也没有边界。
“你的礼物很好用。”
祁究站在戏台之上,对着镜子里被火光照亮的“自己”说道。
或许因为烧起来的是以怨念为燃料的鬼火,从始至终他都感受不到火场的热度。
在被许之唯拉入戏服迷宫的第一时间,祁究就下意识摸向自己的上衣衣兜。
当他确认打火机和手帕此刻好端端地待在上衣口袋里时,祁究就好像摸到了护身符一样,顿时松了口气。
许之唯说他永远逃不出这个戏服迷宫,既然逃不出的话,那就烧掉好了。
把迷宫彻底毁了,还担心出不去吗?有时候,经过思考的暴力是解决事情最高效的办法。
就如许之唯的鬼魂自述所言,戏服和他象征着「过去」。
「过去」是困住许之问的东西,只有把关于「过去」的一切毁掉,才会有「新生」的希望。
而且「火」在这个支线里扮演着非常关键的角色,兄弟俩的故事就是以大世界剧院那场火灾为分界线,走向了「生」与「死」两个不同的方向。
所以当079托纸人念念将打火机包裹在手帕里拿给他时,祁究就猜到了打火机和手帕的用途。
透过化妆镜,祁究看着冲天火光发了会儿呆,而后将打火机重新装回兜里。
这里烧毁的只是用怨念搭建的戏服迷宫,是结界纬度的物件,许之问收藏的戏服现在应该还好端端地藏在203的衣柜里,等从鬼压床的梦境中顺利逃离,他还得按照之前的计划,在午夜时分烧掉从501偷出来的所有戏服。
鬼火还在持续地烧,镜子倒影了整座燃烧迷宫,火焰吞噬了所有色彩,让这个燃烧的夜晚亮如白昼。
在火光映照下,祁究的眼睛起了层薄薄的水雾,仿若黎明时分森林深处的绿色沼泽被晨雾笼罩,灰蒙蒙的映照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镜像里的自己,而后用手指抹掉残留唇角边的胭脂。
“礼物你喜欢就好,我也是在角色的职责范围内给你提供道具,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079的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低低的,有点嘶哑,这样大火燃烧的夜晚让人口干舌燥,祁究自己的喉结也随之滑了滑。
“你的这场表演,我同样很喜欢,也很享受。”
对于079的角色而言,燃烧用许之唯的怨念搭建的戏服迷宫结界,比寻常供奉香火更能让他获得足够的能量,祁究放火烧戏服的行为,相当于给这位被迫废弃的角色投喂了足够的能量、让其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