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出国留学的?需要学外语吧,外语也是文科啊。”
“外语需要学吗?听听就会了。”
“……”詹子延对这位天赋型选手无话可说,转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批阅作业。
转眼间,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骆恺南写了几行代码,不经意间抬头,望见了那道略显落寞的背影。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晚流了几滴泪、又隐忍回去的詹子延。
没见过情绪那么内敛的人,连醉酒后的哭泣都小心翼翼。
说不定这会儿心里正委屈着,只是不说而已。
仔细一看,批作业的速度似乎也慢了许多。
骆恺南的眉心蹙了蹙。
这人怎么老是委屈?又没说什么重话,摆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真把自己当回事。
詹子延握着红墨钢笔,迟迟不落下,心里特别难受。
都大一的学生了,怎么字还写得这么难看?
像一堆扭在一起的蚯蚓,根本无法辨认。
不行,他得记下名字,明天去课上好好说说——
“喂。”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
詹子延回头:“别这么喊老师。”
骆恺南满不在乎,手一扬,抛来一样东西。
詹子延精准接住,摊开手掌——是一盒提神醒脑的薄荷糖。
骆恺南嘴里也含着一颗,漫不经心地晃过来,看了眼他办公桌上摊开的作业:“要帮忙吗?”
詹子延倒了颗薄荷糖,放进嘴里,顿觉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清凉劲爽,整个人都精神了:“不用,都是主观题,没有标答,你批不了。”
“哦,那我回去了。”
“你不跟我吃晚饭了?”
“你不是约了人吗?”
詹子延本想说我晚上不约了,可以陪你吃,但转念一想,骆恺南肯定有自己的交际圈,说不定要去陪女友,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于是递还薄荷糖:“嗯,你回去吧。”
“送你了。”骆恺南没接,背起挎包,又早退了一次。
詹子延无奈,拉开抽屉,将薄荷糖放在了收纳盒里。
嘴里的清凉感很强劲,如台风肆虐过境,来势汹汹,难以招架。
很像骆恺南给他的感觉。
无人打扰的下午,足够做许多事。
詹子延批完了作业,看完了Mind期刊的最新一期,回家后依旧卷不释手,茶饭不思。
他最近在筹备一本自己的专著,工作以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扑在上面。
出版社已经在接洽,大致内容也敲定好了,预计过两个月定稿,顺利的话明年开春能出书。
为此他天天大量阅读寻找灵感、完善细节,前两天晚上因为沈皓的事心情不佳,白白耽误了,现在想想真是大可不必。
人类知识的寿命远比肉体长,百年以后,他与沈皓都不过是地球上的一抔黄土,而他撰写的书倒是有可能留存到那个时候。
卧室窗外华灯初上,逐渐演变为万家灯火。
詹子延正读得津津有味,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来干扰,新消息跃上屏幕:「Janson,吃晚饭了吗?」
很熟稔的一句寒暄,看来Kent真把他当朋友了。
詹子延难得语气轻快地回:“没呢,在看书。”
Kent马上变了态度:「九点了还不吃?快去。」
詹子延忍俊不禁。
Kent的语气太像家长了。
他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自己特别爱看动画片,一放学回家就扔了书包坐在电视机前,爸妈来喊他吃晚饭时,就这语气:“还不吃饭?快去!”
他沉迷其中,不愿离开,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儿,但仍旧乐此不疲。
如今沉迷的爱好变成了看书,时常像今晚一样不知节制,却没人会管他看多久了。
詹子延默然叹气,回了一句:[马上就去吃。]
Kent:[下次自己记得。]
詹子延略感惭愧,Kent比他年纪小,他还要对方操心,实在不应该。
他的确有些饿了,于是起身从卧室走到厨房,打开单扇门的小冰箱,寻找可以吃的食物。
很遗憾,最终只翻出了一碗隔夜剩饭。
他用开水泡软了,就着一罐酱黄瓜,囫囵吃下。
胃里温饱了,嘴里却觉得有些寡淡。
与早上吃的杂粮煎饼和中午吃的三荤两素相比,泡饭实在没滋没味,不知是由奢入俭难,还是少了人陪伴。
或许……应该留骆恺南吃晚饭的。
这个荒唐的想法令他不禁苦笑。
怎么已经凄惨到指望刚认识的人来排遣寂寞了?骆恺南没那个义务。
明明想着独自一人也要好好生活,可实际上,他仍然会在孤寂的夜里感到空虚。
逃脱不了七情六欲,大抵是人类的通病。
他能够把所有关于爱的理论研究透彻,对着学生侃侃而谈,轮到自己,却是医者无法自医。
回到卧室,随手放在床上的书摊开着,自动往后翻了几页。
詹子延看了眼,这一章是关于心灵与肉体谁才是主宰者的讨论。
这个话题古往今来讨论的哲学家太多了,从柏拉图的客观唯心论,到笛卡尔的二元论,无人能得出一个言之凿凿的确定结论。
或许这就是哲学的魅力所在——学习研究它的人都在不断地思辨、论证,无论多伟大的哲人,都会被无数后人与时俱进的思想质疑、挑战。刻板僵化、人云亦云的人很难学好这门学科,往往也不会选择这门学科。
这也是他当初选择就读此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的原因之一。
在这个思想相对自由的环境里,他待得很舒服。
不过此时此刻,他想做点更舒服的事情。
被柏拉图认作肮脏污浊的事情。
詹子延翻了个身,摘下眼镜,放到床头柜上,接着慢慢解开了睡衣的扣子。
单薄的胸膛一点点露了出来。
工作的这些年,昔日瘦得几乎一折就断的身体稍稍长了些肉,但对于取向不同的沈皓来说,依然是一具干瘪无趣的身体,自然不愿碰。
而他也如分手短信中沈皓所说的那样,从不会主动。
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也有需要纾解的时候。
兴许是受父母辈思想影响,他总觉得自己做这种事很不雅、很无耻。以前只能趁沈皓不在家,偷偷地关上房门自己弄,还得时刻警惕着沈皓突然回来。
如今沈皓不会回来了,他终于可以放肆大胆一回。
卧室的顶灯关了,留下一盏床头的老旧台灯,发出暖黄的光。
静谧的卧室内,逐渐多了些非同寻常的轻微声响。
即便家中无人,詹子延也不敢太大声,这栋楼一户户挨得近,他怕邻居听见。
书本被合上放在一边,脑子里的真理与知识也被摈弃在一旁,他悲哀地发现,即使他获得了主宰自己身体的自由,却想不到任何能在此时此刻带给他快乐与欲望的人。
就连沈皓他也不愿回忆,他们交往多年,快乐的时刻屈指可数。
一些哲学家们总是批判,肉欲带来的欢愉是罪恶与堕落的源头之一,这方面如此冷淡的他,大概这辈子也不用担心自己堕落了。
此刻他自己给予自己的欢愉,也远没有达到使人堕落的地步,他依然清醒,依然理智,在缓慢积累的热度中不断攀升,终于艰难地到达了顶峰,发着抖呼出一口浓浊的气,胸膛瘪下去,仿佛空落落的心口被短暂地填满了一瞬。
市中心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边的烧烤摊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
骆恺南被吴迪和乔怀清喊出来吃夜宵,上串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詹子延,心里有些在意,就用小号试探了句。
果不其然,那家伙又没吃饭。
他催促完,自己就着烧烤喝了两罐啤酒,再看手机,半小时过去了,詹子延仍未发来回信,不知道究竟吃没吃。
乔怀清坐在对面,边撸串边抱怨:“咱们什么时候能招个ui啊,角色、场景、特效……全是我一个人来!我都没时间找对象了!”
吴迪道:“咱们哪儿有闲钱招人啊,你就别抱怨了,骆哥一个人干了80%的活儿,非但没工资,自己赚的钱都投进去了,他都没说什么。”
乔怀清:“那是他傻,我要是他,早就找个大厂上班去了,大不了赚几年钱再辞职做自己的游戏嘛。”
吴迪摇头:“骆哥说了,那样的话,可能会沦为一颗满身铜臭的螺丝钉,久而久之,脑子就生锈了,也没现在这股劲儿了。”
“也有道理,行吧,算他有骨气。”乔怀清举杯,“来,姓骆的,我敬你一杯……嗯?你跟谁聊天呢?看手机这么勤快?”
骆恺南眼皮也不抬地回:“没谁。”
詹子延迟迟不回消息,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会又跑去酒吧找男人了吧?
他想了想,拨了个电话过去。
露天烧烤摊热浪滚滚,人声嘈杂,他额角淌着热汗,不方便贴近手机,于是往耳朵里塞了对蓝牙耳机。
刚塞上,屏幕就亮了。
詹子延才结束,脑子里仍有些混沌,没注意到这是个视频电话,接通后,随手将手机搁在了床头的支架上,顺便抽了张纸巾,随口问:“什么事?”
骆恺南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微哑声音,递到嘴边的烤羊肉忘了吃,直怔怔地看着屏幕中的人:
詹子延的睡衣与他平时的打扮一样朴素,纯棉的,没有花纹,淡淡的青色。
但睡衣此刻是敞开的。
露出的清瘦胸膛和白皙肌肤与那晚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此刻胸膛被朦胧的暖光照着,泛粉的地方微光闪动,似乎有液体流淌了下去,像是汗珠……或是别的什么。
詹子延没戴眼镜,低着头,用纸巾擦掉了胸口的液体,手接着伸下去,在镜头以外的下方动作着。
他似乎很累,微张的唇轻喘着气,脸上一片潮红。
只有短短七八秒,骆恺南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画面了。
吴迪瞥见他在跟人视频通话,好奇地凑过来:“和谁视频呢骆哥?”
乔怀清举起签子一指,仿佛捉到了奸:“哈!我就知道你有情况!”
骆恺南迅速收起手机,屏幕捂在心口上,冷硬道:“我出去一下。”
乔怀清朝着他离开的背影努努嘴:“你瞧见他刚才的眼神了没?”
吴迪:“怎么了?”
乔怀清咬下一口香喷喷的羊肉串:“比看见肉还馋。”
骆恺南揣着手机,走到了相对安静的街角,再一看,电话已经挂了。
詹子延肯定听见了吴迪那句话,发现是视频电话了。
骆恺南抓了抓发麻的头皮,满脑子依旧是刚才的画面。
詹子延那副样子,太让人惊心动魄了。
非贬义的意思。
他等了一小会儿,估摸着詹子延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然后又发了个视频请过去,这回等了半分钟才接通。
屏幕中,詹子延的睡衣扣上了,脸上的热潮却没退,甚至比刚才更红了,窘迫与慌乱从镜片后清晰地透出来,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刚才洗完澡,没穿好衣服,不好意思。”
好拙劣的谎。
骆恺南很想嘲笑,你看起来一副禁欲的长相,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真说出来,詹子延恐怕永远不会理他了。
于是他演技高超地挑起眉:“你说什么?我在外面吃宵夜,太吵了听不清。刚没看见拨通了,跟朋友碰了个杯,一转头你就挂了。”
詹子延一颗悬着的心重重落下。
他不知道骆恺南戴的耳机有降噪功能,听背景音确实有些喧嚣,便相信了这番话。
谢天谢地,没被看见。
骆恺南接着问:“你要不要来和我们吃宵夜?”
詹子延:“我刚吃过晚饭,你们吃吧,注意卫生,早点回去。”
吃晚饭了就行。
骆恺南打电话的目的就是问这个,可现在问完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泛红的脸,突然特别不想就这么挂断了,没话找话道:“明早第一节课什么时候?”
詹子延轻轻皱眉:“明天不是周六吗?”
“哦,对,是周六,我忘了。”
詹子延以为他喝多了,无奈道:“少喝酒,喝多了伤身。”
“就喝了两罐啤酒,度数很低。”骆恺南坐在了马路边上。
远离烧烤摊之后,晚风少了分热浪,多了分凉爽,吹干了身上的汗,体感很舒服。
和詹子延聊天一样舒服。
“我上回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你自己明明也喝,没资格说我。”
詹子延信以为真,没能做到言传身教,还竖起了不好的典范,十分惭愧:“我平时不喝酒,就那一次。你年纪这么轻,现在就爱喝酒,以后工作了要应酬,还得喝很多,胃会受不了的,脾气也会变差。”
骆恺南看见他眼里真心实意的担心,隐约猜到了缘由,问:“你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你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詹子延一愣,继而点头:“嗯……我前任就这样。”
“脾气怎么个差法?骂你还是打你了?”
“没到打人的地步。”
那就是骂过。
骆恺南眼睛微眯,感觉拳头发痒。
那晚怎就没存那畜生的号码呢?正好缺个沙袋练手。
詹子延趁机劝导:“不过已经分手了,所以你看,喝酒误事,还破坏感情。”
骆恺南:“这是人品问题,不是酒的问题,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詹教授?”
詹子延一时哑口。
他当然懂这个道理,也不是想为沈皓开脱,只是想借这个例子规劝骆恺南少喝而已,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
骆恺南的思想似乎比他想象中成熟许多,起码比三十出头还将自己的恶言归咎于酒精的沈皓强一些。
詹子延自知理亏,败下阵来:“你说的对,好人就算喝了酒也不会干坏事,和酒没关系。我只是……为你好而已。”
这句话骆恺南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几乎是骆老头的口头禅:“爸是为你好啊!”
他每回听都觉得烦不胜烦,恨不得捂住耳朵逃离这个星球。
但詹子延的语气很温和,声音很干净,像这喧嚣市井中穿过的一条清泉,润泽了他心里的毛躁。
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师,就……挺特别的。
特别的人应当特殊对待。
“你先改正自己吃饭不规律的毛病吧。”骆恺南最终说,“九点多才吃,比我还晚。”
詹子延点头,额前的发丝随着动作晃了晃:“嗯,我在改了。”
挺乖的。
让人很想穿过屏幕去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一定是因为这张脸看起来太年轻了,没有辈分感,所以才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
通话结束,骆恺南回到烧烤摊,继续撸串。
乔怀清朝他挤眉弄眼:“谁啊谁啊?是不是上回酒吧那个男人?”
骆恺南懒得辩驳,随口“嗯”了声。
乔怀清顿时更来劲儿了:“我靠,还真是?你不是一直把游戏当老婆吗?他到底长得多好看啊,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让他给我当裸模行不行?”
吴迪瞥见骆恺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拼命朝乔怀清使眼色。
乔怀清仍在接着作死:“最好你也上阵,最近画色图总觉得不够色,看片都没感觉,要是你们能在我眼前做……唔唔!”
一块烤馒头片突然堵住了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
骆恺南的筷子死死压着,不让他吐出来:“禁言一小时。”
吴迪哭笑不得。
好家伙,物理禁言啊。
他举起啤酒瓶,给唔唔乱叫的乔怀清解围:“骆哥,别理他,咱们喝。”
骆恺南早就习惯了乔怀清这张没羞没臊的嘴,告诫了一下就松开了筷子,随手去拿桌上的啤酒瓶。
指尖触到微凉的瓶身,忽然就想起了刚才詹子延清冽的嗓音。
“……不喝了。”他缩回了手。
到夜宵结束都没再碰过。
这顿夜宵是吴迪请客,结账时,其他朋友调侃了一句:“骆哥,今天怎么不抢着付钱了?”
骆恺南以前出手大方,每次朋友聚会都是主动买单,最近落魄了,只有别人请客的饭局才出来。
这位朋友不知道他被限制了开销,瞎猜道:“是不是因为要攒钱给你爸买礼物啊?下周三不是教师节吗。”
吴迪大笑:“骆哥能给他爸送什么礼物?氧气瓶吗?还是速效救心丸?”
骆恺南转着先前喝完的空瓶子,说:“不给我爸送,给我老师送。”
吴迪惊讶:“哪个老师?”
“那个教授。”
“啊?你不是很烦他吗……哦,我懂了,恶作剧是不是?”
“没,真送。”骆恺南心想,送他个对象。
原以为詹子延清心寡欲,没那么着急。
现在看来,似乎挺急的。
以他那矜持的性子,除了喝醉酒的情况之外,根本不会主动出击。
得有人推他一把,走出失恋的阴霾。
换做别人,骆恺南懒得管,但詹子延不一样。
或许是他们相识的节点与众不同,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平静表象下的易碎,也看到了这个男人冷淡面容下的渴望。
从詹子延对Kent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这些秘密的人。
在科学中,新事物的发现者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从此与该事物产生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某些星星。
同理,骆直男此刻也认为,自己既然发现了詹子延不为人知的一面,那就与詹子延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关系,得负起一定的责任。
哪怕他的星星并不知情。
他上回提过帮詹子延介绍,詹子拒绝了,或许是怕他察觉自己的性取向。
既然如此,若想知道答案,只能换另一个身份问了。
晚上十点,詹子延收拾好了床上的狼藉,洗完澡,准备再看会儿书就睡。这时,手机收到了消息:
Kent:「Janson,我觉得需要有人来提醒你好好吃饭,你喜欢什么类型?我有朋友是这个圈子的,有很多渠道,我让他给你介绍吧。」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热衷于帮他找对象?
詹子延不禁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怀疑: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空虚寂寞?
他本想回绝,但转念一想,自己总这么封闭下去也不是个头。
就算不谈恋爱,认识些新朋友,多一些像Kent这样包容他、开导他的知己,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于是他问:「有什么渠道?」
Kent:「很多,你先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有什么要求?」
詹子延想了想:「人品好就行,没别的要求。」
骆恺南暂停了开发程序,靠着书房的椅背,皱起眉头。
这不等于没要求吗?
詹子延是博士、在编大学教授、长得好看、性格温和,放在相亲市场上绝对被抢破头,怎么能这么随便。
他无法接受这个回答,循循善诱道:「你说具体点,比如希望对方身高多少?收入如何?兴趣爱好是什么?」
然而詹子延依旧十分佛系:「都没关系,人品好就行。」
骆恺南不甘心,换了种方式:「这样吧,我来问,你选择就行——喜欢年纪比你大的还是小的?不准说都可以,必须选一个。」
詹子延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大概是苦思冥想了很久:「大的吧。」成熟一点比较好沟通。
「胖的瘦的?」
「瘦一点,不要有肌肉。」沈皓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他挡都不敢挡,生怕自己也遭殃,实在不想再经历那种可怕的场面了。
「内向的外向的?」
「内向的。」外向的人,应该会觉得他无趣吧。
骆恺南问完一连串问题,在纸上记下了一列答案,随后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所以你最喜欢的类型,是比你年纪大、又瘦又内向、收入稳定、爱看书、不喝酒、不爱玩、物欲低、孝顺父母的男人?」
詹子延:「嗯,差不多。」
“……”
怎么每一条都与他截然相反?
骆恺南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所以……他其实是詹子延最讨厌的类型?
詹子延其实完全没意识到教师节将近这回事儿。
每天照旧忙着备课上课、做研究写文章、带研究生……直到十号早上,叶颖慧和朱宵来办公室给他送花,他才反应过来,今天校门口的电子屏上似乎滚动着“教师节快乐”五个大字。
叶颖慧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送上康乃馨花束之后,便退到了朱宵身后。
朱宵则大大方方地祝福:“詹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未来三年就麻烦您了!”
这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学生,将来踏入工作应该也会很吃得开,不用太操心。倒是叶颖慧,有点儿像年轻时候的他。
这个社会总是偏爱外向多于内向,他知道这样的性格有多吃亏。
两名学生送完礼离开后,他单独给叶颖慧发了消息,问了她一些无关痛痒的琐碎问题,比如食堂的饭菜吃得惯吗,宿舍的室友相处愉快吗。
叶颖慧乖乖回答了,字数比当面聊天要多,看来是面对面的时候,他不苟言笑的样子给本就不善言辞的小姑娘造成压力了。
詹子延能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也是,与Kent在线上聊天时就能说很多话,前两天晚上还探讨了理想型。
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以前的他根本不敢对外人吐露自己的取向,更别说聊这种话题。
就连沈皓也不是他主动坦白的。
那会儿他与沈皓当了几个月的朋友,虽有好感,但没到喜欢的程度,况且沈皓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直男,以前也交过女友,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后来某一次,他去沈皓宿舍玩,宿舍里没外人,沈皓拉他一起看片,男生拒绝这种事会显得有些奇怪,他只能同意。
可生理反应实在装不出来,看完男女主热辣的表演后,他完全无动于衷。
正亢奋的沈皓看见他淡漠的神色,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当时他一下子慌了,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落在沈皓眼里是什么样的光景,沈皓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待他反应过来时,瘦弱的他已经被压在了宿舍的床上。
“突然发现你其实长得还行……既然喜欢男的,跟我试试呗?”
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他咽下唾沫,颤抖着脱了衣服,紧张得浑身僵硬,心理却升起了奇异的期待与欣喜,以为会有拥抱、亲吻……
然而这些都没发生。
沈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脱衣服干嘛?”
他茫然地回看。
“别让我看到,要萎了。”沈皓扯过被子罩住了他彼时干瘦的身体,抓过他的手,按到自己下面。见他顺从不反抗,笑道:“这么乖?干脆当我对象得了。”
他立刻用力点头,仿佛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破木板,有就很好,无暇考虑这木板能撑多久。
沈皓很快,大约三分钟就完事了,然后就打发他回去了。
整个过程谈不上多愉悦,但他从未体验过这般亲密,依然激动得不得了。
那一天之后,他们就开始了“交往”。
初期的沈皓对他谈不上温柔体贴,与普通朋友间的相处模式没有区别,但在发消息的时候,会用很亲昵的语气,比如“子延,你在干嘛呢”、“晚上来找我啊,需要你”、“你的手真软啊”。
人类的语言真是种奇妙而强大的工具,光是这些初期的甜言蜜语,就支撑他走过了七年。
即便沈皓之后的几年没再说过这样的情话,他也总记着这人曾经对他的包容。
毕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对待过他。
詹子延尽量用温和的语气与叶颖慧聊天,慢慢地,小姑娘也放松了下来,坦白说:[谢谢詹老师,我父母其实不希望我读这个专业,觉得不赚钱……想让我退学重新考研来着,搞得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是,跟您聊过之后,我觉得我能坚持下去。]
这应该是今天最好的教师节礼物了,詹子延欣慰地想。
能给站在人生交叉口的迷茫学生带来这样积极正面的影响,也是他当老师的初衷之一。
他接着与叶颖慧聊了几句,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骆恺南打着哈欠进来,没规没矩地喊了声:“早。”
“你又晚到了。”詹子延对他这周三天上午的缺勤颇有微词,将桌上打包的早餐递给他,“早饭都凉掉了,自己去微波炉那儿热一热。”
骆恺南不客气地接过:“周一到周三你上午没课,我来做什么?吃早饭了吗?”
“吃了。”
骆恺南每天都要问这个问题,詹子延感觉自己才是被管教的学生。
不过有赖于骆恺南的频繁提醒,最近他吃饭时间比以前规律多了,食量也增加了。
骆恺南热了早饭,两三口吃完,回来时,看见詹子延拆开了花束的丝带和包装纸,修剪枝叶后,往玻璃花瓶里插。
“就几朵康乃馨和向日葵,又不值钱,枯了就扔了吧。”
詹子延摇头:“心意怎么能用值不值钱来衡量?一年也就收这一次花,尽量多保存几天吧。”
一年就收一次花,还是学生送的。
那位前任可以去死了。
骆恺南默不作声,眼神盯着詹子延正在插花的细长手指。
明知道这双手曾经摸过什么地方,他依然觉得很干净,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干净。
詹子延值得更好的。
多了鲜花的点缀,沉闷乏味的办公室登时添了几分色彩和生机。
詹子延将玻璃花瓶放在阳光能照到的窗台上,反射出的水光剔透耀眼,又映到他脸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很圣洁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