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逢各大高校的招生季,网上的专业劝退帖中,必然有哲学系的一席之地。
近几年连劝退都少了,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个专业读出来,很难让人大富大贵。
詹子延对大富大贵没兴趣,只求安安稳稳,清清静静。这与沈皓的追求背道而驰,这也是他们逐渐走向分崩离析的原因之一。
如今沈皓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决心与他一刀两断,他也不会像条狗似地去苦苦哀求对方回心转意。
散就散了吧,本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找谁不行?
实在找不到,也就罢了。
他如今收入稳定,工作体面,每日忙忙碌碌,生活颇为充实,即便孤苦伶仃,也能忍受。
康德终生未婚也能成为永垂不朽的哲学家,他虽到不了那样的成就高度,只是个混口饭吃的普通教书人,但孑然一身度过余生,应当是能效仿成功的。
大二八很争气地在十分钟内抵达了晋大,詹子延照例先去锁车。
车棚内已停了许多辆学生的自行车,说明他今天的确起晚了。
他麻利地锁上车,从筐里拎起公文包,立即朝着教学楼方向匆匆走去。
脸上已经完全收拾好了表情,镜片后的双目清明如镜,看不出一丝昨夜醉酒的痕迹。
两名学生比他先到,锁上车后又装模作样地鼓捣了半天,等他走远了,脑袋迅速聚到一块儿:“你看见了没?刚才那个老师?好好看!”
“看见了!哪个系的老师啊?不知道有没有开选修课。”
一旁有位学姐也在锁车,闻言凉嗖嗖道:“你们是新生吧?”
“嗯嗯,学姐你认识那位老师吗?”
“当然,晋大康德,谁不认识。你们上学校论坛去看选修课的挂科率排行榜,第一名的那位教授就是他。”
第4章 又伺候一回
上午的课结束后,矜矜业业的詹教授与本学期新来的两个研究生约在图书馆,见了个面。
一个是小姑娘,叫叶颖慧,一个是小伙子,叫朱宵,两个人都戴眼镜,衣着朴素,与哲学系的基本风格高度统一。
叶颖慧很内向,全程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位导师。
詹子延说完叮嘱事项,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昨晚没睡好,嗓子不太舒服,说话的同时皱了皱眉。
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没、没什么问题……”
“嗯,那今天就到这儿。”詹子延加了两人的联系方式,要了课程表,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朱宵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詹老师,比论坛上描述得还严肃啊,我后悔当初看脸选导师了。”
叶颖慧:“不过……他刚开学就主动来指导我们诶,挺负责的吧?”
“这倒是,但愿他的挂科率没传闻中那么可怕……”
詹子延出了图书馆的小会议室,一路往办公室走。
九月初的阳光热烈,像路上遇到的新生一样蓬勃朝气。他不羡慕他的学生年轻,只羡慕他们年轻时的无忧无虑。
这是他不曾拥有过的美好青春。
詹子延感慨着走入院系大楼,刚上二楼,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他的办公室是集体大办公室,全系的教授、副教授和讲师等都可以进来坐,但离教学楼有段距离。
大多数教学岗的老师上完课就走了,备课也不会来这儿,而是直接留在教学楼的小办公室。兼任行政岗的老师则有其他独立办公室。
所以,这间大办公室内,通常只有他一个人在。
詹子延喜欢这样的清静,但此刻走廊上斜靠着墙站的男生,让他意识到,这个学期或许会鸡飞狗跳。
男生的穿衣打扮,与他上午见的两名研究生截然不同:
名牌球鞋一看就价格不菲,卫衣和运动裤款式简洁,但搭配得很酷很潮,脖子上的一条粗银链增添了几分野性,棒球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詹子延记得这是骆校长昨天带来的自家儿子,希望他帮忙照看这一学期,教育对方走上正轨。
骆校长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破格提拔他为系里年纪最轻的副教授时,也是骆校长拍的板,这点小忙他自然愿意帮。
宿醉引发的头疼仍未完全消退,詹子延有点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试探着喊了声:“骆……恺南?”
男生立刻转头看他。
应该是喊对了。
詹子延走过去,取出钥匙开了门:“什么时候到的?等很久了吗?”
“没,刚到。”
骆恺南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的年纪更成熟些,似乎是当下许多女生喜欢的“低音炮”,总之听着很悦耳浑厚。
詹子延昨天没来得及与他说上话,不清楚他的学习态度如何,不过就目前骆恺南愿意乖乖来学校报道这点来看,似乎并非骆校长说的那般无药可救。
有的家长会无视孩子的缺点,也有的家长会无限放大孩子的缺点,他深有体会,所以没有先入为主地将骆恺南视为一个棘手的麻烦,这样他们相处起来或许会顺利些。
詹子延放好自己的公文包,随手指向自己对面的空桌:“你就坐那儿吧。”
“行。”骆恺南话不多,放下了自己的挎包,问,“需要我做什么,教授?”
詹子延:“喊我詹老师就行,刚开学没什么事,但你今天来太晚了,错过了我的课,明天八点之前到,办公室钥匙我给你一把。”
骆恺南没接钥匙,手插在兜里,挑起的眉梢透出些许怀疑:“你是八点前到学校的?”
詹子延早上差点迟到,踩着点进的班级,但这些与面前的男生并无关系。
骆恺南的态度很没礼貌,詹子延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将备用钥匙放到桌上:“我一向早到。”
骆恺南伸出手,拿起钥匙,在手心里把玩着,冷不丁地问:“詹老师没有夜生活吗?不出去喝酒吗?”
放在平时,詹子延能够理直气壮地说“不”,但昨晚他刚喝得烂醉,这声“不”说出来,明显底气不足。
骆恺南看够了他的乐子,随手将钥匙丢进了包里,最后逗了他一句:“那詹老师还真是自律。”
詹子延心里更虚了,眼神闪烁地回了声“嗯。”
然后两个人就没话了。
骆恺南坐到詹子延对面的工位上,百无聊赖地望了圈这间空旷的办公室。
和眼前人一样,散发着沉闷的气息。
他今早看见了詹子延的转账,对这个积极还钱的教授生出了一丝好感,于是又做了回好人,来学校看看对方的情况,明天就不打算来了。
詹子延一坐下就低头专心看书,仿佛忘了他的存在。
眼镜后的睫毛有点长,每眨一下眼,就若即若离地轻轻扫过镜片。
昨晚亲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扫过他脸颊的。
骆恺南不太自在地咳了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一直在重复回想这件事。
詹子延听见了他的咳嗽,没抬眼,抬了手,往后一指:“那儿有饮水机。”
骆恺南去倒了杯温水,折回来放到詹子延的办公桌上:“你嗓子有点哑。”
詹子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体贴,点了点头,回:“昨晚空调开太低,着凉了。”
骆恺南皱眉。
是我把酒店的空调开太低了?害他着凉了?
詹子延其实是随口编的借口。
他此刻脑海中回想起的,是骆校长昨天的长篇痛诉中的某一段——主要讲述了骆恺南中学时期不爱学习,为了气走上门的家教老师,往人家的白开水里加了半瓶白醋,还骗老师喝了一大口,酸得老师整排牙差点掉光。
他端起桌上的杯子,认真嗅了嗅里面透明无色的液体,似乎没问题,但安全起见,他还是把杯子递了回去:“不用,我要喝自己会倒。”
骆恺南的待遇一下子从被人投怀送抱降格到端茶送水都被人嫌弃,眸色微冷,盯着詹子延漠然的侧脸看了几秒,突然伏低身子,凑到他全身上下唯一大面积露出肌肤的后颈处,轻轻嗅了嗅,低声说:“詹老师,你真的不喝酒吗?可你身上酒味好浓啊。”
他撒了个小谎。
詹子延身上根本闻不出昨夜的醉意,反倒有股肥皂的清香,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款式稍有不同,依旧是朴素的白衬衫黑裤子,仿佛衣柜里只有这两种颜色。
詹子延很少与人靠得那么近,学生们敬畏他,前任不碰他,此刻陡然与一名陌生男性几乎零距离,对方呼出的热气全喷进了他的衬衫领口里。
他半边肩膀随之一抖,猛地站起来,斥责这个没规矩的男生:“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感到眼前突然一黑。
宿醉带来的头疼与没吃早午饭引起的低血糖瞬间达成了联盟,一同朝他发动攻击。
他头重脚轻,视野内的景色天旋地转,感觉自己要昏倒了,本能地伸出手,胡乱地抓向前方,想抓住可以支撑的东西。
还真被他抓住了一样。
他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脑门就撞上了一片硬中带软的墙,彻底昏了过去。
骆恺南被他抓住了手臂,接着被他重重撞在心口上,闷哼了声。
低头一看,失去意识的詹子延正贴着他的身体缓缓下滑。
骆恺南与他无冤无仇,不至于冷酷地丢下他不管,于是弯下腰,勾住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办公室的沙发。
詹子延不醉不闹的时候很是赏心悦目,就连闭眼时微蹙的眉头都相当清俊,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太瘦了。
骆恺南抱着他,就像抱一片云似的,轻飘飘的。
办公室的沙发宽大,横躺一名成年男子不成问题,骆恺南将人放下,解开了两颗扣子,让詹子延呼吸更顺畅。
应该就是起身太快了,一时晕眩,睡会儿就醒了。
他没打算再管闲事,想发个消息,让骆老头喊人来照顾。
这时,詹子延的肚子发出了两声不争气的咕咕叫。
骆恺南回头,看见他深深地拧起了眉,似乎很难受。
算算时间,詹子延从昨晚到现在,应该饿了三顿了,胃里肯定不舒服。
骆恺南捏着手机,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最终又一次妥协了。
他扯过沙发上的午睡毯,盖在詹子延身上,顺手拍了拍对方的脸,权当发泄:“又让我伺候一回,你可真行。”
詹子延今天第二次醒来,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
他昏昏沉沉地撑着沙发坐起,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条午睡薄毯,脑后还枕着靠枕。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调得十分适宜小憩,难怪他睡得那么安稳。
墙上的老旧时钟显示当下是一点半。
他昏睡了半小时左右。
“醒了?吃吧。”
身旁乍响的男声令他一个激灵,顿时回想起自己昏倒前并非独自一人,骆校长的儿子也在。
他的批评刚开了个头,就当着骆恺南的面晕倒了……
好丢脸。
第一天没树立起威信,给对方留下了虚弱的印象,以后想管教,恐怕得多花点功夫。
詹子延攥着毯子,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看见骆恺南戴着副蓝牙耳机,坐在他旁边玩电脑。
之所以说是“玩”,因为电脑屏幕上是一款正在进行中的游戏。
两人之间的空档处,摆放着一碗打包的蔬菜粥和一盒饺子。
晋大的食堂十分照顾部分当代大学生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作息,下午三点前都有早饭卖,只是去得越晚,早饭种类越少,骆恺南只买到这两样。
他不知道詹子延喜欢吃什么,这家伙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应该喜欢清淡的吧?
如果詹子延敢皱眉,他就抢过来自己吃。
当什么烂好人,自己下个月能不能吃上早饭还是未知数。
詹子延果然皱了下眉,问:“这些是你买的?”
骆恺南暂停了游戏,冷眼睨过去:“是,怎么?”
“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原来是要还钱。
骆恺南对这位教授不爱欠人钱的好习惯表示非常欣赏。
他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名片,递过去:“你转我——”
詹子延刚要扫他的二维码,骆恺南突然咻!地一下收回了手。
“?”詹子延不解地看着他。
“放错了。”骆恺南仍登陆着昨晚加詹子延好友的那个小号,刚想起来要切换。
詹子延没起疑心,等他重新递来二维码,扫完加了好友,接着转账12块5。
骆恺南的账号名字就叫“NAN”,头像也是张类似游戏人物的图片,像素风格。
现在年轻人的偏好真是统一啊。
詹子延想给骆恺南备注名字,打到第二个字的时候没了主意,问:“你的名字,是哪个kai,哪个nan?”
骆恺南拿过他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再还回去:“这么写。”
詹子延看了一眼,说:“恺悌君子,斗南一人,寓意很好。”
骆恺南依稀记得,骆老头似乎也说过这两个文邹邹的成语,还说他完全辜负了当初起这个名字的美好期望。
他听后只觉得烦。
但不知怎的,这两个词从詹子延嘴里说出来,似乎变得很动听。
或许是因为,詹子延的声音本身就好听。
轻敲玉石般清透,气息干净凉薄,给人不太容易亲近的距离感,但有耳朵的人都会喜欢。
出于礼尚往来,骆恺南不走心地回问了一句:“你的名字呢?有什么寓意?”
詹子延垂着眼睫,说:“我父母希望我作为家中独子,延续他们的血脉,多子多孙。”
骆恺南在心里轻嗤了声。
詹子延喜欢男人,意味着他父母的期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蔬菜粥煮得不见颗粒,几乎化为汤水,詹子延喝了一口,胃里舒坦了,眉目也跟着舒展开来。
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他随手摘下,搁在一边,继续一勺勺地舀粥。
骆恺南看着他淡色的嘴唇一张一抿,被粥汤湿润,泛着柔和的水光。
不戴眼镜的詹子延感官比较迟钝,没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始终低垂着眼,专心地喝粥。
他很清瘦,所以身体的每块骨骼、每寸肌肤动起来,都比常人明显,比如此刻喉咙起伏的幅度就比一般人大,仿佛吞咽艰难,不像在喝清淡柔滑的菜粥,而像在喝什么浓稠黏腻的东西……
骆恺南的喉结动了动,莫名地口干舌燥,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詹子延只喝了三分之二,便放下了碗,说:“饺子我吃不下了,你要吃吗?”
骆恺南摘下耳机,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点儿东西就够他一顿早饭的,詹子延三顿没吃,居然连一碗粥都喝不完。
难怪瘦成这样。
“我不吃,你吃完。”他将那盒饺子推了过去,“一个也不准剩。”
詹子延愣了愣:“什么?”
“否则下次饿晕了没人救你。”
“……”
看来骆校长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骆恺南确实盛气凌人。
可刚被人家救过,他此刻没立场反驳。
况且骆恺南说的也没错,他平时经常不好好吃饭,有时候两顿并做一顿,有时候沈皓不回家,他独自一人没心情做饭,就潦草吃点面包应付自己的胃。
今天这出洋相,实属他自作自受。
詹子延不得已,端出了老师的架子:“今天是意外,老师的事不用你操心,你——”
“我特意去买的早饭。”骆恺南打断他,指着他的肚子,“撑破了也给我吃下去。”
“……”
詹教授平时谈笑有鸿儒,学生也对他敬畏有加,在学校里没人会与他这般强词夺理,更没人会对他下达如此强硬的命令。
他一时哑口无言。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他先放软语气:“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骆恺南当即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挎包就走,头也不回道:“随你,当我多管闲事,回去了。”
明天也不会来了。
又是伺候又是跑腿,从来没给谁干过这种差事,这人居然还不领情。
这么点早饭,慢慢吃总能吃完的,怎么会吃不下?都昏倒过一次了,还不愿增加食量加强体质。
真没救了。
詹子延听他不悦的语气,以为他会摔门而去,已经做好了浑身一震的准备。
却意外地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办公室内寂静如常,只多了一股饺子的飘香。
詹子延没来得及挽留,也没力气去追,坐在原地,怔怔出神。
手中剩下的小半碗粥,是晋大食堂的固定菜式,煮了这么多年,配方没变过,味道依旧寡淡。
许多年前,大约也就是骆恺南这个年纪,他在晋大读研,为了尽快攒够钱买房,生活相当拮据节俭。早餐通常是食堂最便宜的白馒头,配一碗这样的稀粥。
有次到了月底,忘了给饭卡充钱,连一块钱的稀粥都喝不起,饭卡一刷,机器滴滴滴地叫,整个食堂都是回音,后面排队的同学都看见了他卡内五毛钱的余额。
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或许也没当回事,但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他的自尊心作祟,在刺耳的滴滴声中尴尬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食堂阿姨敲着碗催促:“问其他同学借下卡呗。”
可他不知道该问谁借,周围没有认识的同学。
他彼时还不是如今能在讲台上用中英双语侃侃而谈的詹教授,说话带点儿家乡的口音,同学不带恶意地笑话过他的口音难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导致他更不愿意开口向陌生人求救。
“滴”一声刷卡音响后,有人站出来替他解了围。
他转头看去,是排在他后面的一位男同学,大方地对窘迫的他说:“我请你,不用还了。”
这个人就是沈皓。
尽管后来沈皓告诉他,当时只是等得不耐烦了才帮他刷卡,但他心里一直感激。
再后来,他与沈皓开始交往、同居,他给沈皓买过很多次粥,也亲手煮过很多次粥,但沈皓喝的次数屈指可数,时常嫌味道太淡,嫌他不会做其他早饭。
沈皓是个喜欢新鲜刺激的人,就和爱玩游戏的骆恺南一样。
他们家境尚可,从小没吃过多大苦,被家人捧在手心,以至于有点儿自我主义,觉得自己的想法都是对的,不懂别人的难处。
不过,骆恺南与沈皓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比如,沈皓从来不会给他买早饭、不会给他盖被子、也不会在生气时克制自己的脾气……
总之缺点很多。
他当然知道沈皓不是个好男友,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可那些年,他实在太需要被接纳了。
错误的人出现在了正确的时候,就如同守着酸桃树结出水蜜桃的痴人,怀着期盼,迎来一场空欢喜。
他并非痴人,只是不相信自己离开了酸桃,就能遇到蜜桃。
与其一无所有,不如退而求次。
第6章 “来听课,好不好?”
骆恺南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公寓,一头扎进书房,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扔到一旁,然后在台式机上打开了刚才在办公室玩的游戏。
从下午两点心无旁骛地奋战到晚上八点,直到胃部发出强烈抗议,他才从满屏的代码中抬起头。
接着关了电脑,从沙发椅上堆积的杂物里,翻出了闲置半天的手机。
一打开网络,无数推送纷至沓来。
他先点了个外卖,耗费十五,节约得自己都不敢相信,接着打开了社交软件。
他的狐朋狗友们昨晚没把他灌醉,十分不甘心,今天又来请他去一家新开的保龄球馆,打完球接着一醉方休。
如今的钱包不允许他再阔绰,骆恺南直接回绝了他们,然后点开了工作用的社交软件,进入置顶的游戏开发小群。
里面就三个人,除了他和吴迪,还有一名美工,名叫乔怀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正在展示自己刚画完的草图。
两男的,下边连在一起。
骆恺南没细看,点了撤回:[恶不恶心。]
艺术大师乔:[哟,敢做不敢当啊?]
Kent:[?]
艺术大师乔:[你昨天从酩酊带了个男人回去,是不是?小骆啊,什么时候弯的?]
Kent:[@天下无敌,你说的?]
天下无敌:[我只是说骆哥你扶着一个男的走了,他就乱猜!不关我的事啊!]
艺术大师乔:[他会这么好心?肯定是对人家有邪念,@Kent有照片不?发来看看,得多好看才能撩得动你啊。」
骆恺南想起了那张随手拍的半裸照。
詹子延已经还钱了,没必要继续留着,万一泄露出去,他反倒成坏人了。
于是他切到相册,点开照片,选择了删除。
系统弹出提问:您真的要删除这张照片吗?
他毫不犹豫地按上“确定”,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手指不由地定住。
昨晚没细看,现在才发现……詹子延的身材居然不错。
尽管瘦得肋骨分明,但比例很好,头小腰细,若是再长点肉,肯定更好看。
而且这张上半身照中看不见手腕,说明腕线过胯,腿特别长。
围脖:Cat3Cat3
骆恺南不知道在那个圈子里,什么样的男人受欢迎,但像詹子延这样的,应该到哪儿都不会没人要吧?何必为一个前任伤心成那样。
都升上教授了,还是个恋爱脑,书读到哪儿去了?
他抬起手指,那张照片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乔怀清仍在群里咋咋呼呼:「给你画场景无聊死了,我要画色图,你俩做爱的时候我能不能在旁边写生啊?」
系统提醒:[群主Kent已将艺术大师乔禁言1小时。]
私聊立马爆炸,人身攻击不堪入目,骆恺南习以为常地屏蔽了乔怀清,在群里问吴迪:「下阶段的配乐什么时候交?」
「快了快了!背景乐我新写了两首,已经剪到场景里了,不过买音效的钱不够了,申请拨款!」
游戏音效的种类繁多,光是武器就能有几百种音效,质量高的往往要150以上一条,有些罕见的就更贵了。
骆恺南转了一万,记到账上,估算了剩下的资金够用多久,情况不太乐观。
团队拢共就这么点人,吴迪也大概了解目前状况,说:「骆哥,要不我还是去找点儿免费素材吧,有些地方能略过就不加音效了,普通玩家听不出来的,否则……我担心撑不到正式版上架啊。」
Kent:「不行,你按原来的标准做,EA版目前还有盈利,能撑住,实在缺钱我会想办法,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做好手头的工作,明年初上架,大家等了一年了,不能跳票。」
骆恺南顺手拿起笔,把贴在电脑屏幕旁的倒计时便利贴撕下来,减少一位数字,再重新贴上去。
原本以为钱不够能问骆老头借点儿,照目前来看,肯定是没戏了。
他离开了小群,继续往下翻新消息,然后就看见了他爸发来的亲切问候:「儿子,昨晚发消息给爸干啥?幡然醒悟啦?」
还行,起码没闹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
骆恺南回想了会儿,记起了昨晚原本要发什么。
怎么每个人都在提醒他詹子延的存在?够烦的。
下午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詹子延不识好歹,惹他不快,没必要再包容。
他不耐烦地回了句:「你给我找的教授是什么鬼。」
回完这条,詹子延那张冷淡清癯的脸再度浮现于眼前,挥之不去,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头一回照顾人,又是端茶送水,又是买饭盖被,对对象也不过如此了,那家伙却连他买的一碗粥都不肯喝完。
下回再晕倒,纯属活该。
骆恺南的心情又变差了,退出与他爸的聊天框,接着往下翻,结果一眼就看到了他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名字。
詹子延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也就是他走后一小时左右。
最后一条显示的是张图片,骆恺南迟疑片刻,没忍住好奇心,手指轻点上去——
詹子延:「抱歉,恺南,我没有嫌你多管闲事。」
「我吃完了,明天请你,早点到,来听课,好不好?」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吃完了他买的早餐,詹教授严谨地附上了照片作为证据:一个空碗和一个空盒子。
碗里干干净净,一粒米也没剩。
骆永昌今晚难得没饭局,在家吃了晚饭后,坐在客厅边看新闻,边与妻子余莉聊天。
“我听校门口的保安说,儿子今天乖乖去学校了,看来他还是怕我的。”
余莉将信将疑:“真是因为怕你才去的?”
骆永昌得意道:“当然,不然能是因为什么?”
余莉:“那他怎么还不听你话去找工作?怎么还不回家住?”
“……”骆永昌沉默了会儿,说:“诶你看,新闻里说市区今早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余莉翻白眼:“你答不上就答不上呗,转移什么话题,死要面子……”
这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
骆永昌终于有正当理由结束这个话题,如获至宝地拿起来,眯着眼睛,透过老花镜片看了半天,困惑地问:“儿子说:‘你给我找的教授是什么鬼’,什么意思?詹教授和鬼有什么关系……”
他话音刚落,这条发出不到一分钟的消息突然被人迅速撤回,紧接着,对面又唰唰发来两条:
「詹教授的课表发我一份,明早我去听课。」
「还有,给他多打点饭补,以后我跟他一起吃饭,转账太麻烦了。」
第二天,詹子延深深吸取了前一天差点迟到的教训,给自己定了三个早上的闹钟。
结果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
兴许是昨日午睡太久,扰乱了生物钟。
清晨的昏暗光线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在他空荡冷清的小家内洒下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