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配的台式电脑的侧边贴着便利贴,写着待做事项,没有吃药这一项。
电脑屏幕下边是一个置物架,用来垫高屏幕,以及存放一些临时文件。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笔筒和茶杯茶叶了。
井然有序,一丝不苟。很符合所有学生对詹教授的刻板印象。
詹前锦不气馁,接着打开了抽屉。
詹子延不会在抽屉里存放机密文件,他的工作内容也没有机密可言,所以抽屉没上锁,放的都是杂物,毫无看头。
詹前锦很失望,拿起詹子延平时常吃的那盒薄荷糖,想吃一颗提提神,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空了还放在抽屉里干什么?
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詹子延上完课就回来了,放好资料后又出去了一趟,下午才回来,十二月的晋城已经冷得让人缩手缩脚了,他却扯开了领口,抽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詹前锦不解地问:“哥,你是去跑步了吗?”
“差不多,要赶回来上课嘛。”詹子延推了推眼镜——他的眼镜上回摔坏后一直没修,也没买新的,就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勉强固定住,在耳朵上晃晃悠悠地挂了一周。
詹前锦又问:“哥,你眼镜怎么还不去换啊?那么戴着不难受吗?”
詹子延擦完汗,重新系上了衣扣,坐到工位上,说:“还能戴,省着点花吧。”
詹前锦知道他哥一向节俭,就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开抽屉的动静,詹子延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半天没停。他忍不住抬头问:“哥你找什么?”
詹子延的表情有些怅然:“啊,没什么……有个东西不见了,可能是我不小心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丢了吧。”
詹前锦没动抽屉里的其他东西,就扔了个没用的空糖盒,想来应该不是自己搞丢的,就没放心上。
这一个下午,詹子延似乎特别心不在焉,备会儿课就停下了笔,望着窗外发呆。
詹前锦随他的视线一同望出去——初冬的阳光淡如迷烟,漂浮在空气中,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了。
快放学的时候,叶颖慧又来了一趟。
或许是临近期末考,她最近跑办公室的频率特别高,一天至少来一次,每次都会带上许多活血化瘀的药膏,询问伤情。
詹子延不厌其烦地给她答疑解惑,两人的对话如同加密通话,一会儿聊多元宇宙论在哲学领域的影响,一会儿聊差别原则在社会正义和分配公平性中的应用,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印象派理论、权力知识理论、超人理论……反正詹前锦一个也听不懂。
当两人终于聊完时,倒是他这个旁听者如释重负。
叶颖慧正打算走,詹子延叫住了她,问:“你最近……有恺南的消息吗?”
叶颖慧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异样,回答:“我听吴迪他们说,骆助教这两天在国外参加游戏展,展位好像很火爆。还有……他应该挺挂念您的。”
最后句一听就是猜的,骆恺南心里想什么,叶颖慧如何能得知。不过听到骆恺南一切顺利,詹子延也就放心了:“那就好。如果你能联系到他,让他回我消息吧。”
叶颖慧面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可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好。”
在食堂吃过晚饭,詹前锦打着饱嗝,跟在他哥后头走回
路灯将前方的影子拉得瘦瘦长长,映在他脚下。
他抬头,发现他哥似乎比初见时瘦了些。
詹子延这时回头,对他说:“前锦,我给你找好住处了。”
詹前锦一愣,问:“在哪儿啊?”
詹子延:“就在晋大的学生宿舍,刚好有人退宿,空出了一间,你一个人住,住到寒假结束应该没问题。”
晋大的宿舍条件是整个晋城所有大学中的佼佼者,每间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空调和小阳台,而且外人进出需要到宿管那儿登记,他爸就算出来了,要想硬闯宿管大爷大妈的地盘,也颇有难度。
詹前锦对这个新住处挺满意的,不仅吃饭方便,去詹子延的办公室也方便,就是有一点不够好:“哥,你干嘛不跟我一起住学校啊?”
詹子延给他拢了拢衣领,不让寒风吹进去,无奈道:“申请学校的宿舍要办手续,其他老师肯定会知道,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倒是,詹前锦已经领教过学校里的闲言碎语传得有多快了,他刚来晋大那阵子,至少被二三十位老师问:“你就是詹老师的弟弟啊?”
如果詹子延搬到学校来住,肯定会有很多老师问“小詹怎么不住家里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家丑不可外扬,他们都不想透露被自己亲爸骚扰殴打的事情。
詹前锦听话地点头:“好,那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什么时候住进去?”
詹子延想了想:“不急,手续办得比我想象中慢,下下周吧。”
那会儿他爸的拘留期限就到了,到时候,他也差不多结课了。
一切都能处理好的。
他会用行动证明给骆恺南看的。
为期三天的游戏展终于结束,骆恺南回到酒店之后冲了个澡,湿着头发倒头就睡。
这疲惫的一觉睡得够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茫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提不起劲儿干任何事,整个人都处在恹恹的情绪之中。
仿佛身体机能仍在持续运转,灵魂却已经出窍了。
他饥肠辘辘,打内线电话叫了酒店的早餐服务,等早餐送到的时候,却没了胃口。
德国酒店提供的早餐多是面包配果酱、火腿、黄油等,没有国内的包子粥面。
也没有那个总陪他吃早饭的人。
一切都索然无味。
骆恺南不想往面包上抹甜腻的巧克力榛子酱,味同嚼蜡地啃着干面包,打开手机看新消息。
这几天的展览收获颇丰,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还遇见了之前错过的投资人。
自然不是碰巧,幸好拜托了老周从中斡旋,这才消除了误会。
对方在他的展台试玩之后,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约了今天的午饭。
此外,房产销售也来了消息,发了几套晋大附近的独栋别墅,都是精装满配,过年前就能拎包入住。
不过,这些人的消息都不是他此刻最想看的。
他直接点开置顶,看见詹子延昨晚给他发了一条:「我看天气预报,你那边明天要降温,穿暖点,别着凉。」
骆恺南反复品味每一个字,就着这条消息啃完了干面包,没有回复,退出了聊天框。
这是他们断联的第十天。
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的断联。
詹子延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是些日常琐碎,不是他想要的证明,所以他统统没回、没接。
口头示好没用,他被那句“否则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伤到了,没那么容易被哄好。
再思念也不能心软,才交往两个月就敢用这种话威胁他了,往后怎么办?
他们还有很长的余生呢。
必须狠下心,让詹子延记住教训,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以后绝对闭口不提分手。
但这样一来,他也备受折磨。
骆恺南喝了口冰美式,咽下苦涩,接着往下滑消息,最终定格在叶颖慧的名字上,点开她昨晚发来的情报:
「詹老师今日也一切安好,你买的药膏他在用,淤青已经差不多消了。」
骆恺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当然希望詹子延一切安好,可是看到詹子延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他心里又不是滋味。
如果他在与不在,对詹子延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的揣测并非无凭无据,以前詹子延有点儿烦心事就会找Kent聊天,如今连Kent都不联系了。
是生活得很充实吗?没有他也过得很好吗?
思前想后,骆恺南还是先忍不住了,切换账号,发去消息:「Janson,在忙吗?」
当他收到回信的时候,已是下午,看到詹子延紧张地问:「怎么了,Kent?为什么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
骆恺南:“……”
完全忘了德国与国内时差六小时这回事。
他硬着头皮回:「没事,就问问你的近况,好久没和你联络了。」
Janson:「哦,那就好,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找你。」
Kent:「忙什么?」
Janson:「有很多手续要办,说不过来,现在要去上班了,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骆恺南不甘心地追问:「你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詹子延回复:「挺好的。」
哪里挺好??
所以他们现在这种冷战状态,在詹子延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吗?
这就是感情经历丰富的詹教授和头一回恋爱的他之间的区别吗?
骆恺南扔了手机,长长地叹气。
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詹子延该不会真的不爱他吧?
不能吧。
作者有话说:
小骆:想吓唬一下老婆,结果老婆好像真的不在乎我,怎么办。
詹老师:快期末考试周了,还是让Kent安心复习吧。
第92章 他防着我?(双更)
十二月中旬一过,晋大学子们纷纷紧张起来,开始临时抱佛脚,恨不得拥有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把知识点统统塞进肚子。
期末考当天,詹子延有场监考,时间恰好撞上骆恺南回国的航班时间,没能去接机。
不过乔怀清和吴迪发来了前线战报,说这趟行程蛮顺利,骆恺南单枪匹马在展会上杀出了重围,甚至被现场记者评估为有潜力冲击明年的TGA最佳独立游戏奖。
詹子延是外行,不知道TGA是什么,用手机查了查,看到介绍里说是“游戏界的奥斯卡”,才对骆恺南的厉害程度有了确切认知。
“既然这么多人看好他,他是不是不缺资金了?”他问。
吴迪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啊,骆哥好像还是倾向于之前那位投资人,不知道他们后来谈得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延后发售日期了。
詹子延:“延后有什么影响?”
吴迪:“其实没多大影响,顶多被人骂跳票呗,但骆哥那性子,放出的话如果做不到,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啊。”
詹子延看向日历,手指从一个个数字上划过,停在了月底的日期上,估算了会儿剩余时间,回道:“别担心,不会延后的。”
哲学系结课当天,许多学生归心似箭,当晚就拖着行李箱回了
詹子延却是领着一个小孩儿,搬出了
詹前锦来时就一个背包,想着讨不到债就打几天零工、凑够车费再回家,没打算在晋城久待。
谁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这两三个星期里,詹子延给他添了些日用品和衣服,如今统统要打包带去宿舍,收拾起来也费了一番功夫。
“还有什么落下的?好好想想。”
“差不多了。”詹前锦从衣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卷起来,这样占箱面积小,“反正离这么近,落下了再回来拿呗。”
詹子延顿了顿,说:“之后我再收拾,落下了给你送过去。”
詹前锦:“不用,我都多大了,还要你送,又不是没手没脚。”
詹子延没再说什么。
詹前锦卷好了最后一件毛衣,转身继续在衣柜里翻找自己剩下的衣服,无意间抬头,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一顶鸭舌帽。
牛仔面料,涂鸦英文字母,特别潮。
“哥,这是你给我买的不?”他理所当然地想,毕竟詹子延从不戴帽子,更不会买这种风格的帽子,“谢谢啊,那我就一起带走了。”
詹子延却走过来说:“这是别人送我的,你想要我再给你买。”
詹前锦闻言,便将刚放进行李箱的帽子拿了出来:“谁送的啊?这么不了解你,我都知道你肯定不会戴这种款式。”
“或许哪天就戴了呢。”詹子延把帽子放回衣柜上层,看了会儿,然后关上了衣柜,“里边没你的衣服了,去收拾你的书吧。”
詹前锦:“我已经收拾好了呀。”
詹子延:“我看到客厅里还有几本,都带走。”
詹前锦:“啊……不就搬出去一阵子嘛,那么多书我看不完的呀,偶尔也需要上上网,玩玩游戏……”
詹教授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刻在DNA里的教师威严逐渐显露,詹前锦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不得不妥协:“好啦好啦,我统统用来看书还不行嘛!”
詹子延这才阴转晴:“嗯,我会给你布置作业,每天交给我检查。”
“啊???”詹前锦叫苦连天,“怎么这样……哥你为什么是老师啊,如果你是搞游戏的多好……”
詹子延听了这话,非但没生气,反而笑问:“你想要一个搞游戏的哥哥?”
詹前锦觑着他的脸色,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敢答。
“以后会有的。”詹子延摸了摸他的发顶,“这段时间过去,就会有了。”
詹前锦茫然。
难道他爸妈还遗弃了一个儿子??
当天晚上,等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詹子延领着詹前锦去宿管大爷那儿报了道。
“这是我弟,要在晋城待一阵子,我家里不方便,就让他来这儿住了,麻烦您了。”詹子延顺便给大爷塞了一盒礼品。
这是詹前锦第一次看见他哥送人情,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哥平时不爱与人交际,更别说去讨好别人,如今却要为他打点……
詹前锦心里一酸,感伤地说:“哥,我不会添麻烦的,我一定在宿舍好好学习,将来赚钱养你。”
詹子延愣了愣,对这番突如其来的表决心感到莫名。
宿管大爷倒是乐呵:“詹老师,你弟弟真懂事啊,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和你女朋友尽管放心。”
詹前锦心中的酸涩瞬间烟消云散,愕然地瞪大眼珠问:“啥?谁女朋友?”
詹子延尴尬道:“我没女朋友,您记错了。”
宿管大爷:“啊?我前阵子听谁说你有女朋友来着,分啦?哦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在家,所以不方便让你弟弟住呢。”
詹子延脸都红了:“不是那样的,您误会了,是家里有别的事。”
宿管大爷说过算过,给了他们宿舍钥匙,就随便他们了。
可詹前锦听进去了,坐电梯的时候,突然问:“哥,是不是我走之后,你女朋友要搬进来啊,所以你那么急着让我搬出去?”
詹子延咳了两声:“别瞎想,说了我没女朋友,让你搬出去是因为怕爸找上门,他后天就出来了。”
詹前锦想想也是,他住了这么多天,家里除了上个室友留下的毛巾、牙刷等日用品,没看见任何外人的东西。
“如果你要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个好点儿的啊。”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担心,就说,“我怕南南跟她处不好。”
詹子延无声地笑了笑,说:“嗯,不会处不好的。”
提起南南,詹前锦又忧伤了:“我好不容易才跟南南混熟了……哥,我能不能偶尔回去看看它啊?”
詹子延沉默了片刻,说:“等爸回去了,你再来看吧。”
两日后。
拘留所门口的电动收缩门缓缓打开,放了一批期限已满的人出来。
多数人拿上自己来时的东西,就直接回家了,不想在这苦地方多呆一秒。
詹大刚没急着回家,走了半条街,找到一家小商店,买了包廉价烟,在店门口抽了起来,顺嘴问老板:“晋城大学咋去?”
老板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当他初来乍到不认路,于是热心地指了公交站的方位,并告诉他该坐哪班车。
男人哦了声,抽完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灭,直接走了。
“什么素质啊……”老板不爽地嘀咕,从里间取出扫把,扫开烟灰,一不小心,烟灰飘到了一位路人的运动鞋上。
“哎哟,不好意思!”老板连忙道歉。
高大的青年迅速回了句“没事”,急匆匆地走过,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子。
慢腾腾的公交车载着三三两两的乘客抵达了晋大站,这阵子学生都放假了,没几个人上车,下车的倒是有两个。
詹大刚本以为能像上次那样混进去,没想到这回刚到门口,就被门卫拦下轰了出去,差点起肢体冲突。
见对方人多势众,还配有武器,他骂骂咧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甘心地走了。
门卫大叔也不甘示弱,高声回骂:“老东西还敢来!见你一次赶一次!”
稍年轻点儿的门卫小哥问:“那是谁啊?”
大叔收起防暴棍,回:“不知道,反正骆校儿子和其他老师特意来叮嘱过,不能放这人进去,上回校庆不小心让他溜进去了,好像让一个老师受伤了。”
小哥:“这样啊……诶,那不就骆校儿子吗?”
大叔定睛一瞧:“还真是,他跟着那老东西做什么?”
小哥:“要不要汇报给骆校?”
大叔:“别了,人家家事,咱别管,回去了回去了,冷死了……”
骆恺南跟了詹大刚一路,从拘留所到晋大,紧接着,对方不出所料地去了詹子延
贼心不死的老畜生。
骆恺南心里骂了句,等电梯门关上了,从拐角走出来,接着奔上楼梯,赶在对方之前抵达了詹子延家的楼层。
电梯出口与楼梯出口隔了一堵墙,他藏身于墙后,看对方这回想耍什么花样。
刚站定,电梯门就开了。
事实证明,詹大刚并没有多少花样,直接扬起拳头,简单粗暴地用力砸门:“出来!逼崽子,敢把你老子送进去,想死啊!”
震天的骂声伴随着砸门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很快传播出去,估计不一会儿就会引来楼上楼下的邻居。
这么做虽然不会直接伤害到詹子延,可精神骚扰与邻居的眼光同样会给詹子延带来困扰。
骆恺南有点按捺不住了,很想冲出去。但他一动手,怕是收不住,万一把人打残了,还给詹子延添麻烦。
况且游戏发售日迫在眉睫,这么做,太冲动了。
不是詹子延喜欢的样子。
好在这时,詹大刚也砸累了,放下拳头骂道:“不在家是吧?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不在家?
等詹大刚走了,骆恺南贴到门上仔细聆听了会儿,屋子里果然没有一丁点动静。
詹子延应该已经结课了,不在家能去哪儿?带他弟出去旅游了吗?
骆恺南想了想,抬起手,按上了指纹锁。
快一个月没来了,看看家里被那小王八蛋搞成什么样了——
“滴滴!密码错误!”
骆恺南一愣,又试了一次。
还是错误。
可能是手指出了汗,偶尔会发生这样的报错情况,于是他直接输入备用密码。
依然提示密码错误。
尝试了三四遍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儿——詹子延换门锁密码了。
詹大刚根本不知道密码,没必要换啊。
难道是为了防高旭?可高旭显然不会到处乱说或者擅闯私宅……
骆恺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既然换密码了,为什么没告诉他?
该不会……是为了防他吧?
骆永昌今日难得空闲,在家露了一手,做了顿好菜讨夫人欢心。
余莉感叹:“菜的味道是其次,家里安定下来了才是最让我舒心的,你们爷俩要是继续闹下去,最难办的还不是我?”
骆永昌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我的错,但那小子也真够倔的,潘祥的事忍这么多年不说,被误会也不能怪我嘛。”
余莉:“你就找借口吧,你压根不了解你儿子,他从小就爱打游戏,没耽误升学也没惹出过什么事儿,怎么会突然打老师?想想就知道另有隐情。”
骆永昌:“你这就马后炮了啊,当初你不也对我说,儿子大了叛逆了,该好好管教吗?我送他去詹老师那儿的时候,你也很支持啊。”
余莉脸一红,嗔道:“好了好了,算我也有错行了吧。什么时候请詹老师吃顿饭、送点礼?人家这一学期操了不少心呢。”
骆永昌停下了筷子,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余莉以为他不想请客,道:“你可不能仗势欺人啊,其他老师都知道这是私事,詹老师没义务帮咱们家教育孩子,你要是不好好谢谢人家,其他老师怎么想?别让人家寒心。”
骆永昌自然懂这点人情世故,犹豫再三,应承了下来:“行吧。”
余莉奇怪:“你怎么不情不愿的?你不是挺喜欢詹老师吗?”
骆永昌叹气:“哎,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对了,那小子呢?怎么又不在家吃饭?”
余莉:“你儿子现在可是大忙人,肯定又去见投资人了,哪里有时间跟我们吃饭。”
骆永昌不信:“他那小游戏能拉到什么正儿八经的投资人?我就等着他失败,然后乖乖找工作去。”
余莉翻了个大白眼:“我就说你不了解儿子,总用你那自以为是的眼光去看待他,他前两天拿到了一笔千万的投资,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他回家那么多天了,你都没和他好好谈过。”
“什么?这么多啊?”骆永昌放下饭碗,惊疑地问,“他成天鼓捣的那小游戏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给一个游戏投这么多钱?”
余莉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亏你还是校长呢,思想怎么这么落后?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做游戏也能是正经工作,你赶紧去补补知识吧,省得在学生面前丢人现眼。”
骆永昌将信将疑,饭都没心思吃了。
这时,家里门铃突然响了。
“肯定是那小子又忘了大门密码。”骆永昌立刻站起,匆匆往外走,“我直接问他去,居然一声不响地做成了这么大的事儿……”
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哪个父亲不是望子成龙呢?虽然关于潘祥的误会解除了,但骆恺南从小到大惹他生气的事可不止这一桩,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旦形成固定印象,就很难再改变。
成天待在电脑前鼓捣游戏,能有多大出息?不如去找份安稳工作,起码能自己混口饭吃,不用啃老了。
他原先是这么想的,可余莉这么一说,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是不太了解自己儿子,爷俩从来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过理想、未来……以及,想找什么样的对象。
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这个念头,骆永昌一激灵,总觉得再想下去,会联想到不该想的人,于是赶紧清空了所有念头,先开门迎接儿子去。
别墅的宅门之外还有一道铁栏杆门,中间是一条青灰色的石板小道。
骆永昌踩到湿滑的石板上时,才发现外面在下雨。
雨丝像绒毛似地飘在空中,沾着十足的寒气,落到脸上时成了一根根细针,微微刺痛。
一道戴着鸭舌帽的身影站在门口。
隔着朦胧细雨与栏杆的阻挡,骆永昌一开始没看清对方帽檐下的脸,见那帽子款式新潮,便以为是自家儿子,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那人立刻摘下帽子,紧张地抓在手里,局促地问候:“骆校,抱歉,打扰您了。”
骆永昌这才看清来人,脸色骤然一变:“詹老师,你来我家做什么?”
詹子延穿着与那顶帽子完全不搭的白衬衫、厚毛衣、以及一件薄款羽绒服,面颊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导致缠着胶带的眼镜架在脸上显得很笨重。
他被雨水淋湿的嘴唇微微张开,语气小心:“我……我找恺南,他在家吗?”
“不在。”骆永昌对他沉下脸,“詹老师,你来办公室找我就算了,现在跟到家算怎么回事儿?你从哪里搞来我家地址的?你的行为已经越界了知道吗?我甚至可以报警了。”
詹子延紧紧攥着帽檐,手指来回搓着粗糙的牛仔面料,搓得通红:“对不起,骆校,我实在联系不上恺南,才来这儿找他,地址是他以前告诉我的,我没有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取您的隐私。”
骆永昌闻言,戒心稍松,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恺南的手机一直随身带着,你联系不上他,就说明他不想跟你联系,你又何必死缠烂打?学生都放假回家了,你也回家好好休息吧,詹老师,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了。”
詹子延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
风吹乱了雨落下的轨迹,歪斜交错的雨线仿佛组成了他难以言说的话,骆永昌辨认不清,更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片刻后,詹子延似乎终于放弃了,拉开羽绒服,再解开毛衣扣子,从最里层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封折叠的牛皮信封,双手递过来:“请您帮我转交给恺南,行吗?里面有我的信,还有……还有其他想给他的东西。”
骆永昌接过,信封薄而温热,里面似乎有张卡片,比一般纸张稍硬些。
詹子延很快重新穿戴整齐,说:“我这就走,抱歉打扰您了,但是我……应该还会再来的,先说声对不起。”
骆永昌叹气:“你是真不怕我辞了你啊?”
詹子延很浅地笑了笑:“您真要辞,我也没办法,工作可以再找,但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恺南了。”
骆永昌对执迷不悟的人无话可说,挥了挥手:“下着雨呢,赶紧回去吧。”
詹子延鞠了一躬,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骆永昌捏着信封,心情复杂地进了家门。
余莉的声音从餐厅传来:“怎么去那么久?是儿子回来了吗?”
他高声回:“不是,是一个同事,来送东西。”
余莉:“哦,送什么呀?”
“我落在学校的文件。”
骆永昌打开门口的杂物柜,把信封塞进了废弃的资料堆里,打算过阵子一块儿清理。
无非就是封示爱情书,骆恺南又不是小学生了,会被打动才怪,何况是来自男人的情书,很可能看了还膈应,从此讨厌回避詹子延了,那还不如不给,两人起码能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詹子延也能尽早断了妄想,追求别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