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的领导等在门外,显然很不礼貌,他只好朝叶颖慧歉意道:“你先去下堂课吧,有问题中午来我办公室。”
叶颖慧失去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手里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数条恶评的截图:
「他在老家可出名了,初中就当众出柜了,够不要脸的。」
「男同怎么也能当教授啊,不怕带坏学生吗?」
「同性恋现在已经能登大雅之堂了?晋大校风这么开放啊?」
詹子延原以为是去章海岳的办公室,没想到走出了教学楼。
他手里抱着一沓资料,有些沉重,忍不住问:“章老师,我们要去哪儿?”
章海岳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他喊老师喊惯了,一直没改口。章海岳为人随和,也不介意,平日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天脸色却有点紧绷,对他说:“去骆校那儿。”
詹子延微愣,问:“是关于恺南的事吗?”
章海岳:“不是,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
他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校长事务繁忙,鲜少与一线教师直接接触,他工作三四年,与骆校面对面交流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况且他最近没有参与重要项目,也没取得突出成就,骆校找他干嘛呢?
詹子延越想越不安,试探着问:“您知道骆校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章老师?”
他俩已经走到了校长室的楼下,章海岳短暂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你给学校录的祝福视频,底下有人评论,自称是你初中同学,说了些你的私事。”
詹子延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章海岳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账号负责人发现后第一时间就删了,免得有学生大肆宣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看到的人应该不多。但……负责人是校长办公室的,估计对骆校说了。”
詹子延咽了口唾沫,心率纷乱:“评论说了什么?您看见了吗?”
章海岳顿了顿:“说了你的性取向,和离家出走的原因。”
“他们乱说的。”詹子延飞快地否认,冷静地走进主楼,“我去对骆校说清楚就行了。”
章海岳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小詹,你等等。”
詹子延回头,看见章海岳神色为难,犹豫了片刻,叹气道:“小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詹子延僵在原地,保持着生硬的转身姿势,一动不动。
“你还记得你读研的时候,有次发烧没来上课吗?”
詹子延想了想,记起来了。
那时他已经不干洗碗跑腿这些廉价的体力工作了,由于看书多,所以给各种平台投稿自己的书评、散文、随笔等,有很多编辑收,经常能月入过万。
时间长了,就有编辑直接找他约稿,好处是钱多,坏处是有截稿期限。
某段时间,他实在难以兼顾校内校外,累到发烧,在租住的地下室昏迷了一天。
章海岳注意到他没请假就缺勤,觉得不对劲,上门家访,这才把他送去医院治疗。
所以先前叶颖慧缺勤的时候,他也第一时间想到了去家访。
但他不知道章海岳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这件事,于是问:“记得,怎么了?”
章海岳:“当时发现你没来上课,我先是问其他同学,他们说你没住宿舍,不清楚,我接着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然后我就问辅导员要来了你家里的电话。”
詹子延缓缓睁大眼。
他入学时填的是真实号码,他一直记得那串数字,但他离家之后多年未曾打过,不知道家里的电话机拆了没,毕竟现在都用手机了。
“然后呢……有人接了吗?”
“接了,但不是你父母接的。”
詹子延露出了一瞬的迷茫。
章海岳便知道他至今不知晓此事,迟疑半秒,残忍地说出了真相:“是你弟弟,你父母在你走后……又生了一个。”
詹子延听完,单薄的身形晃了晃。
“……我弟弟?”
“嗯。”
他竟然……有个弟弟?
心上像是突然被捅了一刀,绽出一大片血花。
一切都变得荒诞可笑,同时又变得那么合情合理。
他离家后,不止一次困惑过,父母再嫌弃他,也只有他一个孩子,既然知道他的下落,为何从不来寻他?也曾幻想过,如果将来需要养老,父母会不会最终对他道歉,恳求他的原谅?
他未必会原谅,可他真的很需要那一声道歉。
原来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他早已被彻彻底底地遗弃。
章海岳扶住他,说都说了,干脆统统告诉他:“我让你弟喊你父亲接电话,这才知道你离家求学的真正原因……”
“我无意间得知此事,心里很过意不去,怕旧事重提让你伤心难堪,就一直瞒到现在。”
“但是你看,没有什么事能瞒一辈子的,小詹。假如一会儿骆校问起,你就老实说,骆校没那么保守,不会辞退你的,知道吗?”
詹子延似乎听进去了,表情渐渐恢复如初,与平时一样镇定,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您帮我保密到现在,章老师。”
章海岳松了口气,拍拍他后背:“没事,那你上去吧,骆校说只想和你谈谈,我就陪你到这儿了,一个人能应付吧?”
“嗯,可以的。”
章海岳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他两眼,确定他进了楼,才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詹子延坐电梯上到三楼,在走廊上遇到了几名老师,互相打了招呼,大家对他的态度与往日无异。
晋大的老师和学生都挺八卦的,上回他承认自己恋爱了,加上高旭的大嘴巴一喊,当天放学时,连校门口的保安都笑眯眯地问他:“詹老师,什么时候能吃到您的喜糖啊?”
如果被人知道他的性向,这会儿应该已经传遍全校了。
说明骆校压住了他的事,没让人传出去。
或许只是为了学校的名誉,不一定对他没意见……
胡思乱想间,他走到了校长室门口。
“笃笃”两声后,门内传来回应:“请进。”
詹子延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进去。
“骆校,您找我?”
骆永昌抬头,和善地笑道:“詹老师,请坐。”
詹子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与他隔了一个宽大的办公桌。
骆永昌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握,问:“我家那小子最近表现如何?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听起来像正常的寒暄,詹子延也客气地回:“恺南他很好,每天来上课,期中考试的成绩之前给您看过了,作为非本专业的学生,能达到这个分数,真的很厉害了。”
骆永昌笑得欣慰:“哎哟,你别抬举他,他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肯定又是临时抱佛脚。不过你能让他愿意做做表面功夫,已经很不错了,从来没有哪个老师能让他这么听话。”
詹子延低眉顺目:“您过奖了。”
骆永昌的话题没有跳转到他预想中的事情上去,而是继续聊自家儿子:“说实话,经过潘祥那件事,我心里挺愧疚的,一直希望他搬回家住。但你也知道,让他来你这儿听课的人是我,不方便总念叨,詹老师,你看,能不能帮着劝劝?”
詹子延放在腿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喉结滚动咽下紧张,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恺南他是说过想回家住了,但他最近挺忙的,不方便搬家,我尽量劝劝吧。”
骆永昌突然不说话了,沉静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詹子延的手指蜷曲起来,抠住了自己的西裤。
事情似乎没有章海岳想得那么简单。
时间一秒秒过去,半晌后,骆永昌缓缓叹气:“詹老师,我原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但是,让自己儿子住在一个男同性恋家里,我想,大多数家长都不会乐意。”
詹子延猝然发怔,哑口无言,一颗心迅速下沉。
“我听其他老师说,恺南前阵子搬到你家去住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呢?现在又以搬家麻烦为由推托……詹老师,你是不想让恺南搬出你家吗?”
詹子延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学生,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腿,平整的西裤已被攥成了一团。
骆永昌不忍说重话,委婉道:“詹老师,我不是对你的个人喜好有偏见,换作女孩儿的家长,也不可能让女儿独自住在一个异性恋男人家里,你说是吧?”
“我也知道,恺南条件不错,你对他有想法很正常,但你不能……不能利用职位之便,做这种事啊。”
詹子延迷茫地抬头,反应了两秒,才明白骆永昌在说什么。
他喜欢男人,而骆恺南年轻帅气、家境优渥,骆永昌以为他觊觎骆恺南,所以把骆恺南拐回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没有。”詹子延迅速否认,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涩哑开口,“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恺南。”
他知道他不该在此情此景下承认的。
可委屈涌上来了,刹不住了。
就像当年他说出对男同学的好感后,很快传到了他父母耳朵里,父亲用皮带抽他,让他去道歉,去解释,他也委屈地说出了明知会挨揍的话:“可我喜欢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骆永昌当然不会拿皮带抽他,但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往他心口扎:
“你糊涂啊,詹老师,哪怕你真心喜欢恺南,可他不喜欢你啊,他喜欢女生。”
不是这样的。詹子延想说。
他抱过我、亲过我、甚至睡过我,他是喜欢我的。
骆永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也喜欢你,你觉得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是认真想和你过日子吗?还是只图个新鲜呢?你能保证他以后一直喜欢你吗?”
詹子延的嘴唇颤了颤。
他保证不了,也没想过要保证。
骆恺南某天会和他分手这件事,他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了,他不怕的。
只要拥有过,就够余生回味了。
“詹老师,你的家庭情况我大概了解。”骆永昌最后说,“一个人工作生活,觉得孤单,想要人陪,这都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能依托在恺南这种不成熟的男孩儿身上,换个和你年纪、条件相仿的人吧。同理,那臭小子要是真敢和你交往,我肯定打断他腿,赶出家门……”
詹子延瞳孔一缩,仓惶地睁大了眼。
“詹老师,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再问你一次,能不能帮我劝劝恺南、早日搬回家住?如果你现在没想好,我可以再给你几天时间。”
骆永昌的语气始终是温和有礼的。
更显得他不识好歹、执迷不悟。
满室寂静,骆永昌耐心地等着。
詹子延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时钟秒针转了一圈、两圈……五圈。
然后抬起眼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他这辈子最艰难的三个字:“我……尽力。”
骆恺南到家的时候,厨房门关着,从缝隙里传来阵阵炒菜的香气。
他潦草地摸了摸赶来求撸的南南,然后提着一袋子蔬菜,进了厨房。
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詹子延背对着门,没听见他进来,被他突然抱住的时候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骆恺南搂着他,将袋子放到了台面上,“路过超市,蔬菜打折,我看还挺新鲜的,就买回来了。”
詹子延莞尔:“你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骆恺南亲了他的耳朵:“毕竟要过一辈子。”
詹子延的睫毛一颤,似乎害羞了,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骆恺南:“下午见了个发行商,但开的条件我不满意,打算再接触其他的。”
“嗯,货比三”詹子延关了火,把菜装盘,转过身,“好了,可以吃饭了。”
挪步到餐桌旁,骆恺南挨着他坐下,在他动筷前,冷不防地补充:“我上午还去见了沈皓。”
詹子延一愣:“见他干什么?”
骆恺南坦诚道:“问你以前的事。”
詹子延:“我以前能有什么——”
“额头的疤。”骆恺南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谁打的?告诉我。”
詹子延的表情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除了眼珠一瞬间的颤动。
骆恺南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果是意外造成的,詹子延没必要瞒着,人为的可能性很大。
“是你父母吗?”他问。
詹子延嘴唇微动:“不是。”
“那是谁?”
“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跟你说过的——”
“子延。”骆恺南打断了他,“我们都什么关系了,还对我撒谎?”
詹子延又变成了上午在校长办公室的姿态——手放在膝盖上,搓着自己的居家裤。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老一少同样敏锐。
“和同学打架的时候弄伤的。”他抿了抿唇,接着说,“不想让你知道我打过架。”
骆恺南盯着他的每一帧表情:“为什么打架?怎么打的?”
詹子延:“不记得了,都这么久了……”
骆恺南:“都这么久了,不严重的伤早就没印记了,这个疤还这么明显,当时伤得多深?流多少血?你真的一点没印象了吗?”
詹子延圆不下去了。
他终究不是撒谎高手,临时编一个有头有尾的周密故事,骗过细致入微的骆恺南,太难了。
“我暂时不想说,恺南。”他求饶,“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骆恺南盯了他许久,沉默地转过头,开始吃饭,似乎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詹子延也开始吃饭。
这是他吃过的最沉闷、最不安的一顿饭。
二十分钟后,他站起身:“我去洗碗——”
骆恺南毫无预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子延,你老实说,我和沈皓,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吗?”
“什么?当然不是。”詹子延立刻坐下,惊诧万分,“你怎么会这么想?”
骆恺南力气很大,扣得很紧:“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愿意给他的,和愿意给我的东西,好像是一样的。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也一样。”
詹子延会体贴地照顾他们,会不计回报地与他们交往,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种奉献型人格的起因是,詹子延想要一个家,为此可以付出许多代价。
那么,究竟是先把他当成恋人,再当作家人,还是因为他给了詹子延一个家,所以才喜欢他?
「谁给你一个家,你就跟谁走吗?」
「嗯……」
中秋那夜,酒后吐真言的詹子延,似乎早已给出过答案。
如果那晚他没有出现,詹子延或许会跟孟修走。
他是可以被替代掉的吗?被任何一个能给詹子延家的男人?如果哪天詹子延真正的家人回心转意了,詹子延对他的喜欢和依赖会减少吗?
骆恺南自认一向敢说敢做,从不把话憋心里,但这些问题,竟让他怯于开口。
万一詹子延露出一丝迟疑,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给多少爱,似乎都越不过詹子延设置的瓶颈。
数秒之内,愁绪万千。
詹子延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不一样的,我只是……只是现在不方便说,以后都会告诉你的,真的。”
听起来很像安抚他的权宜之计。
可骆恺南也没辙了。
明知詹子延仍在隐瞒,他也只能退让,不想吵架。
“好,我可以不探究,但是,子延,你要知道,这和你撒谎隐瞒,是两码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那道疤痕,然后站起来,收拾碗筷和盘子,“我等你坦白,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
他停顿住,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否则我也会伤心。
这话太软弱了,听起来很不成熟、不可靠。
如果詹子延真是因为想要一个家、一个可依赖的人才喜欢他,他就更不能说了。
会扣很多分的。
餐桌被收拾一空,桌面擦得光亮如新,厨房门拉上,隔绝了他们二人。
詹子延垂头,餐桌玻璃倒映出他的面孔。
是一张干净的、清俊的脸。
他把额发拨到一边,静静看着那道旧疤。
十几年了,肉还是没长好,凹下去一个绿豆大小的浅坑。
当时流了多少血,他确实不记得了,眼睛都被血糊住了,哪里能看清。
但那种粘稠恶心的感觉刻在了记忆里,一想起来,眼睛又开始痒。
他使劲揉了揉,视线模糊了一瞬,玻璃镜面上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张鼻青眼肿的脸——
瘦小的男孩凄惶地看着他,颤抖的苍白嘴唇似乎是想向他求救。
可隔着漫长的时光,他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的身后,凭空多出了几双手。
有的用力压着男孩的肩膀,有的死死攥着男孩的头发,侮辱咒骂声四起,有只手按着男孩的头颅,狠狠砸向厕所洗手池的台面——
“还乱说话不?啊?”
“谁要你喜欢,恶不恶心,死同性恋,怪不得长得跟女生似的。”
“亏我们还带你玩,现在别人以为我们也是,妈的!”
咚、咚、咚……犹如磕头认罪般的撞击声在厕所内回荡,压过了低弱的泣声与求救。
男孩的额头不断撞到台面边缘的角上,由苍白转为青紫,然后破皮渗血。
猩红黏稠的血液淌下,糊了红肿的眼睛,落在灰白的地砖上,一滴,两滴……逐渐混入满地的泪水里。
詹子延用力眨了眨眼。
再睁开时,玻璃上依旧是如今干净的脸。
没有血、没有泪、没有吐在身上的口水、也没有撒在身上的臭尿。
工作后的这几年保养得不错,曾经干瘦粗糙的身体好看了许多,陈年伤痕早已消除,额头的疤也能用发型挡住。
他现在拥有一副很体面的皮囊,能让人喜欢、让人想拥抱的皮囊。
真的不想让骆恺南知道他曾经有多难看。
但如果骆恺南执意问,他其实也愿意说。
他什么都愿意给骆恺南的。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倘若他说了,骆恺南一定会更心疼他,更想照顾他,更不愿搬回家住。
这样一来,骆恺南的家庭关系很可能会因他而恶化,可能会失去被家人认可的机会,甚至像骆永昌说的,被赶出家门。
为了他们更长久的未来,他现在不能说。
詹子延抬手,轻轻抚过压在玻璃下的那张双人画。
他穿着与骆恺南同款的情侣装,靠在骆恺南的肩头,一脸难为情。
那天晚上,连陌生人都觉得他们俩像情侣、很般配。
一定能被认可的。
再想想办法吧,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最擅长的就是熬了。
校庆的祝福视频最后还是删了。
叶颖慧发来消息,说是有几个人一直在那条视频底下刷恶评,删了又发,显然是想搞事情,詹子延便又去了趟校长办公室。
骆永昌答应得爽快,当着他的面就删了,顺便拉黑了那几个账号。
但紧接着就抛给了他一个更棘手的问题:“詹老师,一个星期了,你对恺南说了吗?”
詹子延老实回答:“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请您再等等。”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骆恺南最近在与他冷战。
白天依旧会来上课,可是上完课就走了,说是要去见发行商。晚上也依旧会回来吃饭,只不过吃完就回自己房间忙去了,有事的时候才会找他。
游戏正式发售日临近,他知道骆恺南是真的忙,但再怎么忙,也不至于连坐下和他聊会儿天的功夫也没有。
很明显,在他愿意坦白之前,骆恺南不想听他说其他的话。
而他要说的话,必定不是骆恺南想听的。
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于是一拖就拖了六七天。
“已经十一月中了,再过一个多月,这学期就结束了。”骆永昌意有所指道,“你总不能让他寒假也住你那儿吧?”
詹子延骑虎难下,只好应承:“我这两天就找机会跟他说。”
晚饭过后,又轮到骆恺南洗碗。
南南大口大口地吃着盘里剩下的鸡胸肉,体型已是来到家时的两倍大。
詹子延蹲在旁边,等它吃完了,捡起盘子进了厨房。
骆恺南默契娴熟地接过空盘,放到水下冲洗,说:“它越来越能吃了,那么一大碗,这么快就吃完了。”
这是这一周来,骆恺南第一次主动挑起闲话。
詹子延心跳加快,生怕错过时机,迅速回:“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
骆恺南随意瞥了他一眼,问:“最近称过吗?几斤了?”
詹子延:“七八斤了。”
“我说你。”
“啊,我没称过,应该重了两三斤吧。”
骆恺南甩了甩手上的水,一条胳膊从后边绕过他的腰,圈住丈量:“嗯,好像是长了点肉。”
詹子延倏然愣住,抬起眼时,唇上被啄了下。
“我问了你不想说的,你就不理我了?”骆恺南轻咬他的鼻尖,“詹老师,你好狠的心。”
詹子延脸颊微烫,移开目光,定了定神,尽量不让自己沉醉在这低沉悦耳的声线里:“我没有不理你,是怕你不高兴和我聊天。”
“你不找我,我才不高兴。”骆恺南又用力地咬了下,“我还担心是不是我那天话说重了,你对我不满了。”
“怎么会,是我不好。那我们……一会儿去散个步?正好,我有话想对你说。”
骆恺南眼中的愉悦漫入了他眼里,低头又亲了他:“好,我听你说。”
临近冬日,小区里的大多树木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将墨蓝天幕割得四分五裂。
小径的鹅卵石渗出丝丝凉意,已不适合夜晚散步,他们便从小区后门出去,来到了街上。
后街是条老街,两旁的小商铺招牌紧凑,多是烧烤、家常菜、快餐之类。租不起门面的小贩就在街上叫卖炒米粉、臭豆腐、热干面等等,热腾腾的烟雾烘得整条街都挺暖和。
两个人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顺便消食。
詹子延想着先聊点别的打开话题,于是问:“你这几天见到合适的发行商了吗?”
骆恺南说话间呵出白雾:“没,都太贪了,我不想分那么多蛋糕出去。不过上回那个家长,知道我在做游戏之后,说是可以给我介绍他的老板。”
詹子延:“平中那个家长?做保镖的?”
骆恺南:“嗯,他老板刚好有兴趣投资这类游戏。他说他回去问问,我在等他消息。”
詹子延:“能成就最好了。”
骆恺南:“别想转移话题,先说你要说的事。”
詹子延噎了下,然后悄悄走近,小声说:“上回撒谎的事,对不起。”
骆恺南低头,轻佻地抬了抬他的眼镜:“没了?”
詹子延扶住眼镜,接着说:“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沈皓根本比不上。”
骆恺南微怔,紧接着,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勾唇笑了:“这还差不多。”
谈判第一步,先把人哄高兴。
詹子延暗暗给自己打气,想着就这么顺势道出暂时分居的计划。
他这几天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首先,骆校找他游说的事肯定不能提,骆恺南本就与家人不合,近期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他不能火上浇油。
其次,分居的理由他也想好了,就说想重新装修房子,把客卧改造成书房,留出更多空间放电脑设备,他原先就这么打算过,这样骆恺南就不得不暂时回家办公了。
最后,就剩下慢慢等了。
骆校起码是讲理的人,只要他真心实意、持之以恒地去表达自己的决心,应该有希望等来松口的。
一天不行,就一周,一周不行,就一个月。
厚着脸皮,豁得出去,挨再多批评也没关系,又不是挨打,能折磨到哪儿去。
骆恺南为他做的够多了,该轮到他来做点什么了。
这时,忽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浓郁的香气,堵住了他脱口欲出的话。
詹子延抬头张望,发现是一个路人刚撕开烤红薯的焦皮,恰好从他们面前经过。
刚烤熟的红薯看着灰扑扑的,撕开皮后却红得仿佛会流油。
詹子延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只看了一眼,骆恺南就拉起他的手,往卖烤红薯的小摊那儿走。
“不用了,我晚饭吃饱了。”
“多吃点,吃不完我帮你。”
骆恺南执意要养胖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他投食的机会,挑了个比他脸还大的烤红薯,一看就不可能吃得完。
从炉子里捞出来的大红薯又烫又香,小摊贩给了他们两个塑料勺,但最终只用到了一个。
骆恺南找了个寒风难至的角落,挖一勺,吹两口气,喂到他嘴边,看着他吃下去。
“好吃吗?”
“嗯。”
烤红薯香软甜糯,嘴巴一抿就化开了。
“你也吃。”
“好。”
骆恺南给他喂两勺,自己吃一勺,直到他实在吃不下了,就扔了勺,自己三两口吃完了。
詹子延撑得肚子圆胀,大脑血液都流到了胃里,差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骆恺南扔完垃圾回来,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立刻想起来了,点头:“有的。”
骆恺南:“回家说吧,外头挺冷的。”
詹子延困惑:“不冷啊。”
“我觉得冷,就是冷。”骆恺南很不讲道理,趁路人没注意,低头亲了他刚吃完红薯、甜津津热乎乎的嘴唇,“回家你可以抱着我说。”
没等到回家,才刚到家楼下,骆恺南就等不及了,手搭上了他的腰,有意无意地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