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休见状,扬声让人重新取一坛来。
且特意嘱咐,盛京酒便可。
藏着西北粗糙烈酒,不过周明晏今日不为买醉,只道了一声“小气”。
上来一坛醉不了人的桂花酒,周明晏仰头豪迈干了一杯。
云休瞧着他的模样,以为是激血性的烈酒,勾手拉过倒在了自己碗中,尝了一口,甜甜的。
宋遂远余光将小猫撇嘴的表情收入眼中,微不可察一笑,看向对面的太子道:“殿下有何烦心事,说来听听。”
周明晏摩挲着酒杯,抬眼看到一条大氅中露出的两颗好奇脑袋,顿了一下,复低下头组织了一番措辞,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
去岁宋遂远行事大变时,他时常出宫关照,未劝得至交,反倒结识了一男子,被他说通不再劝宋遂远行所谓正途。
那男子名古狸,并非盛京人,生于南,自小奔波习得一身本领,且见多识广,与人为善,人生比皇太子要丰富得多,身上有着太子殿下羡慕的随性与自由。
他后来跑出宫都是与他见面,听对方连政事都能以朴素之语说上些话,不免奉为知己。
周明晏挑捡着说,比如省略去了当时下给纪王的药丸是古狸为他寻来,总之在古狸毫无音信离京之后,他发觉自己似乎对古狸发展了超越友人的感情。
彼时他尚天真,派出的人寻人未果,让母后帮忙。
若是古狸愿意,日后会是他的妻,大楚的皇后。有镇国公在先,云皇后的亲哥哥,他以为母后能懂。
然而当他在荣陆府偶遇古狸,回来与母后提起此事时,得到一句“男子不可为后,从未有先例”,幸好他留了心眼,未曾提起偶遇古狸一事。
“事情正是如此,母
后迫切想让我娶太子妃,赏梅宴定然是大槛,我不知还能如何挡。”周明晏叹息道。
宋遂远一直未打断他的话,听完后并未接话,而是侧过脸看向了云休。
听表兄八卦正入迷的云休回视,歪头:“?”
宋遂远望着他眼中清澈,抿唇沉默了一瞬,当真不觉着荣陆府、古狸听着有一丝熟悉么?
宋遂远转头看回发愁的太子殿下,抓住关键之处问道:“殿下在荣陆府遇到了古狸,那可曾看出他是否同样心悦你?”
会心一击。
“或许是有些。”周明晏不太自信道。
宋遂远沉思,若真是他,哪门子来的有些。
云休看戏地转了转圆瞳,哦吼,太子单恋!
关于古狸, 宋遂远又细问了些许,诸如年岁几何,样貌如何, 何时所遇。
周明晏一一答曰,年岁比他大些, 样貌俊美,赏荷节那晚所遇,他二人在西街用了一道重逢宴。
宋遂远想起来, 似乎是他带着尺玉碰到云休之时,太子一转眼不见。
说起样貌俊美, 与康离不符,不过以“薄雾”看, 易容于他并非难事。
除此之外,授学太子之人皆是大楚文官之翘楚,周明晏学识不低, 才识可获他青睐的寥寥。他在荣陆住的那几月, 曾了解过有才之士,有几分聪慧的读书人自然有,却都抵不到如此程度,他以为康离是一, 且若他未记错, 太子所言的那段时日, 康离被他请来为父亲调理身体。
世间实则少有巧合, 他直觉这古狸乃康离。
宋遂远思索片刻后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 从未有男子为妃为后的先例, 若真走到这一步,朝中大臣施压冲着的人不仅是殿下, 更在对方。考虑到此处,若是你二人两情相悦,都难保他会甘之如饴做你的太子妃,亦或者皇后,更何况如今这情形。”
话落,周明晏手掌无力地撑住额发:“我如何不知,但心悦一人当真是……难以自持。”
他惆怅道:“不知你能否懂得,就像几月前你寻那小公子一样。”
几月前的小公子就在他身边,此刻体温交织。
宋遂远侧目,恰巧对上“小公子”的目光,两人想到了一处,留香阁一夜仿佛在昨日,寻人与隐瞒的这段时日同样历历在目。
宋遂远手指微动,借着大氅遮蔽,伸手环住了对方柔韧的腰。
两人更凑近一些,他眼中划过一丝笑,这才抬眼看向太子殿下,其实无论出于大楚臣子还是周明晏良友的身份,他都应劝诫太子规言矩步。
不过那样着实无趣。
“尝试一番又如何,征伐乃为帝之道。”
太子自小顺风顺水,与天子比少了血性与杀伐果断,仁君继位自于百姓有益,对外族而言同样是消息。总归尚年少,可抗衡的皇子暂且不存在,去试上一试。
此外他还有私心,若真是康离,并非坏事。
上一世康离润物细无声经营的可颠覆皇权之势力,难保未来不成隐患。
随意平淡的一句“征伐乃为帝之道”,如哄雷炸响,点醒了颓然的太子殿下。
他反思,自己处事着实姑息优柔。周明晏抬起脑袋,举杯与宋遂远的轻撞,露出一抹笑:“言之有理,遂远堪比帝师。”
宋遂远淡笑一下,举杯饮尽。
云休并未开口,然而灵动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游走,尤其在宋遂远三言两语让太子自挣扎中解脱出来,望着他的猫眼中霎时透出了崇拜。
猫超级佩服脑袋瓜聪明的人。
宋遂远连太子都能开导,往后亲自教育尺玉,尺玉定然也聪明!
猫全家都聪明!
小世子的视线着实热烈,宋遂远不是瞎子,动了动喉结,手下挠了挠他的腰侧。
云休一痒,往他身边缩,动静大了些。
“怎么了?”周明晏闻声抬眼,他解开心结后眉目平静下来,忽地想起一事,“对了,我这回带了送尺玉的见面礼,今日为何不见他。”
“在我爹爹那里调养。”云休道,圆瞳好奇地伸手,“见面礼我先替他收下。”
周明晏下意识看向宋遂远,他神色丝毫未变。
他不懂两人为何这番自如,正如他不懂几月大的婴孩有何调养之处,总之这见面礼最终是递到了云休手中。
是一块图样难得雕狸的白玉佩,成色通透,光滑细腻,油润亮泽。
云休注视着玉佩上闭眼假寐的小白猫,欢快道:“超级适合尺玉。”
宋遂远温声道:“多谢殿下。”
周明晏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怪异又冒出头来,并未想透,摩挲了下下巴道:“我还要当舅……”
不对,与猫崽子尺玉不同,宋遂远的儿子,他如何也是叔叔。
宋遂远恍若未觉他的戛然而止,平淡道:“自然可以。”
周明晏再度噤声。
宋遂远你当真古怪。
“你与尺玉娘是怎么回事?还有几月前的小公子,后来未寻到么?”周明晏饮着酒问道,秉承着要露底好友一起露底的原则,他同云休解释道,“几月前,遂远曾言心悦一小公子,一直在寻人。”
小公子本人:“哦……”
关于太子的两个问题,宋遂远组织了一番措辞,道:“眼下有了新的盼念。”
云休既不可是小公子,也不可是尺玉娘。
第三个!
周明晏眼神中透出一丝……嫌弃,与杨为清一样,当年宋遂远一双人的话仍响彻在耳边。
宋遂远微微一笑。
收起嫌弃,不过转念一想,周明晏打量了一番宋遂远道:“过些日子长公主办宴,你我一同去。”
宋遂远定然能处理那时景象。
这种场合,定然少不了邀请回京的镇国公世子,其实以宋遂远的家世也会收到请柬,不过他近来总是装病推脱。
这回不同,宋遂远自然不会放云休一人独去结识盛京少年才俊,闻言侧目看向小猫,别有深意:“我与世子一同去。”
云休:“……”
他同样想到那日随口一言,然后被小气的宋遂远挑起了火,那时他生气,但想来还……怪有意思的。
周明晏:“……”
若非他知云休是何性子,还要就此产生误解。不过眼前二人坦坦荡荡,反倒是他龌龊了。
今日这场雪并不大,待宋遂远与太子告辞之时已止,不过自这场雪起,天总是昏昏沉沉,几日后酝酿的雪洋洋洒洒落下。
落雪三日。
盛京城被同一片纯白覆盖。
第二日天边显现久违的日光,也终于到了长公主为城中各家小辈所凑赏梅宴的日子。
镇国公府离长公主府近一些,故此宋遂远先到镇国公府接云休。
他到的时辰尚早,云休正在喂尺玉用早膳。
冬日天寒,时人家中即使是暖屋,在屋中最多只脱掉大氅,包括宋遂远自己也是。
然后云休和尺玉都只着轻薄的中衣。
他一推门,云休抬头对他一笑,又忙碌地喂小崽子,不仅有羊奶,还有大父为他配好的辅食。
尺玉被爹爹抱在怀中,瞧见父亲走进来,撇开脑袋伸出小胖胳膊要抱抱,圆眼睛亮晶晶:“父……”
宋遂远扬眉,提步靠近,捏了捏小胖手:“尺玉是在叫父亲么?”
他才六月大。
尺玉胳膊再举高高一些,小短腿闹腾:“父……”
彻底喂不动了,云休放下勺子,举着小崽子的腋下让他站在腿上,扬眸:“尺玉比寻常凡人婴孩成长得要快,爹爹说他有意识在说话,可惜还不会,你抱抱他我再喂。”
“我来喂他。”宋遂远温声道,揉了揉云休脑袋,先在额上落下一吻。
他原先顾念着身上带了屋外寒气,只能脱掉大氅,不那么凉后再抱起小崽子。
软乎乎的小崽子被抱起后靠在了他的肩上。
云休仰头望向风华无双的宋遂远,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悸动。
很奇怪。
明明没有吻嘴巴。
小崽子对父亲想念毫不遮掩,直白又真诚,宋遂远心底因此变得柔软,他接纳小家伙亲昵的贴贴,抚摸着小小的背部,半晌忽地朝云休道:“你与尺玉回来住几日如何?”
云休放下手指,愣愣的:“啊?”
宋遂远浅笑:“我想念你们。”
他今日与以往不大一样,为了保暖而散发,只戴了素净抹额,衣裳也是不显眼的玄色。
今日宴会,谁人不知是以赏花之名为才子佳人牵红线,他低调行事,打扮也朝着不惹眼的方向。
不过效果似乎与他的预想相悖。
宋大公子五官是温润俊美的模样,散发反而更适合他,骨子里都散发出温柔气息,且合身的玄衣勾勒出腰细腿长。
云休圆瞳中满是惊艳,缓过神想到了宋遂远在说何事,道:“好啊,我带尺玉回去住……变成人吧,爹爹说宋夫人问过好几回尺玉的情况。”
宋遂远没想到他娘还问过,意料之外,不过情理之中。
云休仍看着宋遂远,有些不舍得让他以此模样去赴宴:“你把头发挽起来好不好?”
宋遂远微微一愣:“可。”
“我来。”云休忙站起来绕到他身后,嘴里叽里咕噜道,“别人见过你挽发的模样,不会觉着新奇,但是散发不同……”
宋遂远这才知晓他的意思,不过他腾出一只手反身抓住云休的手腕:“临走时再挽起。”
云休:“为何?”
宋遂远俯身微微凑近了一些:“因为我想让你看我散发的模样。”
云休望进温柔含笑的桃花眼中,像被蛊惑了似的睁大了双眼,直愣愣不动。
小世子自始至终都未能拒绝宋大公子的容颜。
小色猫。
宋遂远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换衣裳。”
他坐回去继续喂尺玉,而云休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红着双颊逃去衣柜旁。
不小心看入迷,丢猫脸了。
“啊……”尺玉乖巧张开小嘴巴,身体往前瞧了瞧跑出一道光的爹爹。
宋遂远眼中含笑,转回好奇的小脑袋:“乖乖吃饭。”
第54章
今日赴宴, 宋遂远与云休原先未打算带尺玉,让他陪着大父九溪在府中。偏偏九溪方才得知有一批药材沾了雪,他亲自照料的药材, 难寻难伺候,价值连城, 药仆不知如何处理。
况且,宋遂远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崽子,微微低头, 他圆领袍的前襟被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指腹用力显出白色。
掀起眼帘, 小家伙撒娇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
九溪有事要忙, 云握川不在府中,眼下尺玉只能跟着双亲。
不过小家伙不知道,还在卖乖。
身旁同样一身玄衣的云休瞧着小崽子奶气的模样, 不怀好意的瞳仁一转, 伸手抓住尺玉崽的小爪子,故意怜悯道:“尺玉也想出府玩,可怜见的。”
双手被挪开,尺玉以为不带他, 气呼呼扑腾:“哒哒!”
小胖崽子闹腾起来当真难搞, 宋遂远用些力气抱紧了小家伙, 似笑非笑瞧云休一眼。
披上大氅的九溪见状无奈道:“你少惹尺玉。”
“好玩嘛。”云休摸摸鼻子, 朝九溪道, “爹爹您快去看看, 我们一会带着尺玉一块去长公主府。”
反正他和宋遂远本只是去走个过场。
九溪视线扫过两人毫无诚意的衣着,再瞧一眼黏在宋遂远身上的尺玉崽, 只道:“仔细着尺玉的身体,外面天寒。”
云休道:“爹爹放心,尺玉不怕冷。”
九溪不放心:“你们仔细着些。”
宋遂远先云休一步道:“遂远明白。”
云休:“……哦。”
九溪出门带着药仆离去,尺玉圆眼睛愣愣地追随。
宋遂远轻拍尺玉的小屁股,温声道:“看来尺玉只能跟着父亲和爹爹了。”
得到小家伙一个黏糊柔软的贴贴。
于是出府赴宴的变成了一家三口,云世子、宋大公子与一只雪白的小猫咪。尺玉宝宝不大适宜那种场合,但小猫崽子无妨。
距离不远,过一刻钟些许,便靠近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中,后花园栽有一片梅林,寒梅傲雪,此时正娇艳。以往漫长冬日里,长公主也会借赏梅的名头广邀宾客,或题诗好举荐,或牵红线。
长公主乃当今天子的嫡亲妹妹,自小受尽宠爱,及笄后寻得的驸马乃大楚状元,虽未入朝为官,但为书院师长,桃李满天下,夫妻二人尊贵且随和亲切,这盛京城内外,少有人拒绝长公主,甚至以收到长公主府递出的请柬为荣。
他们到的时辰不算早,前头早已排了各家车马,积雪深厚,只留了一条马车道。
云休掀开帘子瞧了瞧,往前的马车挪动实在缓慢,回身提议道:“这得等到何时,我们下去走过去。”
宋遂远可以想象到外面如何光景,也知晓王孙公子名门贵女皆坐于马车中慢行,其中所虑一是落雪难行,二是自持身份。
云休无所谓,他单纯觉着走上两步比坐马车快。
宋遂远同样无所谓:“好。”
杨霜的马车停在拐弯处,她到此有一会儿,且今日杨家只有她收到了请柬,车厢中无人聊天扫闲,于是趴在车窗旁数着前头还剩几辆车,不经意一回头,发现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定睛细看,是前些日子才碰见过的宋哥哥和云世子。
辰时的斜阳打在二人俊朗的面上,白雪玄裳面浮光,冰骨清寒人如画。
她捂了下心口,与心悦无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待两人行到马车旁时,杨霜并未出声打扰,悄悄看着二人走过,倚靠在车厢望了两人身影片刻,身旁忽地又走过一锦衣公子。
嗯?对了,宋哥哥和云世子为何下马车步行了?
与长公主府只剩一小截距离而已,步行来得快一些,二人的确低调,反常之举却收获了车中更多目光。
驸马乃宋遂远启蒙恩师,故此他到达之后,先与云休去拜见了驸马与长公主。尽管宋遂远这一年纨绔名声在外,但驸马见他的反应仍与往昔一样,和蔼笑着关心了一番。
长公主则看向云休:“我这是第一回 见小世子,瞧着有镇国公的英勇。”
云休习惯了此话,朗声答道:“殿下谬赞。”
“许久未见宋大公子。”
“是也,我记得贺家与刘家也收到了邀请。”
“宋夫人喜欢刘二姑娘,不知这回能否成好姻缘。”
“嗯?可是我近日听闻宋大公子在外有了子嗣,且宋夫人和善,喜欢的姑娘不止一人。”
“还有这回事……”
“省省气力吧,看宋大公子不如瞧一瞧他身旁的云世子。”
“云世子家世倒是极好的。”
来人众多,自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一一多留,两人说过三两句便离开,转过身朝着人少的一处凉亭行去。
掌心里的小家伙机灵地猜出自己可以出来,扫了扫尾巴,宋遂远撤掉一手挡着的宽袖,怀中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冒出来:“喵~”
云休不懂:“为何方才要藏起尺玉?”
“长公主怕狸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遂远道。
云休视线落到奶气十足的尺玉身上,沉默。
狸奴本狸不甚懂。
此时正是随意赏梅之时,梅林处不乏其人,二人并未凑热闹,而是找了一块未曾沾染尘埃雪地,只当换了一个地方玩雪。
宋遂远将尺玉放到地上,四只小短腿霎时淹没在厚雪中,可能爪子过于触感奇怪,小家伙僵在了原地:“喵~”
救宝宝。
宋遂远看着与雪融为一体的小团子,含笑袖手旁观,这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
云休戳一戳尺玉的小身体:“不要怕,往前跑一跑。”
尺玉喵喵两声,试探着伸出一只爪子——然后小肚子摩擦滚出了一条路。
待云休蹲下去握雪团子时,尺玉终于体会到了猫崽子玩雪的好处,跳起来摔一下就能完全藏到雪中,超级好玩!
宋遂远肉体凡胎,比不得一人一猫耐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他们。小猫崽从雪坑中跑出来,转了转脑袋,瞧见他翘尾巴欢快跑过来。
尺玉绕着父亲脚边转了半圈,仰头:“喵~”
宋遂远弯下身,点了点小崽子粉嫩鼻子:“父亲看着你。”
尺玉歪一下小脑袋,举起两只爪子,扯了扯父亲衣摆。
宋遂远不明所以地随他走了几步。
尺玉回到了方才自己摔着玩雪的地方,仰头喵一声,小白团子轻快地一跃而起,重新摔进雪中。
宋遂远霎时领悟,勾了勾唇。
小家伙彩衣娱亲。
云休这几日好生复习了堆雪人,这点时间迅速堆起了一只圆滚滚的雪人,回头正瞧见尺玉探出一颗脑袋:“哇,我方才都未看到尺玉。”
除过眼睛鼻子耳朵,他与雪是同一种颜色。
宋遂远转过头,堆好雪人的云休正朝他走过,他伸出一只手。
云休见状仔细拍掉手上的雪,低头在衣服上擦干,才递上自己的手。
他记得宋遂远怕冷。
两人将将牵着手,脚边的尺玉忽然奶乎乎打了一个喷嚏。
宋遂远脸色一变,连忙抱起小家伙,拍掉雪围进大氅中。
云休圆瞳担忧:“尺玉不会着凉了吧?”
尺玉探着脑袋看地上:“喵。”
宋遂远把他护得更紧了些:“暖一暖身子,下回再玩。”
“对。”云休附和道,“尺玉来看爹爹堆的雪人。”
尺玉还想玩,在父亲手心打了一个滚抗议。
暖了一会儿,两人围着小家伙仔细观察他是否有恙,不过小崽子脾气坏坏的模样,应当是没问题。
“在瞧什么呢?”
宋遂远身后凑过来一个脑袋。
他来得突兀,宋遂远对面的云休握拳反射地打了出去,周明晏连步后退:“是我!”
云休收回拳头,愤声道:“下次不许这样,宋遂远会被你吓到!”
“小云休你还挺霸道。”周明晏挑眉,“我还未说你这随意出拳的坏习惯能否改改,今日但凡换了旁人,摊上大事了你知道否。”
“而且,我吓着遂远与你无干系,我瞧遂远面色多冷静。”
夹在二人中的宋遂远:“……我吓得双手尚在抖。”
修长手指确实抖了抖,尺玉扬起脑袋,奶声奶气:“喵~ao~ao~”
周明晏:“……”
周明晏自是压台前来,此时已至午膳开席的时辰,他远远瞧见两人,本意来叫二人一道,没想到,着实没想到。
世风日下,至交薄情,太子殿下垂泪。
与此同时,他也知晓两人在看何物:“尺玉也在,给舅舅抱一抱。”
尺玉落入太子怀中,三人顺着人流步入席间。
寻常宴会不多讲究,不过周明晏落座的桌子,同桌人身上皆有爵位亦或者官位。
云休只见过两三张脸,点头权当打招呼,贴着宋遂远坐下。
镇国公位高权重,爵位虽继承,成就却当得起,故此无论镇国公世子本人如何,在这场景中仍受尊敬。
唯一白身、格格不入的宋遂远正被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与第二尊贵的云世子夹在正中。
席上有一小郡王,对宋遂远纨绔之名有所耳闻,朝他冷嗤了一声。
太子与云世子同时抬头,前者肃着脸,后者厉色冷眼。
宋遂远垂着眼,手下微不可察地轻顿,恍若未觉地继续抱过伸小手手的尺玉崽。
第55章
郡王之父是当今天子仅存的皇弟, 一家子都留在盛京做皇家闲人,郡王娇生惯养长大,着实不识人眼色, 并未意识到太子和云世子的冷脸冲着自己。
他瞧着宋遂远无动于衷去抱狸奴,阴阳怪气道:“照顾小玩意儿的人居然也能坐在此处。”
话落, 一个汤匙冲着他的面门飞去,狠狠正中嘴唇,声响听起来让人肉疼。
缓缓摔至地上。
“不会说话我帮你把嘴闭上!”云休冷声, 手中还握着一只碗。
附近一静,同一道想法划过无数脑海。
原来云世子是这种脾气。
郡王抖着发麻的嘴唇, 一指颤颤指向云休:“……”
不等他开口,周明晏招来侍卫:“明陈郡王嘴唇受伤, 带他去瞧一瞧大夫,省得待会儿伤上加伤。”
“是。”侍卫上前。
“太子——”明陈出声。
“仔细护着郡王。”周明晏补充道。
明陈郡王满眼不可置信,还未做出反应, 侍卫已经“护”着他的嘴扶他离开。
聪明人从始至终便知道宋遂远不好惹, 却也未料到如此落明陈郡王的面子,见状眼观鼻,鼻观心。
同席的纨绔子弟:“!”
宋大公子我辈楷模!
此事未惊动旁人且迅速地解决,太子殿下微笑着安抚身旁望着宋遂远的人, 神色渐渐满意。
不错, 终于安静了。
云休则瞪一眼明陈郡王的背影, 转着碗不满地小声道:“骂了尺玉又骂宋遂远, 猫才扔了一个。”
方才宋遂远全程垂眼, 淡然抚摸着掌心的小白猫, 听到这句弱到几乎难以听到的话,提了下唇角。
唯一状况外的尺玉, 双眼溜圆,在父亲怀中撑起后腿,半颗脑袋探出桌上,小爪子去够汤匙。
哇,爹爹厉害!尺玉学!
有云世子和太子坐镇,有明陈郡王瓦石在前,少有人主动来招惹三人,毕竟今日众人原也是来寻未来的娘子或郎君。
宋遂远乐得清净,隐蔽之处握住了云休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轻声道:“多谢云休解围。”
“他活该。”云休提起仍气不过。
明陈郡王,天子仁慈之证明,微蠢。上一世每回见着为官的自己都是和颜悦色,第一回 被如此针对,宋遂远平淡之外尚有些新奇。
不过被人护着的体验着实难得,感觉不赖,他微垂的双眸浅笑着,手下捏了捏:“小世子霸气……”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尺玉终于奋力抱住了父亲的汤匙,仰起小猫脸看爹爹,超大声:“喵~”
被小崽子打断,宋遂远顿了下,侧目看向气鼓鼓的小世子,单手托起崽继续:“我只能以身相许,附赠一崽。”
云休与温柔的桃花眼对视,眨眨眼,心底一点点的脾气忽地消散,再也凝不起来。
相视的两双眸泛起同频的笑意。
尺玉崽夹在二人中间:“喵?”
这边含情脉脉,忽闻身侧幽幽传来一句:“还有我,我不要你以身相许,赠品给我。”
感谢太子提醒,终究不是二人独处。
相握的手掌藏在宽袖更深处,两人同时坐直了身子。
宋遂远回头,轻飘飘扫了太子一眼。
周明晏抖了一下,莫名其妙但无知无觉道:“难怪遂远桃花如此旺盛。”
哄人一绝。
宋遂远微笑:“难怪殿下追不到人。”
迟钝至此。
周明晏:“……”
今日受邀的小辈宾客们尽然落座,男女分席却在同一空间,公子气宇轩昂,玉冠锦袍,贵女或明艳或端方,自成一方景色。
两方朝着对方射去或放肆或隐晦的视线,周明晏如坐针毡,只觉着第一回 上朝收到的视线都不比不上今日强烈。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兄弟和表弟,两人又在抱着猫说小话,这他如何能缺席,自然是又凑了上去。
云休正捏了捏尺玉的小爪子道:“想学方才那一招?等尺玉长大一些,爹爹再教你。”
落在周明晏耳朵里只剩后半句,他问:“教什么?”
云休无语地抬起眼:“你为何总悄摸凑过来,小心我揍你。”
宋遂远瞧着身体倾倒在身边的太子,淡声:“礼仪何在。”
有时人在心中彻底否决了某种可能性时,脑子始终转不过简单的弯。比如太子殿下。
周明晏瞪大了眼:“遂远我与你可是双十年的兄弟。”
他话落,此间瞬间安静了些许。长公主与驸马到来,来往的视线也收敛下来。
本来太子殿下应当与长公主一道,但他今日将低调行事进行到底,闭嘴缩起来。
同时也是耍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