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休睡着后的习惯不算好,隔一会儿便会动一动,宋遂远睡梦中一直抱着他,习惯了时不时的翻身或搭腿,且心境安稳放松,今日难免睡熟了些。
直到冬日的阳光透窗照着眼皮,鸦羽长睫下微动,缓缓露出浓黑透亮的眸子,他瞧了一眼又闭上,缓过睡意才完全醒来。
他手下动了动,自云休腹间移到了腰侧,垂下眼,云休已睁开了双眼,在放空醒神。
“在想何事?”宋遂远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发愣的圆瞳眨了两眨,侧过来回视他。
云休语气含糊:“……想吃羊肉汤。”
宋遂远一顿,低声笑了一声:“我去吩咐随墨。”
“等一等。”云休盖住他放在腰侧的手,“我想和你再睡一会儿。”
屋子里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凉,不过被窝内恒定暖且柔软,宋遂远未作犹豫,抱着他未动。安静了一小会儿,他总觉着右臂手肘内侧有些怪异,有些像云休的长发发梢落在那里,他伸手拂了一下——
桃花眼一怔,反手仔细地摸索过去,桃花眼错愕。
云休察觉到他忽地仰起了脑袋,微微歪头看到他的神情,疑惑问:“怎么了?”
宋遂远抿唇,摸索到了小猫崽的后颈,一把握住提出了被窝。
尺玉被猫爹爹叼习惯了,两只后爪反射地蜷缩着,荡在骨节分明长指下的便是一只白色小毛球,且毛发在被窝中被压得东倒西歪。
云休:“……”
双亲对视一眼,皆是无言以对,而安睡的尺玉崽蹬了蹬后爪,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有些被扰睡眠的不快:“喵!”
宋遂远提着尺玉把他放在了被面上,望着小毛球心下复杂,多少夹杂着庆幸,庆幸小崽子只跑进被窝一小段,因为他与云休昨晚睡下时未着中衣。
“喵……”尺玉被父亲打扰,半迷糊时凶巴巴,清醒后就变得奶乎乎,眨着无辜的圆瞳,踩着小步伐要与父亲和爹爹贴贴。
而他的双亲缩在被窝里不动,父亲甚至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小脑袋。
小毛球歪了歪脑袋。
“你何时过来的?”云休望着他皱起了脸。
“喵~”尺玉仰起头道。
过来了!
宋遂远手下摸着毛茸茸的额头,视线略过地上的一片狼藉,长腿与云休的碰了一下,道:“不然你先带尺玉回床上。”
两人一直缩在被窝里不是办法,而云休可以变回猫。
“正有此意。”云休道。
美人消失不见,被窝中钻出来一只小白猫。阿言靠近尺玉,小崽子意识到什么,害怕地喵了一声,化成比小白猫还大的崽。
尺玉看着猫爹爹笑了一下,六个月就会了得意:“爹爹!”
蹲在他身旁的阿言,猫眼中透出了疲倦。
想揍人。
“他第一回 就是这样化人。”宋遂远垂眼看着皮实的崽。
阿言抬起圆溜溜的眼睛,诧异:“他第一回 变人是在你面前?”
“对。”宋遂远颔首,屈指弹了一下尺玉的脑袋,对着他语气稍有些严肃,“变回猫去床上。”
趴着的尺玉笨拙捂脑袋,奶声奶气:“不!”
小崽子说话虽然漏风,但居然可以简单交流了。宋遂远心下欣慰,不过不影响他坐起身,单手捉住小崽子揍他屁股。
尺玉伙食丰盛,一身小奶膘,手掌落在小屁股上手感还不错。
宋遂远如此想着,面不改色多拍了一下。
尺玉小胖手抓了抓,皱起了小眉头,有些焦急喊:“啊爹!”
救救宝宝。
阿言作壁上观,甚至有些眼馋。
宋遂远揍了崽两下便止住手,刚把他抱起来欲说道说道,被浑身奶香的崽扑了一个满怀,下颌被柔软的小肉脸蹭了蹭,小家伙换了一种方式,可可爱爱撒娇:“父~”
心脏也变得柔软,到嘴的话忽地就说不出来。
小崽子也未做错事情,只是想和双亲贴贴而已。
最终是阿言叼过来新衣裳,宋大公子与云世子狼狈地轮流在被窝中更衣,另一人抱着黏糊的尺玉崽。
这番闹腾过后,随墨都来道早膳已经做好。
他方才换过水,知晓公子已醒来洗漱过,不过公子一直未出来,便谨慎地提醒了一声。
“再备些羊肉汤。”屋内传来公子清润的声音。
“正是羊肉汤。”随墨扬声道。
“嗯。”
“哒。”小奶音紧随其后。
随墨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小公子也在,他笑了一下,出门去准备小公子的餐具。
尺玉崽着薄薄的衣衫,小胖手欢快地指向屋外:“哒!”
方向还是膳厅的方向,宋遂远在他身旁笑。
云休急忙把他放倒在床,取过一件件小衣道:“快些穿衣,爹爹饿了。”
尺玉:“哒!”
云世子出现在鹤栖院,已经不能引起随墨的惊讶,平淡如常地呈上羊肉汤便有眼力见地退下。
云休待随墨出去后问道:“为何他一点都不惊讶?”
“随墨能守住自己的好奇心。”宋遂远道,先喂尺玉羊奶,小家伙吃饭很乖。
在往后无数个瞬间随墨都守住了,否则他也不能放心将他留在身边。
“那他好棒。”云休道,“父亲与爹爹为养我,身边就没有留伺候的人。”
“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谨慎,也很宠爱你。”宋遂远道。
“自然!”云休笑眯眯。
他用了些羊肉汤,与宋遂远换着喂尺玉崽,道:“而且你也很好,我也很好,尺玉崽太幸福啦!”
宋遂远微微一笑。
尺玉闻声抬起小脑袋,弯弯眼,拍了拍小胖手:“哇!”
用过早膳不久,随墨跑过来道:“公子,二公子的小厮在院外鬼鬼祟祟的,自院后绕到了前面,好像在寻些什么,在院门口徘徊了许久。”
大抵在寻他。
宋遂远道:“你去与他聊上几句,说我方才用了膳。”
随墨不问为何,道:“是。”
宋遂远回到床边,云休两只手都拉着尺玉的小手,两个人相对而坐。
云休盘着腿欢快道:“你瞧他会自己坐了。”
尺玉露出两颗小牙奶乎乎笑,口水淌了下来。
云休为他擦了一下道:“尺玉超级爱笑,把你的笑也一并笑了。”
宋遂远第一回 听这种说法:“他随了你。”
云休道:“对啊,但是尺玉与你模样像,就当做是你笑了。”
宋遂远默:“我不爱笑么?”
他常笑来着。
“嗯……”云休想了想,宋遂远也笑,不过不开心,是像大人一样的运筹帷幄的笑,他组织了一番措辞,最终道,“你是皮笑肉不笑。”
宋遂远:“……”
他勾了下唇。
“对,就是如此。”云休道。
宋遂远弹了一下他的额角,看向仰头乖乖听着他们说话的尺玉:“你放开手我看一看。”
“哦。”云休鼓了下脸放开。
尺玉当真会坐,软软的,但很稳当。
“尺玉是自己坐起来的?”宋遂远扬眉问。
“对啊。”云休把尺玉放倒,“尺玉坐起来给父亲看!”
就像是玩玩具。
“父!”
“小玩具”十分乐意被玩,翘起小短腿顺畅地翻过身,撑着四肢使力,撅了半天屁股。
“他能起来,不过有一点累。”云休替崽说话。
“他长大了,不会用力到一半再变回猫崽辅助。”宋遂远道,话落小崽子终于靠自己翻身而起,他回头看双亲,脸蛋憋得通红,双眸炯炯有光。
云休拍拍手:“尺玉超棒!”
宋遂远同样为他鼓掌,小崽子笑着要一起拍手,不过没有小胖手支撑,险些往前栽倒。
宋遂远抱住了小胖团子。
尺玉圆眼微微一愣,不疼!
“父!”小崽子的安全感在此刻被巩固。
宋遂远应了崽一声,被小家伙一顿挨挨蹭蹭,他不得已仰着头。
云休同为猫族,知晓尺玉亢奋异常,凑过来道:“也蹭一蹭爹爹!”
小胖崽通通满足。
被两只猫一起蹭。
宋遂远无奈地仰着头,眼尾始终翘起。
一大早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乃贺锦兰大嫂,贺家二房主母王氏。
贺锦兰听到侍女来报,皱了皱眉头, 脚下一转去了待客厅。她方才收拾好准备出门,想去远儿院中问一问他昨日在长公主宴上如何。
远儿孤身一人时, 她担忧,眼下有了念想,忧虑却丝毫不见少。
不过……眼下王氏又是前来作何?
她与娘家的联系并不紧密, 心中对父母有积怨,只有不得已尽孝道之时才会至贺府, 与王氏交流更是少之又少,唯有上回她打听盛京闺秀时, 王氏曾与她说了几句,并未深交。
更何况这冬日天寒,交好的夫人们都少有走动。
贺锦兰只觉古怪, 缓缓行至门口才舒展眉头, 大方得体地迈过门槛。
满头珠光宝气的王氏瞧见她,站了起来,面上……也说不上如何,但笑容似有勉强。
两人寒暄片刻, 接着说起近来家世与盛京近况, 聊了有一刻钟, 贺锦兰表情淡下来, 直接问道:“大嫂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还要去远儿院子问……
王氏叹了口气:“这不是因昨日遂远之事而来。”
贺锦兰闻言坐稳了:“昨日何事?”
“你也知昨日长公主办宴, 为这些小辈们牵红线, 遂远他……大概与刘府的二姑娘起了些误会,冒犯了人家, 昨日午后刘夫人来府中坐了坐,脸色不大好。”王氏悄声道,像是在说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有心结两姓之好,这误会不可谓不大。”
贺锦兰眉头一拧:“大嫂慎言,我何时说与刘家结两姓之好,此言对刘家姑娘名声不好,往后莫要再谈。”
王氏一愣,打了一个磕巴:“可、可京中都在如此传,上回你不是说……”
“传何?”贺锦兰打断她。
王氏道:“言你满意刘家二姑娘,有意让她进门。”
“胡言乱语!”贺锦兰瞪大了眼,掌心拍了下桌,回忆了一番这刘二姑娘,愠怒道,“我分明只在数月前私底下打听过小姑娘,眼下远儿无需我担心,如此传言岂不是平白惹臭人小姑娘的名声。”
况且,远儿与尺玉娘的婚事还不见影踪,如何传言着实烦人。
“竟有如此长舌之人!”贺锦兰气道。
王氏视线落到了别处,半晌,皱起眉心试探问道:“如此说来,遂远好事将近?”
“自然。”
“是哪家姑娘?”
贺锦兰顿了下,道:“不好说,待二人成婚之时,大嫂便可知晓。”
落在王氏耳中,便以为姑娘的家世低,苦口婆心劝道:“遂远的婚约,你可千万要好好把关。你瞧静乐当初嫁了一穷小子,如今只能待在一小地方,遂远起码要门当户对。”
她劝着,贺锦兰冷着脸敷衍了几句。
最后王氏话锋一转:“……至于宋家与刘家的误会,娘的意思是,遂远到底是男儿,还是你亲自登门解释清楚为好,总归两位大人同朝为官。”
贺锦兰攥紧手中帕子,冷笑了一下。
王氏转达完后并未多坐,离开了宋府。贺锦兰静坐了片刻,忽地伸手将茶杯扫落在地,四分五裂。
侍女不知为何,纷纷劝道:“夫人息怒。”
贺锦兰阖眼撑住额角,胸膛激烈起伏。
方才乃假装,眼下她真的气极。她的父亲母亲,谋划了她的婚约不算,竟然将手插到了遂远身上。那刘二姑娘,不正是王氏介绍予她,这流言又能是谁传出。
与当初的她何曾相似,有青梅竹马,却被亲娘推入水中让其他男子相救,流言一起,只能嫁。遇到宋文行是她之幸,却也曾满目疮痍。
她到底低估了父母,连咸少接触的远儿都要算计,当年断得还是不够彻底。
鹤栖院。
过午后,满院麻辣飘香,天寒更显那一方暖。
若说云休回到镇国公府,有何处不适应,便是一应膳食皆有为医的爹爹把控,清淡、滋补,小猫的嘴巴被养重口了。
故此宋遂远让小厨房做了些调料重的菜。
宋遂远坐到桌旁时,鼻尖都不免有些发痒,他虽然未少吃辣,但铺满桌也确实少见。
尺玉更是:“阿啾——”
宋遂远抬眼,对面云休抱着崽,听到他打喷嚏又抱远了一些,不过崽像了他爹,打过喷嚏又看着一桌红彤彤、油亮亮,圆眼睛里满满渴望,小胖手往嘴巴里塞一下:“啊呜!”
“啊呜也无用,这些你都不能吃。”云休重新靠近坐下,挥一下手。
尺玉闻言,小胖脸黏糊地蹭过去:“爹~”
云休弯起眼笑,故意曲解他:“好,爹爹啊呜。”
“哇啊吧啦哇!!”小奶音生气。
宋遂远轻笑,抱过气呼呼的小胖崽,在他撒娇之前道:“爹爹说的对,尺玉太小,再大一些才可以吃。”
尺玉哼哼唧唧,但还算听话,不再闹腾。
“哇!尺玉偏心父亲!”云休道。
爹爹说就不管用。
尺玉转头就趴在了父亲怀中,十足亲昵,宋遂远扬了下眉,护住了柔软的小脊背。
云休故作叹息:“爹爹伤心了,所以要全部吃光!”
宋遂远含笑揉了揉尺玉的脑袋,小崽子在他怀里气出小猪哼哼,他眼看着云休兴致高昂还想打趣,忙食指抵唇让他安静下来。
云休乖乖闭住嘴巴,摊了下双手。
宋遂远勾着唇角,朝他做口型:“吃饭。”
一桌大菜废了不少时间,尺玉方才已喝过羊奶,暂时不吃也无碍,宋遂远抱着他吃了半饱,小家伙才正儿八经又想吃东西,于是喂了他一些菜泥与佛跳墙汤。
随墨正是此时前来道夫人来院里了。
宋遂远扫一眼,桌上被云休扫了精光,铺底的佛跳墙汤还剩薄薄一层,他将小勺子递给一直张开要抓的小胖手,道:“撤下去吧。”
“你娘来了。”云休道,转身欲走,“那我回寝屋等你。”
“不必。”宋遂远叫住他,“我娘过来,为何我们要分开?”
云休:“……是哦。”
又坐回来。
“哒!”尺玉抓着对他来说有些大的勺子,还在努力学父亲放……在小碗中,再拿起来,就被父亲抱着转移至别处。
宋遂远与云休在正厅等了不久,便见贺锦兰带着侍女走进来。
“娘。”
贺锦兰原只提着唇角,意料之外看到宋遂远怀中的小崽子,伪装的笑真诚了几分:“尺玉今日也回来了?”
她又看向屋内样貌有些陌生的漂亮孩子:“这是云世子吧。”
云休圆瞳转了转,忽地有几分拘谨:“嗯。”
宋遂远温声接过话道:“云世子昨日送尺玉回来,我留他们住几日。”
“好好。”贺锦兰笑道,“云世子多住几日,昨日是歇在遂远院中?府中有空院子,我让人打扫出来。”
云世子多住几日,不就意味着尺玉也能多住几日。
“娘,不必麻烦了,宋府除过主院,便是我院中最暖和,云世子住我院中便好。”宋遂远无奈。
尺玉嘴巴里叼着小勺,附和地点了点脑袋。
贺锦兰瞧着小崽如此机灵还有些激动,想着遂远所言有道理,叮嘱他好好招待,转头问起云休有关尺玉学武的事情。
“根骨上佳,三岁可练体,五岁能习剑,日后会比我父亲出色。”云休淡定回道,他当年便是如此。
有模有样的,听起来仿佛真有这么回事,宋遂远桃花眼低垂,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尺玉听懂爹爹在夸自己,挥小勺子:“哒!”
贺锦兰彻底高兴起来,尽管曾说文官家的孩子学武不算话,不过谁家不喜后辈优秀:“瞧他才如此大,便有挥长枪的气势!”
云休附和地点点头。
宋遂远抱着不安分地小胖崽,摸了下鼻尖,轻咳一声:“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贺锦兰想也便知云世子昨日同样在场,便不做避讳道:“我听你大伯母言,昨日你与刘家二姑娘起了误会,所因何事?”
对面二人皆愣了一下。
宋遂远余光瞧着云休,淡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也想问您,您与刘夫人有交?”
贺锦兰道:“自然未有。”
“那您与谁提过刘家姑娘?”宋遂远掀起眼帘问她。
“我想想……好多姑娘,这谁还记得。”贺锦兰面上苦恼。
“无妨,此事您无须多虑。”宋遂远温和下了结语,眼底思绪被藏起,这许久未曾听闻的大伯母不正是一条线索。
贺锦兰便不再多问,只是想到京中传言,隐晦提了一句:“虽说你在外的名声……债多不愁,但是这论起婚配,严肃之事,莫要让人误会。”
让“人”,还能有谁,就在身边。
宋遂远眉心一动,道:“您说的对,我昨日都认不出刘二姑娘,这传言着实荒唐。”
“你那时年幼,记忆浅,这么些年未见,长大又是另一番模样,换做我也难以认出来。”贺锦兰无所觉道。
尺玉玩着小勺子抬头,圆眼眨了眨。
挠一挠小脑袋,似乎哪里有不同。
宋遂远余光瞥见身边人平和下来的神色,颔首:“嗯。”
贺锦兰又抱了好一会儿小尺玉,看过他自己翻身坐起、说“父”、拍小手,一脸满足和不舍地回去了。
她走后,宋遂远身后扑过来一道人影,环住了脖子,小声道:“她不是你的青梅哦。”
宋遂远轻声回:“嗯?我的青梅唯有书籍。”
“嗯,你是小书呆子嘛。”云休翘了翘唇角。
“不错。”宋遂远道。
被双亲语气误导,尺玉眨着智慧的大眼睛,举起两只小胖手:“哒!”
尺玉也要做小书呆子!
第60章
云世子与阿言不同, 阿言可养在鹤栖院几月有余,但云世子不可能长住。故此两只小猫回到鹤栖院两日后,宋遂远与云休商量过后, 决定带崽去野园小住些时日。
不过离京前,宋遂远尚有些事情需要安排。
这日晚霞渐弱, 宋遂远亲自到主院接尺玉,小崽子午后睡醒便一直待在祖父祖母院中。
他方才收拾行囊,比昨日到的迟了些, 却恰好遇到下值回府的宋大人。
“爹。”宋遂远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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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行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回院子,宋遂远问道:“今日晚归, 是皇城中事务繁忙么。”
他爹总是下值便赶回家,今日之情形少有。
“去了一趟宫中, 陛下酉时得到消息,夯夷王病逝。”
宋遂远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轻顿,这一世安逸, 他险些掠过此事。
与上一世一样, 夯夷王今冬意外逝世,底下五个儿子斗个你死我活,一直到明年决出胜负,继位者乃五王子。
新夯夷王与大楚还有些沾亲带故, 其母出身大楚, 是先皇时期派去夯夷和亲的定宁公主。大抵继承了中原的血脉, 新夯夷王比他父亲更危险、更有野心, 继位前屈辱蛰伏, 继位后大刀阔斧改革, 以中原礼制治族,亲自率军征战。
日后的夯夷才是大楚最大的外患。
而现下还无人得知。
宋遂远正是因为知晓, 才不忧虑,这一世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他也阴差阳错接近了镇国公。
宋文行只提了一嘴,并未与他多说,回到屋中净手更衣,抱了抱尺玉。
尺玉朝祖父咧嘴甜甜一笑,小胖手一把薅住了眼前的胡子。
“尺玉。”宋遂远提了些音量肃声叫他。
尺玉一个激灵,松开了小手,装傻充愣:“啊?”
“你凶他做甚。”宋文行瞪眼,朝怀中白白嫩嫩的崽温和道,“尺玉喜欢玩祖父的胡须,玩便是。”
“呀……”尺玉的小奶音不见阴霾,小手手摸着整齐的胡须,这回乖乖没抓。
宋遂远未与他爹多说,看着小崽子如此便随他去了。
尺玉与其他婴孩不同,寻常六月大的小孩玩大人胡须或许是当真接触新世间,他纯粹是小捣蛋,必须得看管教着些。
小崽子被祖父祖母换着抱了一会儿,宋遂远抱起他回院子,云休为他穿好外出的厚衣裳,一家三口出门用膳。
宋遂远今日与王三有约,带了两条想外出游玩的小尾巴。
有尺玉在,这回约的是揽云楼,宋遂远特意嘱咐,不许王三点酒。
王三办事靠谱,不仅照顾到第一回 见面的云世子的口味,也照顾到尺玉的口味,小只的碗中皆是盛京府中为子嗣添的辅食。
待三人至,王三向云世子见礼。
云休早在留香阁见过他,不耐烦虚与委蛇,挥一挥手:“免礼。”
王三懂了:“云世子与宋哥交好,皆是潇洒之人。”
“对。”云休赞同,他与宋遂远就是一样的。
宋遂远静观,浅浅提了下唇角。
尺玉第一回 见王三,窝在父亲怀中好奇看着他。
王三对上这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眯眼笑道:“久违不如一见,宋哥的孩儿如此聪明伶俐,与宋哥像了十成。”
并递上一木盒:“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小尺玉早日超越乃父。”
他瞧出宋哥的重视,故此敢说此玩笑话。
宋遂远接过,微扬眉:“承你吉言。”
尺玉知晓礼物送予自己,就像猫猫玉佩一样,朝木盒伸手手,小嘴巴道:“父~”
宋遂远将他与木盒一道放入小竹床,云休顺势坐在竹床边看管小崽子,反正他是来吃饭,宋遂远有事要谈。
尺玉扬起脑袋拍一拍木盒子。
云休为他打开,是一副精细的玛瑙棋子,装在琉璃棋罐中。尺玉奶乎乎“哇”一声,小胖手慢但准地伸进了棋罐中。
小崽子有东西玩,云休便能尽情用膳了。
猫超爱吃。
宋遂远眉眼温和,自两人身上收回视线。
宋遂远与云休未作交流,却默契地完成了交替,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王三见状难得一怔,悄摸再看一眼,然后又是一怔。
尺玉与……云世子也很像的。
宋遂远自袖中取出信封,递给王三道:“看过之后,早些准备。”
王三虽耽于读书,官家子弟却爱钱,但他搜寻消息的能力出色,宋遂远想要他手中盛京行商人与背后官员的名录。
而信封之中是荻水治理的消息,皆是水通南北,芜州会成为江南崭新聚宝盆,也是王三的聚宝盆。
“这……宋哥大气!往后只要我打听到的消息,通通告诉你。”王三自觉未做任何事,但他宋哥这语气,眼下这岂止是普通书信,是生财之道!他搓了搓手心接过,连忙把自己桌边的册子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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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遂远拿到手并未查看,而是若有所思道:“我为你找一靠山如何,你爹再不会发愁。”
后一句诱惑太大,王三双眼放光:“宋、宋哥此言当真?”
宋遂远颔首。
王三激动之余,举起茶杯:“宋哥之恩,小弟以茶代酒!”
宋遂远敛下眼中盘算:“客气。”
至于他跟在太子身后有何造化,是后事矣。
云休仍旧听不明白,一个人欢快用了半桌菜,间隙喂一喂尺玉。
王三打听人消息,除了他爱挣钱外,其实他也喜欢八卦。他琢磨着宋哥不爱挣钱,那定然喜欢八卦,于是几乎未怎么用餐,同他说道:“宋哥你可知盛京有一富商,前段日子他儿子据说死了,实则跑了,最近富商把他抓了回来,结果儿子回来了,老子位子丢了……”
“我爹今日说夯夷王没了,夯夷王后院有咱们大楚的公主,据说是前左丞卫忠的妹妹,不过是私生女,在大楚的日子过得不好,去了夯夷和亲,也不知好不好……”
“……”
宋遂远并未打断他,他所知虽然不少,不过王三东一嘴西一句也可算作补充,某些细节他难免会忽略。
嘴不停的云休也当佐餐听了一耳朵。
一顿饭宾客尽欢,夜色升起又落下,第二日,宋遂远让随墨留在府中注意着贺家二房与刘氏的动静,有他爹娘行事,他便装作不知,带着一大一小到野园避世。
野园虽在山脚,选址却佳,靠山避风,虽积雪深厚,与城内冷暖无二。
更别提,他家两只猫皆喜雪不惧冷。
在野园,当真只有他们三人,每日与日光同起,枕星月而睡,一日三餐,彼此陪伴。
“宋遂远,尺玉又不回来用膳!”云休踏雪跑进院子里告状。
视线隔着落雪望过去,披着青色大氅的公子在檐下炙烤,他为两条鱼相继翻面,从容仿若翻书。
宋遂远闻声掀起眼帘看过去:“把他抓回来。”
云休跑近,抢过他手中的铁夹子:“你去嘛,我抓不回来。”
宋遂远纵着他接过去,嗓音无奈:“是抓不回来,还是怕与他一起玩不回来。”
“都一样。”云休笑眯眯,“你快去,我们都是猫族嘛,尺玉小坏蛋太了解我了!”
宋遂远垂着视线未动,被脚边蹲着的人挨着撒娇地撞了撞腿侧。
云休仰头道:“你还要教一教尺玉,因为小坏蛋都是随了大坏蛋。”
宋遂远闻言伸手捏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是么?”
云休抿唇,不说是与不是,蹭蹭他的腿:“快去,尺玉一会儿跑不见了。”
说着在宋遂远下巴上亲了一下。
求人办事差强人意,宋遂远长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才起身离开。
云休放下铁架子揉了揉额头,圆瞳继续盯着溢出香味的烤鱼。
院外朝左,有一空旷之地,原先养着花,冬季凋零又翻过土,只剩一片厚厚的积雪。
无边白茫茫是尺玉的最爱。
宋遂远过去时,小家伙正在雪中打滚,白嫩的脸颊上沾了一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