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出突然便提前离席,而自己就在赛场上,男人无法告知,自己也无从知晓。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且理所应当。
景眠想,以任先生的行程,能够抽出大半天的时间陪伴自己参加比赛,这背后意味着怎样的牺牲,少年大概可以想象。
所以,景眠表示非常理解的同时,心头却有细微到连自己都无法探究的一丝失落涌上。
但很快,少年被相继奔跑而来的队友抱作一团,被揉乱头发的景眠,这几乎不可察觉的情绪,也很快被战队热烈沸腾的胜利氛围冲散。
“我们冲出入围赛了!!”
“啊啊——!!”
“ME.牛逼!!!”
“牛逼!!!!!”
ME.成员在金彩下拥抱庆祝,台下观众们同样沸腾,等走下赛场时,景眠随着队员们,经过了那条气息微凉的选手通道,这里场灯交错,地面平滑,四周光线略显昏暗,氛围却极其浓列。
“选手们稍等,一会儿要进行赛后采访。”
一个场务小姐姐小跑过来,一边指引了地点,柔声道:“大约要持续三十分钟左右。”
她简略提到可能采访的内容,人员站位、顺序,让选手们心中有数,可以先酝酿酝酿。
Sheep站在队员们的背后,帽衫之下看不太清表情。
实际上,景眠正全神贯注听着,没丝毫走神。
忽然,他被握住了手。
掌心温烫,指尖转而滑到了他的手腕内侧,握住,景眠另一边腰侧也被揽住,就着这样令人不知所措的力道,景眠被小小地带离地面。
景眠:“!!”
鞋子再触及地面时,视野竟都跟着暗了下来。
这一切仅发生在三秒内。
景眠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只轻轻吸了口气。
身后,是门被关上的“咔嗒”声。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身处选手通行的长廊两侧、某个未被启动的休息隔间,门旁是百叶窗,灯没开。
这个地方与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仅有一门之隔。
而光线不够充足的狭小空间,周遭却异常安静。
几乎静谧得落针可闻。
景眠甚至能听到自己有些乱了的呼吸。
因为,他认出了是先生。
景眠心头一麻。
瞳孔慢慢缩紧。
黑暗之中,被抱住了。
他们的身高,也让男人微微俯下身。
先生和哥哥一样,在景眠略而恍然的印象中,无论是袖口还是衣领,以及颈怀,都能隐约嗅到清淡的薄香。
被这样熟悉的味道无言浸染,仅是瞬间便被笼罩全身,让赛后神经依旧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的景眠,一边微怔,却不自觉舒缓下来。
泛凉的指尖无措地勾起,却碰到了先生身上的衣角,景眠犹豫了半晌,轻轻握住。
“今天表现很棒。”
景眠一怔。
任先生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
景眠喉头发紧。
他听到自己剧烈而无法压抑的心跳。
“先生的小朋友。”
男人无声地、继续抱紧了他:
“辛苦了。”
景眠的呼吸凝滞了几秒。
眼睫无措地颤了颤, 少年怔愣半晌,轻轻抬起纤细的手,握住先生身后的大衣。
他回抱住了先生。
鼻息间皆是男人熟悉的味道,仿佛埋进了对方的颈怀, 更何况后颈和腰侧都有对方揽紧的触感, 景眠没有说,但心里却暗暗祈祷着, 希望这个拥抱, 能更长一点。
外面是喧嚣人海。
而一墙之隔内,
监护人在静悄悄的,给他的小选手庆祝胜利。
海边那晚过后, 景眠好像变得喜欢被先生拥抱。
或许是小时候的习惯作祟, 即使到了不适合被宠溺的年龄, 他依旧隐隐渴望着温暖和安全感。
直到ME.察觉到他们的选手失踪了半晌,开始有人问Sheep去了哪儿, 刚才还站在边上,竟转眼不见踪影。
另一个选手挠挠头:“去卫生间了吧?”
“卫生间不是那个方向吗?”
“没看到有人过去啊。”
“哥,我在这儿。”
少年的声音不大,带着点鼻音, 来自他们身后。
俩人一回头, 就看到了满脸通红的景眠。
少年戴着黑色口罩, 敛下眉眼的同时, 却隐约能瞥见脖颈处裸露出的浅浅薄红。
“怎么了眠眠?”
前辈伸手,在少年额头上摸了摸。
“发烧了?”
景眠摇头,有点支支吾吾:“…没有。”
总不能说他还没从刚才小隔间里, 先生的拥抱中缓过神来。
旁边的队员也凑过来,抬起手, 探景眠口罩边缘外的脸颊和耳朵:“真有点烫,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就在这时。
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那只手宽大白皙,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筋络因为微微使力而绷起。
景眠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心脏猛跳了一下。
腰侧也被另一只手揽住。
景眠唇齿莫名干涩。
他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少年瞳孔微微缩起。
大脑在那一瞬,也跟着彻底宕机。
——先生就站在他身后。
宣城和几个主力队员已经随着那名场务小姐姐走到长廊的尽头,由于这是选手通道的后台,人群已基本散去,准备即将接受采访。
而这一头,仅剩下队伍末尾的选手和几名替补人员,他们几乎都没动。
仿佛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在认出Sheep身后的男人是谁的那一刻,几个人慢慢张开了下巴。
空气变得有些凝结。
任星晚尽管站在那儿,却并没有对他刚才的举动做出什么解释,男人声线低沉,只是淡淡开口:“去接受采访吧。”
“我在外面等你。”
闪光灯下,传来咔哧的快门声响。
尽管没奢求冲出入围赛,但好在ME.战队在赛前也探讨过如果赢了初赛场赛后采访能说些什么,选手们在临场发挥的同时,也不至于完全语塞无措。
带着投资方角标的话筒伸过来,景眠回答了几个问题后,随着队长和成员们一齐离开场馆。
但脚下仍有些软绵绵的。
宣城虽然在采访前稳重自持,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即将出现在电竞周报上,但作为全国赛胜利的战队一方,这是真正的头一次。
参加全国赛的战队,是来自全国各地十二个赛区的二十支队伍,先进行入围赛的PK,才能获得角逐小组赛的参赛资格。
他们不仅为自己赢得了小组赛门票,也避免了入围失败的淘汰赛,运气好的话,抽签分组,他们最先对战的队伍如果不是去年的总冠军AUB,或许一个月半后,他们会和Shock在总决赛碰面。
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等待一周,
ME.终于可以短暂庆祝一下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景眠稍稍犯了难。
采访前后,距离男人在外面等待他,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
如果要和成员们聚餐的话,就得让任先生先回家了。
景眠有点过意不去,悄悄给先生打去电话,怕人听到误会,于是握着光亮微弱的手机,小声叫了“哥哥”。
任先生的声音很柔和:“嗯。”
景眠耳膜微微一震。
他抿了下唇,道:“您先回去吧,抱歉,待会好像要聚餐。”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少年迅速改口:“你。”
隐隐约约听到那头,男人似乎是轻轻笑了。
声音磁性,也很短暂。
几乎低不可闻。
那头开口问了什么。
景眠回答:“不用来接,哥哥,有大巴送我们回去。”
不知情的红毛不知何时站到了景眠身边,不知情地问:“眠眠,你哥来了?”
“干脆让他一起呗。”
他劝:“队长定了包间,咱们加起来也凑不到二十个人,空位很多,带个家属不成问题,别让你哥在外面等了。”
景眠咽了下口水。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先生若是在这种场合,以自己的家属身份出现,先不提会不会怀疑成爱人,仅是作为哥哥,就已经足够震撼失控了。
景眠连忙婉拒:“哥哥他还有事……”
“电话给我,我直接问你哥。”红毛拿过景眠的电话,“你好,眠眠哥哥吗?”
“我们这边有个聚餐,选手可以带家属,您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别回去了,和眠眠一起吃晚饭再走吧。”
景眠拿回手机时,
发现屏幕上的通话已经挂断了。
红毛:“你哥哥答应了。”
景眠:“!”
红毛:“他待会就到。”
景眠:“!??”
在烧烤和大部分热菜上齐后,侍应生送来了冰啤酒,还有几瓶可乐,几罐蓝莓汁。
只是,离开包间时,侍应生有些纳闷。
这个房间太过安静,甚至菜上齐了却没人开始动筷,简直鸦雀无声。
景眠旁边坐着的男人,是任从眠。
是那个任从眠!!
自从男人进包厢后,大家的下巴就没收起来过。
不知情的宣蕊最先回过神来,招呼着大家动筷,同时倒上啤酒,热起了气氛。
随后,她压低声音,和宣城诧异道:“眠眠的哥哥,竟然是任从眠!?”
宣城额角冒汗,顶着压力喝了口冰啤酒:“…何止是哥哥。”
“什么?”
包间内声音有些喧嚷,宣蕊并没听清宣城后面的那句话。
红毛递给景眠一杯冰啤酒,因为不熟,况且对方气场太过强大,他只好谨慎地、给景眠身边的男人拿了瓶蓝莓汁,递过去。
他声音都有些磕巴:“眠眠,原来那时候,任先生所说的监护人,就是指的哥哥啊。”
难怪,刚才男人会在观众席主动暴露身份,甚至为了素不相识的ME.战队出头。
原来,任从眠并不是ME.的粉丝。
对方只是单纯地、护着自家弟弟而已。
景眠喉结动了动,小幅度点了头:“嗯。”
少年垂眸,刚要喝口啤酒压压惊,握着杯身的手心却倏然一轻,凉意褪去,景眠微怔,发现啤酒被先生拿过去了。
取而代之,
眼前的桌子上,
是一瓶启好的蓝莓汁。
接着,他听到了任先生的声音。
“是哥哥。”
任先生沉默少顷,握着酒杯淡淡抿了口酒,启唇:
“也是爱人。”
只剩下寂静到有些沉闷的房间。
尽管男人声音并不突兀,甚至能很轻易地埋没在嘈杂之中,但并不妨碍四周的战队选手们,或多或少都留出了几分注意力给任从眠这边。
红毛瞳孔涌上震惊。
就这样呆坐了许久, 他诧异到连声音都中断了几秒, 才颤颤发问:“眠眠的老公,就是您吗?”
“嗯。”
“他每天中午带的便当, 是您做的?”
“是。”
“那之前一直接他回家的人, 也是……”
“也是我。”
房间变得更静了。
与寻常粉丝和路人见到顶级明星的反应截然不同,除了震撼,这群年轻选手们的第一反应, 是几乎失语。
他们战队的团宠小可爱, 甚至一直被质疑是否真实存在的、那位传说中的丈夫, 竟然是任从眠?
任,从, 眠!!?
这要什么样的脑洞,才能把两人联想到一起去?
难怪,任从眠会为了Sheep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身份。
难怪眠眠对他们一向坦诚,却极少谈及他的那位爱人。
难怪眠眠住在那个有名的枫叶。
如今想来,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起来。
即便如此, 也架不住成员们沉浸在震惊之中, 许久的沉默过后, 依旧无法缓过神来。
景眠的手慢慢拿起蓝莓汁。
颤颤巍巍,只喝了一小口。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淹没在了逐渐鼎沸的人声中。
就连屋子里什么时候恢复了喧闹都不曾察觉。
景眠没怎么动筷子, 他侧目,悄悄察觉, 任先生似乎也没怎么吃。
宣蕊在快结束的时候,走到景眠身边,微微俯身,她压轻了声音:“眠眠,你待会要和任先生一起回去吗?”
景眠一怔,点点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任老师不是喝酒了嘛。”宣蕊微微一笑,道:“我们等会有大巴来接,正好经过枫叶,你们要搭个顺风车吗?”
景眠恍然。
任先生刚刚喝了自己的酒。
等司机来接,确实还要等上一阵。
景眠征求了一下男人的意见。
任先生并不介意坐大巴,于是景眠给司机打了电话,微信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方便师傅晚点取车。
夜色愈发浓重。
清凉的夜风笼罩在每一处繁茂的树荫和柏油路,月色沉寂动人。
整座城市依旧弥亮繁华。
大巴缓缓停靠在电竞馆不远处。
景眠上车后,轻车熟路找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战队外出的次数不算少,这个位置很好,不会容易晕车,除非是总决赛胜利,否则平日选手们不会在靠后位置扎堆狂欢,况且窗沿恰巧宽阔,夜景通常会完整地倒映在他的眼廓中。
只是这一次,
身旁多了他的爱人。
任先生的家世以及从事的职业,意味着男人平日没什么搭乘这种承载着电竞选手大巴的理由,所以这大概不仅是第一次,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景眠抱着背包,车身几乎没有颠簸,空调的风透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凉意,吹得人眼帘有些沉。
“困了吗?”
任先生的声音问。
景眠小声回答:“没有。”
带着点柔软的尾音,听得人瞳光微敛,细碎的阴影比夜色深沉。
“如果你困了,可以靠着我睡一会。”
任先生嗓音略显低沉,这么说了一句。
听不出语气。
景眠抿了下唇。
他犹豫了下,暗暗发觉,把任先生的肩头当靠枕,好像不太合适。
少年说:“不用了,谢谢先生。”
任星晚没说话。
十分钟后。
景眠的指尖从背包的肩带边缘垂落,落在男人腿侧,少年眼帘舒展,惺忪柔软。
像是睡沉了。
发梢垂落在男人的肩头,勾连着领廓纹路,轻轻缠绕。
任星晚垂眸。
就那样无声地望着景眠,像是已经看了许久,月光同样沉寂无声,直到男人伸手,覆上了景眠的手。
指腹抵上景眠的手心,又随着男人的动作,修长白皙的手被一点点抬起。
“景眠。”
任星晚叫了他一声。
景眠没有回应。
指尖依旧柔软。
十指相扣,任星晚指节滑过少年的无名指,那枚戒指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轮廓柔和动人。
“你好像只在慌乱的时候叫我哥哥。”
男人的声线磁性,很沉,几乎低不可闻。
消失在喧闹的车流中。
大巴缓缓停下。
今晚选手们兴奋余韵被景眠爱人出现的震惊所取代冲刷,所以枫叶一到,除了睡着的几个选手,剩下的小队服们纷纷下车送行。
陈曦也在其中。
她眼看着任从眠脱下大衣,给他们的小选手披上。
虽然男人神色依旧淡漠,气场冷峻到令人心跳,可动作却如流水般自然,掌心白皙宽大,顺势揽住了少年的肩膀。
自从今夜赛场上的那段意外开始,便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她脑海之中,一直挥之不去。
关键是,陈曦隐隐觉得,
这个事实,或许连景眠本人都不曾知晓。
可她的第六感,一直都没出错过。
所以心中莫名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尽管线索极少,但也无可避免的、让陈曦心脏雀跃难安。
之前的传言中,那个男人经常带着Sheep一起打游戏,甚至眠眠的称呼也是从那个人口中流传开来,只是后来,两人分道扬镳,那人出国,这段无疾而终的be也让众多玩家唏嘘不已。
毕竟一起双排的两人,如今却形同陌路。
甚至不久的将来,还可能会在全国赛中碰面。
如果赛场上是久别重逢的对手,私下却是戴着婚戒的夫夫。
如果任从眠真的是……
那如此破镜重圆的剧情,也太过浪漫劲爆。
景眠微微鞠躬,和他们告别。
不仅是感谢今晚,也是第一场比赛时,默默陪伴他到最后的队友们。
两人转身离开时,陈曦喉间一动,忽然叫住了任从眠,并小步跑到了面前,她的声音也压轻了些许:“抱歉,能允许我问个冒昧的问题吗?”
“或许……任老师也玩光耀吗?”
景眠心脏微微一跳。
尽管没什么缘由。
任先生的性格,如果和自己从无交集,大概连光耀是什么都不感兴趣,更别说亲身投入进这款游戏。
虽然这个问题不着边际,但景眠却察觉先生停了脚步。
握着自己肩头的手,不动声色地缓缓滑下,隔着黑色大衣,揽住了景眠的腰侧。
没什么表情的任先生,只是道:“为什么这么问?”
陈曦见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
甚至都没接这个问题。
她微微咽了下口水。
不会吧。
难道真的是?
景眠知道吗??
还是眠眠其实已经知道任先生是谁,但因为身份而有所顾虑,所以一直没对他们透露?
胸腔内浮起的疑团愈重,搅乱了愈发澎湃的心跳。
似乎今晚过后,再就无从验证了。
鬼使神差的,她又像是下定决心般询问:
“您就是Dawn吗?”
景眠一怔。
任星晚垂眸看向她,直到景眠隐约察觉到,四周的气温似是降了几分,他才听到男人冷淡启唇:
“我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分别时,陈曦提到了Dawn的名字。
回家后,先生今晚好像比平时……沉默了许多。
虽然他们平日的交谈也谈不上热忱,但今晚的先生是不同的, 景眠隐隐推断出这样的错觉, 尽管他猜不出原因。
任先生不了解电竞圈,自然也不知道Dawn是谁, 大概被陈曦随意认成了电竞选手, 而透露出不快。
以男人从事的行业身份,即使是误认,也不喜欢被陌生人扒马, 景眠非常理解。
少年的睫毛在黑暗中颤了颤。
像是谨慎了些, 景眠在心里从“1”数到了“699”。
这个过程用了许久, 景眠很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小而轻, 脑海里也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像此刻的夜晚一样清朗。
前两晚,他都被任先生都拥抱着入睡。
景眠不确定对方是否喜欢这种亲近,却也不知道如何提及。
在确定先生入眠后, 少年小幅度地向前, 柔软的睡衣蹭过床单, 挪到男人的怀里。
先生没有背对着他睡。
景眠希望明天也能这样好运。但今晚, 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或许是紧张作祟,景眠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睡着,他轻吸了口气, 嗅到了先生身上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倦意矛盾袭来, 意识软绵绵的。
这样僵持了十多分钟,景眠才朦胧睡去。
夜色深沉而静。
半梦半醒间,景眠感觉到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
接着,他好像被吻了眉廓。
然后……被咬了耳朵。
即使在自己的梦里,他也无法逃离地被锢住了腰,微烫的唇瓣噙住了他的耳朵,像是猎人逮到了猎物,他被颤抖着舔过。
接着,唇齿替代了柔软,滚烫夹杂着尖锐,咬到景眠哆嗦着要掉眼泪,那股才堪堪停下,像是惩罚一样。
景眠忽然就醒了。
他腾得坐起身,发现夜色静谧依旧,微风跃过窗沿拂过长帘,万籁俱寂,好像只有自己心跳的厉害。
景眠:“?”
黑暗中,景眠稳了稳呼吸,身旁的先生还在睡觉。
他呼吸有些乱,更多的是茫然,因为梦境很真实,耳廓敏感的软肉仍然残留着触感。
“怎么了?”
任先生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传来询问的声音。
“唔…”景眠咽了下口水,轻声道:“没什么。”
“抱歉,吵醒你了。”
“没关系。”
景眠有点尴尬。于是重新躺回去,这次的位置,和任先生隔出了一小段距离。
任星晚在黑暗中问:“做噩梦了?”
景眠不知道怎么答,只好道:“好像是。”
“需要抱着你吗?”
任先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声线却总让人有股莫名的安心感。
景眠喉结微动。
心脏跟着猛跳了跳。
他小声道:“需要。”
被重新揽住腰时,任先生抬起手,指腹不经意抚过景眠的耳廓,是将人抱紧的自然姿势。
黑夜中,少年染上薄红的耳廓残留着牙印。
月色拂过,闪烁着被拭去过的隐隐湿意。
“景先生,这箱是牛奶,带格子的小箱是水果。”
余年俯下身,大包小包地往玄关地上摆好,“零食可以每天带一些去俱乐部,这袋是磨好的咖啡豆,虽然距离下次比赛不远,但您还是要注意身体,能不熬夜的话还是尽量……”
余年滔滔不绝说着叮嘱的话,他的对面,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景眠。
少年顿了顿,才犹豫着问:
“任先生……不是只离开三天吗?”
因为有不能耽搁的商务活动以及赴约重要项目,任先生要离开临城三天,男人才到达S市不久,没想到翌日,余年竟带了好多东西过来。
而且大多数……都是小朋友喜欢的。
但景眠还是不争气地被诱惑到了。
余年笑了:“任先生知道如果您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不会去主动买喜欢的小食水果,再加上直播时间长,总忘记吃饭不说,说不定想起来的时候,也就拿泡面对付了。”
景眠:“……”
小选手略窘地抿了下唇,无言以对。
“啊对了。”余年笑得阳光四溢:“景先生喜欢蓝莓,这两盒口感有酸有甜,您按喜欢的来。”
“但最好别一次性吃太多,血糖会受不了。”
景眠点点头。
“您辛苦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份内的事……”
余年离开后,别墅又重新陷入安静。
景眠俯下身,挑了一些保质期短的水果放进冰箱,随后他坐在地板上,吃了几颗蓝莓,无论酸甜都很可口。
昨天训练到很晚,景眠靠在沙发上了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是因为余年的电话,发现已经上午九点。
俱乐部今天的训练请假到了下午,因为景眠白天还有要去的地方。
景眠没动余年送来的东西,而是先去买了一些补品和水果,拎了满满三四兜,因为地址远,叶师傅很可能在照顾孩子,景眠便没叫叶师傅,拦了辆的士。
司机问他去哪儿。
景眠回:“临水区柳口胡同155号。”
位置偏远,司机在导航上输入,提示路线后才缓缓启程。
成年后,景眠几乎每隔三个月都会来一趟。
每一次去那边的心情,好像都不太一样。
甚至在这次之前,景眠差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拜访二十年前景家的司机,李常安。
在他八岁的那场车祸中,妈妈离世。
而李师傅也失去了一条腿。
景眠盯着窗外,睫毛下的瞳孔像是凝住了般,不知在想什么。
的士停在胡同边,景眠下了车。
走走转转,找到那扇熟悉的门前时,景眠放下了右手的东西,抬手敲了敲。
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
门被打开。
景眠看到李常安的那一刻,刚到嘴边的“李叔”却卡在喉咙,少年的眸子流露出怔愣和诧异。
无他,只是……男人瘦了很多。
与其说瘦,更不如说在晨日的映照下,李常安胡渣下的皮肤青紫,面颊微微凹陷,几乎脱了相。
这和他们上次见面,完全像是两个人。
而这仅仅间隔了三个月。
景眠被招呼进屋,他穿上大一号的拖鞋,把东西放到了旁边的木桌和地上。
房间内空荡而陈旧,墙皮发灰,部分已经掉皮脱落,家具以及陈设印象里像是很远之前的年代风格,典型的老式胡同房。
李师傅走的很慢,因为房子不大,甚至打开门就能直接看到他平日居住的床铺,但就是这么一小段距离,李常安用了快半分钟,走路缓慢,拄着拐杖,看上去乏力不堪。
他给景眠挪了凳子:“眠眠,坐吧。”
景眠点点头。
最原始的没有靠背的板凳,少年却坐的很直,在李常安坐上床沿前,他连忙起身,扶着李师傅坐下,把拐杖接过来立到一边。
少年斟酌片刻,也没有合适的问法或说辞,只好直接问:“李叔,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什么胃口,慢慢就瘦了。”回答这个问题时老人声音有些沉闷,像是被提及不愿回答的疑问,所表现出的寡言和漫不经心。
“喝点茶吧?”李常安指向厨房方向:“你知道我爱茶,去年送我的龙井茶叶,还有很多呢。”
景眠视线没离开,摇了摇头。
“李叔,我带您去做个体检吧?”景眠说:“您瘦了很多,兴许是肠胃……”
李常安也摇了摇头:“不用。”
两人都不甚健谈,一时间屋子里有些寂静。
微风越过窗户,将地面上装满了水果的包装袋吹得哗啦作响,李常安抬眼,目光随之落在那上面。
“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还在想怎么劝李师傅的景眠微微一怔,他启唇:“没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