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梨说:“要不我们结拜当兄弟?你一定能信守诺言,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SPA。”
“……”郁柏在楼梯口无措地踱步, 不太敢走到茶梨这边来, 轻声问,“还没问你, 去署长家里……确认过了吗?”
茶梨的阴阳怪气一下散了,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去署长家,除了要确认高中生的身份,另一个目的是带着怀疑,去确认署长的身体状况。
最近每一次见署长,署长都在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茶梨翻看了署长的信息面板,确认他的体重比不久前翻看那一次时,已经掉了接近十五公斤。
傍晚他和郁柏在那暴雨的天台楼梯间里,最后一段对话中,郁柏告诉他,解决本次问题的关键,应当是构建世界的漫画家要学着面对死亡。
是因为漫画家内心抗拒生命的消逝,所以诺亚城不存在能夺走生命的病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以无限地活下去,而这,造成了诺亚城的悲观情绪如同病毒一样在人群中不断弥漫。
茶梨根本不懂这是为什么,说:“署长生了你说的那种病吗?”
郁柏仍然站在楼梯边上,道:“我不能确定,也只是怀疑,每次见到我都能察觉到他的变化,你确定了吗?”
“我不知道,”茶梨道,“他瘦了好多,但是他的信息面板中没有生病的标识。”
两人都静默了数秒,这个世界现在没有绝症,署长的面板中自然不能无中生有。
茶梨道:“为什么是署长?”
“署长他……”郁柏道,“我只能说我的猜测,署长家那个院子,我在詹星的旧照片里看到过和那院子很像的背景,当时他说那张照片,是在他爷爷家里照的。父母离开他以后,他被爷爷带大,后来他的爷爷因为……那种病,也离开了他。”
茶梨一时间不知该同情詹星,还是该同情被投射了詹星祖父形象的署长。
“我真的不明白,怎么才算面对死亡?”茶梨简直要疯了,道,“是要我在心里默念他生病了,他快死了,不停地诅咒他,等他被我咒没了,就能解决眼下这些问题吗?”
他说着又要哭了。
郁柏忙道:“不一定是这样,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能想到不这么……这么邪恶的办法。”
茶梨说:“我现在脑子里完全是混乱的,我不能理解詹星,也不能理解你!”
他努力平复心情,朝郁柏道:“你可以过来坐下,我家客厅好大,你不要站那么远。”
郁柏走了过来,拘束地坐在了最外边的沙发上。
“你走以后,”郁柏道,“我一路走回家……回你家来,路上也仔细回想,复盘了上一次社会性危机。”
茶梨道:“未保办事件吗?”
“对。”郁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未保办事件的解决契机,就是你观念的扭转,当你接受修正器是邪恶的,是不应存在的,孩子们是应该自由成长的那一刻,你才战胜了一处长对你的洗脑,我们这才战胜了邪恶的未保办。”
茶梨迟钝地:“哦,好像是……难怪每次都要写结案报告,这案子是你替我写的,我自己没有复盘,现在都快忘光了。”
郁柏道:“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认知上的改变。”
茶梨忽然反应过来,不满道:“喂,你不要理所当然地把我当做你的漫画家!”
“……”郁柏只得道,“我说的是我根据现状得出的结论,也许还有其他可能,但是我很笨,我想不到了。”
茶梨嘲讽道:“你还笨?你再精明不过了!”
郁柏又是一阵沉默。
茶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转变认知。
死亡有什么意义?人们就是应该好好地活着啊。
他想不出,理解不了,也本能地在逃避这个问题,万一他真的扭转了认识,认为人就是该死,那署长是不是就会……
他很悲伤,都写在脸上,呆毛也软软地趴了下来。
郁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下过一场暴雨后,警情中心APP嗡鸣声止住了,红点也少而淡了许多。
也许是雨夜很适合睡觉,而睡觉总是能让人的精神和情绪变得好一些。
这静谧的夜,外面飘洒着濛濛细雨,客厅亮着暖色的灯,沙发上分坐着两个都很沮丧的男人。
就在郁柏觉得茶梨也需要休息,需要睡觉,想要出声提醒他的时候,茶梨先开了口。
“詹星是个怎么样的人?”
郁柏倏然一愣。
茶梨低垂着视线,手指慢慢梳理着金渐层的猫毛,说:“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他……”郁柏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说道,“他不太爱说话,也不爱玩,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就宅在家里看漫画、画漫画,遇到放假的时候,一两个月都不会出门。”
茶梨道:“我最喜欢说话了,而且我是不可能宅在家里的。”
他在强调自己和詹星的不同。
又问郁柏:“你是不是经常陪他画画?”
郁柏道:“没有。我的工作内容和画画没有关系,我负责把漫画家们的画当做产品去包装,去推销,我和漫画家们都是独立在工作。”
茶梨说:“我们一起吃饭,你帮我点单的那些食物,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吗?”
郁柏道:“不……他对食物好像没什么特别爱好,每天靠外卖凑合活着,印象中他最喜欢麦当劳肯德基那些……”他对茶梨解释了下这是什么,在诺亚城中他也看到过有相应的门店。
茶梨吃惊道:“他怎么和我弟弟一样爱吃那种东西?他是不是还不吃紫甘蓝,因为会把舌头染黑?”
“这……我就不知道了。”郁柏道。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茶梨说,“你们不是认识三年多了吗?你这么爱照顾人的性格,我不信你就从来没试图照顾过他。”
郁柏道:“他很少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工作或是生活中,都常常需要靠猜去了解他到底需要什么。”
茶梨很茫然,说:“那我不是他啊,我又不是这样。这样说起来,我弟弟更有可能,他就是个口是心非的怪小孩。”
郁柏没有评价这件事。
茶梨马上又否定道:“可是我弟弟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郁柏和高中生也没说过几次话,对高中生的认知很浅薄。
“听起来你和詹星的关系也没有太好,”茶梨奇怪地看着郁柏,说,“他怎么会喜欢你的?你又为什么要为他穿漫?”
郁柏也抬起双眼,与茶梨对视的一瞬间,他紧张急了,但茶梨这次没有移开视线,这让郁柏顿觉轻松。
“我和詹星的关系,”郁柏解释道,“还是……很好的。”
作为策划人和签约漫画家的关系,三年中他们都合作很愉快。
而在生活中,郁柏把无亲无故的詹星当弟弟一样照顾,他在三年时间里,从未想到孤僻少言的弟弟詹星会对自己产生那种心意。
在詹星表白时,他想也没想便以充分理由表达了委婉的拒绝。
郁柏道:“但在那次之后,我以为他会生气一阵子,结果他反而比以前开朗了很多,画画也更积极,以前不爱去工作室参加会议,那阵子也愿意去了,待人都比从前更热情,也再没有对我提起过表白那件事。我还以为他是长大了,更成熟了。”
直到有一天,郁柏去他家给他送合同,敲门没人开,按了密码进去,发现詹星吞服了泡腾片……这才知道詹星患上了严重的微笑型抑郁症。
詹星暂停了工作,郁柏帮他办了休学,希望他能专心治病,恢复健康。
与此同时,漫画工作室的发展遭遇了瓶颈,在詹星停工后,更是雪上加霜。
之后就是茶梨知道的那件事,郁柏接受中间人的介绍,想要和一位业内老师拉下关系,郁柏没有踏出错误的一步,但这件事造成了詹星对他的误会。
“他质问我,辱骂我,我解释他也不听,”郁柏道,“隔天他就消失不见了。半年后,我才发现,他在和我闹翻的一周后,就一个人进入了漫画里来。”
茶梨忍不住道:“可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他有病啊……我不是骂他。”
郁柏轻轻叹了一声,说:“我刚毕业的时候,不想听父母的话回家考公务员,应聘进了互联网大厂,专业不对口,调了几次岗,最后在大厂旗下的漫画平台当了策划编辑。”
他在网络上看到詹星的短篇漫画作品,充满超前的想象力,但因为题材的缘故,非常冷门。
对漫画他是外行,只能看出画工扎实,可是文学系出身的专业度,对于故事的判断相当敏锐,他意识到詹星的作品很可能是天才级的宝藏。
后面詹星的发展也证实了他挖掘詹星的眼光准确无误,第一部 上线平台的连载就取得了非常炸裂的成绩,几乎同时,詹星以全国第二名的专业成绩考入了美术学院。
少年漫画家詹星一举成名,幕后策划人郁柏则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不久后郁柏就用这笔钱自主创业,开设了一家漫画工作室,詹星毫不犹豫成为了这工作室的第一位签约漫画家。
郁柏道:“我当时二十二岁,还像个傻瓜,心里憋着很大的火气,只想尽快向家里证明我自己,没有人看好我,以后来我自己的眼光来看,我也不会觉得那是明智之举,那时候我真的太心急了,如果没有詹星的加入,工作室最多三个月,一定会黄。”
茶梨又有点不舒服,他不认识二十二岁的傻瓜郁柏,虽然二十五的郁柏也还是个傻瓜,可是二十二岁那个傻瓜,他也很想看看啊。
“我相信你了,你们关系很好。”茶梨恹恹地说道,“他喜欢你理所当然,你为了他穿漫也很合理。我想睡觉了。”
郁柏这次却没有顺从地停下,而是道:“你不想听完吗?已经了解这么多了。”
茶梨生气道:“是我错了,我就不该问!我为什么还要虐待我自己?我已经要被你们的故事气死了,那你说吧,我听听还有什么感人的事。”
“……”郁柏也有点蔫了,低声道,“我认识詹星的时候,他才十七岁,很瘦,很矮,还因为外出写生被晒得很黑,长得……有点像你弟弟,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猴子。”
茶梨:“……”
郁柏说:“我看着他长大,除了是合作伙伴的关系,我把他看作我事业上的贵人、恩人,生活里我也把他视作我的家人。”
茶梨忍不住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吗?他表白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心动?”
郁柏反问说:“你会想和你那个高中生弟弟谈恋爱吗?”
茶梨道:“我才不想和小猴子谈恋爱!”
郁柏:“……”
“可是他长大就好看了啊,”茶梨道,“你不是说我们长得一样?我觉得我就很好看。”
郁柏说:“你当然很好看……我不喜欢詹星,和他好不好看没关系,我从心底就没把他当做可以谈恋爱的对象来看待。”
茶梨说:“那你又要进来追求他?你觉得对不起他,就要把自己赔给他吗?”
郁柏认真地解释道:“我决定穿漫,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而是这件事只有我能做,这是我不能推脱的责任,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在那种状态里走向灭亡……当我决定离开三维世界,进来陪他一起维持漫画世界的运转,做这个决定的同时,我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我要来的是一个漫画世界,满世界都是纸片人,只有我和他是两个真人……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茶梨非常不喜欢这种话,想翻脸骂他,努了下力没能想到脏话,道,“你是最臭的狗。”
“……”郁柏差点没绷住,道,“那、那只是进来前的狭隘想法,我后来就已经知道我错了,我对漫画世界和纸片人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茶梨道:“反正我和你描述的那个漫画家完全不一样,你真是有眼无珠。”
郁柏道:“是,我几乎是个瞎子。”
茶梨又道:“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原谅你。”
郁柏脸色有些黯然。
茶梨看他这样,乘胜追击地又补了一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可能再原谅你,你也不要再住在我家里了。”
说着他把猫放在沙发上,起身走了,快步上了楼。
留郁柏呆坐在那里,不知该识趣地离开,还是该追上去。
很快,茶梨又下来,丢给郁柏一条被子,冷冷地说:“你睡沙发吧!”
郁柏:“……”
茶梨很凶地说道:“明天再回你家!大半夜突然回去,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楼上楼下,两个人各自睡觉,各自翻来覆去。
猫咪不愿意陪原主人睡沙发,自己跑上楼来,茶梨也没有赶它,它便窝在茶梨枕头旁,睡得很香。
茶梨在脑海中不停地把郁柏说过的所有话,全部都翻来覆去地想。
最后他伸手摸到猫咪的胡须,开始一根一根地默数:
他喜欢茶梨,他喜欢詹星,他喜欢茶梨,他喜欢詹星……
猫咪不舒服地扭了扭脑袋,于是全部都白数了。
太烦了啊啊啊啊啊!有没有一件省心的事了!
茶梨焦躁地坐起来,抓狂地把自己头发挠成一个鸡窝,然后重重地躺了下去。
楼下睡沙发的郁柏,则回想起了穿漫后第一次留宿这里。
那晚他和茶梨吃过晚餐,陪着茶梨去查案,他充当茶梨的司机师傅。
车子缓缓行驶在钻光丝绒一样的曼妙星空下,伴着四周大自然的昆虫鸣叫,路旁树丛里时而飞过的萤火虫——这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还有,完全不同的“詹星”。
茶梨是个天真活泼、机敏可爱的男孩,郁柏从来没见过“詹星”露出这样一面。
石狮子吐出来的球,被茶梨捡起来,塞回狮子嘴里,还拍拍它让它把嘴巴闭好,又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看着郁柏,像是在说:看吧穿漫者!我们这里是不是很有趣!
郁柏配合地露出满脸错愕,茶梨当即笑起来,浑身都朝外抖落着小花和碎星星。
那晚他跟着茶梨来到这座清新浪漫的房子里,茶梨拉着他与他谈心,他想了解诺亚城,茶梨想了解外面。
但好像最终,他们只是更多地了解了彼此。
当夜深了,茶梨躺在沙发上睡着,他小心地来观察茶梨的睡颜。
怦然心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二十五年里第一次体会到。
在这个他完全没有期待的漫画世界里,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他的理想型男孩。
那夜的微风吹过门外的鸢尾,郁柏伏在沉睡的茶梨身旁,未曾造访过他的爱情,降临了。
第58章
天刚亮, 外面还下着小雨,郁松打了电话过来,问郁柏发生了什么事, 市政厅也收到了全市警情频发的消息。
郁柏不知该怎么解释,简单回答他说:“我们正在想办法。”
郁松问:“需不需要帮忙?”
这时茶梨听到动静, 也下楼来,和郁柏一对视,两人一个头顶“一夜没睡”, 另一个则是“非常憔悴”。
两人:“……”
郁松在电话里又问了一句,郁柏才回神, 低声回道:“我现在和茶梨商量下怎么办,如果有事会找你帮忙的。”
他挂了电话, 很小心地看着茶梨,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谨小慎微。
茶梨比他要正常一些,只是还在艰难接受全新的世界观,好奇心又复苏了, 问:“为什么漫画家会给你画出一个哥哥?”
这事郁柏是想过的, 回答道:“我猜可能因为我家里人一直逼我这独生子传宗接代, 有哥哥的话, 这种压力就会小一些。”
茶梨不理解, 道:“那为什么不是弟弟?”
“……”郁柏怎么会知道。
茶梨便不问了,去倒了杯水喝,又问郁柏:“你要不要喝水?”
“我自己来。”郁柏过来也倒了半杯水, 自觉地退开, 离茶梨远一些。
茶梨感觉他此时的表现, 好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一夜过去,茶梨想通了许多。
“我们虽然分了手, ”茶梨道,“也还能做朋友,你是个好人。”
郁柏低垂着眼睛:“嗯。”
茶梨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来帮忙解决漫画世界的问题,我还是很感谢你。这和我是不是詹星,没有关系。”
郁柏只道:“别这么客气。”
两个人都很客气,也都有点难过,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郁柏自发地去做了早饭,煎了蛋,还烤了吐司,顺带还煮了两份面。
两人从昨晚就都没吃东西。
茶梨坐在餐桌边,看郁柏系着围裙的背影,心想郁柏要怎么办呢?如果能顺利解决掉这次危机,自己就可以继续做一心工作一往无前的警官,可是郁柏今后应该去做什么?听家里人的话回去考公务员吗?郁柏能找到在这里生活的新意义吗?
郁柏把早餐端过来,两人沉默地吃饭。
吃饱以后,茶梨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外面雨停了,太阳一出来,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蝉鸣。
“昨晚我想了很久,”茶梨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接受死亡?”
郁柏慢慢吃东西,倾听茶梨说话。
茶梨道:“那些有精神疾病的市民,有轻生举动,只是因为生了病,才对生活失去了眷恋,我觉得根源还是要让他们好好治病,然后在全城范围内大面积地普及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知识,要让当事人和家人都意识到这些疾病的可怕之处,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吧。”
郁柏停止了咀嚼,没有接话,沉默地注视着茶梨。
“……”茶梨其实也知道,这些办法只能够解决表象,普及相关知识,提供全社会对于相关疾病的重视,从社会层面确实是积极的长远之计。
但是……要维持漫画世界的稳定运转,还是需要釜底抽薪,郁柏提出的才是切中要害的建议,要漫画家扭转自己的意识,重塑世界的规则。
茶梨不明白死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他说:“我不希望署长出任何事。如果真的重塑了世界的规则,他会不会是第一个牺牲者?”
郁柏昨夜也已仔细想过这件事,道:“我不知道如果这世界能直面死亡的话,署长会怎么样。但是,如果到时他真的会有危险,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茶梨道:“你有什么办法?”
郁柏只是看着他,露出一点微笑,说:“你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茶梨被他这样温柔地看着,心里又难受起来,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
郁柏一下绷不住,险些落下泪来。
“可是继续和你在一起,我会很讨厌没有原则的我自己,我只能和你永远地分手。”茶梨道。
“……”郁柏道,“嗯,我明白。”
茶梨心酸道:“如果你是我们这里的郁柏就好了,他虽然是没脑子还讨人厌的形象,可是如果你没有来,他也许会认真地来与我结交,我会教他做一个好人,说不定他也很可爱。你说过的,他就是我的官配,官配什么意思你明白吗?他至少是一个从始至终就只属于我的郁柏。”
其实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他对郁柏1.0根本没有任何的喜欢,连厌恶都很少,就是一个毫无感觉陌生人。
但郁柏一定听明白了,他双眼发红,没有说话,埋头吃他自己煮的面。
早八点,两人出门去,没有开车,一前一后沿着路慢慢走着,茶梨没说去哪里,郁柏也没问,就这么跟着他。
下过雨的空气里有着泥土混合青草的芬芳,这世界恢复了短暂的明澈清新。
今天是周日,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少,不像通勤日车水马龙。
茶梨去坐地铁,地铁车厢里也几乎空置,他坐在地铁长椅的一端,郁柏坐在另一端。两人如此沉默地坐了几站,到了随机一站,茶梨就下了车,郁柏还是跟着他。
茶梨今天没有登录警情中心APP,组长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他也没有回复——他已经约略明白,漫画构建者,等同于这世界的造物主,“他”不会让诺亚城的居民真的遭遇危险。
当世界毁灭那一刻,才是所有人和整个世界一同走向沉沦。
设若真到了那一天,就会像茶梨噩梦里一样,漫画世界归于线条化,世间万物从此消亡。
在噩梦化为现实之前,没有人会受到切实的人身伤害。
经过医院门外,茶梨看了看,走了进去,郁柏一怔,忙也跟着。
郁柏以为茶梨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他到了这种万般迷茫的时候,还是想做他要做的事,还是去履行他想要尽到的责任。
精神科外还是排着长队。茶梨只看了一眼,便离开,去到了住院部。
吞服泡腾片的网红在病房里静静躺着,他的母亲在旁陪着他,正在为他削一个水果,父母站在窗边,背影透出一种无解的愁苦。
病床上的网红双眼睁着,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见胸膛起伏。
茶梨敲门进去,网红看到他和他身后的郁柏,眼珠艰难地转了下,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他父母见他如此,都很高兴,忙招呼两位警官坐下,他母亲还要给他俩拿水果。
网红洗胃后喉咙不舒服,说话沙哑。
茶梨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网红笑着说:“好多了,谢谢你们。”
郁柏拒绝了网红母亲递过来的水果,听到茶梨对网红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郁柏精神紧绷起来,他不确定这些漫画人物的认知和反应,是不是只会顺从漫画家的意识,如果是那样,这问答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
网红很疑惑地看着茶梨,许久后,答道:“是轻松,是终于得到的解脱。”
离开网红的病房,茶梨又来到了那位坠楼女士所在的房间。
女士和她的妻子正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着话,她昨天坠楼后,生命无虞,但手臂受了轻伤,打了石膏。
看到茶梨和郁柏,她们都露出微笑,同时对二人道谢,感谢他们昨天的工作。
“别客气,是我们应该做的,其实也没想到你们。”茶梨看了眼郁柏,道,“应该感谢的是消防员,还要感谢这世界没有牛顿。”
两位女士:“?”
茶梨又问了问过网红的同款问题。
那女士想了想,和妻子笑着对望,而后她回答说:“是新生,是又被唤起的珍惜。”
茶梨走出医院的大门,抬头看着烈日,他被晒得更加迷茫,也不知该去哪里,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打量这个他无比熟悉又变得陌生的世界。
郁柏走到路旁机动车位,随机向一名路人购买了一辆重型摩托车。
茶梨看着他正向那路人付钱,路人欢天喜地地把头盔也交给他,而茶梨满头问号,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郁柏长腿跨上摩托,拧动把手,把车骑了过来,停在茶梨面前。
茶梨:“?”
郁柏声音有着这几天来难得的轻松,道:“兜兜风去吧,有很多街道我还没去过,我看地图上还有叫法棍街和全麦路的地方,去看看什么样子。”
他自己戴了一只头盔,另一只递给茶梨,茶梨戴上,也跨上了车,犹豫了下,还是抱了郁柏的腰。
郁柏没有说什么,拧车把,摩托车排气管发出热烈的声音。
他载着茶梨,穿梭在诺亚城的大街小巷,看了这世界的一草一木,芸芸众生。
他们去了法棍街,看了全麦路,还在一条叫乳酪胡同的胡同里,给茶梨买了乳酪条。
十二点,茶梨终于说:“我们……去署长家里蹭午饭吧。”
“好。”郁柏载着他去了。
在署长家门外,两人摘掉头盔,茶梨看到郁柏双眼通红,黑长的睫毛被沾湿了。
他没有问,装作没看到,把头盔挂在车上,就转身进了署长家里。
署长在院子里拾掇菜地,高中生戴着署长的草帽,手里拿了把小铲子,在旁边出洋相,说:“爷爷你看!快看我!”署长笑着看他。
茶梨走进院里来,郁柏快步紧随其后。
高中生把草帽抬起来些,露出眼睛,道:“咦你俩又和好了?”
署长也起身,穿了汗衫短裤,露出的小腿是不正常的细瘦。
茶梨看得心里一紧。他没见过,郁柏曾见过晚期病人,这一见之下,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郁柏知道茶梨有话要和署长说,叫高中生:“我带你骑摩托去。”
高中生显然很想去玩,但想到立场问题,犹豫地看茶梨眼色。
茶梨说:“去吧。”
并说:“让他给你买东西,想要什么就让他买什么,他的钱……是你给的。”
郁柏:“……”
高中生“詹星”只以为他俩是拌嘴吵架说胡话,开开心心地把草帽铲子一堆,跟着郁柏出去玩了。
署长说:“昨天你来, 怎么没说警情的事?今天早上我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在想办法了。”茶梨的视线落在署长消瘦的面容上,心里很难受, 这胖老头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啊?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署长会错了意, 道,“昨天没睡好吧?黑眼圈这么大。”
“没有,睡得好。”茶梨道, 他忍不住眼眶泛红。
署长笑着说:“怎么又来我家哭鼻子了?我家是什么伤心地吗?”
茶梨想起郁柏说过,在漫画家的旧照片里见过署长的同款院子。
他心里明白, 这里对漫画家来说,是个充满回忆也充满伤心的地方, 在漫画里被复刻构建出来,一定承载了漫画家许多的遗憾。
署长示意茶梨坐下,茶梨坐在刚才高中生坐的小竹椅上,署长则坐了一旁另一张藤编的躺椅。
茶梨想问问署长对于死亡一事的看法, 却问不出口。他很害怕自己一旦问出了口, 署长就会被他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