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盼着战争停息,大盛太?平。
路边捡来的小乞丐,在一次次战役中?,逐渐长成了能够威震八方的大将军。
罗青蓝抓紧长/枪,奋力刺出,像小时候头一回上战场那样,用尽全力,却没有了踌躇和慌乱。
对方主将被挑下马,狼狈地滚了几下。
彼时的新兵,现在的全军主帅,罗青蓝一直勇敢无畏。
“将军!”羌人铁骑的包围被撕开一个口子,金礼穿过黄沙,准确地找到了罗青蓝。
大军混战,谁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罗青蓝又吐出一口鲜血,抹抹嘴巴,抓着长/枪站起来,声?音穿过漫天黄沙,“青宁军听令,随我?杀敌,一个不留!”
金礼含住手指,一声?长哨响起,传到每个青宁军的耳中?。
羌人铁骑怎么也想不到,分明一边倒的局面可?以瞬间转变,那些?慌乱的青宁军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迎着风沙,将那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铁骑斩于马下。
十几年如?一日的训练下,大盛最?强的青宁军绝对不是胡乱吹嘘。
对方主将兵器刺过来的瞬间,罗青蓝的长/枪也跟着刺出。
风沙里,两人似乎又一瞬间的静止。
罗青蓝的右肩被刺穿,猛地跪了下去。
他的长/枪正中?对方主将胸口,枪柄的红缨在风中?飘飞。
罗青蓝抽出长/枪,那主将两眼翻白,仰面倒下。言衫艇
“对唐将军不敬,”罗青蓝靠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主将,笑笑,“便回不了羌部了。”
金礼振臂高呼,“主将已阵亡,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羌人铁骑却没有停下来的架势,依然战作一团,且战且退。
又一会儿,敌军显然消耗了一大半,纷纷掉转马头,往西北逃窜。
罗青蓝站起来,对金礼道:“乘胜追击,全歼羌人主部,一个不留!”
“是!”金礼又吹了声?口哨,青宁军闻声?而?动,紧追而?去。
罗青蓝原地坐下,撕开甲胄里的布料,紧紧缠在肩膀的伤口上。
风沙逐渐停歇,远处一匹马跑过来,停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
他认出这是自己的坐骑,拍拍马头,尽力站起来,攀着马蹬爬上去。
“好马儿,带我?去找怀芝。”
这马调转方向,往东疾驰而?去。
前方有兵器敲击的声?音,罗青蓝在马上弯下腰,挑开了唐怀芝身后的一个敌军。
唐怀芝身边重伤的青宁军见他过来,松了口气,拼尽全力把兵器刺入敌军胸膛,随他一起倒下了。
罗青蓝跳下马,一口气斩了这一伙羌人。
大漠茫茫,大将军的战马也倒下了,跪在沙漠上,朝着东边。
唐怀芝的长剑已经断了,他扔掉断剑,扑过来抱着罗青蓝。
罗青蓝支撑不住,缓缓滑下来,靠在一处沙丘上。
肩膀上伤口的血继续往外渗,唐怀芝看见那里一会儿便能凝成一颗血珠,他急忙抓着布条去摁,另一边的血珠却又聚集起来了。
“青蓝哥,”他哽咽着,整条胳膊都在发?抖,“你别睡啊。”
大漠烈日炎炎,远处的鸣沙山呼号着,像是风的低语。
罗青蓝半睁着眼,艰难地检查自己的伤势。
箭伤、刀伤,胸口那处尤其深。
征战十几年,大概只有十岁那年,那道十六寸的伤口让他有同?样的感?受。
身上很冷,疼痛裹挟着,似乎要不行了。
唐怀芝还?在不停地给?他按压伤口,温热的眼泪甩出来,落在罗青蓝脸上。
还?像个小孩儿呢,让人不省心。
怎么也放不下…
这里太?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去,他伤得太?重,得靠人带着才能走。
他想,唐怀芝还?可?以走,但不能带着个累赘。
“向东边儿,跟着太?阳,”罗青蓝给?他指了指,“那边是漠北的城池。”
唐怀芝跟着往东看,那边也是茫茫大漠,唯有烈日当空。
“咱们一定能走出去的。”他坚定地道。
罗青蓝撑着胳膊坐起来,取下腰间的水壶,把里面的水仔细倒进?了唐怀芝的水壶里。
水壶满了。
罗青蓝盖紧盖子,系回唐怀芝腰间。
“青蓝哥...”
罗青蓝拿着自己的空水壶,道:“你...转身。”
“干啥?”唐怀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隐隐有些?烦躁。
“转身。”罗青蓝几乎是命令着对他。
唐怀芝没再争论什?么,乖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罗青蓝吃力地跪起来,掀开护甲,颤颤巍巍地伸进?裤子里,把他那东西掏出来。
水壶开口不是很大,他很仔细地对准。
大概是有些?难为情,等了一会儿,才有“哗哗”的水声?响起。
他努力地灌满了大半壶,像是要把自己榨干似的,盖好盖子,在耳边晃晃,他自嘲般笑笑,“聊胜于无罢了。”晏扇厅
弄完这个,他系好裤带,摆正护甲,趴过去把水壶仔细系在唐怀芝腰间的另一边。
晃晃荡荡的,很有些?重量。
唐怀芝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嘿嘿一笑,“青蓝哥,你可?真能尿。”
罗青蓝搂住他的脖颈,往前一拽,跟他贴着脑门儿。
“等实在没水了再喝,”他哑着嗓子道,“沙漠里行走,水是最?重要的,不可?浪费。”
“大概放久了,喝了要中?毒的,”他道,“总比没有好。”
唐怀芝抓着他摸摸自己肚子,玩笑道:“这儿有新鲜的。”
罗青蓝笑笑,“那就先喝新鲜的。”
他往胸口摸摸,掏出个玩意儿来。
“这是兵符?”老虎形状的,唐怀芝好像见过。
“西北军的兵符,”罗青蓝把兵符放在唐怀芝手里,攥紧他的手,“能调西北的三万驻军,去救柳叶城。”
“你往东跑,去漠北找马匹,往北,去玉门关,调兵驰援柳叶城。”
唐怀芝瞬间瞪大了眼睛,把兵符给?罗青蓝,“青蓝哥你啥意思?咱们一起去漠北啊!”
罗青蓝无力地笑笑,“青蓝哥走不了了,你去吧,然后再回来找我?。”
唐怀芝捂着耳朵,连连摇头,“我?不!不不不不不不!”
罗青蓝费力地抱抱他,“听话,不然都走不出去。”
“不!”唐怀芝使?劲儿推开他,“咱们一起走!”
“唐怀芝!”罗青蓝叫了他的大名,“你听话。”
“柳叶城在等着你带兵去救,那里有阿沅叔,有大盛百姓,柳叶城破了,羌人入关,大盛便又要起战乱。”
唐怀芝红着眼圈,跟他犟着。
“为啥等着我?去救,”他带上哭腔,“为啥救他们就要抛下你?”
罗青蓝捧着他的脸,道:“因为你娘是英国公,你相公是大将军,你是大盛的世子爷,是大盛的子民。”
唐怀芝连连摇头,“我?不要什?么大盛,青蓝哥,我?只想要你。”
“唐怀芝,”罗青蓝又叫他,“你不能这么自私。”
“无数人换来的太?平,你跟我?说不重要?大盛军进?城前夕,你还?记得么,那些?阵亡在城外的叔伯婶娘,他们差一点儿就能看见胜利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了大盛拼尽全力,而?你,唐将军的儿子,却在这里说大盛不重要。”
唐怀芝定在原地,像呆住一样,只是不停地摇头。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他抛不下罗青蓝。
像个小孩儿,以为不去听不去想,有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但他不是个小孩儿了。
“唐唐,”罗青蓝温和下来,对他张开胳膊,艰难笑笑,“过来,让我?抱抱。”
唐怀芝盯着他,眨眨眼,猛地扑进?他怀里。
风声?好像停了,耳边但是青蓝哥胸口的有力跳动。
“好乖,”罗青蓝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不愧是我?的怀芝。”
他给?唐怀芝整理?好衣裳,检查了水壶塞子,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快去。”
唐怀芝站起来,仍直勾勾盯着他。
“快去,”罗青蓝笑着对他摆摆手,“到了漠北,记得叫人来找我?。”
“我?等着你,”他道,“等着看你跳舞呢。”
唐怀芝拼命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咬咬牙,抓着兵符,转身往前跑去。
罗青蓝靠在沙堆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漠,勾勾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拼命地跑, 努力把这些想法甩在身后。
可这些想法却如?影随形, 就像脚下的沙粒, 茫茫一片。
“啊——”他像小野兽般嘶吼着, 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青蓝哥对?不起。
脚下一个趔趄, 唐怀芝趴在了?地上。
他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好像没有起来的力气了?。
在那里趴了?一会儿,唐怀芝才又振作起来,抬起头, 看着手里的兵符。
为什么要打仗呢?
这个问题他小时候想不通, 现在依然想不通。
娘亲不见了?,青蓝哥被扔在沙漠里, 他要拿着这块东西, 去漠北找人,去边境调兵, 带着那些戍卫边境数年的将士, 驰援柳叶城,击退蛮夷的进攻。
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大盛将士都会不惜此身,选择这样的路。
他此刻不是唐怀芝, 只?是唐怀芝躯壳下的大盛将士。
唐怀芝摩挲着兵符, 艰难地爬起来。
早一些到漠北, 便能早一些来找青蓝哥,说不定……
他闭了?闭眼睛, 准备把兵符收起来。
却发现一丝不对?劲。
他见过西北的兵符,小时候还当玩具玩过。
那块兵符是老虎的样子,被他不小心摔过一次,老虎脑门儿上磕了?道痕迹。
这块兵符上便没有,老虎脑门儿平平整整的。
大盛国内按地区划分,一共二?十多个兵符,用?来调遣各地区的兵将。
西北边的兵符,以前一直在唐将军手上,后来又给了?罗青蓝,由他保管着。
那些兵符样子都差不多,唐怀芝也是小时候才玩过,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但这个老虎脑门儿没有痕迹,一定不是青蓝哥说的什么西北兵符!
老虎脑门儿!要有痕迹!
有痕迹!
脑门儿!
唐怀芝攥着兵符,猛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过去。
青蓝哥又骗人!
一万青宁军对?一万羌人铁骑,虽然中了?埋伏,又在大漠中人家的地盘,也一定不可能那么快全军覆没。
青蓝哥一定是打赢了?,却编瞎话骗人,想让他自己跑出沙漠。
要是已经?打赢了?,那他自己还跑出去干啥,把青蓝哥丢掉干啥?
羌人主部已除,自己拿着个假兵符也没有什么用?,跑出去又能怎么样?
一辈子后悔么?
白头偕老呢?
百年好合呢?
相依相伴呢?
你大爷的铺一床花生大枣来硌人的早生贵子呢?
罗青蓝靠在沙丘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边境总是刮风,吹得小孩儿脸都起皮了?,总要想着给他涂点脂膏润润。
哪有京城养得好呢,又白又嫩的。
本来就该是矜贵的小少爷。
可是又把他带回这大漠里来了?,被风沙吹着,头发里都掺了?沙。
恨不得走哪儿把他带哪儿去,拴裤腰带上带着,包在胸口护着。闫杉艇
可他不是小孩儿了?,胸口再?宽也包不住,总要自己受些风沙。
等他跑出去,发现自己骗人,是不是要气坏了??
青蓝哥你真讨厌!
是这样骂吧?
真想再?听他骂几句,然后揉揉他的脸。
罗青蓝仰头看着昏黄的天,空荡荡的,又高又远。
飞出去吧,做草原上的骏马,长空里的大鹏。
他又咳出一口血,肩膀上的伤口也在流血,两腿甚至开始感受不到疼痛。
“小怀芝,”罗青蓝恍惚地呢喃,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哭了?,乖。”
混沌中,肩头传来一阵刺痛。
罗青蓝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怎么咬人呢?”
他以为是幻境,却还是伸手去碰那人的脸。
然后手指又被一口咬住。
“疼…”他微微皱眉。
“骗子!”唐怀芝又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骗人精!”
罗青蓝这才相信,唐怀芝又回来了?。
大概被这小机灵鬼发现了?端倪。
他无?奈地笑笑,“骗你什么了??”
唐怀芝把那兵符扔过来,“这是假的!”
罗青蓝抓住兵符,塞进唐怀芝胸口,“这是真的,祖宗,别给弄丢了?。”
“辽东郡的兵符,”罗青蓝笑笑,“真的。”
他嘴唇干裂,一身的血污,脸上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像个少年。
唐怀芝记忆里那个总板着脸的少年。
“不准丢下我,”唐怀芝紧了?紧他肩膀的纱布,“不然我让我娘揍你!”
“让阿沅叔骂你,重明叔用?枪挑了?你!”
罗青蓝笑笑。
自唐怀芝又出现在眼前,罗青蓝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好像才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分别很?久了?。
唐怀芝跪到罗青蓝面?前,撕开自己的衣角,帮他绑着腿上的伤口。
绑好伤口,唐怀芝把衣裳给罗青蓝系好,打开水壶,仰头含了?一口水,然后趴过去,捏着罗青蓝的下巴喂了?进去。
大漠中,一口水显得格外甘甜。
唐怀芝舍不得喝,都喂给了?罗青蓝,只?在分开的时候,依恋地舔了?舔他嘴角的水珠。
“好了?,”他把水壶装好,系在腰间,半跪在罗青蓝面?前,“咱们一起出去。”
罗青蓝人高马大,整个人能把唐怀芝装进去,背着很?费力。
唐怀芝把他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找了?半天角度,才终于把人背起来。
沙漠难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唐怀芝时不时用?脑袋碰一下罗青蓝的脑袋,跟他说话:“青蓝哥,不准睡啊。”
罗青蓝就“嗯”上一声,抑或回他一个简单的哼哼。
汗珠从脑袋上冒出来,喘气儿都有些困难。
唐怀芝盯着脚下,一步一步地走着。
前面?依然是大漠,连个鸟屎都没有,在这种地方呆着,总让人感到绝望。
他喉咙干得要冒烟儿,却还是要时不时要叫罗青蓝一声,让他醒着。
又走了?半个时辰,罗青蓝显然坚持不住,在他背上越来越软。
罗青蓝往下滑,唐怀芝便尽力往上托。
小细胳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大将军猛地颠起来。
“还得看我跳舞呢,你可要坚持住,听见没?”
“要不,我便穿着那种舞裙,跳给旁的男子看。”
“那种瓦舍的舞裙啊,除了?小鸡儿哪里都包不住的!”
“你要是扔下我,那我连小鸡儿都不包了?,反正没人再?管着了?!”
肩膀上的人突然笑笑,好像被他吵醒了?。
罗青蓝嗓子疼得厉害,声音发不真切,都是气声,“话真多,小烦人精。”
往前走了?会儿,见着了?几个阵亡的将士,有青宁军,也有羌人铁骑。
唐怀芝在青宁军身上摸摸,摸出来半瓶金创药,赶紧把罗青蓝的纱布解开,往上面?撒药粉。
血总算是真的止住了?。
他用?沙子把青宁军草草盖上,又背着罗青蓝启程了?。
晚上,沙漠气温骤降。
唐怀芝找了?个沙丘,是被风沙侵蚀的石堆,里面?凿了?洞,像个小山洞,正好能容身。
“大概是漠北人凿的,避风用?的,”唐怀芝把罗青蓝放下,舒了?口气,“今儿晚咱们就在这儿呆着吧。”
罗青蓝意识不大清醒,只?哼哼一声,当是听见了?。
唐怀芝看着他,鼻子突然酸酸的。
他压下那股酸涩,凑过去,在罗青蓝嘴唇上含了?含,用?涎水给他滋润干裂的嘴唇。
兜里还剩半块饼,唐怀芝掰成小块,一点点往罗青蓝嘴里塞。
罗青蓝含着不嚼,也不吞咽。
唐怀芝把手指伸进他嘴里,使劲儿往里推。
罗青蓝还是用?舌头把饼推了?出来。
“你…吃。”他艰难地发出几个字。
“不听话呢。”唐怀芝皱着眉,把他嘴里的那块饼抠出来,塞进自己嘴里。
嚼弄碎了?,便趴过去,捏开罗青蓝的嘴巴,给他渡过去。
舌头像打架一样,不容退让地推进去,又按着罗青蓝的喉咙,让他咽下去。
这样喂了?几口饼,又喂了?几口水,罗青蓝身上才热乎起来。
“你吃…”罗青蓝把剩下的饼往他怀里推。
唐怀芝含着眼泪,看着手里的小半块饼。
他犹豫半晌,掰了?很?小的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嚼。
很?香,庄稼的香味。
这大概是那些将士们戍守边境的意义?。
唐怀芝把剩下的饼仔细装好,放进胸口藏着。
晃晃水壶,里面?还有一半的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水就这么多,要留给青蓝哥。
他想了?想,把罗青蓝靠在山洞里,自己转过身去,捡了?个破瓦片,解开裤带。
有些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
为了?让哗哗的水声小一些,他贴着瓦片的边尿,尿得很?慢。
尿完了?,端着瓦片,捏捏鼻子,闭着眼睛喝了?进去。
这味道…
难以形容…
他不敢回味,使劲儿咽了?几下,想把嘴里的味道咽下去。
现在嘴里这味道,可不能跟青蓝哥亲嘴了?,多脏啊。
唐怀芝把瓦片也仔细收好,又转过头,见罗青蓝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闭着嘴,跟罗青蓝碰了?碰鼻子。
外头开始刮风,唐怀芝摸摸罗青蓝的脑门儿,有些烫。
他再?次庆幸自己跑回来了?,不然青蓝哥大概就要想那几个青宁军一样,被风沙盖住…
唐怀芝脱掉外面?的盔甲,靠在山洞里,把罗青蓝搂到怀里抱住,又把脱掉的盔甲盖在他身上。
胸口贴着后背,两个人都微微有些发抖。
“青蓝哥,”他小声道,“咱们要一直在一起。”
两人相互依偎,睡了?一晚上。
天刚亮,唐怀芝便起来,开始捣鼓脱掉的甲胄。
沙漠里白天炎热,穿着甲胄又热又重,他把坚硬的护甲拼在一起,用?绳子绑住,做成一块板。
又用?破布编了?一段绳,拴在甲胄上。
唐怀芝给罗青蓝喂了?些吃的,又喂了?几口水,带好东西,把罗青蓝放在甲胄上躺着。
他拽住绳子,拉着罗青蓝往前跑。
沙漠上沙子滑腻,这样拽着跑又省力又快。
只?是时不时会有沙丘,把唐怀芝摔下去,抑或两个人一起滚下去。
唐怀芝总能很?快爬起来,把罗青蓝在“木板”上绑好,继续拽着往前跑。
跑一阵,唐怀芝便停下来,给罗青蓝喂几口水,然后自己再?悄悄喝几口尿。
等跑出去了?,便再?也不喝这玩意儿了?!
…本来也不喝这玩意儿…
“等咱们出去了?,要在百花楼好好摆几桌,好吃好喝的全要上了?!”
唐怀芝舔舔嘴唇,拽着罗青蓝继续往前跑。
大漠苍茫一片,他用?太阳辨认方向,一直往东跑。
一个晌午过去,唐怀芝不记得摔了?多少次,他努力拉着罗青蓝往前,一刻也不停歇。
好像停下便走不动了?。
两腿灌了?铅一般,喉咙好像要裂开,脑袋也懵懵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沙漠的正午太热了?。
恍惚间,却突然听见了?马蹄声。
唐怀芝立刻清醒过来,紧紧攥住背上的弓箭。
是漠北人,还是羌人铁骑?
兵器的碰撞声越来越近,唐怀芝认出来那些人的铠甲,正是羌人铁骑。
他长叹一口气,拈弓搭箭,对?准了?一个朝着他过来的铁骑。
跟青蓝哥亡在一处,也算值得。
就让风沙把两个人紧紧掩埋,到了?地下,也可以抱着转世。
好贼寇,让你们瞧瞧大盛世子爷的弓箭!
唐怀芝射出一箭,正中那羌人的胸口,那人诧异地看过来,瞬间摔下了?马。
几个羌人铁骑朝着唐怀芝飞奔过来。
唐怀芝挡在罗青蓝前面?,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烈日当空,他微微眯着眼睛。
对?方的兵器都朝着他刺过来,唐怀芝往后看看罗青蓝,又转回来,瞪着那些人。
羌人铁骑兵器落下的一瞬,烈日里突然冲出来个骑马的将军。
那将军像是天神下凡,跟这些威风的铁骑简直不在一个等级。
也是一柄银枪,发间飘着红绸。
那将军的战马疾驰而来。
所至之处,银枪凛凛,羌人铁骑来不及反应,便纷纷滚落下去。
瞬息间,面?前站着的就只?剩那个将军。
迎着阳光,唐怀芝盯着那个将军。
那是个画像上的人物。
白马银枪,万千威严。
眼眸明亮,英姿挺拔。
有着和唐怀芝一样高挺带峰的鼻梁。
那人在马上歪歪头,对?他笑笑。
带着十足的璀璨,和一丝与?那张脸并不相衬的局促。
唐怀芝眼睛、嘴巴都惊得圆圆的,被定在哪里一样,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然后突然嘴巴一扁,俊秀的眉头紧簇起来,眼眶泛红,万分委屈地叫了?一声:“娘!”
大概是太多年未见, 唐怀芝的记忆出现了些许偏差。
六岁起,唐怀芝便没再见过娘亲,小孩儿的记忆逐渐淡漠, 后面只剩下画像上的那个人。
大盛民间对唐将军很是崇拜, 印刷坊时不时便发行些唐将军的话本, 上面有?各种插画, 书画坊里也常有唐将军的画像, 一概是威武的戎装形象。
这些画都加入了人们的想象, 无所不能的戍边大将军, 健壮有?力,身材魁梧。
唐怀芝小时候总不让府里的人买娘亲的画,嫌那些画画得不对, 把娘亲画丑了。
娘亲是很好看的, 唐怀芝总跟罗青蓝说这话,不然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小孩儿来。
但唐怀芝的好看跟唐将军的好看不大一样, 阿沅叔说, 唐怀芝其实长得更像他爹爹,但越长越大, 神韵气度却有?些唐将军当年的样子?。
尤其是现在这一刻, 两?人一个在马上笑着?,一个惊讶地立着?, 风沙拂过,发丝和衣袂一齐飘扬, 眼神却是一样的坚定。
唐怀芝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娘亲画像, 爹爹画的, 最像娘亲的一副,便是现在这个样子?。
女将军坐在白马上, 眼梢微扬,银枪斜在腰间,枪/头红缨和发间缎带是一样的红色。
那幅画旁边是一行飘逸的字,写着?“大盛将军唐英战胜归京画像”。
唐怀芝还疑惑过,爹爹给娘亲作画,为啥不写“吾妻”、“爱妻”这样的话,却要跟旁人一样,写什么“大盛将军”。
这会儿见着?娘亲,却是被她那一身的气派惊着?了。
他想,要是自己写,“大盛将军”什么的还不够,那要写“大盛第一将军”、“大盛宇宙无敌大将军”这样的话才行。
就是…这个大盛将军,可能不是个好娘亲。
唐怀芝既自豪又委屈,十几年了,终于见上了画里的人。
他僵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
啪嗒啪嗒,掉在沙地上,很快便渗了进去,消失无踪。
唐将军的表情突然有?些绷不住了,她翻身下马,一步步向唐怀芝走来。
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唐将军停下来,张开了胳膊。
“娘!”唐怀芝踉跄着?跑过去,猛地扑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唐将军的腰。
唐将军低着?头,用手?抓抓唐怀芝的脑袋,哽咽道:“娘的宝儿哎,长这么高?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放声大哭,一个默默流泪,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旁边奄奄一息的罗青蓝。
罗青蓝也泪流满面,脸上干掉的血污又重新?湿润起来,跟着?两?行眼泪往下淌。
唐将军伸手?给他抹抹脸,笑道:“咋弄的,给我?青蓝弄得这么埋汰呢?”
罗青蓝泪眼朦胧,尽力对唐将军笑着?。
再看唐怀芝,两?眼红肿着?,笑得露出一排牙,像个小傻子?。
在娘亲面前就是不一样,哭得太急,这会儿突然打?了个嗝,然后继续傻笑。
唐将军摘下自己的水壶,扭开后,托住罗青蓝的下巴,小心地给他喂进去。
水甘甜无比,罗青蓝突然就松懈下来,悄悄在唐将军手?心里蹭了蹭下巴。
唐将军笑笑,索性托住他的脸,使劲儿揉了揉。
“瞧这一身伤,”唐将军心疼地检查他胸口的伤口,抹抹眼睛,“来,带你包扎去。”
两?人把罗青蓝弄上马,又用绳子?在他腰上绑了几道,省得人掉下来。
“青蓝真重,”唐将军牵过缰绳,“我?骑马带他吧。”
“我?…”唐怀芝接过缰绳,“我?带着?他吧。”
“啊,”唐将军笑笑,“年前…成亲了,是你相公?了吧?”
唐怀芝抠着?缰绳上的铜扣,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媳妇儿,世子?妃。”
“小滑头。”唐将军揉揉他的脑袋瓜,停下,又揉了揉。
初见面时哭得厉害,这会儿平静下来,却突然有?些尴尬。
太久不见,纵使是亲母子?也难免生疏,且这种生疏更加让人心里难受。
正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身后有?一人骑马赶来。
“阿央!”那人唤道。
是个男子?,衣饰奇异。
唐怀芝疑惑地转头,这儿哪有?什么阿央?
怕不是已经到了人家漠北的地盘,那眼前这位大概便是漠北人了。
他打?量人家,心里暗想,漠北男子?原来也都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