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跟人家过去问问路,那人却突然看向唐将军,粲然笑道:“阿央,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怀芝睁大了眼睛。
谁是阿央?
这个男的干啥这么叫娘亲?
一副热络的样子?,好像关系很好似的。
唐将军神色有?些怪异,下意?识把唐怀芝挡在身后,淡淡道:“闲得慌,出来透透气。”
旁边横七竖八躺着?那几个已经咽气的羌人铁骑,枪头上还有?血迹,可不是出来透透气这么简单。
况且,旁边还有?个这么俊俏的少年。
还有?个…一身伤但是满脸威严的魁梧男子?。
那男子?笑了笑,翻身下马,整整衣褶,走过来。
他自然地拨弄了一下唐将军长/枪上的红缨,一开口,便是朗朗的金石声,“是你朋友?”
他偏转过身子?,对着?唐怀芝和罗青蓝微微弯了弯腰,大概是漠北的礼节。
“在下奚牧,两?位是从中原来的?”
礼节周全,却神情桀骜,大概身份不俗,像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
唐怀芝对他抱拳,行大盛的礼,“叫我?小唐就行了。”
不知道底细,不想说实话,胡乱糊弄一个算了。
奚牧又看向罗青蓝。
唐怀芝胡乱道:“这是我?哥。”
奚牧对他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对唐将军道:“该吃饭了,回去吧。”
大概以为他俩是唐将军偶然救的大盛人,并不想有?过多交集。
唐怀芝对他这种对娘亲的自然熟络有?些不爽,上前抓住娘亲的袖子?,问道:“奚牧大哥跟这位将军相熟?”
“将军?”奚牧脸色微变,打?量唐怀芝一番,视线放在他抓着?唐将军的手?上。
奚牧搭着?唐将军的肩膀,笑道:“这是我?家娘子?,平素爱好武装,不是什么将军。”
唐怀芝呆住了,猛地看向唐将军。
唐将军猛地打?掉了奚牧搭在肩膀上的手?,无奈地锤锤脑袋,对奚牧道:“不用掩饰身份了。”
她揽住唐怀芝的肩膀,“这是我?儿子?。”
奚牧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又看向趴在马背上昏迷的罗青蓝,“这…也是?”
唐将军似乎措了措辞,才道:“这是…儿媳妇。”
她无奈笑笑,奚牧却惊呆了。
这辈分?…
唐怀芝也艰难开口,“娘,这是…后爹?”
旁的不说,娘亲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后爹…还挺好看。
唐将军猛地摇摇头,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说啥呢,这是漠北王世子?,什么后爹后娘的,都是胡诌出来诳人的。”
场面有?些混乱,几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除了昏迷的罗青蓝。嬿扇霆
马打?了个响鼻,踢了几下蹄子?。
大概是提醒大家,身上还有?个受重伤的人。
唐将军赶紧道:“咱们?先回去,给青蓝治伤。”
唐怀芝跨上罗青蓝那匹马,在后面抱住他。
唐将军只好跟那漠北王世子?乘一匹马,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唐怀芝除了紧紧抱住罗青蓝,便是仔细打?量前面的那个漠北王世子?。
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配娘亲…倒是还成。
就是身上那股跋扈劲儿,有?些瞧不惯,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不够稳重。
但是漠北偏安草原,甚少有?战争,这王世子?身上的衣饰也华丽,瞧着?算是富庶。
还没弄清楚状况,唐怀芝就开始权衡这人适不适合当后爹了,唐将军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笑他。
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出了大漠,入眼的是茫茫草原。
牛羊成群,牧羊人骑着?马,水草丰美。
再往前,草原上开始出现蒙古包,跟行军的帐篷不同,每个都很精致华贵。
门前站着?几个侍卫,见他们?过来,都颔首行礼。
唐将军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唐怀芝,“这里是奚牧的住所,暂时把青蓝安顿在这里养伤。”
把罗青蓝背进房间,侍卫领着?郎中进来,给他治伤。
三个人避出去,到外间儿歇息。
奚牧让人烧了热水,唐怀芝好好地洗了个澡,散着?头发出来。
趿拉着?便鞋,脸蛋儿洗得红扑扑。
一出来,便闻见了香味儿。
桌上摆满了吃食,都是大块的肉,烤好的羊排撒了辣椒粉,羊肉羹冒着?热气,油酥炸得香软蓬松。
唐怀芝肚子?马上便叫起来了。
唐将军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把人带到椅子?上,站到后面帮他擦头发。
“快吃,”唐将军把他的头发都拢到后面,“奚牧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那王世子?瞧着?一副纨绔的样子?,竟然还有?这等手?艺。
唐怀芝默默在心里为他加了几分?。
“慢点儿吃。”唐将军用绸带帮他把头发绑在后面,拿了双筷子?,坐在他旁边,仔细把烤羊排上的肥肉都剃掉。
娘亲还记得唐怀芝小时候不爱吃肥肉,“一吃这东西就装吐,都悄悄塞给青蓝了。”
唐怀芝想说,其实现在他已经不挑肉了,肥肉也吃得下,尤其是烤羊排上一点儿肥肉,烤得焦黄的,一点儿不腻。
但他还是没说,很高?兴地接过娘亲给弄好的羊排,咬了一大口,满足地道:“娘亲真好!”
饿了太久,唐怀芝这顿饭吃得尤其痛快,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侍卫收走碗筷,奚牧又端来一壶奶茶。
傍晚,气温降了下来,房间里燃起炭盆儿。
唐怀芝捧着?一碗热奶茶,美滋滋地坐到地毯上,靠在娘亲腿上。
漠北的奶茶味道醇厚,跟中原很不一样,喝一口满嘴香,上唇还沾了点儿奶皮。
他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仰头看着?唐将军,“娘,这么说来,半个月前,是奚牧叔救了您?”
奚牧辈分?瞬间上升,从奚牧哥变成了奚牧叔。妍擅庭
不过瞧他的年纪,大概二十几岁,跟罗青蓝差不多,让唐怀芝叫叔,总有?些不自在。
唐将军在唐怀芝脑袋上扒拉几下,笑道:“是他救的没错,但也是他,给你娘下毒,把我?困在漠北一年多。”
她瞥了奚牧一眼,奚牧有?些得意?地挑挑眉。
“啊?”唐怀芝一脸惊愕,“三年前,青蓝哥说您不在大盛军中,原来是被奚牧叔抓去了!”
奚牧差点儿喷出嘴里的茶水,越想越不对劲,道:“看样子?,我?顶多大你八岁,叫什么叔啊?”
唐将军斜了他一眼,“对,以后他管你叫哥,你管我?叫姨母,甚好!”
奚牧大概拿唐将军没有?办法?,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喝了半杯茶,“叫叔,不嫌老!”
唐将军跟唐怀芝细说了当时的事,大概是几个羌人部落联合起来,堵截调动?的大盛军,唐将军击退羌人,从沙漠绕道的时候,却不小心跑进了奚牧的猎场。
奚牧欺负唐将军重伤,把人抓了回去,仔细医治。
唐将军胡诌个名字,叫“阿央”,骗他是中原逃婚过来的。
奚牧把人医治好,却又卑鄙地给她下毒,软禁了一年多。
后来,唐将军逃回去,谁知这次跟羌人交战,又阴差阳错地被他救了。
也是这一次,奚牧才知道唐将军真实身份。
唐怀芝一听,又默默把那顿大餐的好感消减了些。
正说着?话,外头一阵吵闹,还有?什么野兽的呼哧声。
奚牧问道:“外头怎么了?”
不等侍卫禀报,房门便开了,跑进来两?只毛茸茸的大家伙,猛地扑进了唐将军怀里。
竟然是两?头雪狼。
唐怀芝赶紧站起来,下意?识摸出腰间的飞镖,拿在手?里,瞪着?那两?只狼。
奚牧急忙上前,打?了个响指。
两?头狼瞬间停下,乖乖地坐到了地毯上。
“别怕,”奚牧挨个揉揉脑袋瓜,“我?养来玩的,不咬人。”
唐怀芝惊讶地看向唐将军。
这是啥人啊,又下毒又养狼的?
两头雪狼分外乖巧, 尤其在唐将军面前,极其狗腿,恨不得一直贴着。
唐怀芝忍不住问:“娘, 你是不是揍它们了?”
唐将军哭笑不得, 把两只雪狼轰到奚牧那里去, “我一来它们便这样, 烦人得很?。”
“谁说我们烦人了, ”奚牧胡噜着雪狼的脑袋顶, 抱不平道, “我们都乖得很?呢!”
极其乖巧的两头雪狼在吃掉一大盆肉后,互相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悄悄溜了。
“准是又跑我房间睡去了, ”唐将军感?叹道, “地毯上全?是他俩掉的毛。”
奚牧从抽屉里摸出个大毛球抛给他,“都攒着呢, 攒够了做衣裳。”
唐怀芝接过大毛球, 在手里捏来捏去,有些上瘾。言膳挺
漠北的宠物?都跟中原大不相同, 两头狼虽然吓人, 但的确好看,像两个银发的少?年。
唐怀芝莫名有些心动, “能不能带一头回京城养着?”
唐将军摇摇头,“这是雪狼, 适应不了京城的气候。”
“唔…”唐怀芝有些遗憾地道, “我还?是好好养铁蛋儿吧。”
晚上, 罗青蓝伤口感?染发了烧,唐怀芝裹着厚毛毯坐到床边, 擦汗喂水的陪了一晚上。
想着他不会照顾人,唐将军本打算过来看着,一进来,看见他缩进毛毯里,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罗青蓝脑门上敷着毛巾,唐怀芝伸手过去摸摸,又赶紧在水盆里浸一浸,再给他敷回去。
唐将军放下怀里的厚被子?,转身又出去了。
的确是太久没见了,她想,小毛毛都会照顾人了。
在漠北呆了十几日,罗青蓝的伤好得飞快,已经可以骑马了。
午后,罗青蓝被奚牧叫去,缠着要切磋枪法,唐怀芝自己一个人占着偌大的床,四仰八叉地睡了个午觉。
漠北比中原干燥,睡了半个多时辰,唐怀芝口干舌燥地醒来,光着脚跑下床,倒了碗水便往嘴里灌。
竟然还?是温乎乎的水,唐怀芝捧着碗,心里也温乎乎的。
青蓝哥总是能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口气喝光一碗水,口舌润泽,满足地啊了一声。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小唐醒了么?”
是娘亲。
唐怀芝急忙放下碗,光着脚跑到门口,这才想起自己没穿外衫,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床边,拿起翻开被子?,满床的找衣裳。
“娘亲,等我一下!”
他一转头,发现外衫已经被好生地撑在了衣架上。
“青蓝哥真贤惠!”他扯下衣裳,快速往身上套,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
打开门,唐将军一身骑装,晏晏笑道:“带你出去玩?”
“好哇!”唐怀芝眼?睛瞬间亮了,闪身让唐将军进来,“好久没在草原上骑马了。”
他跑到屏风后面,快速换好衣裳,束发的时候,对着镜子?利索地挽上马尾,突然眼?珠一转,弄散头发,对着外头喊道:“娘亲!帮我扎头发!”
唐将军马上便进来了,“没问题,娘亲很?擅长扎头发!”
磨得晶亮的梳妆镜前,唐怀芝乖乖坐着,唐将军站在身后,仔细给他梳头发。
“后脑勺真圆,”唐将军道,“小时候就虎头虎脑的,总怕你以后脑袋大,幸好,没长残。”
唐怀芝扁扁嘴,“都说我长得像娘亲,怎么能不好看?”言删挺
唐将军认真盯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莞尔笑道:“是有几分相似。”
在唐怀芝鼻梁的小凸起上摩挲几下,“这儿最像。”
唐将军扎头发的功力大概远不如她骑马打仗,索性唐怀芝没长残,简单的高发髻玉簪子?,配上根束发的绸带便很?好看。
唐怀芝总觉得,草原的天比别处要高一些,瓦蓝瓦蓝的,偶尔有孤鹰掠过。
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溜达,为了区分是哪个牧民家的,那?些牛羊身上都有各家做的简单记号,有的是把脑袋上一撮毛染个颜色,有的是在角上系各色绸带,离远了看,一堆一堆的缓缓移动,显得毛茸茸的。
他们骑马掠过,长发和束发的绸带,连同衣角、骏马的鬃毛,一并往后飘着。
就像把所有的烦恼都甩在了身后,剩下的全?是快活。
“娘亲,给你射头老鹰!”
马蹄飞驰,唐怀芝拈弓搭箭,半闭着眼?睛,瞄准天边飞来的老鹰。
嗖的一声,羽箭飞射,擦着老鹰的翅膀过去,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唐将军笑道:“怎么临射出前又反悔了?”
唐怀芝转过头,看着在他身后半个马身处的唐将军,“这儿太自由了,老鹰也应当是自由的!”
“在这儿呆久了,便哪儿也不想去了,”唐将军眼?神有一丝动容,挑挑下巴,“比比?”
唐怀芝瞬间领会,扬起马鞭,瞬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娘亲!跟上!”
漠北的草原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他们纵马疾驰,跑了一个时辰。
遇见个小山坡,俩人默契地松开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一前一后滚了下去,在山坡上滚了很?远。
草地软软的,两个人停在山坡下面,张开胳膊仰躺着。
“天真蓝!”唐怀芝感?叹。
唐将军随手摘了颗嫩草茎,叼在嘴里,“嗯,草真香!”
唐怀芝转头,看着唐将军的脸,突然感?觉无比的幸福。
小时候跟娘亲一起骑过马,那?时候奶呼呼一个小毛毛,被抱在怀里,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兴奋地乱叫。
像这样一起策马的场景,唐怀芝想过很?多次,终于是实现了。
他仰头看着天,兀自嘿嘿傻笑着。
“摔着你笑穴了?”唐将军伸手抓抓他的头发,“高兴成这样。”
唐怀芝弯着眼?睛,脑袋在唐将军手心里蹭蹭,叹道:“娘亲,咱们便留在漠北吧,跟青蓝哥一起,每日骑马射箭,喝酒吃肉,多快活!”
这段时间当真快活,不用打仗,不用做功课,好像烦恼都没有了。
唐将军把胳膊枕到脑后,望着瓦蓝的天,笑笑,“娘亲也想留在这儿,确实快活。”
“可是,大盛还?需要娘亲啊。”她道。
她始终不能真的留下。
唐怀芝转过头,认真看着娘亲。
“打仗,戍边,做大盛的臣子?,”唐将军睫毛颤了颤,“这些东西拿起来,便不能放下了。”
唐怀芝看着娘亲,好像懂了她的无奈,他问道:“您那?时候被报失踪投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就这么跑了,换个身份,留在漠北做快活的阿央?”
唐将军转头跟他对视,勾着嘴角,“还?真这么想过。”
不过还?是回去了。
唐怀芝知道娘亲在意大盛,是名副其实的忠臣良将,却没想过大盛子?民在娘亲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份量。
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了,却始终放不下。
纵使面对圣上的猜忌,太后的迫害,以及当年禁军围困国公府,失去了夫君,她还?是在边境守了十几年。
本来,唐怀芝以为,唐将军是为了他的安危才甘愿离京,这一刻,他好像明白,娘亲这些年不仅是无奈,还?有甘愿的坚持。
不仅娘亲,青蓝哥也这样,仔细想想,自己也这样。
青蓝哥和娘亲当将军、当元帅,自己要科举做官,都是为了心中的义。
这次科举怕是赶不上了,下一次要等三年…
又好久不曾用功了…
用功好累…
实现抱负好累…
“所以,奚牧…”唐怀芝小声道,“娘亲喜欢他?”
唐将军怔了一瞬,转头望着天。
一片辽阔,方才的老鹰在上方掠过。
“喜欢什么的,对娘亲不重要,”唐将军的目光跟着那?老鹰移动,有些怅然,“你别瞧他吊儿郎当的,像个纨绔子?,但他是漠北王唯一的世?子?,肩上有整个漠北,这些草原、牛羊、牧民,都在他肩上,我呢,是大盛征西大元帅,漠北、羌人十八部落、高昌,大盛边境若有一处不宁,便是娘亲的失职,喜欢什么的,要往后排。”烟单廷
老鹰飞远了,唐将军收回目光,舒了口气,“奚牧…娘亲没想过,你这小家伙,倒是挺能琢磨。”
唐怀芝看着娘亲,唐将军笑着,却总显得有些落寞。
被边境的风吹了十几年,唐将军面庞却依然是紧实鲜活的,眼?神坚毅,像鹰一样。
他缓缓抓住娘亲的手,跟她一样,抬头看着瓦蓝的天空。
那?个一身奶味儿的小毛毛长大了,褪去稚嫩,学着坚毅,牵着娘亲的手,逐渐开始理解一颗将军的心。
“那?咱是不是要回去了?”他有些不舍地道,“羌人那?边还?有仗要打呢。”
“放心,娘都派人盯着呢,”唐将军捏捏他的手,“等青蓝伤养好了,咱们便开溜。”
“先别说这个,”她笑笑,“瞧瞧这天,多好看!”
傍晚,夕阳染红半边天,唐怀芝打马疾驰,唐将军依然在他后面跟着。
两人身后,残阳如血,万里草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漠北王世?子?的房间里,酒杯相击,厅内舞者?笑靥如花。
奚牧醉醺醺地端起酒杯,遥敬对面的唐将军,“阿央今日醉得很?快啊。”
唐将军仰头喝光自己的酒,揉着额角,皱眉道:“喝得脑袋疼,小王爷见谅,我出去透透气儿。”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对奚牧摆摆手,突然笑道:“你今儿也不行啊,脖子?都红了。”
奚牧拽拽衣领,挑衅似的,对着唐将军抬起酒杯,仰头饮尽了。
唐将军在唐怀芝的搀扶下,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奚牧突然踉跄着站起来,叫她:“阿央,你叫唐英,是吧?”
唐将军敛眉笑笑,掀开帐帘,“是!”
身后的歌舞声又响起来,唐怀芝搀着唐将军回到房间,罗青蓝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后门几个侍卫都被我放倒了,”他快速背上几个人的行李,“可以走了。”
唐将军喝了碗凉水,稍微清醒一些,拿起长/枪,拍拍唐怀芝的肩膀,干脆地道:“走吧。”
她仍有醉意,脸上带着笑,有些憨态,跟平日很?不一样。
唐怀芝过去搀着她,“您咋真喝多了?”
“一时兴起,便多喝了几杯,”她笑道,“别担心,喝高了也不耽误打架。”
后门侍卫被迷倒了,其他侍卫大都在正?厅守着,三个人贴着墙根走,到营房外面,一同跨上马,向西南飞奔而?去。
一路骑到大雁城,金礼已经领着青宁军在城外扎营了,三个人乘着晨光从远处赶来,正?好赶上伙头军做饭。
青宁军中有人喊,“大将军回来了!”
又有人大喊,“那?是唐将军?”
睡醒的没睡醒的,青宁军一应都醒了,正?在河边洗脸的,睁大眼?睛往远处看看,又扬起一捧水拍拍脸,突然飞一般地往营帐跑。
两位将军都回来了,金礼一激动,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流。
青宁军整编完毕,接下来便是消除羌人铁骑残部,把他们彻底打回西北去。
第86章 免罪
罗青蓝那日带着青宁军沙漠一战, 一万羌人?铁骑几乎消失殆尽,羌人?部?落受到重创,一时还未有动作。
但双方都知?道, 决战是早晚要来的, 此次一站, 便能定西北的乾坤。
罗青蓝带来的十万大军, 除去损耗, 以及驻守柳叶城的四万, 剩下总共不到六万。
羌人各部落若是集结起来, 大概还有两万精锐骑兵。
由于羌人?对边境情况熟悉,其战斗力不容小觑,只有不到一万的青宁军在, 应对起来有些吃力。
唐将?军召集众将?士商议, 打算向漠北和高昌借兵,一同击退羌人?。
还未派人?前去交游, 漠北那边便来人?了, 还是漠北王世子亲自来的。
奚牧进到营帐里?,看见一身甲胄、坐镇中军的唐将?军, 心?情有些复杂。
他直直打量着唐将?军, 笑?道:“唐将?军果?然气度不凡,戎装很衬你。”
唐将?军起身相迎, 莞尔道:“好久不见,小王爷。”
如今两人?立场不同, 奚牧没有问唐将?军不辞而别的原因, 唐将?军也没有提, 两个人?很默契地笑?了笑?。
奚牧在唐将?军对面坐下,扔过来个锦盒, “唐将?军跑得太急,我只好亲自来送一趟。”
唐将?军敲敲锦盒,问道:“这是什么??”
“生辰礼,”奚牧道,“打开看看。”
唐将?军打开锦盒,里?面是支古朴的金属簪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火红的巴林石。
雕琢不精细,也谈不上华贵,却是唐将?军喜欢的样式。
唐将?军笑?笑?,大剌剌地往发髻上一簪,“我生辰还有大半年呢。”
她也是个臭美的性子,抬手往发顶一摸,很是满意。
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跟平时那个威严的将?军很不一样。
“怕见不上了,”奚牧抬眼看着那簪子,有些笑?意,“提前送你。”
副将?端了茶水进来,唐将?军起身给奚牧倒上。
她把杯子推过去,道:“小王爷大老远过来,不仅是为了一只簪子吧?”
奚牧啜了口?茶水,往腰间摸摸,拿出个狼牌,大剌剌放在唐将?军面前,“阿央,我特意来帮你的,漠北狼骑任你调动,随你差遣。”
唐将?军看着那狼符,笑?了笑?,“不是来帮我,你是帮你自己。”
“羌人?若是入关,踏平漠北只是顺带的事。”
奚牧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唐将?军的眼神有些错愕,忽而笑?道:“那你要不要帮我?”
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荒唐,该是个十足的浪荡公子,却又?能挑起漠北的大梁。
唐将?军利落地拿起狼牌,在眼前晃了晃,玩笑?道:“这东西我觊觎很久了,今天总算是到手了。”
奚牧会心?一笑?,朗声道:“漠北狼骑都给你,我便自在逍遥。”
唐将?军睨他一眼,“想得美。”
有了漠北的兵,羌人?便好应对了。
唐将?军重掌帅印,帐下将?士都听她调遣,又?有罗青蓝和重明将?军在,大盛军一时间锐不可当?。
不到半月的时间,羌人?部?落残部?便被清扫一空,各部?落首领纷纷投来降书,败逃而去。
在边境又?呆了小半年,周边彻底安宁之后,朝廷来了召大军回京的圣旨。
重明将?军暂时留守,等阿沅叔伤好后再回,其他将?士一应回京复命。
唐将?军也可以回去了。
唐怀芝高兴得不得了,十几年过去,终于可以团聚了。
启程那日,边境百姓纷纷出城相送,走到漠北草原,突然有一人?单骑前来。
唐怀芝认出来,那是奚牧。
奚牧策马跟在身侧,伴着大军一直走出漠北边境。
入玉门关的时候,唐将?军在马上摆摆手,没有回头?。
半个多月后,大军到达京城外的郊县。
一路行军,靴子都快走破了,大军暂时在县里?歇息,等待圣上旨意。
午后,宫里?有人?传旨,召唐将?军一行人?进京。
城门上,杜文蹊跟庄满已经在等着了,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年长的将?军,都是以前的故交。
进城以后,唐将?军骑白马在前面,唐怀芝跟罗青蓝骑红马并排跟在身后,一进京城,百姓哗然。
听说边境打了胜仗,又?听说唐将?军要回来,很多人?从早上便在街上带着,占个便利的位置,好离近些看看唐将?军。
大街上站满了人?,马走得很慢,几个人?脸都笑?僵了。
唐怀芝是真?的高兴,朝着罗青蓝挑挑下巴,那意思是,瞧我娘亲多神气。
罗青蓝勾勾嘴角,在马上悄悄牵了牵唐怀芝的手。
人?群中瞬间便有起哄的声音。
行至益阳公主府门前的那条街,前方突然闪出一条路,唐怀芝抬头?,见一个一身便服的女子从公主府里?冲了出来。
她没有绾发髻,头?发只松松地用簪子束在脑后,朝这边狂奔过来,仔细一看,竟是光着脚的。
唐怀芝迟疑地问罗青蓝,“益阳姨母?”
罗青蓝“嗯”了一声,勒紧缰绳,有意地别开目光。
“唐将?军!”益阳长公主边跑边喊,“终于舍得回来了!”
唐将?军欣喜地唤了声“瑚儿”,在马上一伸手,把人?拽了上来。雁擅町
她笑?着揶揄道:“光着脚便跑出来了,哪有公主的仪态?”
“呸!”益阳长公主笑?道,“公主要什么?仪态!”
京城百姓都知?道,益阳长公主生性不羁,从小跟着圣上打仗,最讨厌那些繁杂规矩。
民间关于她的轶事有很多,京城小报更是经常把她放在首页,她也从没管过。
反正是圣上唯一的长姐,纵使?光脚上街,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因着圣上的交情,益阳长公主跟唐将?军感情甚笃,这些年唐将?军不在,她大概是憋闷坏了,午睡起来听说人?要回来,顾不上梳妆便跑出来了。
宫门外,圣上的大内监已经在等候了。
见人?过来,忙不迭地相迎,“唐将?军,罗将?军,世子爷,此次大破蛮夷,实在是威风八面啊!”
长公主跳下马,笑?道:“顾内监,马匹拍得不错嘛!”
顾内监瞧见长公主,顿时头?疼起来,拂尘一甩,皱眉道:“姑奶奶啊,您怎么?不穿鞋便出来了?”
唐将?军赶紧推着长公主的肩膀,把她交给顾内监,笑?道:“快领着姑奶奶梳洗打扮去,我自己去见圣上。”
御书房里?,圣上正来回踱步,见人?来了,欢欢喜喜迎了出来。
“三妹,”圣上大喜过望,箭步奔到门口?,“可算回来了!”
唐将?军收敛神色,叩拜下去,“臣唐英叩见圣上。”
身后众人?也都跟着跪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