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怀芝这会儿愧疚得不得了,坐在床上牵牵罗青蓝的袖子,说不怪她们,都是自己要吃的。
罗青蓝看他一眼,忍着火扯起被子裹在他身上,好大一会儿没说话。
唐怀芝又叫了几声青蓝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哭,哭得真心实意万般委屈。
小时候唐怀芝一哭,罗青蓝便晾着他不理睬,可这会儿人病着,又不忍心了。
瑞兴也跟着掉眼泪了,一屋子哭了仨,罗青蓝当年在沙漠里迷路,带着十几个残兵突围,都没像这般无措过。
摆摆手,“哭什么?都起来吧。”
但毕竟是错了,又象征性罚了俩丫头半个月的月钱。
唐怀芝仰头对着他笑笑,脸上哭得像小花猫,一句“谢谢青蓝哥”还没说完,便抽搭了一下,跟打嗝似的。
金珠没绷住,噗嗤笑出来个鼻涕泡,赶紧用手帕抹了,觉得可丢人了。
小孩儿哭久了,都得抽搭一会儿,唐怀芝也控制不住,边抽搭边笑,没心没肺的。
罗青蓝嫌弃地给他拉拉被子,把唐怀芝裹得跟个抱窝小母鸡似的,又吩咐金珠给端碗白粥来,便起身出去了。
贺恂初自个儿吃得挺香,见罗青蓝来了,拍拍旁边的凳子,“来,吃点儿,甭客气。”
罗青蓝嘴角抽搐了一下,坐到贺恂初对面,沉默着吃了块烤饼,又把面前的羹一口喝了。
贺恂初忍不住道:“细嚼慢咽,方为养生之道。”
罗青蓝习惯他唠叨了,敷衍地“嗯”了一声,便放下筷子,在对面看着他。
贺恂初眨眨眼,明白过来,吃掉碗里的羹,“好好好,太医署还有事,本官告辞。”
罗青蓝站起来,不由分说拎起医箱,把人送到门口,“多谢贺兄了。”
贺恂初轻哼一声,转身出去,走出几步又回头,一伸手,“诊金呢?”
罗青蓝对宝庆点点头,宝庆便拿了个钱袋子过来,罗青蓝也没看,直接抛给了贺恂初。
贺恂初掂量一下,在里面拿出颗碎银子,又抛了回来,“三两三钱,不贰价。”
罗青蓝接住钱袋子,勾勾嘴角,道:“谢了。”
唐怀芝还小,没给安排单独的院子,便住在宝镜堂东次间,跟罗青蓝只一墙之隔。
宝庆喂着唐怀芝吃了半碗粥,小孩儿苍白的脸色才红润了一些,拿出那一套宝贝泥娃娃,趴床上跟宝庆金珠他们玩开了。
瑞兴年纪最大,给唐怀芝探了好几次额头,见一直没再发烧才放心。
夜深了,唐怀芝迷迷糊糊睡着了,金珠瑞兴便回了自己房。
宝庆给掖好被子,又陪了一会儿,便上自己住的耳房隔间去了。
书房里还亮着灯,金礼端了热茶过来,见罗青蓝在写字,便站在一旁,一点儿也不往纸上看。
罗青蓝写了长长的一张单子,放下笔揉揉手腕,把纸叠起来交给金礼,道:“怀芝不能吃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给宝庆他们四个看,背过之后便烧了。”
金礼道了声“是”,说将军放心,绝不外泄。
外面起了风,金礼过去关上窗,看看时辰,又道:“夜里怕是要下雨,将军早些睡吧。”
罗青蓝:“嗯。”
出了书房,回到宝镜堂正屋,风愈来愈大。
罗青蓝先去了东次间,听着窗户被风吹出细细的声音,便叠了方手帕,塞进窗缝里夹着。
床上小孩儿睡得很沉,皱着眉,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罗青蓝把他的胳膊强硬塞回被子里,裹得只剩个脑袋,又伸手探了探额头。
小孩儿眉头动了一下,罗青蓝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屋里没点灯,只有外间儿透进来的光,小孩儿的脸朦朦胧胧,脸上像罩了一层软软的纱。
这样的光线正好,有点儿亮照着,不害怕,又不晃眼睛。
几年前那个小崽儿都变样儿了。
以前脸蛋儿跟个白团子似的,如今细看,下巴已经显露出了一个尖儿,鼻梁也挺翘起来,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罗青蓝上床之前,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自己屋有一根蜡烛没吹,烛泪一直垂到烛台上。
到了后半夜,风刮够了,闪电过去,轰隆隆一道惊雷。
罗青蓝睡着了也很警惕,更别提这么大的雷声了,醒来翻个身,闭上眼继续睡。
软软凉凉的小手抓上来的时候,罗青蓝差点儿吓一跳。
转头一看,唐怀芝抱着一个旧旧的缎面小茶枕,站在床头看着他,身上只穿了层月白寝衣。
罗青蓝当时便皱起了眉,“穿这么少,出来做什么?”
刚睡了一会儿,现下嗓子哑哑的,听着有些陌生。
还没等唐怀芝说话,又一道雷响了起来,小孩儿全身一个激灵,抓住罗青蓝胳膊的手都在抖。
罗青蓝问:“害怕?”
唐怀芝抿着嘴点了点头。
罗青蓝又道:“叫宝庆来陪你?”
唐怀芝没说话,拍了拍怀里的枕头。
罗青蓝只得往里让了让,示意唐怀芝上来。
唐怀芝把枕头扔进去,爬进了床里面,钻进被子里,面朝上乖乖躺好了。
罗青蓝只好又往外挪了挪。
又是一道惊雷,小孩儿抖了一下,靠过来抱住了罗青蓝,冰凉的手贴上他的腰。
罗青蓝把他的手从身上拿下去,又往外挪了一点儿,“自己睡,我在这儿呢,还怕什么?”
人家不给抱,唐怀芝也不生气,让一起睡已经很好了,他不贪心。
再打雷的时候,小孩儿还是怕,便悄悄伸出手,捏住了罗青蓝的衣角,紧紧攥在手里。
小孩儿安静了,呼吸声轻得像小猫,罗青蓝的睡意很快涌了出来。
半睡半醒之间,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唐怀芝,无意识地把手覆在唐怀芝露出来的那只耳朵上,竟像是多年的习惯一样。
雷声停了又开始下雨,雨点儿打在屋檐上还挺响,唐怀芝一只耳朵埋在枕头里,一只耳朵被遮住,睡得很安稳。
等天快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罗青蓝一开始睡得也挺好,到后面便开始做梦,平白出了一身汗。
梦里是好几年前,他还小,跟着将军在边境打仗,被大军冲散了,凄凄惶惶的。
恍惚中怀里又抱了个襁褓婴儿,在飘雪的寒夜里往外逃,一路上闷着头杀敌,快跑出来了,又被人勒住脖颈,喘气儿都困难。
被魇住似的挣扎好大会儿,醒来还是喘不上气。
唐怀芝整个人都快睡罗青蓝身上了,胳膊紧紧勒着他的脖子,小腿以一个极其柔软的姿势压在他肚子上。
罗青蓝皱皱眉,把小孩儿从身上撕了下去。
第06章 告状
唐怀芝被人这么折腾,也没完全醒,嘟囔着不知说了句什么,翻个身朝向床里面,抱着他那小枕头又睡着了。
这会儿不打雷,自个儿睡更香,没那么稀罕青蓝哥了。
罗青蓝看了眼天色,系好被弄乱的寝衣,翻身下了床。
又托起小孩儿的脑袋,把自己的枕头塞下面,胡乱扯扯被子把人盖严实。
罗青蓝每日晨起,都要在院子里连练半个时辰的枪,然后再用朝饭。
练完唐怀芝还没醒,罗青蓝又坐在院子里擦了会儿枪,这把枪跟他好几年了,枪身布满了刀剑的痕迹。
金珠瑞兴一个端着木盆,一个拿着布巾、牙刷和牙粉罐子,安静地在檐下候着。
宝庆在里面出来,说少爷醒了,俩丫头便跟着进去,把东西放下,给唐怀芝找衣裳去了。
小孩儿起床挺乖的,迷迷瞪瞪地让宝庆帮着穿衣裳,跟着金珠胡乱洗了把脸,便出来找罗青蓝了。
他过去想拿那枪,差点儿被压地上,被罗青蓝眼疾手快抓住,眼珠亮晶晶地往外冒星星,“青蓝哥,你可真厉害。”
罗青蓝把枪给金礼,看着小孩儿精神不错,但脸色还是没昨日红润,“还难受么?”
唐怀芝摇摇头,又点点头,手在脖子后面抓抓,“后背上刺挠,脑袋也有点儿晕乎乎的。”
在辽东呆这两年,口音学了不少,时不时冒出一句来,罗青蓝听着直皱眉。
他按住唐怀芝的手,“别抓,一会儿抹药膏就好了。”
唐怀芝“哦”了一声,转过身来,后背在罗青蓝膝盖上蹭来蹭去,笑嘻嘻地道:“这样也有用。”
金珠拿着沾了粉的牙刷出来,“少爷,还没刷牙呢。”
唐怀芝讨厌这个,不习惯牙粉那股味儿,摇摇头,“我牙干净呢,不用刷。”
一转头,罗青蓝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唐怀芝抿抿嘴,乖乖过去接过牙刷,撅着屁股在台阶旁边卖力刷牙。
正要漱口,罗青蓝走过来看着他道:“太快,要刷够时辰。”
唐怀芝不情愿地把牙刷又塞回嘴里,“哦。”
朝饭热乎乎端上来,有七宝素粥、肉糜汤饼,还有一篮子蒸饼。
阿沅叔昨儿出门了,还没回来,没跟着一起吃。
唐怀芝抓抓后颈,在罗青蓝的眼神制止下拿起勺,吸溜溜喝了口粥。
没什么味道。
他又吃了勺肉糜汤饼里的面片,低声问道:“青蓝哥,你想不想吃炙羊肉哇?”
罗青蓝头也没抬,“不想。”
唐怀芝:“哦。”
唐怀芝:“我想吃了......”
羊肉唐怀芝倒是能吃,只是病刚好,炙羊肉太油腻了。
见罗青蓝不答应,唐怀芝又道:“你今儿还去军营吗?”
罗青蓝点头,“嗯。”
唐怀芝轻轻叹口气,“那我能出去玩吗?”
罗青蓝摇头,“不行。”
疹子还没好呢。
生病的小孩儿赖唧唧的,不如平时那么听话,其实就是想撒撒娇,让人哄哄。
可罗青蓝偏是个最不会哄人的,又不懂小孩儿的细腻心思,唐怀芝什么娇都撒不进去。
叫人家连着拒绝了好几回,唐怀芝失落极了,接下来一顿饭都格外安静。
罗青蓝去军营了,宝庆要给他涂药膏,唐怀芝心情不好,直接拿着药膏找阿沅叔去了。
阿沅叔刚在外头回来,听见唐怀芝的声音,一把抱起来,举着腰原地转了几个圈儿。
烦人精若不是一日十二时辰都烦人,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一晚上没见,都有些想得慌了。
听着小孩儿哼唧,便知道他兴致不高,抱着他坐自己膝盖上,问:“咋了这是?谁惹你了?”
唐怀芝眉毛都快皱成麻花了,可惜他阿沅叔看不见,不能完全体会他的难过。
“又起疹子啦。”
阿沅叔“唔”了一声,问他,“刺挠不?”
唐怀芝点点头,“刺挠啊。”
阿沅叔用手摸摸他背上的疹子,接过药膏来,熟练地涂了一层,又撅着嘴给他吹吹。
药膏里头有薄荷,一吹直冒凉风,瞬间便不痒了。
唐怀芝有熟悉的人撑腰,赖在阿沅叔怀里不下去,叹口气道:“青蓝哥咋这样?”
阿沅叔哭笑不得,“哪样了?”
唐怀芝:“就...凶巴巴的,我想干啥都不行,就知道管着我。”
阿沅叔又问:“管着你啥了?”
唐怀芝可算找到倾听的人了,倒苦水似的道:“管着我吃饭呗,粥里想放两勺糖都不行,只准放一勺,那哪有甜味儿啊?还强迫我刷牙刷很久,嘴巴都刷疼啦,也不让出去玩儿,说只能在府里呆着。”
阿沅叔笑笑,“嚯,这么多呢?真不像话!”
唐怀芝点点头,“是吧!”
“嗯,”阿沅叔揉揉他的脑袋,“咱不在这儿呆着了,回辽东去,咋样?”
唐怀芝:“啊?”
阿沅叔继续道:“青蓝哥这么坏,咱不搁这儿受气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就回去!”
唐怀芝急忙摆摆手,又想起来阿沅叔看不见,使劲儿晃晃他袖子,“别啊,住得挺好的,干啥回去啊?”
阿沅叔:“对你不好还不回去?”
唐怀芝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青蓝哥对我挺好的。”
阿沅叔:“咋又挺好了?”
唐怀芝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大串话。
“我吃很多东西都起疹子,昨儿晚上还晕了,他这才管着我的,怕我生病难受。”
“而且,姨母也说过不让我往粥里放太多糖,但是我不听啊。”
“刷牙是很讨厌,以后偷偷不刷不就行了,不让他看见。”
阿沅叔笑得肩膀都抖了,“改口这么快呢?他威胁你了?”
唐怀芝连连道:“没没没,青蓝哥可好了,咱还在这住。”
阿沅叔:“哦,不嫌他管你了?”
唐怀芝摇摇头,“不嫌啦!”
跑来跟阿沅叔告了一顿状,谁知道咱家这家长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小孩儿吃了个瘪,说着说着便忘了自己干啥来了。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好几年都是罗青蓝带着的,那时候罗青蓝是个愣小子,比这时候凶。
只是,记忆好像都会自动选择美好的那些,而且那时候年纪又小,过了这几年,唐怀芝都不记得罗青蓝怎么凶他的了。
加上在辽东被姨母跟阿沅叔惯着,这会儿当然不适应。
阿沅叔昨儿不知道去哪里了,这会儿瞧着脸色有些疲惫,唐怀芝撒够了娇,主动拉着阿沅叔的手进屋,陪着他睡着了才回宝镜堂。
京城小孩儿玩的东西跟辽东不大一样,唐怀芝觉得稀罕,在院子里跟宝庆他们玩了一晌午陀螺。
金珠还给拿了个木头做的小茅屋,屋顶上撒了粟苗,说是勤着浇浇水,过几日就能长出来,最近可时兴这东西了。
午膳是自己吃的,后厨做好了端来,都是罗青蓝给定的菜式,清淡口味儿的,唐怀芝都能吃。
就是还觉得没啥味儿。
没滋没味儿地吃完,金珠又给端来了绿豆沙。
透光的琉璃碗看着就清凉,绿豆碾得细细得过筛,再掺一大勺牛乳半勺蜂蜜,才算是给小孩儿解了馋。
吃过饭趴床上自己玩了会儿,便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一个午觉睡了半个时辰,一个激灵把自己吓醒了。
没睡饱,唐怀芝闷闷地喊了声“阿沅叔”,又喊了声“姨母”,迷瞪着眼坐了起来。
还以为是在辽东呢,坐床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床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明显了,像是什么东西在挠木头。
唐怀芝揉揉炸起来的头发,光着脚踩床边地毯上,趴下往床底下找了找。
可能是听见了他下床的动静,那挠木头的声音更急切了,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拍击声,还有几声尖细的哼哼。
唐怀芝脱口而出,“妈呀!啥东西啊!”
宝庆就在隔间守着,听见声儿赶紧跑过来,问他:“少爷,醒了?”
“嘘,”唐怀芝手指放在唇边,“你听见啥声儿了么?”
宝庆也跟着蹲过来,竖起耳朵听。
直到床头那个木箱子动了动,唐怀芝才发现声音的来源,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摸摸箱子,真感觉里头有东西动。
宝庆拍拍箱子,箱子便又动弹了一下,“少爷,这是什么啊?好可怕。”
唐怀芝也怕,但是宝庆害怕了,他就突然有了种要保护人家的使命,说自己不怕,眯着眼睛掀开了盖子。
刚打开条缝儿,唐怀芝便惊呼起来,“妈呀!小狗!”
啪嗒打开盖子,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又怕吓着它,只用手指戳了戳脑袋顶儿,给小狗的毛上戳了个小洞,“这咋有条小狗呢?”
宝庆嘿嘿一乐,“是啊,咋有条小狗呢?”
“你学我说话!”唐怀芝看着宝庆,突然明白过来,“你早知道这里有小狗了,是不是?”
“在这儿跟我演呢?”
宝庆还是嘿嘿笑,“将军晌午拿来的,不让我们说,这不是让你自己找吗?”
“青蓝哥啊?”唐怀芝眼睛都亮了,“他回来啦?”
宝庆点头,“回来一会儿,这又走了。”
唐怀芝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很小心地托着小狗屁股,把它在箱子里抱出来。晏珊挺
小狗全身热乎乎的,毛是淡淡的赭色,一双大眼珠又黑又亮,看着才两三个月大,抱怀里小小一坨。
“好软和。”唐怀芝盘腿坐在地毯上,小狗就窝在他腿间,小尾巴摇得很起劲儿。
唐怀芝抱起它,跟它蹭了蹭脸儿。
这会儿可有的玩了,一下午,唐怀芝都跟小狗呆一起。
小狗腿短,唐怀芝在前面下台阶,它在后面跟着,顺着台阶俯冲下去,屁股朝天摔了个嘴啃泥。
再有台阶的时候,唐怀芝就停下来抱起它。
没多大会儿,他俩便混熟了,唐怀芝在前面倒着跑,小狗倒腾着小短腿在后面追,一前一后满院子乱跑。
傍晚的时候,罗青蓝回来啦,刚一进院儿,便见一人一狗迎面扑来。
唐怀芝仰头抱着他的腰,脆生生地叫“青蓝哥”,小狗还没鞋大,蹦跳着拽他裤脚。
“行了。”
罗青蓝把唐怀芝推开些,唐怀芝便又粘上来,踢踢小狗,小狗也跟沾脚上似的踢不开,进宝镜堂这几步路,愣是走了好大一会儿。
自个儿一个人独惯了,猛不丁回家有人缠着,还真是烦得慌。
府里点上了灯,罗青蓝换好衣裳回来,唐怀芝正盘腿在地毯上跟小狗玩。
晚膳还没准备好,罗青蓝坐在圈椅上看没处理完的军务。
唐怀芝抱着小狗过来,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地上。
罗青蓝皱皱眉,把后背的金线靠枕扔给他,“垫着。”
唐怀芝乖乖坐在靠枕上,把小狗抱进腿弯里,仰着脸儿看罗青蓝,“哪来的小狗啊?”
罗青蓝翻了一页纸,随口道:“捡的。”
唐怀芝:“哦。”
唐怀芝歪歪头,又问:“给取个什么名儿呢?”
罗青蓝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手里的册子,“随便,你取吧。”
唐怀芝盯着小狗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道:“要不,咱叫它‘汪汪’?”
罗青蓝勾勾嘴角,忍不住问他,“那这若是只猫呢?”
唐怀芝抬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笑了,“那就叫喵喵啊!”
罗青蓝心道果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怀芝很小的时候,见什么狗都叫“汪汪”,什么猫都叫“喵喵”,这些年了也没点儿变化。
阿沅叔进来了,小狗听见盲杖的声音,在唐怀芝腿上蹿下去,小肉团子似的冲过去,围着阿沅叔的脚转了一圈,又跑到了唐怀芝这里,尾巴摇得很欢实。
阿沅叔笑着问:“是条小狗?”
“是小狗,青蓝哥拿回来的。”唐怀芝伸着手,小狗的尾巴就不停在他手心里蹭,痒痒的。
阿沅叔问他:“叫个啥名儿啊?”
唐怀芝:“汪汪!”
阿沅叔笑笑,“你就知道个汪汪。”
又道:“让青蓝取名儿吧,他会这个,给你取的怀芝便很好听。”
唐怀芝转头晃晃罗青蓝的小腿,“青蓝哥给取个呗!”
罗青蓝把腿往回收收,道:“阿沅叔取吧。”
唐怀芝又转头去看阿沅叔。
阿沅叔想了一下,突然笑起来,道:“就叫铁蛋儿吧。”
“铁蛋儿?”唐怀芝睁大眼,嘴唇都在用力,一脸嫌弃,“这叫个啥名儿啊?”
低头把小狗抱起来,问它:“你想叫铁蛋儿吗?”
小狗欢腾地摇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清脆的类似“哦哦”的声音。
阿沅叔摸着椅子把手坐下,笑着道:“我听着它挺喜欢,跟你一个辈儿。”
唐怀芝突然反应过来,对着阿沅叔皱着脸,“您又笑话我!”
阿沅叔摇摇头,“我可没有,谁给你取那名儿你找谁去。”
唐怀芝“哼”了一声,“那我娘也不在京城啊。”眼删停
他以前不叫唐怀芝,“怀芝”这个名儿是罗青蓝后来给取的。
阿沅叔一听这个,怕小孩儿想娘,岔开话题道:“铁蛋儿是小奶狗啊,还不会叫吗?”
“啊,”唐怀芝跟小狗贴贴脸,“不会呢,就会哇哇,不会汪汪。”
罗青蓝那边儿突然噗嗤笑了一声,随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不过,还是被唐怀芝听见了,问他,“青蓝哥,你笑啥?”
罗青蓝摇摇头,“没什么。”
唐怀芝觉得他在笑话自己,拧着眉警告他,“别把我原来的名儿跟人家说,我都不叫那个了。”
罗青蓝“嗯”了一声,又说“没笑话你名儿”。
小狗不太会叫,只知道吱吱哇哇的,趴地上抓着唐怀芝的衣摆玩。
唐怀芝盘腿坐着看,脑袋快歪地上了,问它:“你咋不汪汪?”
小狗:“呜——哇哇!”
小孩儿歪着脑袋,自己嘴里“汪汪”了好几声,也没把人家教会,笑着说它是个“小笨狗”。
晚膳摆好了,罗青蓝盯着唐怀芝洗干净手,才让他坐下。
给他的饭菜一如既往安的清淡,唐怀芝更想吃炙羊肉了,可是青蓝哥刚给带了小狗来,他也没再吵着说别的。
罗青蓝军营里忙,唐怀芝有小狗陪着,在府里也没那么无聊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今儿早上抹药的时候,宝庆说他身上疹子都消了,把小孩儿高兴坏了。
终于不用再吃没味儿的粥了吧。
午后贪玩,午觉睡得晚,唐怀芝醒来有些口渴,灌了盏茶进去,又找小狗玩去了。
金珠在厨房煮了根肉骨头,小狗玩得很起劲儿,缝隙里的肉都被它嗦干净了。
唐怀芝出来的时候,它正叼着骨头,在原地边甩脑袋边转圈儿。
小狗刚来的时候挺胆小,这会儿对府里熟悉了,敢出院子了,跟着唐怀芝在府门口玩绣球。
绣球沿着台阶滚下去,滚了很远,小狗嗖地蹿了出去。
疹子已经消了,应该能见风了吧,唐怀芝犹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秋老虎过去了,京城这几日眼见着凉快起来。
唐怀芝穿着件石青小褂,本来是追了小狗便回来的,跑出去就又忘记自己要干啥了,跟着小狗跑到对面了的街上。
宝庆在后面跟着,还帮着捡起来被忘记的绣球。
将军府斜对面的丰乐楼又换了招子,改卖新制的桂花酿,每日限量供应的湖蟹也已经卖光了。
旁边单独设的小窗口仍在排队,这回卖的是桂花糖藕,一人限购三块儿。
藕眼儿里塞满甜糯米,再给浇上一大勺桂花蜜,用垫了油纸的薄木碗装着吃。
唐怀芝追着小狗跑到酒楼旁边,回头问宝庆,“这个我能吃吗?”
宝庆掰着指头数,“藕,糯米,桂花,蜜糖,好像都能吃吧。”
唐怀芝高兴极了,可有了上回的教训,还是不敢贪嘴,“要不咱去买点儿,等青蓝哥回来了,问问能不能再吃,要不我怕卖完了。”
宝庆点点头,“行,少爷,你在这儿等着,别跑远了,我去买。”
排队的人还不少,宝庆跑过去排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看,见唐怀芝蹲在路边跟小狗玩才放心。
“下雨咯!”旁边有棵桂花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树上的桂花簌簌地往下落,沾了唐怀芝满身。
他一抬头,见是个顽皮的小男孩在晃树。
小男孩穿着右衽长衫,戴布帽,旁边几个小孩也是一样的打扮,像是刚从学堂回来。
唐怀芝见那小男孩用手背蹭了蹭鼻涕,万分嫌弃地皱皱眉,抱着小狗往旁边挪了挪。
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姑娘看见了唐怀芝抱着的小狗,失声叫了声“小狗”,惊喜地跑过来,在离唐怀芝两步的距离处蹲下,歪着脑袋看小狗。
其他小孩也都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有个外向的主动上前来,问小狗叫什么名字。
唐怀芝想了一会儿,说叫“铁蛋儿”。
小孩儿都笑了,那个小姑娘拍拍笑得最欢的孩子,“挺好听的啊,多可爱。”
鼻涕小男孩也凑过来,摸摸小狗的脑袋顶,“它真软和。”
人家夸了自己的狗,唐怀芝虽然嫌弃他的鼻涕,还是让他摸了。
小孩正是纯真的年纪,没说几句话便混熟了,对着小狗汪来汪去,那边儿排队的大人都往这边看。
他们都是一块儿在那个鼻涕男孩的家塾上学的,没见过唐怀芝,围着他问来问去,把小孩儿都问害羞了。
还没够上国子学的年纪,罗青蓝先给唐怀芝找好了学堂,只是刚来就出了疹子,想让他在家养一阵儿,等熟悉了京城的环境再送去上学。
唐怀芝长得白嫩嫩一张小脸儿,大眼睛滴溜溜转,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跟那几个身上脏兮兮的男孩儿相比,显得更讨人喜欢了。
其中几个小姑娘瞧着比他大一些,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很有点儿温柔姐姐的样子。
听说他住罗青蓝家,一个小姑娘脸色都变了,悄悄凑过来问,“听说大将军每日都要打十个人,是不是真的啊?”
唐怀芝赶紧摇头,“哪有?青蓝哥不打人啊!”
他还不知道罗青蓝那个凶□□号,虽然青蓝哥平时凶巴巴的,但外人可不能这么说。
那个鼻涕男孩年纪小,没心没肺的,混熟了就过来搭唐怀芝的肩膀,“你别害怕,以后我罩你,大将军要是打你,我叫我哥收拾他。”烟衫听
话说一半还吸了吸鼻涕,把唐怀芝嫌弃坏了,心道我青蓝哥最厉害了,谁也收拾不了他。
红霞漫天,凶神大将军罗青蓝自军营骑马回来,远远地看见一群学生围着个小孩儿,旁边还有条摇尾巴的小狗在乱蹿。
及到近处,看见个小男孩搂着唐怀芝,大将军一眯眼,使劲儿抽了下马屁股。
马蹄声起,一群孩子纷纷抬头,唐怀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青蓝哥!”
罗青蓝在马上一弯腰,大手一捞,揽住唐怀芝的腰,就把人抓上了马。
唐怀芝吓了一跳,不过,小孩儿并不怕骑马,小时候战场上长大的,在辽东更是三岁小孩儿都会骑,对他来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