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铮不咸不淡地回答:“你要找得到狗血也行,但上方城禁止杀狗。”
紧接着他又三言两语把浮林路的事情说了,成功地制止了阎飞翻白眼的不良行为。阎飞立刻正色,“鸡血跟亡灵集市有关?你不会说,当年的陈屏已经在集市上被换命了吧?”
黎铮反问:“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阎飞:“老子信了你的邪。你黎老板实力超群,为什么不自己去?而且小明就是后勤的,你找他要鸡血,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铮:“因为脏。”
短短三个字,差点酿成一桩惨案。
阎飞实在不理解黎铮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凭他一直在缝隙里行走,鲜少混迹人类社会吗?等这件事结束,他一定要套黎铮的麻袋把他揍一顿。
可现在不行,现在他还有用。
于是有用的黎老板,收了伞全身而退。他没急着去找男朋友抚慰自己因为想起往事而不太愉悦的心情,一路穿过人群,直奔楼顶。
楼顶的风景独好,风还大,吹得他衣衫猎猎。
极目远眺,城中各处好像都不太平。再看看时间,距离老师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不论如何,他也该到了。
可他还没有到,而同样距离颇远的气相局,瞧着灯火通明没什么异样,却不知平静下又藏着多少波澜。
楼下,燕月明还在中央广场忙碌。
黎铮远远地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身影,哪怕看不清脸,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让黎铮的心情确实又好了些,抬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一根小小的烟火一样的东西,点燃,放飞。
“咻——”
那东西一路扶摇直上,看着很小,但当它在夜空中绽开时,却犹如漫天星辰散落。所谓散会,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这烟花的名字就叫做:满天星。
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不少人在抬头遥望。冬游园里有,气相局里也有,还有那寂寥街头,刚从缝隙里出来的仲春、阙歌以及于青宴一行人,也看到了。
于青宴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疯,眼神半是清明半是迷茫,抬头望着那散落星火,忽然欣喜地伸出手去接。
“好漂亮。”他说。
仲春若有所思地看向散会的话事人郑萍,问:“这是你们同伴的讯号?”
郑萍缓缓摇头,“不是。应该是花园路的黎老板。”
仲春想起黎铮与散会曾有多次私下交流,就不觉得奇怪了。黎铮虽然不喜欢耍心眼,但实际上心思极深。她继续问:“那这讯号代表什么意思?”
郑萍:“翻牌。”
“翻牌?”
“敌人图穷匕见,我方由暗转明。看来气相局可能要出事。”
最终,一行人决定兵分两路。
老三、仲春小队带着于青宴赶往冬游园,因为讯号升起之处在那里,代表黎铮也在那里。相比起气相局,散会明显更信任花园路,也与黎铮达成了某种约定。有黎铮在,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于青宴的安全。而阙歌和连山是搜救部的,如果气相局有危险,他们理所当然地得赶回去支援。
郑萍留了一个散会的人跟着于青宴,便带着剩下的人跟阙歌一块儿出发。
今夜的上方城,每一辆仍在路上飞驰的车辆,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闻人景刚停下他的共享小电驴,在路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就接到了来自他爸井宁的电话。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焦急地站起身来,表情越听越严肃,小脸紧绷。末了,他又望向了前方已经被逼停的灵车。
巡逻队员正在拉警戒线,穿着橙红色制服的人大着胆子上前开棺。闻人景没有上前添乱,远远地看着,在井宁“小景,你有在听吗”的声音里,他看到一张黄色的符纸从棺材里飘出来,晃晃悠悠的,随风飘远。
“我在听。”闻人景冷静了下来,“爸,你说学长让你通知我的?”
“是。”
“那我知道了。”
闻人景听到这话,心里就安定了。而井宁听懂了他那种“学长都发话了那我放心了还是学长懂我”的那种语气,一颗老父亲的心顿时千疮百孔。
不过他也没有资格去说什么,赶紧跟儿子叮嘱几句,就要去忙别的事情。闻人景挂了电话,一时间心潮澎湃,攥紧了拳头。
没想到他这个半吊子天师,也有上场的时候。
他想,今晚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到最后才知道妈妈身陷险境,而自己却没能做什么,会有多后悔?他不会给自己这个后悔的机会,但越是这样,他越要冷静,就像学长无数次教导他的那样,要冷静、要思考。
凭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一个三流天师需要一个靠谱的伙伴,于是他的目光扫视一周,落在了路边花坛上坐在那边舔爪子的猫身上。
这只猫就是他们在小饭馆附近发现的那只,三剑客说它叫大美。因为它,他们看到了灵车漂移。又一路追到这儿,猫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决定是你了,大美!
另一边,老三、仲春一行人在半道上偶遇熟人。
“砰!砰砰!”那边打得正激烈呢,按照老三的性格,他是要绕道跑的,但仲春是什么人啊?她虽然不想去气相局掺和,不想跟条子打交道,但这道上的事……她这个道上的人,就没有她不敢管的。
仲春从车子的天窗里探出头去,拿起望远镜一看,“哟,这不是黎前辈吗?”
老三听到“黎”这个字,先是心里一紧,连忙也探出头去看,而后面露苦笑。他这叫什么命,前有小黎,后有老黎,这辈子是不是为姓黎的卖命的劳碌命?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仲春又抬头看了眼月亮,随手把望远镜丢给他,“拿着,你带于青宴先走。”
“这就把人交给我了?”老三诧异于她这么简单就放手了,还是为了救人。
“所以你得跑快点,别等我这边完事了,追上去,你还没到冬游园呢。”仲春说着,含笑的脸上露出几分肃杀。
“你对黎铮说,他欠我一个人情。”
已经分散的队伍,再次分散。
仲春带着她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赶往黎和平的身边。而老三埋汰一声,抓了把头发,带上于青宴直奔冬游园。
此时的冬游园也正热闹着。
两个临时被抽调来帮忙的救助站员工,抬着一桶鸡血往冬游园里送。一大桶鸡血,味道不轻,但在这个诡异的、荒诞的世界里,什么样的急需物资都有可能出现,所以路过看到的人,哪怕好奇,也不会多怀疑什么。
可那两个救助站员工大约是太累了,精神状况不佳,还没等抵达冬游园,脚下就一个趔趄摔倒。红色的大桶里装着红色的血,全泼在了坐在路旁的无辜路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搜救部部长陈屏。他忙活了那么久,只是在那里稍作歇息,谁知道就天降大祸。
“我天——”
“陈部长!快,快点拿水来!”
大家手忙脚乱,惊疑有之,慌乱有之。而那两个摔倒的救助站员工,看起来是真的不行了,很快就被医护人员抬走。
陈屏坐在塑料板凳上,双眼直直地看着抬走的担架,好似因为冲击过大,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那红色的血顺着他的头发滑落,他的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又因为连日奔波,他难免疲惫、憔悴,衣服也不如往日工整,导致他整个看起来就像从血泊里爬出来的……厉鬼,连那脸上的皱纹里,都是殷红血纹。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
身旁的父母连忙安抚他,转身露出歉意微笑。却又在看到陈屏的刹那,笑容迅速失色,忙不迭带着孩子离开。
有孩子的家庭,是最早被撤离的一批人。
“部、部长?”火急火燎端着水过来的搜救队员,看着自家部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突然止步。他心中惊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屏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动脖子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
这声音略显僵硬,眸光黑沉,难掩怒意。这不难理解,谁被泼了一身血还不生气呢?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动一动都会难受。
可陈屏从不是个威严的人,这几年更是任由闻人暮晓独揽大权,本人退居二线,和气生财。有人暗地里说他是老狐狸,另有谋算,但真细究起来,他也并未给闻人暮晓使什么绊子,看起来倒像是真心要让位的。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倒像是……
搜救队员心中警惕,而这时,陈屏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僵硬的表情重新变得平和,再次说道:“我真的没事,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把水放下吧,等我缓一缓,会自己去清理的。”
“要不我还是扶您去帐篷里吧?”搜救队员伸手想要去扶,却被陈屏避过。
“部长?”搜救队员疑惑。
“去工作吧,别弄脏了。”陈屏解释了一句,就自己站了起来。他站的速度不快,似乎很不适应这满身是血的状态,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还在正常值范围内。搜救队员一路看着他进入附近的休息区的白色帐篷,疑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摇摇头,转身继续投入工作。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陈屏进入帐篷后,他没急着换衣服,而是挪开了行军床,露出了下方的一个窨井盖。
冬游园外的区域,已经到处是堆放的物资和来往车辆了,挤挤挨挨都无处下脚。帐篷区连成了片,把路边的窨井盖也给占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陈屏果断地打开盖子跳下去,顺着下水管道离开。
楼顶的黎铮放下望远镜,优雅点评:“这二十年后的血,比二十年前的要浓烈一些。”
阎飞抱臂站在旁边,他也是很好奇,二十年前在亡灵集市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黎铮记到现在。他泼陈屏鸡血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一点像是在……挟私报复。他这么想的,也就直白地问了。
黎铮耸耸肩,“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跟NPC打架,溅了我一脸。”
阎飞挑眉,“就这?”
黎铮:“当时我还在吃鸡蛋羹。”
阎飞:“……”
鲜血喷溅在鸡蛋羹上面,星星点点,散落如梅。黎铮面不改色,抬手擦掉了脸上的血,看向罪魁祸首。
当时的陈屏年纪还不算很大,白面中生,还会怕鬼。怕鬼的人要怎么在亡灵集市生存呢?那当然是化恐惧为杀意,手段粗鲁了点,但都无伤大雅。
真正伤人的不过是一碗鸡蛋羹罢了。
黎铮幼时在缝隙生长,还是在阴阳眼那个地方,每日见鬼、每日阴气缠身,长得慢、皮肤惨白,还很瘦。死人吃的东西他不能吃,活人吃的东西他吃不惯,好不容易吃上一碗温热的鸡蛋羹,还被人毁了。
他很想告诉对方,他还在长身体。
多年过去,陈屏充满歉意的目光仍历历在目。而如今那张白净的脸上已经长满皱纹,再寻不到当年风采。
黎铮:“他走动起来,虽然极力掩盖,但关节僵硬。你可以抓人了。”
阎飞声音微冷,“放心,已经在抓了。”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在地下管道里快速前行的陈屏,倏然停下了脚步。他盯着前方拐角处出现的身影,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
“你们是……今年的新人?在这里做什么?”陈屏没有再往前走,但也没有退缩,当机立断的一声呵斥,颇具威严。
伍元从阴影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跟他问好,说:“我们在这里开展巡逻工作。阎队特意交待我们,说那些梦醒理论的支持者狡诈得很,可能会从地下逃脱,让我们巡查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之前后勤不就漏了垃圾运输吗?我们部长也说,巡查部绝对不能出问题。”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他:“陈部长,您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面对这小小新人的质问,陈屏不怒反笑,“当然是为了赶紧回气相局去救人啊。你们巡查部,没有得到指令吗?”
伍元眨眨眼,“什么指令?”
陈屏:“杀死郝芳的指令。”
伍元心里一惊,面上不显。他迅速跟队友交换一个眼神,再看向陈屏的背后,确定已经有人堵住了他的退路,正要上前抓人,谁知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闷响。
“什么声音?”伍元抬头去看,惊疑不定。这声音既不是打雷,也不是来自缝隙的冲击波,那是……爆炸。
哪里炸了?
伍元立刻看向陈屏,“你刚才什么意思?!”
陈屏:“你以为你们巡查部,没有出问题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气相局救人,而不是在这里怀疑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气相局的事情。”
气相局,巨大的爆炸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黑夜中升起灰色浓烟,爆炸产生的碎玻璃飞溅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就连街对面小公园里的树林,都在这爆炸声中掀起了滚滚树涛。
刺耳的警报声随着惊呼和哀嚎一块儿响起,以气相局为中心往外辐射。一扇扇窗户被推开,无数人看过来,网络不断刷新,舆论甚嚣尘上。
在这样的夜里,城中难得有人能安稳睡觉。又因为冬游园需要大量的金钱和物资,无数人被临时征召,重回岗位协助工作,哪儿还能睡觉。
就在这全城拧成一股绳,万众一心干大事的时候,气相局总部被炸了。无数人遥望着那升起的浓烟和火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连气相局总部都出了事,那他们还能过得了眼前这难关吗?
整整三十年了。
他们一次又一次在规则的夹缝中求生,自诩幽默、天性乐观,闲来无事骂几句相出出气,人口一句谐音梗,可不代表他们真的能那么乐观的,碰到什么情况都能若无其事地趟过去。生活已经这样了,又要对他们做什么,才肯罢休?
他们为何看到小明时能那样共情,因为他就代表了在这城中千千万万的自己。
“让我去吧。”
冬游园内,才不过休息了一两个小时的苏洄之,推开休息室的门出来。他换了身衣服,重新打理了头发,戴上那副金丝边眼镜,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人气主播。
“你要去哪里?这会儿说不定连气相局的播音室都炸了。”阎飞沉声问他。
“人只要没死,就可以说话。”苏洄之道。
阎飞:“气相局不止你一个主播。”
苏洄之:“但我去效果更好。”
说着,苏洄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大家都说累了,生活何以至此,人生何其多灾。累了,就想要停下来歇一歇,一个人慢了,一整个运输的流水线就都慢了。身体会疲惫,意志被消磨,鸩不需要举起杀人的刀,我们自己就垮了。”
这番话说出来,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时候谁不累呢?在这个荒诞诡异的世界里,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却日日都在被逼着发疯。
甚至连气相局的员工们,有时也会不可避免地想,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更何况普通人?
阎飞沉肃的眸子盯着苏洄之。
苏洄之推了推眼镜,对着他露出了他以往最讨厌的那种绅士的笑,“再说了,我只是去跟大家说说话,不是去播报规则的,不用太担心我。阎队长,请送我离开冬游园,你只要给我准备一张桌子,一个麦克风,再打开广播。”
“苏主播……”
周围人还想再劝,但阎飞已经抬起手,止住了他们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洄之,道:“去通知燕月明,优先送苏洄之出去。他要什么,就给他准备什么。”
语毕,阎飞大步离开。他走得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压根不在乎,但一张脸黑沉沉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四队队员硬着头皮追上去,一行人步履不停,直奔地下停车场,再推开某扇隐蔽的门,看到了里面被关押着的陈屏。
陈屏已老,再是搜救部部长,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强硬地带了回来。且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干脆将他送入冬游园,让规则给他上一层“镣铐”。
房间里还有黎铮,他正站在陈屏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看得陈屏发毛。
他看到阎飞出现,立刻发难,“阎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气相局现在有危险,郝局有危险,我想要回去救人,你却私自叫人把我捉拿。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
“先不说我才是你真正的顶头上司,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规、是违纪的!一个不好,你就得脱下这身制服!”
阎飞沉声反问:“你怎么知道郝局有危险?又怎么知道气相局一定会出事?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上报?”
陈屏:“我怕有内奸。一旦消息暴露,反而坏事。”
阎飞:“那你一个人去,能顶什么用?”
陈屏面色沉凝,“那也比不去好。我是老了,不如你们了,但我一条命,如果能换郝局一条命,有什么不可以?你知不知道郝局如果出事,对大局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在怀疑我,我也在怀疑你,这种时候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这番话,言辞切切,配上陈屏还没有来得及把血擦掉的狼狈的脸,让把他抓来的伍元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抓错人了。
“我还是那句话。”陈屏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气相局的事。你们在这里跟我耗着,耽误了救人,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郝芳不会死。”黎铮终于开了尊口,且一句话就让陈屏怔住。他终于忍不住跟黎铮对话,质问道:“你怎么能确定?”
黎铮回他轻飘飘的一句,“关你什么事?”
陈屏吃瘪,一张脸不用沾血都能涨得通红。阎飞看得新奇,他发现陈屏在面对黎铮时似乎颇为忌惮,可就算黎铮很强,陈屏可是堂堂搜救部部长,至于么?
难道因为二十年前亡灵集市的事情?当年的黎铮才七八岁,能做什么事让陈屏这个成年人忌惮至今?
阎飞心中狐疑,而陈屏也回过味来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黎铮,问:“是不是你在搞鬼?”
黎铮笑了,“我说是,你又能怎样?”
陈屏再次气血上涌,“你——”
“别激动。”黎铮后退了半步,避开他因为过于激动,头发上甩出的血水。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尽管他的手上根本没沾到半点脏污。那眼眸微抬,尽是从容,“我能让阎飞抓你,也能让别人去保郝芳。二十年过去了,陈屏,你作为搜救部部长,不知道我到底救过多少人吗?”
陈屏哪里不知道,黎铮虽然不进气相局,但他逐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可不小。花园路的黎老板,说出去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就说散会,都宁愿相信他,而不是相信气相局。
指挥部为了花园路吵来吵去,每次到最后都会有人帮他说话,愣是没人将他摆在内奸的位置上去真正怀疑过,连那惯会钻营的赵干事都信他。
这个人看着不问俗世,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得像个扫地僧,但气相局的员工服他,搜救队的队员们提起他甚至多有崇拜和尊敬;道上的人也服他,仲春那种刺头都敬他三分。他明明没有任何实权,却能畅通无阻直达局长办公室。
要做到这种地步,光凭实力强吗?陈屏可不信。
此时再仔细一想,陈屏发觉自己对他的忌惮还是少了。赵干事那种钻营钻到明面上的人,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阎飞挑了挑眉,对此保持沉默。
陈屏已然乱了方寸,避开黎铮的视线,看向阎飞:“你们就不害怕吗?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他吗?他要你抓人就抓人?他说能救郝芳就一定能救?你们就不怕他最后反水,把整个气相局都掀翻了?”
黎铮面对诘问也丝毫不慌,“所以不如我现在就——杀人灭口?”
阎飞耸耸肩,“也行。”
陈屏瞪大眼睛,“你们、你们……”
就在这时,一个四队队员匆匆赶到,眉宇之间的欣喜怎么压都压不住,“阎队,局里传来消息,郝局没事!人都抓住了!”
阎飞不禁松了口气,而陈屏看在眼里,一时间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戏骗他,又觉得阎飞的神情不太像。一时间又怀疑黎铮说那番话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或者真的有什么阴谋。心乱如麻。
他们到底有什么用意?难道真的要直接把自己杀掉吗?
阎飞暂且不论,但是黎铮……他肯定干得出来!他打小就心狠手辣!
“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陈屏心神已乱,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已经发生了变化。像是一个扭曲的灵魂在挣脱身体的束缚,甚至出现了模糊的脸的轮廓。
黎铮垂眸看着,记忆的弦被拨动,终于有了点眉目,“原来是他啊。”
阎飞:“谁?”
黎铮:“吃了我一碗鸡蛋羹的倒霉蛋。”
阎飞:“……”
这事怎么还有后续呢?
另一边,气相局。
郝芳捂着受伤的肩膀,拒绝了旁边人的搀扶,凝视着前方已经被打倒在地且被死死摁着的钟礼,沉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钟礼没有回答,他看起来还保有自己清醒的意识,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都一点看不出被鸩操控的迹象。
只有他的毫无悔意,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被完全洗脑了的人。他完完全全、发自内心地认为人类都应当臣服于相的统治,没有反抗,就不会有死亡。
这样一来,当初他的女朋友也不会死,很多人都不会死。大家生活在小说的世界里,而小说是什么样的?
是平静的、祥和的,充满了美好的。
他幽幽的目光看向了站在郝芳前面的众人,看着这些挡在前面的人,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锁定其中一人,道:“徐灵,你是散会的人?刚才烟花传讯,是你们散会的讯号?否则你一个气相主播,不在播音室待着,为什么突然跑来找郝芳?”
第245章 冬游园(三十)
徐灵,气相主播,苏洄之之外的播音部另一员大将,本届缝隙大考面试官之一,沈胤川的带教老师。
她常以温和示人,大方、知性的形象深入人心。即便是被钟礼指证的现在,都没有半分慌乱,她的视线越过钟礼,看向了他身后走来的人,点头道:“郑姨。”
来人正是以郑萍为首的散会成员,以及阙歌和连山。
她一声“郑姨”,竟是直接认了。钟礼的眸光不禁变得幽深,而郑萍看到钟礼,却有点诧异,因为钟礼并不在他们排查出来的疑似内奸名单上。
徐灵继续道:“不论是散会还是气相局,归根结底,目标都是为了救人。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也可以接受所有的质询,但是你——钟礼,我想你已经失去了质询的资格。”
钟礼:“就因为你们觉得我是被鸩操控的?我没有了自我意识?可我现在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你们以为是鸩给我洗了脑,但我刚才说的,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吗?我监管网络这么多年,多么肮脏拙劣的手段没见过,多少人打着规则的旗号、打着骂相的旗号在发泄、在杀人,你们觉得,把人简单地从缝隙里救回来,就是救人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流血,但他恍若未觉,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场的人,仿佛要把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
“你们是在把人逼疯!像养蛊一样,最后养出了什么你们知道吗?!监管、监管,管出网上一片宁静祥和又怎么样?背地里呢?那些梦醒理论的支持者为什么能搞出那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大家本来就都活不下去了吗?”
“那么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
从前没有这样,钟礼年岁不小,真真切切地过过没有规则限制的生活。他累了,真的累了。
钟礼一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神色复杂。他是被鸩洗脑得彻底吗?可他此刻的愤怒、疲惫,又是那样的真实。
“可是生活从来没有简单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率先回答他的,是郑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平平无奇地离异、丧子,平平无奇地遭受着许多看起来很普遍的、没什么特别的苦难。
与她相比,年龄相仿但身居高位的郝芳,看着要体面得多得多。此时此刻当两人面对面站着,旁人看来,竟有种同一个人在人生的分岔路,选了两种不同道路的错觉。
郝芳也没管身上的伤,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径自走到钟礼面前。她低头看着他,说:“意识觉醒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其后三十年,为了维护和平稳定的生活,我们刻意忽略了很多事情。所以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个世界是不够完善的。”
钟礼隐约猜到她可能要说点什么自己不愿意听的事情,想要别过头去,可他做不到。别人摁着他,而他心里那最后一点骄傲、自尊,也迫使他继续听下去。
“我们无法……真正地探索到宇宙之外。无垠的星空太远了,也太庞大了,那不是一个小说世界可以构造出来的存在。”
“我们空有灿烂的文明,却没有真正的根基。”
“我们像困在井底的青蛙,世界很大,却又很小。你知道吗?一个小小的错误,也许就能引起一个物种的灭绝,一个设定上的不完善,也许就能导致整个世界的崩塌。我们的前辈,意识到了这点,意识到了世界存在的问题,于是我们觉醒了,我们把它称之为——人类的一种自救。”
郝芳的话语犹如谆谆教导,仿佛钟礼还是那个需要人来开蒙的十几岁少年。他被这样的话语刺痛着,忍不住反驳:“可你们觉得,人类真的能自救吗?能够完善世界设定的,除了相,还能有谁?”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也没有答案。”郝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