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眨眼间,“砰!”阙歌一脚踹开了驿站大门,干脆利落。而黎铮也缠好了水晶珠串,小小的珠子带着淡雅的紫色,每一颗都有无数的横切面,让连山的大脑中下意识地弹出一个念头——被这串珠子缠绕着的拳头打中,一定很痛。
但是他眨眨眼,再看那只手,又觉得很漂亮。
淡紫色的水晶珠子在并不明亮的天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红色的芦絮飘舞,点缀其间,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亮色都集中到了这里。
那是一双在男人看来都很漂亮的手。
连山有些微的失神,直到黎铮和阙歌都走进了门内,他连忙跟上。
驿站里的人齐刷刷看过来,有面露不善的,有吹着口哨的,风格各异。院子一角堆满了碎裂的酒碗,就像现世里许多旅游景区的噱头一样,喝酒摔碗,堆叠成山。
黎铮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对面坐下。
一阵风吹过,吹起斗笠上垂下的半透明黑纱。黑纱的下面竟是没有脸的,只有一个黑洞,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连山心中警铃大作,身体自动紧绷。
尖嘴猴腮的小二第一时间跑过来,搓着手问几位客人要点些什么。阙歌抱臂看着他,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客人了?”
小二:“这……”
黎铮:“阙歌。”
“明白。”阙歌应了一声。
连山还不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什么,就见阙歌倏然抽出了武装带上藏着的匕首,一道寒光闪过,那匕首就架在了小二的脖子上,把人死死地摁在了桌上。
刀尖对准了眼睛。
阙歌就好似那下山的女土匪,一只脚踩着凳子,一只手压着他,俯身询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小二瞳孔骤缩,连连求饶,“明白、明白,姑奶奶饶命!”
阙歌这才放开他,“滚。”
小二忙不迭跑走。
其他桌的客人对上阙歌扫视的眼眸,要么重新坐回去,要么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没有人轻举妄动。
这时,戴斗笠的人开口了,“黎铮。”
他直接叫出了黎铮的名字,而且声音很奇特,仿佛金石摩擦之声。黎铮直入正题,“你怎么从胡地离开了?”
“我,离开,很久了。”
“不打算再回去吗?”
“回不去。”
“天河上也没有通路?”
“天河,改道了。”斗笠男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什么情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胡地的源头,大约,成为了一个湖泊。”
阙歌用眼神请示黎铮,见他没有反对,试探着问:“你没有回去,怎么知道?”
斗笠男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黑洞,“风告诉我的。”
连山可完全搞不懂那黑洞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运行原理。他只记得听前辈们说过,天河的源头在胡地,这是一条很神奇的贯穿了很多缝隙的河流。倚红船去胡地,大约走的也是这条水路。
“再来赌一把吗?”黎铮忽然问。
“上一次,你赢走了一座花园。”斗笠男道,“这一次,你又想赌点什么?”
黎铮的袖中滑落一枚金币,落入掌心。他将金币放在桌上,再推到斗笠男面前,“来自黄金国的金币,你赢了,它就是你的。反之,你把斗笠留下。”
斗笠男低头,仿佛“看着”那枚金币,沉默两秒,“可以。”
赌徒从来不会说“不”,但赌局的内容,必须由他来定。这是规则。
“我们今天赌,驿站里最终能有几个人活着。”斗笠男此话一出,其他客人纷纷警觉。刹那间,驿站里的紧张气氛好像就被拉满了,仿佛空气中有无数紧绷的弦,稍微往前走几步,喉咙就会被切断。
连山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武器,悄悄跟阙歌对视一眼,时刻警戒。
黎铮还镇定从容,“人的范围?”
斗笠男:“目之所及,能呼吸、能思考的活物。”
黎铮:“时间?”
斗笠男:“日落月升。”
黎铮:“几个?”
斗笠男扫视一圈:“三。”
这个“三”字,带着明显的金属嗡鸣之声。黑洞好似成了一个扩音器,震得人头脑发昏,甚至耳朵里要流下血来。
下一瞬,斗笠男动了,那身影如同瞬移,让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好像就要消失不见。可说时迟那时快,那只缠绕着水晶珠串的手,看似缓慢地伸出,却恰到时机地抓住了他。
“不要那么着急。”黎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并且走了过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去,“杀人不过头点地。”
说着,他又看了眼桌上的饺子,“你的饺子要凉了。”
他的语气略带嫌弃,因为——韭菜难吃。
连山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赌约的内容,在太阳落山、月亮升起的时候,斗笠男要这驿站里只剩下三个活人。如果达到这个要求,他赢,反之,则黎铮赢。
达到要求的方法也很简单,杀到只剩三个。
黎铮、阙歌,和他,正好三个人。
可连山看向其他人,他们也不跑,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让人完全猜不透这群NPC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很诡异,毛骨悚然的。
与此同时,燕月明下班回到了花园路。
推开门,闻人景要补课不在家,老师黎和平不知道是不是去接他了,也不在。学长和学姐更不在,偌大的别墅里,竟难得地只剩下了燕月明自己一个人。
大黄呢?
“大黄?”燕月明叫着大黄的名字,开始到处找狗。可是楼上楼下都找遍了,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燕月明又给老师打电话,想问问大黄有没有跟他出门,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别急,它可能在附近玩儿。”黎和平迅速冷静下来安抚燕月明,“我马上回来,你就先在公园里找找,最远可以到社区的棋牌室看看,它跟我去过很多次,那儿的人都认识它。”
燕月明定了定心,“好。”
出门时,燕月明又下意识地在门口搜罗了一圈。余光瞥见草丛里好像有个彩色的东西,过去一看,发现是黎铮给大黄做的彩色毛线球。
大黄很喜欢这个毛线球,最近天天都跟它睡一块儿。
看到这个毛线球的刹那,燕月明心里又咯噔一下,连忙把球揣进兜里,跑出去找狗。黄昏的公园里,行人不多。
附近的居民们都回去吃晚饭了,鲜有几个还在外面溜达的。燕月明一个个问过去,终于问到一个清洁工大叔,告诉他:“你说那条狗啊,我确实看到它了。就大概、大概多久之前来着,反正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下午吧,我好像看到它出去了。”
“去哪儿了?”
“往那边跑了吧。”
燕月明又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得益于附近居民对大黄的熟稔,路边小商店里的老板们和顾客们大多都认识它,还真有人看到了它过去了。
而燕月明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出去,那个地方……难道是和平街?
和平街14号的钥匙在黎铮那儿,且燕月明知道他放在哪儿。
匆匆返回花园路找到钥匙后,燕月明打了车直奔和平街。路上他又给黎和平打了电话,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等赶到和平街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多。
晚风习习,街边的路灯都亮了,燕月明刚下车就闻到了风里飘来的饭菜的香味,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自己还没吃晚饭。
街对面的那家铺子里,老板直接支了个电磁炉,在做红烧肉,香气诱人。燕月明挂念着大黄,恋恋不舍地往对面看了一眼,转身又奔走在寻找大黄的路上。
他先在和平街14号的院墙外绕了一圈,看有没有明显的狗爪印。没什么发现,再进入14号查探。
许久没来,14号又积了一层灰,但恰恰是这层灰尘让燕月明喜出望外,因为他很轻易地就发现了狗爪印!
大黄果然来过这里!
“大黄?大黄?”燕月明一边叫着大黄的名字一边往后院小屋里跑,可出乎意料的是,大黄来过这里,却又不在这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狗爪印。
燕月明想起在怪奇小屋时,收到的由昂丁转交的小姨的信。信上明确地说,大黄最早就住在和平街14号。只是这条街的人当时都掉进了缝隙,回来的人寥寥无几。
大黄会来这里,不奇怪。它是一条很聪明的狗,一定记得自己曾经的家,可它来了这里之后,又能去哪儿呢?
燕月明顺着它的狗爪印,仔细追踪。他并不把大黄完全当一条狗,而是用人类的思维来试图理解它的行为。它会在这个家里到处看看、到处走走,也许会寻找当年的痕迹,也许会难过。
曾经的大黄是什么样子呢?它掉进缝隙,出现在倚红船上时,还是一条小狗呢。曾经的大黄,也在这里过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吧?
“这是什么……”燕月明忽然注意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枇杷树,树上有不甚明显的狗爪子刨过的痕迹。
从这个高度,还有痕迹的走向来看,很像是树上有什么东西,而大黄想要去抓。
燕月明抬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到。现在都是晚上了,枇杷树又枝叶繁茂,只有院外路灯的光芒零星洒落在叶间,能见度很低。他当即打开手机灯照了照,还是不够,便干脆爬了上去。
经历过数次缝隙的锻炼,爬树对燕月明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他动作灵活地踩着枝干往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打着手机灯一路找过去。
黎和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你不是找狗吗?怎么到树上去了?”
“我刚开始怀疑树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大黄,所以它抓了树干,譬如一只鸟什么的,鸩的耳目,或者就是鸩本人,他又出现了。”
燕月明拨开树叶,从树上探出头来,手机灯恰好照在他的脸上,跟年纪轻轻坠井而死的年轻嫩脸小男鬼似的。要不是黎和平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还真会被他吓到。
不过黎和平知道小徒弟肯定不是故意的,捂着心口大肚地原谅了他,说:“那你找到没有啊?”
小男鬼摇摇头,眉头一簇,又严肃起来,“但是老师,我怀疑大黄爬上树了。而从树上这个角度望出去,我觉得月亮好像不太对。”
黎和平:“月亮不太对?”
他思忖几秒,当即表示,“我来。”
别看黎和平退休之后吃胖了许多,但身手完全不虚,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树,把小男鬼挤到一边,自己拨开树叶往天上看。
可怜小男鬼缩在一旁,抱住了另一根树枝,问:“是不是不太对?还没有到犯规的程度,但我看那月亮,跟平时看月亮的感觉很不一样。它有点、有点……”
黎和平沉声:“有点大,还有点冷。”
蓦地,黎和平突然想到什么抓住燕月明的手,飞快地带着他跳下去。燕月明差点踉跄一下,好不容易站稳了,忙问:“老师怎么了?”
黎和平:“你还记得山村喜宴里的月亮吗?你对象掀了它盖头的那个?”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是那个月亮?”
黎和平又往出站了些,彻底离开了树的范围,再望向天上的月亮,“你看,这里看月亮就是正常的。以我的经验判断,此月亮非彼月亮,我们在树上看到的那个月亮就是缝隙里的月亮,这意味着——以这棵树为原点,这里马上就会出现一道缝隙的出入口。你再在这儿站着,可就要掉进去了。”
“难道说大黄已经掉进去了?可是出入口不是还没出现?”燕月明愈发着急起来。他小姨上次就是在这里掉进了缝隙,至今未归,现在大黄又……历史可不兴这么重演啊。
黎和平摇头,仔细在院里走了一圈,道:“这里应该没有其他的出入口,它不该掉进去才是。”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大黄既然没掉进去,又去了哪儿呢?
黎和平已经托人去查监控,大黄是在气相局登记过的狗,想要调监控查它的行踪,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气相局也高度重视,两人还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搜救部的人就来了。
来人是四分队的副队长董晓音,一块儿跟大黄追捕过鸩的熟人。
“没有给它装GPS吗?”董晓音开门见山。
“大黄戴不住。”燕月明解释道。大黄是一条追逐自由的狗,GPS这种东西在它身上存在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三分钟。
这时,监控的结果也出来了,直接发到了董晓音的手机上。
燕月明凑过去看,发现大黄确实进了和平街14号。大约在里面转了半个小时后,又爬上了树。沿街的监控拍到了抖动的树梢,还有隐约可见的黄色身影。紧接着,大黄又从树上跳到了院墙上,再从院墙跳到了后街,消失不见。
董晓音:“沿路的监控还在调。从这份监控的时间来看,它在你们来这里之前刚刚离开。而且它在叫,跑动的速度也很快,我赞同燕月明的想法,它或许发现了什么。是月亮的异常,或者,干脆是鸩又出现了。”
“副队。”董晓音带来的其他两个搜救队员也快步从街对面跑过来,他们跟附近的商家打听过,确实有人听见了狗叫。
她越说,燕月明的心就越往下沉。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大黄的突然失踪绝不可能是意外。是他倏忽大意了,或者说没有足够地关心大黄,怎么就忘了,对于鸩来说——大黄也是一个绝对的排名前列的报复对象?
这可是在上方城里一路把鸩从城内撵到城外,又逼迫他不得不撕开缝隙逃跑的神犬奇兵,鸩能不恨它吗?而且鸩这个人,阴险狡诈、卑鄙无良,他杀不了人,还不能对付一条狗?
燕月明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鸩搞的,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上次给苏主播P遗照,这次又虐待小动物,他好没品,我要诅咒他……”燕月明一边继续寻找大黄的踪迹,一边碎碎念,一边又掏出手机来联络自己神通广大的朋友。
这个朋友是谁呢?
理工大学咒术师协会的咒术师们。
咒术师们过于放飞自我,没拿到附加分,又扣分太多,最终遗憾错过编制。但他们那种“歪门邪道”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燕月明一给他们发信息,他们就立刻响应了。
37号麻仁爱:放心我的朋友,你这个信息发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没考上编制,是我们的错吗?不!是这个世界的错,是鸩的错!
37号麻仁爱:【图片】【图片】【图片】
37号麻仁爱:看到了吗?我们刚画好祭坛。
37号麻仁爱:现在就开始下咒。
37号麻仁爱:咒不死他算我输。
37号麻仁爱:我们还打算在学校论坛搞图文直播,号召大家一起加入,如果你能打个电话给管理员让他不要封我们的贴子,不报警让三院把我们抓走,就太好了。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精神状态,令燕月明感到一丝安心。
而当咒语响起,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戴着黑色帽子和黑色口罩的熟悉的身影,打了个熟悉的喷嚏。
“阿嚏。”
“可恶,谁又咒我?”
鸩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这个动作过于像人类,不太雅观,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月夜下,他身上的墨色好像更浓了一点,地上的影子仿佛在流动,渗入地底,隐约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随风摇曳。
可是路过的行人对此一无所知。
鸩压了压帽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天桥,晚风吹着,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又低头望向天桥下边,正好开过的一辆厢式货车。
一道道隐约的狗叫声从货车里传出来,又很快被风和车流的声音掩盖。而货车的副驾驶上,抽着烟的男人还在大大咧咧地打着电话,“行了,最近上方城本来管得就严,我能搞到那么多条就不错了。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倒霉还是幸运,本来要撤了,突然又撞上来一条狗。那狗厉害啊,油光水亮的,就是凶得很……”
“哈哈哈哈这狗凶是凶,可它咬人还有分寸的,不知道是被训练过还是咋地,估计是想吓退我们吧?可老子是能被一条狗吓退的吗?”
“什么怎么搞定的,山人自有妙计。”
鸩愉悦地听着,又缓缓转过身,望向了和平街的方向。其实他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对,他怎么会生气呢?
那只蠢狗。
今天就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
六月底的夜晚,风吹不走的燥热。
这天气就像人生,一旦往前走了,就再也拉不回来了。燕月明站在街头,抹着额头上的薄汗,微微喘气。
今天下班刚回到家他就发现大黄不见了,到现在也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以至于他奔走在寻找大黄的路上时,还会被路上的巡查队员误认为夜班的后勤,拦下来给他分派活计。
燕月明倒是有心帮忙,但大黄的事情显然更迫在眉睫。
“喂?前辈,对,是巡查部的1126小分队,他们正在走马桥这边执行任务,需要……”燕月明只能选择将情况上报。
而经过成方集团那件事情提醒后,燕月明开始仔细留意一个又一个小任务之间的关联,或者说隐藏在背后的信息。哪个区域频繁发生异常,哪个区域又安静得不正常,都值得注意。
于是燕月明又多嘴问了一句,“今晚忙吗?”
1126的小队长回复道:“还不就是那样,这两天体感都差不多。我看你怎么下了班还穿着个制服到处跑啊?吃晚饭了没?”
忙碌的巡查队员们,往往选择在车上吃盒饭或者更方便的面包、饭团。队长说了这话,坐在旁边的队员随手从塑料袋里抓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扔过来,“给。”
燕月明道着谢接过,倒也没推辞。
队长看他大口吃起了面包,一点儿不见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啊,小明,看来你已经完全融入我们气相局这个大家庭了。”
燕月明连忙跟人家打听大黄的事,队长一边又咒骂了几句鸩,一边拍拍胸脯表示:“别担心,我给你留意着。”
语毕,人家又巡逻去了。
燕月明则往相反的方向走。这个地方距离和平街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监控显示大黄跑到了刚才提到过的走马桥附近,而这附近都是相对比较拥挤的民宅和街巷,还有很多出租屋,给排查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黎和平和董晓音他们都分散开来查探,而燕月明单独一个人。他倒是想把自己作饵,钓出鸩来,可惜似乎没什么用。
已经七点多了,街巷里传来一声狗叫。不是大黄,是很清脆的小型犬的声音。燕月明心念微动,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路边住户里养的狗。
小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窗户上有栏杆挡着,还种着几盆薄荷和大葱。
“你看见大黄了吗?那么高、那么大的一条狗?”燕月明有点病急乱投医,手里比划着跟小狗说话。
“汪?”小狗歪着头看他。
“就一条黄色的狗,它叫大黄,这么大,汪汪!”燕月明试着学大黄叫了两声,叫完又觉得不大对劲,自己怎么在学狗叫?
他赶紧住嘴,做贼似地往周围看了一眼。而小狗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它接收到了什么讯息,忽然开始对着外面大叫。
一连串的叫声,像在呼朋引伴。没过几秒,从隔壁、街对面,这个楼、那个楼里,渐次传来许许多多的狗叫声。
燕月明都吓住了,怎么有那么多狗?
有狗叫声,也有训狗的声音。
不知是哪个中气十足的狗主人在崩溃地教育自家的狗,“就你能闹腾,你这个月都被投诉三回了!三回了啊,祖宗,你再吵,狗贩子就把你抓走了!”
小狗的主人也被狗叫声吸引出来了,一边喊着“又怎么了又怎么了”,跑出来一看,“咦?这不是、这不是……小明?!”
燕月明讪笑,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抓紧时间问:“阿姨你有看到一条狗吗?黄色的大狗,背上有点黑毛,比土狗大,像狼狗一样的。”
“这倒没有,你们气相局也改行抓狗了?”
“没有没有。”
燕月明摆着手,而这时,侧前方一户人家的门口探出来一只萨摩耶。萨摩耶后面又出来一只边牧,两只狗齐刷刷地看着燕月明。
电光石火间,燕月明又回过头去问阿姨,“阿姨,你们这边养狗的人很多是不是?狗狗平时会走丢吗?”
阿姨:“都牵着绳呢,倒是有偷狗的。年前就偷过一次,报警都不管用,人家都流窜到别的城市里去了。歘——就往那缝隙里一钻,好家伙,就几年前街尾那王大爷丢了条小土狗,报了好几次警,最后都闹到气相局去了,非要人家给他找狗,后来你知道怎么了吗?找回来的时候都串种了,那是狗认识人,人不认识狗啊!”
这阿姨也是个健谈的,两人隔着窗户呢,就聊上了。小狗时不时叫唤一声,似乎有点急切,开始扒拉玻璃。
“汪!”那边的边牧好像也在叫他。
燕月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思绪开始串联,急急忙忙跟阿姨告别,跑过去找边牧。边牧向来聪明,而且它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
它开始“揍”旁边的萨摩耶。
萨摩耶一脸纯真地倒在地上,吐着舌头,好像啥也不懂,但是它会配合,像在陪主人玩那种“打枪就倒地”的游戏。
边牧紧接着又盯着路边的车开始叫,燕月明急忙问:“对方打了狗,开着车跑了?”
狗狗没有立刻回答,它专注地盯着路上来来去去的车子,直到开过一辆小货车时,耳朵竖直了开始拼命大叫。
燕月明在他盯着车子的那一刻已经拿出了手机,电话打通的时候,边牧也就开始叫了。燕月明这还不明白的话,白跟大黄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了,他可以确定——大黄是被一辆货车给带走了。
以大黄的战斗力,它肯定是被某种卑鄙的方式给弄晕了,或者控制住了。
再结合刚才阿姨的话,以及鸩的一贯作风——他会如何报复?
用人类的手去杀人类。
那么,针对大黄最好的报复方式,也不是鸩亲自对它动手,而是让人类去杀死它。用让你最恶心、最痛恨、最自责、后悔的方式,去完成某种令他沾沾自喜的高级嘲讽。
“是狗贩子!偷狗贼!货车!”燕月明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跑起来了,“如果是车子,这会儿可能已经出城了!”
董晓音也跑了起来,但她的声音里仍然透着一股能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告诉燕月明:“别急,我马上派人拦车。”
燕月明能确定是偷狗贼,而不是官方的打狗的,原因很简单。大黄是配合过气相局行动的狗,已经登记在册,甚至比燕月明还要更早地获得编制。如果是公职人员,很难不认识它。
只要脑子没有问题的,也绝不可能发现不了大黄与其他狗的不同。
那厢,董晓音又一个电话打到巡查部。
巡查部负责巡视全城,想要追踪一辆在走马桥附近出现过的货车,找他们再合适不过。任务迅速传递下去,不过片刻就锁定了在走马桥附近出现过的一辆厢式货车。
“外地车牌。”
“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按照行进速度推算,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
“继续追踪。”
“赶快联络附近的巡逻队。”
消息层层下达,又得到回应。
“收到。”
“收到。”
“现在正赶往城北大道至绵羊路路段,over。”
巡查部的大厅里,硕大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电子屏上,开始出现实时的动态地图。技术人员还在抓紧时间搜寻那辆货车的具体位置,而代表一辆辆巡逻车的小红点,迅速在城北至城郊路段编织出一张拦路的网。
巡逻车上,伍元跟着自己的前辈,也在走马桥一带。他们没有被抽调,但听到了通讯频道里的内容,当然也知道了此刻正发生的事情。
伍元降下车窗,拿着夜视望远镜朝外面观望。前辈余光扫过他紧蹙的眉头,失笑道:“你个小子年纪轻轻皱个眉头干什么?都看到啥了?”
“前辈。”伍元回过头,“你说……鸩会不会现在就在看着我们?”
前辈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当然了,反派都是这样的。”
伍元:“那他会看着谁呢?是我们吗?我们还不够格吧,都是些小兵篓子,没有牌面。在鸩的复仇名单上,苏主播算一个,局长、部长他们,肯定也名列前茅,然后是……花园路。大黄不是本来就住在花园路,跟花园路是一伙的吗?鸩现在最该看的,是不是花园路的人的反应,譬如小明?”
前辈:“嘶……虽然你说我们没有牌面,有点让我不得劲,但你这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啊。”
伍元眸光微亮,“小明现在既是花园路的一员,又已经入职气相局,双重buff加满了。我觉得就算鸩没有出现,也一定在他附近。”
前辈:“我明白了,坐稳!”
前方出现一个路口,前辈脚踩刹车,猛打方向盘,迅速掉头。伍元又打电话给燕月明,“小明小明,呼叫小明,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
燕月明艰难地迎风说话,“我在车上!到开阳路了!”
伍元:“你那什么车啊?”
燕月明:“摩托!”
黎和平不知道咋回事,把黎铮的机车给搞过来了。他也不怕黎铮回来跟他翻脸,把那头盔一戴,油门一踩,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都写满了——自由。
“你学长不在,我们今天随便开。”黎和平上车之前是这样跟燕月明说的,但上车之后,他又跟燕月明说:“等他回来你就说是你开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