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燕月明也没有跟陈野生他们一块儿去撸串,因为黎铮是真的有地方要带他去。
离开气相局时,两人又在门口遇见了苏洄之的助理。助理送来了一张写着苏洄之亲笔签名和鼓励话语的贺卡,以及两个冰激凌。
燕月明收到偶像的贺卡,第一反应当然是开心,看到冰激凌后,就更开心了,“还是我最爱吃的巧克力口味的。”
黎铮看到他那么开心,保持着一贯的从容,替他拉开了车门。
燕月明却没急着上车,他往四周看看,没发现有人在看他们,就贴过去问:“学长,这是你帮我要来的对不对啊?”
黎铮单手搭着车门,低头看他,“所以呢?”
燕月明微微歪头,“所以?”
黎铮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燕月明悟了,马上送上自己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掷地有声的、毫无技巧只有情感的致谢,“谢谢学长。”
黎铮噎住。
既然如此,他回以只有技巧没有情感的客套话,“不用谢。”再把人绅士有礼地塞进车里,绕回另一边自己上车。
哪想到他刚关上车门,正要扣上安全带呢,小明突然偷袭,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见他看过去,燕月明又怂又大胆地宣告:“刚才是谢学长的。”
黎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现在呢?”
我不好意说。
燕月明他就不说,拆开包装美滋滋地吃起了冰激凌,并开始催促黎铮开车。这才几天过去,他的胆量已经大了许多,都敢催促黎铮干活了。
黎铮当然只能听他的话,因为在这个车里,只有男朋友,没有可供欺压的小学弟,他甚至要容忍对方坐在自己的副驾上吃东西。
爱情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比在缝隙里闯荡难多了。
车子缓缓驶离气相局,趴在楼上窗户里观望的考生们,对于燕月明和那个传闻中的黎老板的关系,依旧不甚详解。
因为防窥玻璃的存在,隔着一定距离,他们都没看到那个吻。有人靠猜,猜到了真相,有人还在云里雾里,而唯一一个亲眼目睹的,是气相局扫地僧——门岗大爷。
今天的大爷也依旧精神矍铄,他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开始写字:
《我爱花园路》
第一百二十二集
剧情概括:兄友弟恭。
没人知道,大爷的梦想是当一个编剧。
远去的车上,燕月明吃完了冰激凌,仔仔细细地把垃圾收好放进塑料袋里,这才问起黎铮,“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学长。”
黎铮:“散会的人想见你。”
事实上,缝隙考核结束的那天,黎铮带着唐乔的小卡去见散会成员时,对方就提出要见燕月明了。但他们的见面并没有紧迫性,所以黎铮权衡之下,还是将见面的时间推迟到面试之后,以免干扰他的考试。
燕月明听到散会的人想见他,立刻严肃起来,“他们想见我做什么?”
黎铮:“那就只有等见到才知道了。”
令燕月明惊讶的是,车子越开越远,竟一路开到了城郊。这是与明山完全相反的方向,此去没有山脉,有的是在金色的阳光中,波光粼粼的湖泊。
湖泊旁长满了芦苇,还有大片大片的农田,以及穿越农田而过的高高的铁轨。
最终,他们停在了湖畔的一个鲜花农场。
从国道到鲜花农场这段路,车子很少,前一段还是水泥路,后一段就变成了石子路。不过石子铺得还算平整,路也并不窄,一边是芦苇青青,一边是风吹麦浪,几只飞鸟在空中盘旋,风景很好。
鲜花农场的木门前,插着一块牌子。上边贴着今天的《气相预报》,以及农场的出入须知。让燕月明比较在意的是关于农场的一条——
【今日宜摘花,但切记,不要摘那朵金色的】
黎铮的声音在他身后徐徐响起,“百两金的花都是从这里进的货,虽然贵一些,但质量很好。那个人也与花有关,所以我们约在这里见面,最不引人注目。”
燕月明微怔,随即想起来,百两金是黎铮的花店的名字。
黎铮上前敲门,开门的人正是鲜花农场的老板,一个有着古铜色肌肤,留着长头发戴着发箍的男人。他与黎铮算是老熟人了,自然而然地打着招呼,请他们进去。
燕月明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余光瞥向黎铮,却见他微微摇头。
不是这个人?
燕月明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往里走。
进门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石板路上又延伸出很多小路,通向各个花圃。有些是露天的,有些搭着白色的大棚。远远望去,还有一条鹅卵石小路通向湖畔。
湖畔有个草亭子。
黎铮和燕月明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里,发箍男只是给他们指了路,就径自去忙了。而燕月明怀抱着越来越大的狐疑,跟着黎铮一路走进草亭子,看到坐在草亭子里的人时,彻底愣住。
这个人好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忆翻涌,燕月明的眼中逐渐泛起惊讶、错愕,他失声道:“是你,之前我在三院门口买过一束花,是你卖给我的对不对?”
烫着优雅卷发、围着披肩的老婆婆,坐在夜晚的医院门口卖花,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她吐一口烟,仿佛就是说一个故事,卖花从不吆喝,纯靠人格魅力。
燕月明在她的摊位前止步,犹犹豫豫。老婆婆问他打算买花送给谁,得到答案后,指点他买了一束纯白的百合花。
后来这束花出现在了黎铮的卧室里。
燕月明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而黎铮信步走到亭中石桌旁,问:“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老婆婆今天又在抽烟,把烟从嘴边拿开,不疾不徐地吐出一个烟圈,“不介意。”
“坐吧。”黎铮拉着燕月明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当掌心的温度传递,燕月明也回过神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婆婆看着他们的互动,眼神里满是过来人的揶揄,“唐乔知道吗?”
燕月明老实摇头。
老婆婆又看一眼黎铮,上下打量,“你之前买的花,就是送给他的吧?”
燕月明继续老实摇头。
老婆婆弹了弹烟灰,“你这么老实,不会是被骗了吧?虽然从长相上看,这笔买卖不亏。”
确定了,这人肯定是散会的,说出来的话跟他小姨好像啊!
燕月明仿佛看到了小姨的身影,难免有点激动,“婆婆,你跟我小姨认识对不对?你那天在医院门口,是故意在等我吗?那个时候我小姨刚好掉进缝隙里,还没过几天。”
“你想多了。”老婆婆一盆凉水泼下来。
好的,这种说风就是雨,下一秒雨转大雨的风格,也很像小姨。燕月明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主动端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水,“那是为什么啊?”
老婆婆:“我本来就在那儿做生意。”
燕月明认真思索,如果一个从来不卖花的人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卖花,确实很突兀,所以答案只能是——老婆婆本来就在那边摆摊。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你没有在等我啊?”燕月明又诚实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说你老实,你倒也没表面上那么老实。”老婆婆掐灭了烟头,继续说道:“唐乔又掉进了缝隙,散会收到风声去缝隙里找她,而我年纪大了,去不了了,自然就想看一看你。”
燕月明还有一个疑惑,“之前你们告诉学长,散会这么多年跟小姨之间没有联络,是失联状态,为什么?”
老婆婆扯了扯嘴角,“因为散会最早成立的时候,你小姨还是小叔呢。”
燕月明:“你们不知道他后来变了吗?”
老婆婆:“那你们不知道,他其实在倚红船的时候,就已经找到变回去的方法了吗?没有人知道那个奇葩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变回去,我们找的,一直是个男人。”
燕月明大震惊。
老婆婆看到唐乔的大外甥都那么震惊,心情都不由好了许多,“后来我们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带着你在浦匣子弄,过上了普通但平静的生活。散会的大多数人,也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散会散会,就这么散了,也不错。又有几个年少时嚷嚷着拯救世界的毛头小子,会放着学不上、放着班不上,成天瞎混呢?”
黎铮却道:“但你们能在唐乔再次掉进缝隙后,立刻采取行动,证明你们并没有那么散。”
老婆婆笑笑,“因为有人能回归正常生活,有人能放弃理想,也有人需要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下去。这才是散,真正的散,像一朵蒲公英被风吹散,遍地都是。有人活着,有人死了;有人在正常地生活,也有人还滞留在缝隙里,能通过那条倚红船,得到故人的消息。”
说话间,老婆婆的目光穿过那芦苇丛望向远方,仿佛望见了旧日的场景,思绪逐渐飘远。
良久,她又回过头来,脸庞在逆光中变得柔和,“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丁,你们叫我丁婆婆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散会的核心人物,只是唐乔从前留了一样东西在我那儿,现在也是时候转交给你了。”
第160章 核桃
丁婆婆交给燕月明的是一个很像是文玩核桃的东西,但是有别于常见的文玩核桃,它是玉白色的,质地却又像是被打磨得很光滑的……骨头?
燕月明刚开始还很诧异,他从没有见小姨玩过这个东西,直到丁婆婆告诉他,这个核桃是可以打开来的,他上手一拧,发现真的可以开。
打开的核桃里,有一颗很小的棕褐色的颗粒。
“这是……种子?”燕月明疑惑。
“看起来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她从哪里得到的,又是什么。当时是她离开倚红船的前几天,船只在缝隙停泊,我们在渡口见过一面。她把东西暂时放在我这里,托我保管,然后就又回到船上去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船翻了,搜救部将她带离了缝隙。”丁婆婆将一切娓娓道来,“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或许,你可以搞清楚它究竟有什么用途。”
燕月明不由得看向黎铮。
黎铮把玩着手里的小茶盅,道:“你说的渡口,是照影渡?”
“黎老板不愧是缝隙里的常客,什么都瞒不过你。”丁婆婆口头上尊称一声黎老板,态度上却还轻松闲适,“搜救部出现的时候,黎老板也在?”
黎铮答非所问:“或许你们散会的人,还记得当时的倚红船的船长?”
丁婆婆微怔,随即蹙眉,“我并没有真的上过船,但也有所耳闻。倚红船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后来再出现的时候,船长似乎已经换人了?”
黎铮抬眸,“不是换人了,是迭代了。”
燕月明立刻想到他学过的缝隙的设定,缝隙是一直在变化的,死在缝隙里的人,最终成为了缝隙里的一部分,构成了这个奇诡莫测的世界。船长迭代,是指又有人死在了船上,于是船长这个NPC,又融合了新的设定?
黎铮对上他的疑惑目光,解释道:“倚红船从你小姨那会儿开始,一共翻过两次。每一次翻船之后,船体破损,都需要进行修补。就像这次缝隙大变一样,倚红船的修补就是一次迭代的过程。船上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船长的人设也发生了变化。”
燕月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婆婆:“你说这些,跟唐乔有什么关系?”
黎铮:“我怀疑,这颗核桃就来自船长。”
燕月明微微睁大眼睛,“小姨从船长那儿偷的?所以要赶快把核桃送下船交给丁婆婆保管,怕被发现是吗?”
丁婆婆听他那么自然地就替唐乔还原了犯罪心理,不由失笑。她也不问黎铮是怎么猜到船长身上的,是人都有秘密,不必过多打听。
“这确实是像唐乔会干出来的事。”丁婆婆点评道。
燕月明摸摸鼻子,“我也就是说一说,我小姨还是、还是……也许是捡的呢。”
黎铮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捡的也好,偷的也好,唐乔把这个交给你,或许确实在未雨绸缪什么。当时我也上了船,船上正好发生了骚乱,好像是船长丢了什么东西。”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黎铮年纪尚小,还没能在脑海中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黎和平又出了幺蛾子,正在被狗追。
哦,那只狗就是大黄。
整个倚红船上鸡飞狗跳的。
丁婆婆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总之,东西交给你们了,要怎么做,全看你们自己。”
黎铮沉静的目光看着她,“丁婆婆没有把这个东西给散会的人看过吗?”
“没有。”丁婆婆笑笑,“既然是唐乔留下来的,当然要归还到她的手上,或者,她至关重要的人手上。散会是散,但口风很紧。”
燕月明赶紧表态,“谢谢婆婆。”
丁婆婆:“别谢我,我也不过是忠人之事而已。”
这位婆婆是与众不同的婆婆,燕月明第一次在医院外面见到她时,就感觉到了。她不像其他长辈那样喜欢让小辈哄着,倒是更乐意打趣他。
“难得来一次花田,小年轻不去摘几朵花吗?东西也拿了,继续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告诉你们了。”
燕月明老脸一红,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被长辈打趣,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他有心想问问丁婆婆,关于以前的小姨的事情,可是在他说出口后,丁婆婆却拒绝了。
“以前的事,还是等你找到你小姨,再让她亲口告诉你吧。她还没死呢,正当年轻的时候,由我这个老太太来追忆她的往事,还早了点儿。”
燕月明只能遗憾作罢。
黎铮带着他离开,两人走出了一定距离,燕月明又回头去看草亭子里的丁婆婆。丁婆婆早已经转过身去了,重新望着那片湖畔的芦苇,仿佛画中的人。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吹起她指间的烟,天地就变得朦胧起来。
燕月明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也许还不到分享的时候。
花田在另一边,走过鹅卵石路,穿过一片种着果树的小林子,燕月明还看到了几只大白鹅。大白鹅看到陌生人也不怕,倒是燕月明下意识地躲到了黎铮的身侧,怂得很真实。
黎铮回过头去看他,微微挑眉。
燕月明不好解释,他小时候被大白鹅啄过屁股,这个不论是跟学长说还是跟男朋友说,都太丢脸了。他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着黎铮快走,然后再故意岔开话题,指着远处的那些奇形怪状木架子问黎铮,“那些是什么?”
他的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不要拆穿我。
黎铮没有说话。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
远去的大白鹅抻着脖子看那边的人类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因为觉得太过无聊,扑棱几下翅膀,又嘎嘎地扑向了湖畔的芦苇丛。
芦苇摇曳,黎铮终于忍俊不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老板自己做的花架。”
燕月明既然开了这个话题,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了,“你跟老板很熟吗?”
黎铮:“算是。”
燕月明:“算是?”
黎铮:“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缝隙里,但他回来后,已经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
燕月明这次是真的好奇起来了,问他是什么事情。他隐约觉得,发生在缝隙里的事大多悲剧,问出口,又后悔。
黎铮不疾不徐说道:“闻人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一直在缝隙里打转吗?”
燕月明点点头。
黎铮:“他是不是说,我在缝隙里追寻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又点头,闻人景确实这么说过。因为遗忘的特性,缝隙埋葬了太多的真相、抹去了太多人存在过的痕迹,在缝隙里寻找真相、记录存在,燕月明觉得是一件艰难又浪漫的事情。
“这么说也没错。”黎铮迎上他充满崇拜的视线,复又看向远方的花田。老板正在田间劳作,除草、松土,半天也不见抬起头来,干得专注而认真。
“我在缝隙出生,是个黑户。作为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本来就没有记录的人,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虚无。”黎铮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牵起燕月明的手继续往前走。
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热烈,他自然地换到了燕月明的另一侧,替他挡着阳光。
燕月明走在他的影子里,听他继续讲那过去的故事。
虚无是什么?
是对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的困惑和迷茫,是对荒诞世界认知的不足,是对自身存在的一种怀疑。
“你知道,当所有人都开始遗忘,而只有自己还记得,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黎铮忽然又问。
孤独。燕月明的脑子里骤然跳出这个词来。虽然看似比别人要拥有更多的记忆,但却换来更大的孤独。
学长为什么都记得呢?
是因为他出生在缝隙里,这里的影响对他已经太深了吗?
燕月明下意识地握紧了黎铮的手,安慰的话就要脱口问出,但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学长你是不是会永远记得我啊?”
会吗?黎铮嘴角微弯,“会。”
燕月明笑起来,拉着黎铮走在树下。树下可以遮阴,不要太晒着他的学长了,万一晒黑了就不帅了。
黎铮:“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早点摊子不见了。老板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只有我还记得,还在找。”
因为什么呢?
因为黎铮足够挑食。
他忍受着黎和平的垃圾食物投喂,以及他的有毒料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心意的早点摊,没吃上几个月,人就没了。
世界意识在跟他作对,毫无疑问。
“早点摊的老板,是误入了缝隙,回不来了吗?”燕月明问。
“不是。”黎铮回答。
“不是?”燕月明诧异。
“他原本就是一个逃犯,事迹败露,所以逃进了缝隙。”黎铮语气平淡,聊得仿佛只是今天早点摊的物价,又上涨了五毛。
燕月明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他以为学长的过去已经够曲折、传奇了,却没料到一个早点摊老板也能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他忍不住追问。
黎铮:“他变成了NPC,或者说,成了某个NPC的一部分。而这个NPC,继承了他的手艺,所以我开始每天——到缝隙里去吃早饭。”
燕月明:“啊……”
黎铮去缝隙里吃早饭这件事,黎和平是过了整整一个月才发现的。
当时他正值壮年,一天到晚在缝隙里带队奔走,顾不上黎铮的饮食起居。黎铮也嫌弃他的黑暗料理,自己照顾自己,独立得很。直到某一天,班主任打电话给他,委婉地提醒他: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业,如果实在不行,老师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时候,黎和平就知道——坏事了。
他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黎铮一个月内迟到好几回了。老师们没办法,因为黎和平在缝隙里,电话联络不到,只能被动习惯。
黎铮自己呢?每天从容不迫地去,从容不迫地走,虽然迟到,但从不多留一秒。其他班的同学经常能看到黎铮在上课时分迆迆然从走廊里过去,明明穿着同款的校服,但就是比别人要帅,于是同学们都没法专心上课了,都在看他。
老师们拉都拉不回来。
最让他们苦恼的是,黎铮还不跟同学交朋友,虽然也在学校上课,但神秘是他的代名词。一位神秘的、帅气的、虽然总是迟到但成绩很好的隔壁班同学,在学校里就是传说级别的存在。
黎和平接到电话的时候,黎铮又迟到了。他匆匆离开气相局,赶回家一看,家里也没人,最后是在哪儿找到他的呢?
在缝隙里。
黎铮为何总是迟到?因为缝隙的出入口是不确定的,有时能够走最短路径离开,有时说不得还得绕一绕路,甚至是被困在里面,。
黎和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不急不忙地吃午饭呢。
“早饭都过去两小时了,你不赶着去上学,还在这里吃饭?”黎和平鼻子都要被他气歪了。
“如果我不去学校,都能考一百分,那我这两个小时赶去学校的意义在哪里?”黎铮一边慢条斯理地、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反问。
黎和平当场噎住,抓了把头发,竟找不到话来反驳。黎铮又轻飘飘地看了眼对面的位置,说:“老师吃饭了吗?坐下来吃点儿?”
“个臭小子……”黎和平骂骂咧咧地坐下了。他也是个混不吝的,既然都已经迟到了,那就先坐下来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正好他肚子也饿了。
吃完午饭,黎和平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想跟他来一场父子之间、师徒之间的亲切友好的深入的交谈。
黎铮听了,但完全没听进去。
“那后来呢?你还是天天去缝隙里吃早餐吗?”燕月明好奇死了。这段经历,对普普通通小明同学来说,是只会“哇”的存在。
“没有。”黎铮语气平静,但又隐约带上了一丝嫌弃。
为什么他没有把黎和平的话听进去,还是不再去缝隙里吃早餐了呢?因为黎和平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找了个人看着黎铮,每天强制送他去学校。
于是学校里又多了一个传说,说他是什么富家子弟。你看,每天都有车接送呢。
黎铮对此不予置评。
“我跟老师谈了条件,除了上课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出入缝隙。”黎铮此时说起这些事来,云淡风轻。
事实上,黎和平也确实管不了他。强压对于黎铮来说是没有用的,就算管得住他上学,也不可能24小时看着他,所以不得不做出让步。再者说,黎铮年纪虽小,但在缝隙里的经验可能比部分搜救队员还要丰富,黎和平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拦他。
师徒俩的辩论,往往以黎和平的心力交瘁,或者黎铮那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结束。
养小孩儿怎么能那么麻烦呢?黎和平如是想。
而对于黎铮来说,虚无贯穿了他的少年时期。世界是个大的牢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又来干什么,交朋友、学习好像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之后,人类的过往与未来好像也没有了意义,他宁愿花一点心思在寻找一份可口的早餐上面。
“鲜花农场的老板,也是其中的一个食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了花田。微风吹来阵阵花香,成片成片的月季和绣球开得正盛,还有许许多多燕月明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他还看到了那天黎铮特意放在书房里的大花飞燕草,一从又一从,比插在花瓶里更好看。
一只蝴蝶正停在上面。
老板还在忙碌,他骑了辆三轮车过来,把一盆盆花往车上搬,看起来像是要去送货。
“食客?是早点铺老板化身的那个NPC的客人?”燕月明问。
“是。那个缝隙是家驿站,挂着招魂幡,专宰过路客。”黎铮道。
燕月明知道,这里的“宰”,可能就不像现实世界里那样只宰你的钱包了。他再次看向老板,斟酌几秒,又问:“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黎铮停下脚步,“你仔细看他的腿。”
燕月明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裤腿包裹下,好像两条腿的粗细并不相同,尤其是小腿,但他走路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的右腿没了,是某个NPC把自己的腿换给了他。”
“NPC……是为了帮他?”
“是。”
“那NPC呢?没了一条腿会怎么样?”
“她变成了驿站的旗杆。”
随着时间流逝,独腿的人也经过了迭代,设定更改,成为了一根挂着旌旗的旗杆,再没有了声息。世界在黎铮的眼中变化,而仿佛只有他,记下了所有变化的过程,一切起源、经过和结果,这种感觉很奇妙。
于是他开始不断地追寻。
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那些被隐藏的过往和秘密,从别人的故事里,好像在找寻着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价值。
老板骑着满载鲜花的车远去了。
燕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怅然若失。黎铮讲故事其实讲得不甚详细,但他从那些并不详细的框架里,自己脑补了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小明是个俗人,最见不得遗憾,从小到大一直在傻白甜故事和合家欢喜剧里打转,买视频网站VIP忘记取消包月自动扣款都能懊悔很久。
黎铮侧头看到他的表情,问:“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在缝隙里做一个NPC,还是选择做一根旗杆?”
嗯?做NPC还是旗杆?燕月明抬头看他,开动他的脑瓜子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好像做旗杆也不错。
橙红小镇的居民又是种柿子又是干架,三天两头进诊所,还会因为违反规则被雷劈。麻烦全天无休,成了丧尸还要工作,餐食只有萝卜。
这么一想……
黎铮勾起嘴角,“还是做挂在旗杆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铮,这个词好耳熟啊,以前进缝隙的时候,学长一定拿这个吓过他。
“你不救我的吗?”燕月明字字真切,“都风干了,肯定挂了好多天了。换成我小姨肯定会救我的,我小姨特别、特别爱我……”
黎铮:“我没有不救你。”
燕月明:“你说我是风干小狗。”
黎铮:“……”
燕月明:“还要挂在旗杆上!”
黎铮有点不知该怎么好了,低头看着他,声音放轻,“真生气了?”
其实燕月明没有,他听得出来,学长是在让他转换看问题的角度,让他从刚才那种遗憾的状态里走出来。但是这种控诉学长,学长还会问他“生不生气”的感觉,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