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居民都是有经验的,面对如此严重的全城异常,除了不动声色地无视它们,继续自己的生活之外,他们不会再到处乱跑,而是宁愿把更多时间用来休息、睡觉,或者上网。
睡觉这件事,除非是有什么规则规定了不能睡,否则两眼一闭,什么异常都看不到,反而可以规避掉许多风险,还能恢复自己的精神。
如果睡不着,静不下心来休息,那就上网好了。
网络的世界由数字支撑,可不由鸩说了算。这些科技造物,支撑它们运行的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规则,世界意识顶多能改变某个人类的认知,让他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认为1+1=3,可改变不了1+1=2的基础事实。
燕月明上课的时候也曾经问过黎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用智能AI来代替气相主播?仅仅只是宣读规则的话,并不需要多么高级的AI就能办到。又或者直接在网上公布规则,用文字形式。
黎铮回答他:“以前试过,但没大用。”
燕月明:“为什么?”
黎铮:“我跟你说过,播音部才是气相局最危险的部门。”
燕月明点头,“对,你说,主播将规则宣之于口,会遭到相的阻挠,直面来自于它的危险。”
可这也正是燕月明问出那个问题的原因,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方法?黎铮告诉他没有用,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只是听到、看到而已,是气相主播用自我意识,传播到了你的脑海。”黎铮倚靠在他的课桌前,回眸看着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这叫意识共振。”
燕月明仿佛定住一般,没有说话。
“每个从缝隙里归来的人,都会遗忘,这是不可抗力。所以对于规则的颁布,普通的办法也是没用的,想要让大家都记住规则,必须是人与人的交流。通过媒体来扩散,其实已经把效果打了折扣了,所以你会听到不论是地铁站、公交车,各个公共场所都会有广播,不断地提醒你。”
“那苏主播……”
午后的光打在黎铮的身上,如同被时光浸染过,透露出昏黄色泽。他看着燕月明,最后道:“气相主播,理想高于一切。”
躺在床上看手机时,燕月明又想起了这段对话。他忍不住再次点开苏洄之的社交账号,看到他发的有关于学长的动态,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点了个赞。
另一边,苏洄之和阎飞又坐在休息区一角喝咖啡。快到波动时刻了,大家都在忙,所以咖啡吧台这边没什么人。
苏洄之有点诧异,“不是说那边已经在跟鸩动手了,你没去?”
阎飞:“花园路的人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副部长下了死命令,我得在这儿守着。更何况,搜救部又不只有我一个能打的,分工罢了。”
苏洄之看着阎飞,含笑不语。他是真有点惊讶的,这年头,连阎飞这个昔日的刺头都会顾全大局了,可喜可贺。
阎飞接收到他的目光,抓了把头发,“我说这话很奇怪吗?”
苏洄之摇头。
“啧。”阎飞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又不在乎自己在苏洄之心里是什么形象,便又躺平了,翘着腿问:“那看在我顾全大局的份上,你那个没说完的八卦,是不是继续往下说一说?”
苏洄之:“宿秦?”
阎飞:“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万一我再进入缝隙,碰到他了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理由倒是让我不能拒绝了。”苏洄之仿佛在思考,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片刻后,他摘下眼镜,再次看向阎飞,将故事缓缓道来。
“我跟宿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上高中。你可能不知道,那会儿我的身体不大好,只有脑子还算灵活。学习对我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所以我经常请假。”
阎飞:“请假做什么?”
苏洄之笑笑,“你猜?”
阎飞耸耸肩,他可不猜。
苏洄之,慢悠悠道:“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有时是去看病,有时泡在图书馆研究《意识通则》,有时也会去缝隙。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宿秦,他也在翘课。那是在缝隙里,我柔弱的外表大概很能骗人,他以为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向我伸出了援手。”
两人不是同学,不在一个学校,但年纪相仿。苏洄之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上的是最好的公立学校,而宿秦所在的学校就差了许多。
苏洄之请假有自己的理由,宿秦也有自己的理由。
“你看过宿秦的资料,应该就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是气相局的一员。只是在与第一代鸩的斗争中,不小心中了招,成了傀儡,犯下大错。严格来说,中招的人也是受害者,人死如灯灭,气相局会封存他的资料,不对外公开,以免影响到亲属的生活。但相对的,有了父亲这个‘污点’,宿秦如果想要进气相局,也很难了。”
关于这个,阎飞倒是知道,“所以当时的宿秦去缝隙,是为了……报仇?”
苏洄之:“十几岁的宿秦虽然心里也有愤懑,也有不甘,但他还没有怨天尤人,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他想要除掉鸩证明自己,想要报仇,因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入缝隙,锻炼自己,也找寻报仇的可能。他会向我这个陌生人伸出援手,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弱小,也还心怀希望,有一腔热血。”
阎飞没有插话,他虽然不爱听八卦,但却是个很好的听众。
苏洄之喝了口有些冷掉的咖啡,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他是想进气相局的。所以跟他熟悉以后,我劝他去试一试。希望渺茫,不代表没有希望,与其在缝隙里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去拼一拼那个可能。他差点成功了,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苏洄之的神色变淡了,看不出喜怒。那声音也变得轻了一些,仿佛沉入水中后又漂浮起来。
“气相局最后一次考核前,我被人绑架了,他去救我,结果错过了考核。”
话音落下,苏洄之的目光直视着阎飞,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但意外的是,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阎飞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仿佛只是单纯地好奇,问:“为什么被绑架?”
苏洄之收回视线,手指摩挲着纸杯,终是轻笑着长舒了一口气,“宿秦的父亲当了鸩的傀儡,不论出于自愿或者被迫,都害死了一些人。他死了,但儿子还在,他们不允许这个儿子,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绑架我,是为了逼他出手,毁掉他。”
阎飞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又问:“宿秦并不知道绑架的真相?”
“那几年我们算得上是朋友,还曾约好了一块儿考进气相局。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对朋友很好,如果你有危险,他一定救你。时至今日,在这点上,我仍然没有改变过想法。”苏洄之答非所问。
但阎飞听得出来,当时的苏洄之不告诉他真相,是不希望他被真相压垮。
宿秦一直希望摆脱的宿命,就是背着父亲这个污点,被气相局拒之门外的宿命。如果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拼命挣扎,最后还是逃不掉,那太痛苦了。
当年的事是宿秦的错吗?不是,绝对不是,所以苏洄之宁愿把这份压力放在自己身上。
“可也许我是错的,善意的谎言并不能导向一个好的结局。他很讲义气,救我时不顾一切、不计代价,但他的人生自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方面,是他救下的朋友获得了光明的未来,进了气相局,拥有了他想拥有的一切;另一方面,他逐渐认识了别的朋友,出入缝隙,干起了赚钱救人的买卖。”
“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当我意识到事情不对时,为时已晚。他确实讲义气,可太讲义气了,所谓的道义,在他心里逐渐超过了理法、善恶。”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许心里不平衡,但还没到恨我的地步。”
“直到他开始杀人。”
“我也不知道他杀第一个人时,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他们的买卖越做越大,不光救人,也收钱把人带进缝隙里去杀,或者在黑市倒卖一些从缝隙里带回来的东西,最终——他们被气相局盯上。”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希望我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放他走。”
“我拒绝了。”
“我放弃了他。”
“故事已经讲完了,阎队有什么高见吗?”
苏洄之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阎飞,神色再度恢复从容,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堪称完美。阎飞最不乐见他这副大众情人的样子,即便听完了这个故事,也不改初衷。
不过……
“我进搜救部之前在警队待过,见过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很多人确实可惜,让你半夜睡不着觉,都在想,如果怎么怎么样,他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多少人就是毁在一点不起眼的小差错上,人生就径直往悬崖冲刺了。”
“但时间久了,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没有这个小差错,也会有下一个小差错。你没有告诉宿秦绑架案的真相,宁愿他埋怨你,结果他的人生脱轨了;但你要是告诉了他,他埋怨自己的父亲,埋怨自己的出身,也许脱轨的速度更快,事实就是——他总得找个人来怨的。”
说着,阎飞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灌进嘴里,品着那跟中药差不多的冰美式的味道,嫌弃地将纸杯炮进垃圾桶里。
“啪。”一个三分球,完美进框。
“当然了,我不应该说这种话,我们的职责就是尽可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要是上头听到了,又要批我了。”他道。
“你刚才说的话,倒是跟阿铮很像。”苏洄之笑笑。
“黎铮?”
“是啊。”
“我跟他可不像。”阎飞矢口否认,末了忽然想起什么,追问:“我看了宿秦的档案,他被击毙的时候你并不在场?是搜救部和警方的联合行动?”
苏洄之微笑,“我可是很忙的。”
阎飞不由恍然。这才是苏洄之,怎么会因为一个宿秦就陷入自责和自我怀疑的怪圈里?每一个气相主播,都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感性的时刻或许会有,但绝不会因此停止脚步。
“不过阿铮去了。”
苏洄之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阿铮这个人,虽然总是嘴硬,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关心我的,又极其护短。他不仅仅为我出头,知道我当主播压力大,睡不好觉,特地搜罗了做熏香的材料给我,还给我亲手做了玩偶。你看到了吗?我发在网上的。”
阎飞无语。
吹,你就吹吧,牛皮吹上天也不怕爆了。
苏洄之无奈,阎飞不信,是他的损失。他大人有大量,不跟没有弟弟疼爱的人计较,遂又道:“除了阿铮,还有仲春。宿秦他们那伙人的生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仲春,坏了他们那行的规矩,还伤过仲春的下属,差点结了死仇,所以她和阿铮都参与了那次联合行动,配合气相局实施抓捕。”
阎飞:“那个时候,宿秦确实是死了?”
苏洄之:“阿铮办事,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
言下之意是,当时的宿秦确实死了。阎飞不由琢磨起来,那这死而复生的宿秦,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世界意识能够随随便便让一个人复活,那岂不是乱套了?
思及此,阎飞还真有点手痒,迫切地想要去缝隙里跟宿秦交手,亲自将他绳之以法。档案里明明白白地记载了,宿秦后期杀人如麻,一百多条人命,说一声刽子手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多活一天都是威胁。
可惜副部长那48小时的约定还在,他还得等。
阎飞难得地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黎铮和仲春他们在缝隙里怎么样了,要是再对上宿秦,可千万别死啊……
那么此时此刻的黎铮和仲春,又在干什么呢?
“你竟然还活着?”仲春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宿秦,脸色铁青,异常难看。这句话就像在咬牙切齿,惊讶有之,愤怒有之,但更多的是忌惮。
此时的仲春已然受了伤,衣服破了,脸上、手上都沾着血迹,也来不及擦。就连站在一旁的黎铮,都无法再保持之前的干净模样。
宿秦也是如此。
可他竟然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时间倒退回燕月明等人离开橙红小镇之际,两人冒着危险去探寻小镇,亲眼目睹了一场谋杀——更准确的说,是祭天。
镇长被镇民们投入了那口挖出来的巨大的井里。
连绵不断的地动因此停息,小镇恢复了平静。
可相拥欢呼的镇民们没有注意到旅馆老头那浑浊的、仿佛没有生机的目光,他站在火光的阴影里,站在明暗的交界线,看着人们,没有说话。
紧接着那井里冒出了水来,橙红小镇解决了缺水危机,但已经枯死的柿子树没有再活过来,剧情也由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言出必践的基础规则被打破了,谎言开始充斥这片土地。
分辨谎言成为了活下去的必备技能,而失去了柿子作为重要物资的镇民们,开启了淘金生涯。小镇后面的那条河里,因为地动而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裂缝里渗出了金色的细沙。
黎铮和仲春判定这金沙应该是从黄金国来的,黄金国的金子同样是缝隙里的硬通货之一。等到下次滂沱列车来,镇民们依旧能用金子换取生活物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旅馆的规则也变了。前台老头开始给入住的外乡人发布任务,要他们杀死镇民。
旅馆老头和镇长的其中一个形态“老妇人”是夫妻,杀死镇民,也许是为镇长报仇。
黎铮和仲春都不在意,在镇上活动的时候,一边探索着镇子里的变化,一边继续找寻宿秦留下的踪迹。宿秦被大黄咬伤了腿的,行动不便,就算要跑也跑不远,而黎铮和仲春都是追踪的老手。
毫无意外地,双方再次交手。
彼时的黎铮和仲春没了拖后腿的,可以全力以赴,此消彼长,已经受伤的宿秦便落了下风。再加上淘金的镇民们乱入,拖住了宿秦的同伙,致使他们死伤惨重。
宿秦跟鸩有过交集,所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将他活捉,看能不能获取更多的关于鸩的信息。但乱战之下,想要实现这个目标非常难,宿秦也狠,宁死也不落在敌人手上。
于是宿秦死亡。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人将宿秦的尸体火化,也算送了他一程。仲春以为这就结束了,松了口气,打算休整过后,就跟黎铮离开橙红小镇,想办法出去。
谁知几个小时后的现在,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宿秦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第一次死而复生是因为鸩,那第二次呢?
仲春面色难看地盯着他,脑海中思绪泛滥,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而黎铮盯着他,忽然说:“你不是宿秦。”
宿秦笑得讥讽,“这么快就急着给自己找借口了?我不是宿秦,那我又是谁?”
黎铮:“真正的宿秦已经死了,”
宿秦:“是啊,可我又活了。”
黎铮却忽然用疑惑的语气,问他:“活过来的你,还是你吗?宿秦,他的心里虽然扭曲了,虽然愤恨、不甘,以至于犯下大错,但他不至于忘记自己最大的仇人是谁。如果他忘了,那将会是对他整个人生最大的嘲讽。”
闻言,宿秦的脸色微沉。
黎铮继续道:“他开始恨自己的朋友,恨所谓的宿命,但他最恨的,是鸩、是世界意识。如果恨意有优先级,那我跟苏洄之都不算什么。”
宿秦沉声:“但这也不影响我杀你。”
“不。”黎铮的语气很轻,嘴角甚至有了点笑意,“我之前想错了,只以为你死了一次,变得更不择手段而已。但我现在想通了,当年苏洄之能跟你成为朋友,证明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那个宿秦不会选择成为鸩的走狗。他可以杀我,杀苏洄之,杀任何人,因为他恨,可他最恨鸩,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这一句“挫骨扬灰”,说得轻巧,却重若千钧。
宿秦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沉凝,望着黎铮的视线也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黎铮却愈发从容,哪怕身上沾着血污,也从骨子里透出优雅。
谁看了不说是个矜贵人儿。
仲春看得嘴角抽抽,又配合地跟他搭话,“那你说,现在的宿秦又是谁?”
黎铮笑笑,“是被鸩再创造的傀儡啊,披着宿秦的皮,却没了宿秦最后的底线,人没了底线还能是人么?”
仲春也笑了起来,“原来是傀儡啊。难怪死了又活,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这么说来……他在这里叫嚣得厉害,其实并不能离开缝隙咯?一辈子再也无法见光、不能回到现实世界的NPC?”
宿秦咬牙,“你们以为这么说我就会——”
“你说他自己知道吗?”仲春打断他的话,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一边还在跟黎铮说话,仿佛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算个人了?还是说,他以为鸩大发慈悲救了他,以为自己真的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以为自己获得永生了?”
黎铮没有回答,因为宿秦已经要发疯了。
“闭嘴!给我闭嘴!我就是我,除了我,还能是谁?!”宿秦再次发起了进攻,招招狠厉,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仲春出手对敌,打了几回合,才发现黎铮还从容不迫地靠在墙边,仿佛是在街角拍时尚战损大片的超模。
你大爷的。
“你有没有一点绅士风度!”
“无。”
黎铮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回答得也漫不经心,甚至不是口头的“没有”,而是更偏向书面的“无”,让人听得格外生气。
他的手受伤了,鲜血顺着手背上的青筋蜿蜒而下,绕过腕骨,一直流淌到袖中。他还能做抓取的动作,还能打,只是手上黏糊糊的,难免叫人不悦。
这宿秦的情况……现在有点难办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世界意识的傀儡,无法离开缝隙,那么对现实世界倒是没有影响。可如果放任他在缝隙里流窜,对于以后掉进缝隙的人来说,就危险了。问题在于,一次杀不成,两次杀不成,那要怎么才能永绝后患呢?
鲜血流淌下来,还是温热的,黎铮看向宿秦的目光,却带着打量、带着思考,逐渐失去温度。
如果宿秦已经不能再算作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那么,用缝隙里的办法杀死他?丢进井里?还是黄金国的熔炉?
他甩了甩手上的鲜血,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可就这一步,他就顿住,霍然回头看向后侧方的民宅里。
谁在那儿?
陌生的流浪者在窥伺。
如果是误入的普通人,都到这个地步了,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如果不是,那他们有什么目的?一直在暗中窥视,是敌是友?
黎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11号的流浪者,但对方既然躲藏得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暴露?刚才那道视线太过直白,窗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是个女的。
对方是故意暴露的,为什么?想引他过去?
想传达什么信息?
电光石火间,黎铮想了许多,并快速做出了决断,“仲春,撤!”
仲春虽不明所以,但在作战时,信任自己的队友是基本要求,她立刻抽身,跟着黎铮撤退。宿秦当然不能由着他们跑,在后面穷追不舍。
“跑?你们不是要杀我吗?跑什么?!”宿秦人狠话也多,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弹药,一发轰过来,差点把路过的镇民都给炸了个人仰马翻。
仲春好险稳住步伐,就听旁边的黎铮还在那儿点评,“看来是商店里的压箱货。那店老板还留了一手。”
“你管他从哪儿弄来的呢,我们这是去哪儿?”
“找人。”
黎铮步履不停,目标明确。仲春也没有片刻耽误,余光瞥了眼后面的宿秦,还是忍不住问:“他呢?”
“既然他能复活,就不要白费力气。”黎铮道。
仲春想想也是,在心里咒骂一声,便干脆利落地把宿秦暂时抛到一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
如此干脆利落的无视,或者说战术上的蔑视,让宿秦几欲发疯。
“黎铮!仲春!!”宿秦永远不会忘记,他在缝隙里被围追堵截,被杀死的那一天。就是这两个人,帮着气相局和警方来抓他。
不过也是在外面混的,装什么正义卫道士?
只有屠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人才会怕的,才会揭开虚伪的表象露出真实。宿秦永远记得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最后的表情和姿态。
黎铮和仲春终有一天也会这样。
对,他都记得,他记得所有的仇恨、记得所有的过往,他就是宿秦,他就是他自己?如果他不是他,他还会是谁呢?
鸩?世界意识?等他杀了眼前这两个人,他就会报仇的。
没错,就是这样。
宿秦的心坚定起来,眼神却愈发疯狂。他看着黎铮和仲春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追不上了,干脆也没有追。
他看了很久,良久,才转身离去。
黎铮和仲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刚才的窗口,暗中窥视的人已经走了,但窗口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熟悉的炭笔标记。
仲春面露思考,“这是指路标记,英文代表方位,数字代表距离,后面那个握手的图案,这是要跟我们谈话?”
两人对视一眼。
仲春:“走不走?”
黎铮:“走。”
那厢,戴着猫耳头盔的外卖员正在上方城的街头接受批评教育。
救助站的车停在一旁,穿着墨绿色制服的小姐姐给她登记了基本信息,见她还在神游天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回神了。下次开电瓶车可不能看手机了,要遵守交通规则,这次幸运,下次就不一定了,绝对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知道吗?”
女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她有点蔫蔫的。谁能预料到她这一整天的遭遇呢,从极致的好运到极致的霉运,好像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白天送了个外卖,竟然就送到了“主角”手上,晚上再送一个外卖,差点撞到了鸩。
这是骑车不能看手机的问题吗?
救助站的小姐姐告诉她:是的。
什么主角、什么鸩,都是虚的,骑车不能看手机才是真的。任你这一天惊心动魄,碰到了多大的事,违反了交规就是得在这午夜的街头接受教育。
听听那响亮的犬吠声,好像还没有跑远。枪声、呼喊声,还有头顶飞过的直升飞机,都能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既远,又近。
她的心情复杂又奇妙,刚才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还在心头没有散去,战斗也还在继续,但她好像已经回到了寻常的生活里,再次为柴米油盐而烦扰着。
“今天的罚款就不需要交了。”救助站小姐姐的声音又将她的思绪拉回,“不过你这单外卖超时了,好好跟买家和客户协调一下吧。”
“没事儿,他们要是知道我碰到了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让我给他们讲八卦。”女生摸摸鼻子,对此不甚在意,这上方城人的习性她还不知道么?
她也一样。
好奇心蠢蠢欲动,想要围观那边的大场面,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作死”两个字怎么写,怕死,就不敢去了。
蓦地,她又想到点现实问题,“对了,我这种情况,有补助吗?”
小姐姐有一张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格外甜美,“有啊,你的情况适用于特殊补助条款第78条,而且今天救助站刚好收到了新的捐赠物资,我会替你申请的。不过今天太晚了,波动时刻就要到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起来,说不定就有好事发生了呢。”
女生被她的笑意感染,心情不由轻松不少,只是担忧在所难免,“那边……不会有事吧?”
小姐姐肯定地点头,“不会的,放心吧,大家都是专业的。”
这时,她的同伴叫她了,她回头应了一声,而后叮嘱女生赶快回家,就坐上快捷救援车迅速离去。女生知道,他们还要去忙。
远去的救援车里,一对搭档正在说着话。
说话是为了防止犯困,偶尔开点玩笑,为生活增添一些色彩。一颗薄荷糖被扔进嘴里,带着凉意的甜味在嘴里爆炸,直冲脑门。
“嘶……这糖可真够带劲的。”
“听说是为了不省心的弟弟能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专门生产的糖,效果都是浓缩的,能不带劲吗?”
“话说曹家的宣传是真的强,什么都能拿来当噱头。”
“要不人家怎么能成为有钱人呢?”
话题聊着聊着,一路从曹家聊到了网上的风波。
“不过没想到主角会是他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刚被公司辞退呢。我那会儿就觉得,他那名字特别有主角范儿。”
“不是假的吗?”
“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真的也不错啊。”
“那倒也是。”
车子驶入另一条街道,车窗降下。望出去的夜空中,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搅动地路边的树叶都在摇晃。
月夜之下,狗吠、树影,在现代城市的灯光里来回拉扯。
“波动时刻来了。”
时针划过十一点。
气相局监测部二楼的走廊上,玻璃墙后,再次站满了人。
阎飞依旧跟苏洄之站在一块儿,锋利的视线扫过众人,还算有所收敛。后勤部的小方熟稔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嘀咕着情况不太妙。后勤统管物资分配,情况妙不妙,他们其实是最清楚的。
“今天局里不少人犯规,医务室都满员了,还从我这儿调了一个人过去帮忙。我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外头。现在大家都在连轴转,物资还好说,人手是真不够用。”小方压低了声音,免得被人听到了,说他打击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