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和平拍拍自己的背包,“老师带着呢。”
燕月明没有放弃,又掏出一根香蕉来,“老师吃香蕉吗?”
黎和平乐了,忽然开始好奇这小徒弟的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怎么什么都有。不过这是小徒弟的隐私,他也没多问,只是接过香蕉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香蕉吃完了,刚想把香蕉皮随手放在桌上,就看到燕月明又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双手把塑料袋张开,递到他眼前。
黎和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把香蕉皮放进去。
燕月明很平常地把塑料袋收回,又继续吃火腿肠,吃完火腿肠吃饼干,吃完饼干又摸出几颗糖。黎和平看他像只仓鼠吃得香,不知不觉中,原本要拒绝的他也被投喂了很多食物。
两人一块儿吃东西,吃着吃着,黎铮也过来了。
“笃、笃。”
“进。”
黎铮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坐在人家新房里吃辣条的画面。晚风从他背后吹进新房,红烛摇曳,燕月明嘴角还有没有擦掉的饼干屑。
沉默,是此刻的王宅。
“学长!”燕月明勇做破冰者,他刚才也就是愣了一下,看到黎铮回来还是惊喜多过尴尬。他又伸手在背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个保温杯来,打开盖子倒出一杯热咖啡递过去,“学长你要不要喝咖啡?这个村子里晚上有点冷哦。”
黎铮还没反应呢,黎和平先不干了。他们刚才吃了那么多东西,可以说感情突飞猛进了,怎么就没见燕月明掏保温杯出来?
小徒弟偏心啊。
黎和平吃瘪了,黎铮就开心了。他挑了挑眉,接过杯子,再慢条斯理地坐下,端的是云淡风轻,每一个动作里都透着从容。
那是胜者的从容。
“你不是不喝速溶咖啡?”黎和平问。
“偶尔喝一喝,也可以。”黎铮道。
老子信你才怪。
黎和平狐疑地打量着他,顾忌着燕月明在旁边,没有多问,转而聊起书房的事。他上次来,书房是没有去过的。
黎铮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他们看,“王富户还兼职村长,他的书房里有整个村子的名册。我都拍下来了,不过,村里并没有适龄的姑娘,要么太小,要么已婚。”
燕月明:“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没有关于新娘的任何信息?”
黎铮:“不止是新娘有问题,新郎也有问题。”
语毕,他示意燕月明把手机相册划到下一张。燕月明划过去了,发现是一封家书,家书是半成品,写了一半搁置在那里,其中有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吾儿痴傻,纵有妄想,又有何妨?人生短短几十载,惟愿尽兴尔】
这原句当然是没有标点的,燕月明给它断了句念出来,越琢磨越觉得这喜事不对劲,“一个傻子的妄想?会是什么?”
黎和平摸着下巴,道:“这王富户家里一堆小妾,却只有一个傻子当儿子,那把这傻子宠上天也正常,干出些不正常的事情来也正常。一个傻子的想法也一定异于常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黎铮:“这场喜宴来得诡异,越是隐藏得深的,越是关键。等白天出去,或许可以去村子南边看一看。”
燕月明立刻想到了黎和平说过的话,“南边是……有人要出逃?对哦,逃出去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人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黎和平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把他们的发现说了。
闻言,黎铮道:“我还去了趟大厨房,屠夫送的肉还剩了一点在那里,差不多能确定了,是狗肉。”
燕月明表示气愤,“狗又做错了什么!”
黎和平若有所思,“说起来,整个村子里只有那条黄狗也确实奇怪,那就是其他的狗都被屠夫杀了?可就算是屠夫,想要杀狗,硬上也有风险,他还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就算别人不计较,出了钱买肉的王富户也会计较,毕竟这肉是要用在他独子的喜宴上的。”
黎铮:“最有可能的下手办法,是用药。”
燕月明:“村里有药铺吗?”
“没有。”黎和平摇头,又咧嘴一笑,“可是有郎中啊。郎中大概住在村子的西南面,靠近河道,又靠近山的地方。”
说着,他干脆掏出纸笔来,按照自己的记忆画地图。燕月明好奇地凑过去看,又被顺便科普了一下地图是怎么画的,各类标识又要如何标注。
此时距离小山村的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画好地图,三人休息片刻,便又重新把新房翻找了一遍。新房里的信息不多,因为家具都是新打的,没什么旧日的痕迹。屋里没有任何书信,柜子里只有年轻男性的衣物,床铺上本该有的花生、枣子等物,也通通没有。
难道新郎真的娶了团空气?
燕月明不信邪,甚至大着胆子去看了床底,结果也没有任何发现。整个新人居住的小院里,最令人在意的东西,反而是门外那个水池。
池塘不像池塘,澡堂不是澡堂,为何要修成那样?
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答案。
新房没有进展,三人便再次转移阵地,一路从小妾们的屋子,摸到了后罩房。
妾室的屋子大小、布局都相差无几,但格外精彩。这个妾室在管账,偷偷补贴娘家;那个妾室在给王富户戴绿帽子,情郎姓裴,裴郎送来的情诗加起来都有一打了。在假山亭画画的叫做“兰花”,她看起来一门心思向着王富户,可惜也藏着自己的小秘密,譬如她自己偷偷画小人书,书里有个小兰花精,美艳绝伦,却只能委身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极尽嫌弃之能事。
这个男人的原型毫无疑问就是王富户,他肚大、腰圆,还秃头。
黎和平摸摸自己的肚子,道:“幸好我头发浓密。”
后罩房面积最小,因为是空置的,所以积了一些灰尘。房间倒是不少,只是很可惜,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新郎是原配生的。
最终,他们来到了靠近后门的院墙处。
这里很是逼仄,房屋和院墙之间仅仅间隔了一米都不到,甚至连月光都无法光顾。因为平时没有什么人过来,这儿还长了些许杂草。黎和平带着他们在这里穿行,走到一半停下来,他拨开杂草丛,看着那墙根处,道:“上次我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燕月明眨眨眼,“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黎和平:“现在没有,那个时候有嘛。”
黎铮:“就是个狗洞。”
黎和平:“啧。”
总之出口又不见了,不是个好消息。
“别管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在缝隙里,保持一个好心态是最重要的。”黎和平这话主要是说给燕月明听,随即他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纸笔,道:“现在整栋宅子都探索得差不多了,接下去我们来写王宅的出入须知。”
燕月明连忙凑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份《出入须知》的诞生,因此看得格外认真。黎和平经验丰富,写起来自然也快,下笔几乎没有停顿。
“气相局的职责,就是发现规则、记录规则,并且广而告之。缝隙里规则多且繁琐,诡异不可深究,而我们就要尽量用简单、直白的话去记录,降低记忆难度。大众不需要去思考背后的逻辑,不需要去探索这小山村里有什么剧情,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去探索、去追寻、去试错,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大家,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燕月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
黎和平便继续道:“这里还有一个范围和取舍的问题,举个例子,不要随意在地上捡东西这一条。我们捡了那只破碗去乞讨,这个举动是安全的,但我上次在王宅附近捡了一个红色纸包,就触犯了规则。村子那么大,你不能确定究竟在哪里、捡什么样的东西才是安全的,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全部罗列出来,罗列出来了,也不可能有人全部能记得住,所以,你最后写下的规则就是——不要随意在地上捡东西。”
燕月明:“明白。”
黎铮:“还有……”
半小时后,《出入须知》小课堂终于结束,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血月逐渐被山间的晨雾遮盖,太阳升起,那种令人压抑的诡异的氛围稍稍缓解。
燕月明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黎和平将《出入须知》贴在王宅的大门上,三人再次踏上了山村探索之旅。
白日的小山村,又恢复了那风景如画的模样。
三人沿着村中小路慢悠悠走到村子南面的小河边。这条小河穿山而来,途经村子,又穿山而去,如果说要找一条路抵达外面,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条水路。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算算时间,现在现实世界里将近傍晚,该吃晚饭了。黎和平熟练地在河边的碎石滩上升起了篝火,又从附近人家顺来了锅,而燕月明从包里掏啊掏的,摸出了一小包——大米。
“这个米是免洗的,直接放水里煮就行了。”燕月明酷爱碳水,只有充足的碳水摄入才能维持他的大脑运转,否则他吃得再饱,也只会觉得撑。
煮饭的水来自小河,燕月明到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忘记带净水的东西,不过老师说:“缝隙里的天然的水,除非有什么规则限制,否则都是能喝的,不要在意太多的细节。”
燕月明受教了,等到饭煮好,第一碗就盛给黎和平。黎和平很开心,虽然这米煮得有点硬,但好歹是第一碗。
配菜是一锅大杂烩的汤,肉是自带的肉干,放进去煮味道也不错,蔬菜则由小山村各家院子提供,看着还新鲜,反正也吃不死人。
饱餐一顿后,该干正事了。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走,就是黎和平说过的堂屋堆满了行李,像是要出逃的那户人家。
这户人家住在河边,所以养了鸭子。鸭不像鸡一样养在院子里,而是养在河边的,在大树下圈了一小块地出来,鸭圈一半在河里,一半在岸上。
这里的鸭子也淹死了,漂在水面上,挤挤挨挨一团。
想到自己刚刚才喝了河里的水煮的饭菜,燕月明心里有点异样,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在意细节。
他随即又想起秀才家那几只死在水缸里的鸡,道:“鸡不会主动跳进水缸里寻死,鸭子也不太可能在水里淹死,那是不是水的问题?我们喝了水,没问题,说明不是水不干净,而是……”
是什么呢?燕月明蹙起眉头来。
黎铮站在河边,轻飘飘问:“水里有什么?”
燕月明这就打开思路了,水里有什么?水草啊、淤泥啊,还可能有水鬼。可河里有水鬼就算了,缸里不会也有水鬼吧?
那水里还能有什么?
蓦地,燕月明灵光乍现,“水中月!”
这村子里最大的最显眼的异象是什么?毫无疑问是那一轮血月啊!
黎和平抱臂,“这些鸡啊、鸭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晚上,水里有血月的倒影,所以死在了水里。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燕月明:“老师你在王富户家的时候就说过,不能随意在水边行走。那其实现在看来,这条规则适用于夜晚的整个小山村?”
黎和平:“关键还是在这月亮,而不是水。”
燕月明深以为然地点头,因为现在是白天,而白天时他们在河边取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想着想着,想到最后,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学长和老师肯定心里早就门儿清,但他们循序渐进地把规则和线索一条条抛出来,多半是为了自己。
燕月明再次给自己加油鼓劲,他可以的。
紧接着,他们又进屋去。屋子里跟黎和平说过的异样,堆满了行李,能带走的值钱东西都打包了,剩下些笨重家具。
这房子里规则也简单,只要不带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就可以了。
黎和平先前来粗粗看过一次,这回又仔细翻找一遍,找来找去,发现此人竟然就是“裴郎”,王富户小妾的情郎。
裴郎是知道了什么吗?所以收拾行李连夜出逃?
奸情被王富户发现了?
燕月明怀着这样的疑惑,把每个包裹都打开看了一遍,一无所获。最终还是黎铮在灶膛里找到了一封没有被完全烧掉的信。
信纸被烧得只剩下巴掌大一块,上面的字迹来自于小妾,与小妾房里的一致。她在信中让心心念念的裴郎趁着喜宴之时,与她私会。
裴郎在信的下方写了一句批注:他们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更偏向于口语,而非书面语,燕月明猜测:“所以小妾邀请裴郎趁着喜宴私会,这时候所有人忙着喜宴,没人会发现他们,是个绝佳的私会时机。可裴郎看到信的内容后,一时激动在信上写了这句话。而最终他没有回信,而是直接把这信烧掉,然后打包行李离开。是什么让他选择直接抛下情人,背井离乡?”
说着,燕月明又看向屋外,“他发现家里的鸭子离奇死亡了?”
“想要搞清楚,我们就得理清这些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黎和平说着,手不由自主摸向衣兜,想要找根烟来抽。看到燕月明站在自己面前,想起黎铮的态度,又硬生生忍着。
这群臭徒弟,都是讨债鬼。
燕月明沉浸在思考的世界里,毫无所觉,抬眸望向黎和平,眼睛亮亮的,“我觉得是喜宴的问题对不对?一切的源头来自于这场没有新娘的喜宴,然后就有了血月的异象,紧接着,鸡鸭离奇死亡,裴郎出逃。裴郎跟王家的小妾有染,所以这场喜宴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他或许知道了,再加上鸭子死掉,他觉得害怕,所以逃跑。书生不知道,所以书生没逃,他还是去参加喜宴了。”
这番推理合乎逻辑,事情都串上了。
黎和平趁热打铁,“走,我们去郎中家。”
郎中家距离不是很远,只是他家的规则很诡异,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碰了就会中毒,中的毒还千奇百怪。
燕月明在里面行走的速度像龟爬,一边爬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无菌手套,还问黎和平和黎铮要不要。
黎铮爱干净,既然燕月明都带了,没有拒绝的道理。黎和平本来不想戴的,看黎铮戴了,他就也无可无不可地接了过来。戴上手套,他将药材架子上的簸箩拿起,想要看看底下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谁知就是这一拿,扑簌簌的虫子从那簸箩底下掉下来。他面色一凛,立刻将簸箩放下,再摊开手,只见跟簸箩接触过的地方都已经黄了。
幸亏他戴了手套。
“这可多亏了小明,否则你老师我一世英名就要栽在这儿了。”黎和平倒也坦荡,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自己的倏忽,反倒让燕月明有点不好意思了。
三人再看掉在地上的虫子,有些已经死透了,有些还在抻着腿儿。这郎中,可真够毒的。
黎和平和黎铮学识广博,却也分辨不了这是什么毒,只能暂退。三人更加小心谨慎地在屋中搜索,最终在郎中的药箱里,发现了标着“蒙汗药”三字的纸包。
打开纸包,里头是白色粉末。
燕月明:“这就是用来药狗的?”
黎铮拿出刀来,用刀尖挑了一点,仔细在灯下分辨,道:“不能确定,但屠夫家里确实有这种东西,就在他的卧房里。”
这时,燕月明又眼尖地看到了郎中的诊疗日志。他想到王富户的儿子,猜这册子上会不会有他的病例,翻开一看,果然。
王富户的儿子并非天生痴傻,而是小时候掉进过水里,救起来之后,就变傻了。随后十余年里,王富户多次请郎中上门诊治,出现得最多的生病原因是——落水。傻子落水,情有可原,毕竟他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如果看护不当,让他不小心掉进河里了,也是有可能地事情。可反复多次落水,就很不寻常了。
燕月明看多了小说、影视剧,想象力丰富得很,这无数线索在他脑子里缠绕,他脑子里隐约有灵光一现,可却没抓住。
没抓住,那就只能继续探。
下一站,是因为香炉倒了而烧掉了半间屋子的那家。
房子被烧了,因此能探索的地方也少。可这不年不节的,村里还有人家在办喜事,这家的人点着香在家里祭拜什么呢?
黎铮站在那焦黑的废墟中,半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抹过地上黑灰。他再回头看向倒在地上,已然烧得只剩下木炭的桌椅,冷冽眸光中透着思量。
“这家的人,是站在里面,朝着外面拜。香烛倒了,点燃了用来跪拜的蒲团。”蓦地,他道。
“站在里面,朝着外面拜?”燕月明重复着这句话,不由地模拟了一下。一般而言,人们在家中祭拜,都是对着里面拜的,亦或是对着灶台,拜灶王爷。
对着外面的……燕月明心中一惊,“拜月!”
八月十五,中秋日,乡下地方还会保留这个习俗。
可燕月明可以确定,喜宴当日不是中秋,因为从村里种的蔬菜、人们晾晒的衣服的厚度,还有各种线索来看,现在是春日。
这是一场春日喜宴。
所以,何以拜月?
“走,去下一家。”黎和平当机立断。
下一家又下一家,他们紧接着发现了死在泥塘里的猪,种种诡象浮现眼前,令人细思极恐。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栋茅草屋前,这里头住着那条黄毛黑背的狗。
燕月明才被那只狗追过,所以虽然很爱狗狗,依旧有点发怵。他会害怕很正常,让他意外的是,黎铮和黎和平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燕月明狐疑。
“现在看来,村子里的动物能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这只狗为什么还活着?”黎和平摸着下巴,眯起眼。
“前有屠夫,后有血月。”黎铮的声音则稍显清冷,“它不该活。”
燕月明头皮发麻。
那只狗好像不在家,茅草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燕月明把手机拿出来,将手机屏保设置成相册里的可爱狗狗图片,希望能获得狗狗之神的庇佑。谁知手机电量正好剩下48%,这不吉利的数字让他心肝儿一颤,赶紧把手机又揣回兜里。
抬眼望去,茅草屋不大,且处处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院子里的草垛已经塌了,菜地里长着杂草,但屋里却还算干净。不过这个干净,也只是部分干净罢了,譬如灶台、餐桌、床铺等等这些地方,是干净的,其他的边边角角里却还是积了不少灰尘。
难道这里住着的是一个懒汉?因为懒,所以穷,盖不起砖瓦房,只能住茅草屋。
最让燕月明好奇的是,这栋茅草屋里好像没什么规则,质朴又安全。比起寂静街区的9号屋来说,还要更安全一些。
堂屋摆着一张竹椅,竹椅旁有一个小方桌,方桌上摆着竹筒做的茶杯。此情此景,就像是屋子的主人曾坐在这儿望着小院偷得浮生半日闲。
燕月明蹲下来仔细看那竹椅和桌子,这两样都是坏了之后进行修补过的,只是修补的人手艺一般,拿木板随意进行了加固而已。
紧接着他又去灶房看了一眼。灶房里一点存粮都没有,锅是坏的,但旁边有个尚且能用的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干净的小锅,小锅有使用过的痕迹。
家里只有唯二的两只花色相同的碗,一只放在灶上,还有一只海碗放在屋檐下,那很显然是狗的饭盆。
燕月明左看右看,在心里默默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把饭盆拿起来翻到碗底看了一眼,微讶,“这不是王富户家的碗吗?还有标记呢。”
黎和平:“偷的呗。”
燕月明:“老师,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确实。”黎和平摸摸自己的双下巴,“上次我来的时候,狗正好在家,我就没进来。现在看,这屋子有点不对头。”
黎铮去屋后了,刚巧走回来,看到他们一大一小蹲在屋檐下,便停下来看了一眼。燕月明抬头跟他对视,道:“我觉得,这间茅草屋像是已经废弃了。”
“证据呢?”黎铮问。
“家里碗筷很少,还是偷的。房子年久失修,而且在村子里绝大多数都是砖瓦房的前提下,它还是茅草屋,看起来年代久远。最重要的是,那些打扫过的地方挺干净,看起来打扫的人并不是很懒啊,这个人还会修家具、做杯子,虽然技术不太好。”
燕月明掰着手指头一个疑点一个疑点地跟他掰扯,“所以我怀疑,是有人住进了这座废弃的茅草屋,然后稍微把这里整理了一下,偷了碗、做了新的杯子,修了桌椅,并且用那个小炉子做饭。”
黎铮好整以暇,“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燕月明琢磨出味道来了,学长这样的反应,说明他的猜测很有道理,“是流浪者!说不定就是那个留言的人!”
黎铮没有直接回答他正确与否,而是道:“跟我来。”
他转身往回走,燕月明连忙跟上,两人就又绕到了屋后。屋后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个茅厕。茅厕也年久失修了,但还臭臭的。
“看地上。”黎铮道。
燕月明依言看去,只见那蹲坑的前面,大约一臂长的位置,有人在那儿写了一行简体字。
【啊啊啊啊啊没有纸啊!】
燕月明眸光微亮,“我猜对了!”
这行字像是用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的,但字迹和语气都跟王宅里的留言很相似。这个流浪者来到缝隙,去过王宅,也在村子里探索过,最终选择住在了这栋茅草屋,或许是因为茅草屋是空屋且相对安全。那些生活的痕迹自然就是这个人留下来的了。
不过看着这个字迹,燕月明越来越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一时想不起来,可这股感觉缭绕心间,挥之不去。
恰在这时,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心,狗回来了。”
燕月明心中警报乍响,拉起黎铮就跑。可他跑的方向不对,竟跟对方狭路相逢,他灵机一动,连忙从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摸出火腿肠来扔出去——
看我的美食攻击!
狗都楞了一下,看着火腿肠在自己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脸上露出一丝嫌弃,而后猛然发力,如同矫健的猎豹,一下跃起把火腿肠叼住。
燕月明更是懵了,扯了扯黎铮的衣袖,“学长,刚才它是不是嫌弃我?”
黎铮:“我只知道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燕月明反应过来,又继续跑路。等跑出了一段距离,发现狗没有追过来,他才停下喘了口气。
黎铮和黎和平也过来了,姿态一个比一个轻松,羡煞小明也。下一秒,黎和平说出来的话又让小明心里哇凉哇凉的。
“小明啊,你休息休息,再过去会一会那只狗。”
燕月明:“啊?”
黎和平却是在认真分析,不是开玩笑,“你们不觉得这只狗其实很通人性吗?上次它追了我好几次,这回又追了小明两次,但其实一次都没有伤到过我们。这不是我们跑得快的缘故,我仔细观察过了,它可能没有主观伤害人的意图。”
自己被追的时候,黎和平没那么多空闲来观察,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他一直在屋顶上,用最佳的视野目睹了这两次追击。
燕月明微讶,“那它想干嘛?”
黎铮:“赶我们走。”
黎和平又咧嘴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出口是什么?”
燕月明:“狗……狗洞?!”
所以狗是在帮他们?
燕月明突然想到一个词,“流浪狗?我不是说那个流浪狗,是那个流浪狗!”
他一时词穷,好在黎铮明白他的意思,道:“跟人一样从现实世界掉进来的?确实有这个可能。那你觉得,这只流浪狗和那个流浪者,又是什么关系?”
燕月明思忖片刻,给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他们认识。”
“噗。”黎和平没忍住笑了出来,但燕月明觉得这个回答没有问题啊!那茅草屋里一共两只碗,这两只碗花纹都是一样的,明显是一块儿偷出来的。一只给人用,一只给狗用,都是一块儿偷碗吃饭的交情了,他们肯定认识。
事不宜迟,燕月明决定谨遵师命,壮着胆子再去会一会那只狗。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了几步又跑回去,小声问黎铮:“学长,你待会儿会救我吗?如果要打狂犬病疫苗的话,不能超过24小时的。”
黎和平觉得这个小徒弟到底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只是他刚想说话,大徒弟的眼刀又来了。黎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燕月明,“去吧,我救你。”
燕月明终于放心了,转身离开。他从这个障碍物后面挪到那个障碍物后面,以斜线移动,逐步靠近那栋茅草屋。
狗就在门口蹲着,其实它看见他了。尾巴一甩一甩地,不是很像理会的样子,而后等到燕月明靠近十米范围内,它又突然蹿出,“汪汪汪汪!”
燕月明吓得后退几步,又硬生生停下,白着脸从背包里抽出火腿肠,“你、你吃吗?”
狗又往前走了几步。
燕月明又退半步。
狗:“汪汪汪!”
燕月明:“……你在骂我吗?”
黎和平:“他是怎么跟狗对上话的?”
黎铮:“您教的?”
黎和平:“啧。”
黎铮微笑。
燕月明是真的觉得这狗在骂他,它看自己的眼神还有点嫌弃。可是为什么啊,他那么喜欢狗,一直认为狗是陪伴人类的好朋友,顶多分了同等的爱给小猫而已,为什么骂他?
狗歪了歪脑袋:“汪?”
燕月明望着这只健壮的黄毛黑背大狗,他小时候也想养一只来着,可惜在上方城办狗证太麻烦了。算了,他是人,他不会跟狗计较的。
这么想着,燕月明又忍着委屈,从背包里摸出几粒牛肉干来放在地上,推过去,“都给你,我们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