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血光之灾。
燕月明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八个大字,而这时,一直安静当个美男子的黎铮突然开口了,“这鸡是怎么死的?”
黎和平随手从旁边捡了跟木棍,把一只鸡叉起来,“我上次就捞出来看过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更没有中毒的迹象,缸里没有血腥味,就像是——淹死的。”
淹死?可村里人养鸡,要么是为了吃,要么是为了卖,谁会突发奇想淹死几只鸡?燕月明想到缝隙世界的诡秘莫测,忍不住小声问:“这里会不会有鬼?”
黎铮勾了勾嘴角,“有鬼也不会先杀你。”
燕月明疑惑,“为什么?”
我看起来最好杀了!
黎和平抢答:“因为你学长最好看啊,鬼不都喜欢好看的嘛。”
燕月明恍然大悟,黎铮看到他的表情,没忍住,伸手拎过他的背包带子,冷着脸把人拉得离黎和平远了一点,“少听他鬼扯。”
燕月明能怎么办呢?
神仙打架,小明遭殃罢了。他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黎铮后头,跟他一块儿进了屋子查探。都说穷书生、穷书生,这秦书生家确实穷,家中桌椅缺了一条腿,都没钱修。
“王富户给独子娶亲,大办喜宴,所以今天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全村人都去吃酒了?”燕月明道。
黎和平却笑着眯起眼,摇摇头,“是不是去参加喜宴了不能确定,但他肯定出去了,留寡母独自在家。我第一次来这里,刚发现要敲门的规则,出于谨慎,进来之后我就随手关门,谁知道关了门,等我走到这堂屋里,就差点被上头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勒死。”
燕月明微愕,“为什……是因为寡妇?”
黎和平:“寡妇门前是非多,敞着门,就是为了不被人说闲话。但我一个外男进来了,还把门关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会触发‘吊死’这个危机。如果她儿子也在,应该就不会。”
闻言,燕月明不禁抬头看,右手也下意识地捂着脖子。房梁上此刻空空荡荡,丝毫看不出会有陷阱的模样。
不过这规则诡异莫测,又岂是肉眼能看出来的?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第26章 山村喜宴(二)
三人离开书生家,在那七拐八绕的乡村小路上绕啊绕,最终绕到了屠夫的门前。
只是这边的门上没有《出入须知》。
黎和平的目光扫过两个徒弟,“屠夫负责给喜宴送肉,但我上次进了王宅后就出去了,没来得及返回来看。屠夫家说不定也有什么线索,不过屠夫擅长使刀,杀性重,他的房子肯定很危险,从经验来看,属猪、鸡、羊等等这些常见的能吃的牲畜的,最好都不要进。”
这个时候,就该徒弟上场了。
燕月明刹那警觉,“我属羊。”
黎和平:“我属猪。”
两人齐齐看向黎铮。
燕月明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黎铮的年纪呢,不由问:“学长属什么?”
黎和平:“虎啊,屠夫总不能吃虎肉吧,老虎从那山林里下来吃他还差不多。”
不愧是学长。燕月明又推算了一下他的年纪,属虎的话今年大概28岁,多么成熟又富有魅力的年纪。
黎铮优雅转身,懒得多嘴。
待他进入屠夫家,黎和平又带着他的小羊徒弟溜溜达达往前走。燕月明担忧地回头看了眼院墙,不由问:“我们不等学长了吗?”
黎和平老神在在,“不用担心,他待会儿会跟上来的,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王富户家不是办的流水席吗?那流水席是在他家外面办的,谁去了都能吃。我们想要进他家的门,到家里去贺喜,还得出礼金。”
燕月明:“钱吗?”
黎和平:“礼金得是缝隙里本来就流通的东西,外面的东西没用。”
说着,黎和平在路边草丛里扒拉来扒拉去,找到一个破碗,然后带着燕月明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他把破碗放在路边,拉着燕月明蹲下,开始——乞讨。
燕月明:“这有用吗???”
黎和平:“你听。”
“叮!”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燕月明错愕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枚铜板正在破碗里打着圈儿,仿佛刚刚掉进去。
黎和平:“这条路是村里进出的主干道,今天有喜宴,来往客人多。大家讨个喜气,当然也乐意当一天的善人。”
燕月明没想到在缝隙里还可以这么玩儿,那铜板落入破碗的声音可真好听。他不由得愈发专注起来,盯着碗等着第二枚铜板掉落。
过了片刻,“叮!”
嘿,又来了。
“老师你看——”燕月明转头,人呢?
再放眼一瞧,黎和平已经坐到了石磨旁的竹棚子下边。这石磨大约是放在这儿公用的,因此做了一个竹棚在这儿,还放了两把长条凳。
黎和平坐在那儿,从背包里拿出烟点着,悠闲自得。
最终,乞讨的变成了燕月明一个人。他倒也没有心里不平衡,比起面对屠夫的刀,他宁愿在路边乞讨,至少这是他能胜任的。
不过就在他攒了6个铜板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异响,还没等他分辨出什么呢,老师黎和平的声音紧随而来,“快跑,狗来了。”
“啊?”燕月明霍然抬头,环顾四周。只见一条黑背黄毛的健壮土狗从前方墙角处斜刺冲出,那奔腾的四蹄,扬起一路尘土。
燕月明头皮发麻,抓起铜板赶紧跑路。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几天做体能训练的时候。老师的每个教学计划果然都是有深意的,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你说老师呢?老师是个灵活的胖子,三下五除二就到屋顶了。
燕月明才练了三天,哪能现在就上房揭瓦?他只能死命在下边跑,一边跑,一边还能听到屋顶上的老师在临场教学。
“乞讨是个不费力的好办法,不过这里的狗跟乞丐天生不对盘,小心被咬。”
我已经知道了!
燕月明在心里呐喊,一张嘴,吃一口风,便干脆闭嘴。而黎和平还在指导,“小明啊,你知道狗怕什么吗?”
燕月明:“不知道!”
黎和平:“乡下的狗无所畏惧,但它肯定怕屠夫的刀。”
屠夫?学长!
燕月明的双眼登时像灯泡那样亮了,仿佛看到了此生唯一的希望,朝着来时的路狂奔。黎和平在后头催命,“跑起来,早上没吃饭吗!”
燕月明又拼命又委屈,跑得嘴都瘪了,他也不敢回头看,也没有时间回头看,只能往前、往前、再往前。不断地压榨自己的肺、自己的双腿,用“学长就在前面”的念头吊着自己,甚至连狗吠声都听不到了,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看到了道路尽头缓缓走来的黎铮。
黎铮仍然优雅又从容,去屠夫家走了一遭,别说衣服,连头发丝都没乱。
“学长救我!”燕月明跑太快了,差点没收住。好在黎铮扶了他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这才稳住了,然后急急忙忙地告状,指着后边:“有狗——”
诶?狗呢?
黎和平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狗早被我引走了。”
燕月明抬头,只见黎和平又出现在旁边的屋顶上,胖乎乎的身躯依旧灵活。他跳下来,拍拍手,道:“小明啊,不用担心,有老师在呢。”
小明怎么能不担心呢,他跑得迎风泪都出来了。他现在是真的相信老师能把小学长骂出十里地里了,少一厘米,那都是早饭吃少了。
黎铮不用问,看这两人的状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他微笑。
“咳。”黎和平稍稍正色,“你呢?屠夫家有没有什么收获?”
黎铮:“屠夫的肉不正宗。”
燕月明心里一惊,“难道是人、人肉?”
黎铮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燕月明连忙摇头,“我觉得不是。”
黎铮看他那又怂又敢猜,还躲在自己身后不肯出来的样子,心情就不错,“确实不是人肉,只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说起狗,燕月明又想到了刚才那只狗,问:“那只狗又是谁家的?看起来不太像是流浪狗,没那么脏,还很健壮,跑起来可快了。”
黎和平指了指村子的北面,“狗确实不算是流浪狗,它住在靠近山脚的一栋屋子里,那屋子是村里少见的茅草屋,外头围了一圈篱笆。”
这时,黎铮看了眼太阳。
他们进入缝隙时,大约是早上七点一刻。当时缝隙里也是白天,但因为时间倍速流逝,所以虽然他们才进来一个多小时,天边的太阳却已然开始西斜了。
傍晚即将来临。
寒冷侵袭,气温骤降。
黎铮:“快入夜了,我们得先找个安全屋。”
燕月明拿出自己捂了一路的六枚铜板,“那我们……去吃席?”
办喜事的王富户家在村子的最东面,据黎和平说,他看过了,那儿风水最好。独门独户的三进大院子,在这小山村里很是气派。
可越是靠近这里,燕月明心里就越是有一股毛毛的感觉。他的小动物的本能又上线了,在提醒他,越靠近那里越危险。
尤其当他瞥见树上、路边挂着的红绸的时候。
那些红绸红得特别鲜艳,越靠近那栋宅子,数量就越多。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喜钱和花瓣,再往前,就又多了红灯笼。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喜字贴在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花爆竹的味道。
王宅门前是一片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三十八桌流水席就摆在这里,几乎把空地都摆满了。桌上既有美酒又有佳肴,碗碟都堆成了小山。
香味远远飘过来,勾得燕月明口舌生津。
可这不对啊。
燕月明虽然爱吃,但没有到老饕的程度,更何况是在危险的缝隙里。他吃完早饭到现在也才过去没有很久,不会那么快饿。
这股饿的感觉不对,让燕月明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他看过的鬼片。主角大快朵颐地吃着美食,最后发现这美食竟然是鬼变的,它其实是……呕。
燕月明立刻在心里默念大悲咒,玄学驱鬼。
念了一段他又强迫自己去看桌上的碗筷,目光在一张张桌子上来回扫过,惊喜地发现其中一副碗筷是干净的,忙拉了拉黎铮的胳膊,问:“学长,那个位置是不是可以坐?”
黎铮对上他亮晶晶的双眼,鬼使神差地就陪他走过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对,自己干嘛要陪着?可走都走过来了,也就无所谓了,冲燕月明点了点头,“坐。”
燕月明坐下了,开心了,今天也为自己的一点点小小进步而感到欣慰。
黎和平远远看着他们,抱臂,点烟。
他花园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相亲相爱这一套了?黎铮那臭徒弟那么好心的吗?不过燕月明这小子确实还挺真有意思的,哈哈。
思及此,黎和平也决定去展现一下自己的老师爱,走过去拍拍燕月明的肩,“怎么样啊?老师总结出来的规则是不是没有错的?以后就这么干,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燕月明笑着跟他点头,一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可他的大徒弟立马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烟,而后抬手抓住燕月明的背包带把人拎起来,“走了。”
黎和平气结。
不就是抽根烟么!
“嗳,我还有话没说呢。”黎和平拿这臭徒弟没办法,只好把烟掐灭了追上去,“王宅的喜宴很诡异,我在里面转了一圈,到处张灯结彩的,但却没有看到任何新娘存在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娶的什么妻?
燕月明不敢想,但他又控制不住完全不去想,只能暗自祈祷:千万别有鬼。
第27章 山村喜宴(三)
事不宜迟,三人怀揣着六枚铜板的巨额礼金,在太阳落山之前进入王宅。燕月明走在第二个,被老师和学长护着,虽然有点点害怕,但还算镇定。
黎和平还是打头阵,分到手的两个铜板拿在手里上下抛飞,抛出了两个金锭的气势。再看他大腹便便、和气生财的模样,好似就是来这儿吃酒的乡绅。
进门的刹那,燕月明能感觉到熟悉的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也只有一瞬。他飞快地学黎和平把铜板抛在门后,那股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燕月明长舒一口气,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红灯笼和红绸,地上还铺着红毯。
因为上次黎和平进入王宅后,就直接从王宅里的出口出去了,所以没来得及在门口留下《出入须知》,他只能口头叮嘱。
“在这种大宅子里,最忌讳乱跑,所以一定要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这里是外院,穿过垂花门,就是内院。内院是后宅,女眷居住的地方,但我们三个都是男的,所以待会儿进去,必须要小心不被发现。”
“可怎么才算是被发现呢?都没有人,我看不见对方,怎么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我?”燕月明小声问。
虽然有老师和学长在,他胆子大了一点,但大得也不是很多,这就已经进入戒备模式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音量自动降低。
“你虽然看不见对方,可对方的设定就是宅子里的人对不对?既然是人,就会有视线的盲区,所以你要在盲区里行走。”说着,黎和平伸手指了指前方墙根下的阴影处。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见影子?”燕月明霍然开朗。
黎和平孺子可教式地点点头。这小徒弟虽然看起来智商不算很高,但记性好,悟性也不错,问题虽多,可跟他解释过一遍后,他就不太会问第二遍。
对于黎和平来说,人老了,一个问题如果要解释第二遍,会折寿的。
“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则,譬如——”
“一,不要在水边行走,否则可能会掉进去。而你一旦去换衣服,就可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这条我亲身试过了。”
“二,不要随意食用这里的任何茶水、食物,小心中毒。”
“三,如果进屋之后闻见熏香的味道,立刻屏住呼吸,把熏香掐灭。”
燕月明听得咋舌,“这不是宅斗文吗?”
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把内心OS都说出来了。黎和平打趣他,“小明看起来很懂啊,平时看得多吗?”
燕月明郑重摇头,“不是我看的,都是我小姨看的。”
小姨对不起。
如果黎铮不是在花园路看到过燕月明一边给那丑到没眼看的长草娃娃梳头,一边看狗血电视剧,他就信了。只是这小学弟难得撒谎,让他忽悠忽悠老师也不错。
老师被蒙在鼓里,继续道:“外院的规则相对简单一些,但有一点要牢记,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应答。尤其是靠近外书房的位置,哪怕你听到我和你学长叫你,都不要回答,知道了吗?哪怕是有脚步声在你身后靠近,也不要有逃跑的举动,无视它,你要确保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熟悉各种宅斗、宫斗剧情的燕月明,脑子里立刻想到一句话:泄露秘密的人都得死。
恰在此时,夜幕降临。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远山吞没,所有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那风摇曳着烛火,仔细听,风里多了点哔哔啵啵的灯芯燃烧的声音,鸟叫、虫鸣却都不见了。
燕月明又抬头看,发现天上赫然升起了一轮血月。天上的血月和地上的红灯笼交相辉映,让整个天地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血色。
“噗通、噗通……”燕月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时,黎铮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去书房。”
黎和平回头,跟黎铮打了个手势,两人在无声中达成默契,随后分头行动。
燕月明继续跟着黎和平,他们直奔垂花门,去内院。路上黎和平小声告诉燕月明,写有留言的那张纸就是在内院的假山亭中找到的。
哪怕黎和平来过一次,他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把路摸熟了,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脸上一派肃穆,再无顽笑。
果然,他们很快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只见垂花不见门。
本来该是门的地方,门不见了,只余大片大片的月季从院墙上垂下。
燕月明认得这种花,它叫蝴蝶。花色多且品种古老,是他知道黎铮开花店之后,在网上看花时看到的。
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簇拥着开放,恰如穿花蝴蝶,美则美矣,却不寻常。燕月明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多看,与此同时,黎和平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你看到门了吗?门就在那里。”他道。
可是门不在啊?燕月明心中疑惑,又很快想到这是在缝隙里,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谁,什么都可能产生认知错误,颜色、形状,一切肉眼所见都可披上迷惑之外衣。
所以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我见即是山,我见即是水。
问题的关键在于,小明只是小明,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自我意识。那他该怎么办呢?他灵机一动,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世界瞬间变得模糊了,什么穿花蝴蝶,在夜幕之下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彩。那可以是花,当然也可以是垂花门上一些无关紧要的雕花点缀。再加上灯笼的烛火自带朦胧效果,晚风一晃,还带重影的。
“我好了。”燕月明看向黎和平,黎和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正色,“走。”
两人一块儿往垂花门走,黎和平毫无阻碍地从那墙上穿了过去,而燕月明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双眼放空,也让大脑放空。
他什么都不想,只给自己心理暗示:前面有个门,他要穿门而去。
抬脚跨过那道门时,他感觉到了一丝迟滞。好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挠他,阴冷的气息好像那花的刺,在逼他因难而退。
不过他认死理,门就是门,怎么还能不让小明过呢?
他今天迈的可是右脚!
这么一想,他竟还有点生气,这一气,脚用力往前一踏,那种迟滞的感觉就好像被踏碎了。他重获自由,刹那间就到了门内。
再回头,垂花门好端端地立在身后,那么大一个门,也无半多话,刚才的一切仿佛错觉。
“别回头。”黎和平叫上他,继续往前走,“在缝隙里,往前走活下去的概率,要比回头高。”
燕月明遂收起杂念,继续往前。
穿过垂花门,走入抄手游廊,他们绕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来到了大花园。这里有个池塘,池塘边还有假山,假山上有一座亭子。
燕月明谨记着老师说过的话,要离水边远远的,且要隐藏在阴影里。可老师又说,那张写有留言的纸是在亭子里发现的,要想去到那座亭子,就得从水边走,还会有一段路暴露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之下。
考验小明的时刻到了。
黎和平看了燕月明一眼,好似在问他有没有准备好了。燕月明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啊掏,拿出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又拿出一个黑色口罩,都装扮上了,再重重点头。
也就是这时,黎和平才发现燕月明今天穿着一身黑,只有外套里面的T恤是白的。此刻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再戴个帽子,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小徒弟,准备得倒是齐全。
黎和平随即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两人便向着假山亭进发。走了没几步,阴影就没了,黑乎乎的小明被迫暴露在血色月光下,后颈发凉,头皮发麻。
他不敢停,埋头往前跑。
这一次接着一次,冷汗浸湿了发根,尤其是经过水边的时候,他脚底下明明踩得很稳,却突然打滑。好在黎和平拉了他一把,带着他迅速跑过,终于抵达了假山亭。
假山亭虽四面透风,但有树影和栏杆投下一片阴影,方便栖身。
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就像是有人正坐在那儿写字一般。燕月明朝桌上望去,只见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写着的正是黎和平说过的那段留言。
【如果我真的是主角,那我诅咒它,霉运附体,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这行字是用毛笔写的,字体歪歪扭扭,想来是写字的人用不惯毛笔。字是简体,还有标点,是跟他们一样的现代人无疑。
这时,黎和平又将这张纸拿掉,露出了下面的纸。
下面的纸上是画,画的正是这池塘边的风景,只是此人画工一般,平平无奇。右下角有落款,落款名是一个单字:兰。
“这个人能在后院假山亭里摆上这堆东西,坐在这里画风景,肯定不是下人。看这些东西的样式,还有这纸上……是不是沾到的胭脂?是女眷?”燕月明分析道。
“应该是小妾,我上次看到夫人的牌位了,主卧里也没有新夫人入住的迹象,小妾倒是有一堆。后罩房应该是小姐住的,但也空着,这家确实只有一个儿子。”黎和平道。
燕月明点头,表示懂了。小妾干嘛跑到这四面漏风的亭子上来画画?无他,宅斗的常规操作而已。
“那这个疑似是主角的流浪者,是恰好走到这里,发现有纸笔,所以留了这么一行字?”燕月明道。
“应该是的。所以我们得四处找找,看这个人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什么其他的话,方便我们确认他(她)的身份。”黎和平道。
燕月明当然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举目四望,看向宅子的其他地方。
这座假山亭不高,但在普遍是一层楼的小山村里,已经够高了。他站在这儿,不仅能看到宅子里的其他院落,还能越过院墙看到点外面的情形。夜幕中的山村静悄悄的,远山似一只只怪兽匍匐着,脊背嶙峋。
怪兽的上方,是一轮血月。
另一边,血色月光透过纸窗照入外书房。
书桌上亮着一盏油灯,黎铮站在书桌前,借着灯光翻看书卷。蓦地,背后传来“吱呀”的声响,门好像开了,一缕细微的风吹过他的后颈。
那风有多小呢?
恰好能吹起一根头发罢了。
“学长?”
“学长?”
燕月明的声音传来,怯生生的,还带着点气音。
黎铮置若罔闻,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灯影摇晃,那声音又来了,暗含委屈,可怜兮兮。如果黎铮往下看,会发现地上的影子也在摇曳,仔细听,从身后吹来的风里好像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回应。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笔,在铺开的宣纸上信手写下两个大字:难听。
嗯,他只是随便写两个字练练书法,算不上回应。
探险还在继续,这个过程对燕月明来说极具挑战性。
首先,黑暗使人害怕,他不能在外面随意开手电筒,只能在进入房间内部时,稍微开一下,还得确保外面不会看见手电筒的光亮,暴露自己。其次,阴影不连贯。
黎和平在前面带路,时而放慢速度等他,但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有的时候,黎和平已经进房间搜索一番了,燕月明才苟到墙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弯着腰贴着墙走路,走了一段——
“呼……”他小声出气,好累啊。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样鬼鬼祟祟又勤勤恳恳的探索下,他们终于找到了第二段简体字留言。看字迹,应该是同一人所留。
那是在后院的小厨房里,灶膛里还有没拿出来的烤红薯。此人大约是坐在这里烤了几个红薯吃,一边吃着,一边用烧黑了的木柴做笔,在墙角写了一行吐槽的小字。
【人生真是太难了,我想回家】
这句话太过普通,提供不了什么信息。两人遂又离开小厨房,最终来到了新房里。
新房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单独隔出来的小院,让燕月明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小院里竟也挖了一个小池塘。它看起来不大,说好听点是池塘,说不好听一点,像一个大号的澡池子。
池塘底部铺着鹅卵石,周围则铺了一圈木制的走道,走道栏杆上还挂着红绸和灯笼。灯光照耀着走道上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糕点、茶水,就更像澡池子了。
燕月明没有靠近,远远地看向水面,水面的正中央正好倒映着那轮血月。
水波潋滟,只是一刹那,他就觉得有点头晕,连忙收回视线。
等到缓过神来,燕月明忍不住开始联想,“老师,你说规则限制晚上不能出门,是不是跟血月有关?”
黎和平没有立刻回答,他先带着燕月明躲进新房里。新房里燃着红烛,还点着熏香,黎和平第一时间把熏香掐灭,这才招呼燕月明坐下休息。
燕月明也确实累了,便在桌旁坐下。
黎和平这才道:“那天我进来时,正好是白天,在村子里打探一番后就到了晚上。我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太对,但我没有立刻躲进屋子里,而是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想试试规则。起初我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的影子有点不对劲。”
燕月明追问:“什么不对劲?”
黎和平:“变淡了。”
燕月明只知道影视剧里出现血月的时候,肯定是什么天降异象,要出事情。可影子变淡?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变淡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问。
“不确定。”黎和平正色道:“有一点你要记得,在缝隙里遭遇到的危险,不一定是都能感知到的。有时它悄无声息,等你真正察觉到的时候,可能就晚了,而且这种危险更潜移默化、更可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燕月明细思极恐,而黎和平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坐下吃席是安全的,在那里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想办法进了王宅。总之,不出门也是安全的,只要遵守屋内的规则就可以了。”
语毕,黎和平没有再多说什么,怕说多了这小徒弟的小脑袋瓜消化不了。燕月明便老老实实翻自己的背包,拿出饼干、火腿肠和矿泉水来补充体力,还问黎和平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