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下楼的时候感觉自己踩在一片沼泽里,有什么东西试图抓住他的脚踝,却又被他的声音吓得惊恐逃窜而去。
叶笙喉咙不适,心情也很烦,声音又低又冷。
“滚远点。”
手机没剩多少电,他索性关掉手机直接放口袋里了。
叶笙夜视能力再好,也不敢保证在这种环境下每一步都不踏错,为求稳扶上了旁边的栏杆,一步跨几阶,快速下楼。
在他没发现的暗处,卧室里的尖叫绝望声都停了下来,两个保镖被吓晕过去,而那些密密麻麻趴在墙壁上天花板上的鬼孩子,像闻到了什么致命吸引的气息,躁动片刻,往外跑去,往叶笙离开的方向。
宁微尘会答应和叶笙分开,当然不会是因为“分开找效率高”这种理由。
他一来到湖对面,就在空气中察觉到了一股气息,专属执行官特有的异能波动,等级还非常高。
老熟人了。
毕竟他自出生开始,就跟非自然局打交道。
宁微尘没有拿出手机照明,他视线从墙上的送子观音图离开后,就在房间内找东西。
秦老爷子会在正厅墙上挂观音图,屋内肯定也会有观音像,他没花多长时间就从旁边找到一个红木佛龛,又在下面的柜子里翻出蜡烛打火机。点燃蜡烛后,借着烛火微弱的光,朝楼梯右边那条长长的回廊里走。
一楼右边这条回廊两遍都是关锁的房间。
唯有尽头一扇门被强行打开了,被用巨大的黑色铁链强行砸穿。
巨力;爆破;金属。
S级执行官【枷锁】。
宁微尘漫不经心看着地上铁链拖曳的痕迹,略显讥讽地弯了下唇角。
不过他在非自然局眼中的人设就是个不思进取的大少爷。
宁微尘举着红烛走进去的时候,洛兴言正蹲在一张早就废弃的床上,双手摸索,研究着什么。
洛兴言的代号是枷锁,武器是铁链,天赋出众性情暴躁,但他却是个只有一米七的小矮子。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大号T恤和工装裤,头发染成了红色,脖子上有一个黑色的项圈,手里拽着一根差不多有人手腕粗的漆黑铁链。
趴在那张旧床上,鼻子翕动,轻嗅着什么气息。
脚步声和红烛微弱的光在门口传来时,洛兴言瞬间僵住身形,眼眸敏锐像是凶狠至极的豹子,恶狠狠望向门口。
——没有一个普通人能靠近他那么近才被发现?
宁微尘对上那道凶恶至极的视线,没有任何表情。他举着蜡烛,灯火里一张好看的脸带着笑意,红唇勾起,甚至还热情地挥手打了声招呼:“嗨。”
“……”
洛兴言表情就跟被人打了一样。
他见到是宁微尘后,那种对异端的提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和戒备。
宁微尘风度翩翩,语气含笑。“抱歉,我还以为这里进了老鼠,没想到居然是非自然局的人。”
“洛警官,这算是私闯民宅吗。”他疑惑挑了下眉,随后唏嘘:“没想到回国后你们的权力还变大了啊。”
洛兴言恶狠狠瞪他一眼,从床上跳下来。
“宁微尘,你少在这装模作样。这栋楼里发生过什么,你不清楚吗?”
没有一个非自然局的人不认识宁微尘。
没有一个高阶执行官没跟宁微尘打过交道。
这位从小就被送到国外长大的宁家继承人,1岁到6岁有将近5年的空白成长期,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消息封锁得干干净净。宁微尘的童年经历完美无缺,可那都是给别人看的。
光是知道他小时候在蝶岛生活过,就够非自然局重大防备了。
有关宁微尘的调查很长一段时间,在非自然局都是【S级事件】
洛兴言因为个子矮,所以为了不显得自己弱小,总是板着脸故作老成,他指着这张床,沉声说:“宁微尘,我在这张床上面察觉到了至少A级的异端气息。”
“床的四角都有束缚人的绑带,有东西曾经被绑在这张床上。”
“这栋楼里全是异端,但它们处处透着古怪,不像一般的低级异端——秦家到底在这里做过什么?”
他抬头语气质问,眼眸锐利愤怒!
宁微尘嗤笑一声,耸肩摊手。
就跟他给无数执行官留下的印象一样,散漫轻浮,浑身上下都是骄奢懒散不正经的感觉,语调无辜又敷衍:“洛警官,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我刚回国,刚来淮城,和秦家不熟,对这栋楼也完全不了解。我只是个恰巧经过听到声响才进来的普通人。”
洛兴言信他的话就有鬼了,再次质问:“你会恰巧路过这里?”
宁微尘没再多解释,他弯唇一笑,修长冷白的手拿着红蜡烛,火光照进那双含笑却冰冷的桃花眼里。
声音也变轻了下来。
“问题可真多啊洛警官。你猜我为什么这次那么有耐心搭理你?”
洛兴言听到他这话微微一愣,也察觉宁微尘今天不对劲。他不是第一次接触宁微尘,在伦敦见过,在纽约也见过,只是每一次都匆匆照面。
伦敦常年湿漉漉的阴雨天里,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太子爷在保镖的簇拥下,坐进黑色轿车的冷漠侧脸,还有那种看向非自然局的人厌倦又玩味的眼神。
宁微尘可不是一个会友善耐心接受质问的人。
洛兴言冷笑,眼里隐隐有了敌意:“谁知道你什么心思。这里发现了高级异端,我……”
宁微尘轻描淡写回答说:“因为我在约会,我不想我的爱人被你吓到,明白吗?”
洛兴言:“……”
洛兴言:“…………”
话音戛然而止。洛兴言一腔的怒火与战意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拔高声音难以置信:“你在约会?!”
宁微尘的感情生活一直是非自然局关注的重点。
只是那么多年,宁微尘辗转各种名流宴会,也没让任意一个男女近过身。
他惊讶不是因为宁微尘有了爱人,而是惊讶非自然局居然没发现这件事?!
宁微尘含蓄微笑:“嗯,所以我希望你识趣点别打扰我。”他像是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想到爱人就满眼星光。
可视线落到这间废弃的房屋内,又幽幽叹气:“高级异端如果出现,天枢自然会下达命令,你现在是打算靠直觉自己给自己接任务吗?”
洛兴言笃定说:“我的直觉不会错。”
宁微尘若有所思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刚从耶路撒冷回国,得了耶路撒冷综合征,出现了幻觉?”
耶路撒冷综合症是一种,因为访问耶路撒冷城而触发的精神异常现象,也是世界无法解释的怪病之一。
洛兴言早就不受这种激将法了,固执己见:“不管是不是幻觉,这栋楼我今晚都要调查一遍。”
宁微尘轻笑一声,将蜡烛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好吧。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非自然局真够缺德的。”
他淡淡道。
“我怎么第一次约会就遇上你们呢。”
放屁的缺德!洛兴言被他这话刺激的够呛,只觉得他全篇谎话,讽刺道:“得了吧,正常人会到这种鬼地方来约会?”
宁微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洛兴言:“……”
洛兴言逼着自己咽下喉间的气血。
关于宁微尘的资料里,他们得到的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是,宁微尘能够轻而易举调动别人的情绪。
他可以非常轻松地获得陌生人好感和喜爱,也可以非常轻松地激起一个人对他的愤怒和嫉妒。
他要冷静。
宁微尘惋惜说:“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调查吧。我和他另找一个地方。”
洛兴言翻个白眼,决定今晚就在这不走了。
只是在宁微尘转身之前,空空寂寂的回廊忽然传来了叶笙冷淡低哑的声音。
“宁微尘。”
叶笙到一楼后,便想着拉着宁微尘离开这里。微光从楼梯右边传来,让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了过来。
宁微尘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口,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黑色西装衬衫将青年的腰和腿都勾勒得完美,光影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有一瞬间叶笙看不清宁微尘到底是什么表情。
但他觉得宁微尘现在的心情应该不算开心,视线就跟当初告别之时在冷月寒星下吻住车票一样晦暗冰冷,隔着回廊遥望向他。
不过叶笙也懒得管他开不开心,只说自己想说的:“走吧,没必须在找下去了。”
他还没走近,宁微尘已经抬起脚步朝他走了过来。
叶笙喉咙不舒服,说话也尽量简练:“先离开这里。”
宁微尘安静站在他面前,沉默很久,轻轻一笑。
房间里透出的光照在叶笙下半张脸上,那里有一处被黑色的液体溅到。
他俯身,暧昧地为叶笙擦去那点脏物,然后用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叶笙:“啥?”
他永远理解不了宁微尘的脑回路。
宁微尘唇角弯起:“嘴上说不想跟异端扯上关系,不想跟非自然局扯上关系,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但每次你就跟命中注定一样一定会牵扯入局。是你倒霉,还是说你故意的?”
“??”叶笙哑声烦躁道:“走不走?”
宁微尘说:“走不了了,宝贝。你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叶笙一愣。
洛兴言听到叶笙的声音第一时间就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手里的锁链拖曳发出重重的声音,叶笙想忽视也难,抬头,就对上了一位红发青年意味不明的灼灼眼眸。
眼前是个浑身上下气焰都透露出“我不好惹”的人,穿着宽一码的T恤、棕色的工装裤,眼睛有点像猫科动物。皮肤是小麦色的,看向他的眼神绝对不算友善。
洛兴言对宁微尘爱人的兴趣可比高级异端还高!
宁微尘有一种说什么都似真似假的能力,所以洛兴言一直保持警惕,对他的话只信一分。关于什么约会什么爱人,都觉得他是为膈应自己编出来的屁话。
万万没想到!
这样楼里居然真的还有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那么熟稔地喊出了宁微尘的名字!
他在宁微尘那里吃的瘪这一刻都舒坦了,全部烟消云散。
手里的黑色枷锁变小变细,挂到了他脖子上。黑链垂在白色衣服前,像是一个简单装酷的装饰品。
洛兴言走上前,压抑着内心想要大笑的冲动,语气不无雀跃恶意:“宁少爷,这就是你的约会对象吗?”
叶笙在看到那个红发少年的一瞬间,直觉皱了下眉,听到他这话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宁微尘没搭理洛兴言,而是温柔地问叶笙:“刚刚吓到了?”
叶笙:“啥?”
宁微尘含笑:“没被吓到,怎么那么急过来找我?”
叶笙:“……”
宁微尘察觉什么,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叶笙不想暴露自己关于胎女的事,冷漠道:“没什么,老毛病了。”
宁微尘如同一个细心至极的完美情人,对于爱人的口是心非叹息一声。伸出手捧起叶笙的脸,语气很轻又不容抗拒:“让我看看。”
被他们无视在一旁的洛兴言:“……”
靠,他妈的,你们这对狗男男是聋了还是瞎了!!
叶笙忍无可忍,想说:“你有病吧。”但他前两个字刚开口,宁微尘已经眼眸含笑,手指强硬地摁在了他淡薄的唇上。
另一只手则捧起他的脸,眼神深情又冰冷。
宁微尘就是做给洛兴言看的——
他不想让洛兴言发现叶笙的不对劲。
实际上,他应该是世上最希望叶笙实现愿望的人——按照自己的计划、遵循自己的目标,过上安稳的人生和平静的大学生活,不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列车上的第一眼开始,他心里就在倒计时。
倒数这场“艳遇”的结束。
叶笙不想跟这些事纠缠,他也没给过真实的联系方式。
破掉的镜子没必要重圆。
漫长的戒断治疗也没必要再来一次。
他好不容易停药,能够控制情绪。
所有的放纵亲近,仅仅是因为心里有一条清晰冷静的线罢了。
知道列车三天三夜到站。
知道半月后自己就会离开淮城。
知道叶笙不会为这些浮于表面的暧昧所扰。
我铁石心肠的前男友……
宁微尘心里讽刺无声掠过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是真挚又灿烂的。他俯身过去,桃花眼眨了下,撒娇小声说:“乖,不要动,让我看看你……”
可视线上扬,对上叶笙那双微红含泪的眼眸。
所有的话止在嘴边。
宁微尘身上那种“轻”的气质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唇角慢慢下沉,崩成一条直线,没有一丝情绪的桃花眼和叶笙四目相对。
许久,宁微尘的拇指轻轻碰上了叶笙微红的眼尾。
叶笙从被宁微尘用双手捧起脸时,就脸色铁青,浑身低气压。
他为了让自己“哭”出来,在厕所里不知道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预设。出来时甚至还一度反思,我为了自己一时安全而选择毒害别人的眼睛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然后这副红着眼狰狞落泪的鬼样子就被宁微尘看到了。
叶笙:“……”
叶笙是真的想死。
他抬起手,狠狠抓住宁微尘的手腕,语气厌烦,错开视线。
“你到底走不走?!”
宁微尘没有反抗,神色不明被他扯开手。片刻的失神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叶笙现在的样子绝对不可能是哭。
宁微尘站立黑暗中隐去眸中深冷的情绪,展颜一笑,乖巧说:“走,当然要走。我什么都听哥哥的。”
洛兴言:“……”
一直被无视的洛兴言终于发火,表情狰狞高喊道:“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啊太子爷,我们和宁家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太子爷都不跟我介绍一下旁边这位是谁吗?你的小情人?”
“太子爷”是整个非自然局私底下给宁微尘取的外号。
平时都只敢在背地里喊,如今从洛兴言嘴里说出来,满是明晃晃的恶意。
不过他这种全全表露在脸上的不爽和恶意,对宁微尘就跟小儿科一样。
宁微尘扯唇一笑,桃花眼含笑缱绻地看向叶笙,心里对跟洛兴言打交道已经有点厌倦,刚打算说什么,却先听到了叶笙的声音。
“有你什么事。”
叶笙嗓子受伤也不影响他身上那种刀锋般的锐利,声音寒冷如冰。他个子本来就高挑,在黑暗中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今视线望向洛兴言,更是丝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冷酷。
“我们什么关系,我们走不走,关你屁事。问题真多。”
洛兴言:“……”
洛兴言:“…………”
他在宁微尘面前吃瘪是因为早就习惯了,毕竟非自然局谁没被这位太子爷气过。
现在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普通人这样质问,用这种态度说话。
洛兴言一时间脑袋发懵,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宁微尘已经偏头笑了好久。
叶笙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烦躁地对旁边笑个不停的宁微尘说:“你想留在这里就留着吧。”
宁微尘马上收敛笑意,快步跟上去,语气跟撒娇一样甜:“才不要,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洛兴言:“……”妈的死gay。
洛兴言怒火冲上脑门,挂在T恤前的铁链都因起伏的胸腔震出响声。他大步向前,一定要看清楚宁微尘这位秘密爱人是何方神圣。
“站住!”
然而没人理他。
叶笙被宁微尘撒娇卖乖的语气又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冷着脸,长腿带风,快步往外走。
宁微尘跟上他毫不费力,一眨不眨看着他,含笑:“宝贝,你刚刚是在帮我出头吗?”
他嘴里的称呼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宝贝一会儿叶笙,轻浮散漫不正经。不过叶笙跟他接触这么久,也大概了解到一点,“宝贝”这个称呼,宁微尘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喊。
要么生气,要么愉悦。
……够有病的。
但他早就在列车和宴会上见识到了宁微尘那种足够颠倒黑白的台词功底,也不指望这位影帝能有什么自知之明,漠然道:“你就当是吧。”
“哦。”宁微尘颔首,笑吟吟说:“我觉得就是。”
叶笙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是他在走到回廊尽头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寒意正在逼近。
这是他在顶楼秦老爷子卧室前都没体会过的诡异恐怖。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像是河流一样,源源不断沿着楼梯墙壁渗了下来。它们堆积在一楼的大厅,汇成一大片沼泽。然后在沼泽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鬼孩子的躯体,齐刷刷朝向这边。
叶笙下巴紧绷,过强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洋楼全部有形状有规则的液体涌到一楼大厅里,不断堆积,形成足够淹没人脚踝的黑色“沼泽”。乌泱泱横隔在他们和大门之间。想要离开,必须淌过这片由鬼孩子密密麻麻聚成的“水”。
“跟在我身后。”叶笙低声道。
其实说出来他就皱了下眉,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不提宁微尘强大的身世和神秘的能力,方方面面都能看出他不是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
可叶笙就是开口说了,鬼使神差的,就和他下最后一阶台阶,下意识去找宁微尘一样有病。
我被鬼附身了吗?
叶笙忽略心里的怪异。
其实他对此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猜忌,猜忌宁微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能够瓦解人心理防线的能力,对他下了蛊。但他安静片刻,选择抛去脑海中阴暗的想法。
宁微尘笑着点头:“好的。”
叶笙没再说什么,脚步刚踏入那团沼泽,一团细细的黑色液体像蛇一样攀上他的裤脚,很快又化为了小孩子的手,很小,抓撕着他的肌肤,好似要把他撕扯到血肉模糊生吞进肚子里。脚踝上传来的痛苦不亚于在被锯子一点一点深割,只是它们似乎也忌惮他,没敢一拥而上,那种啃噬也是细微的。
叶笙并没有动用胎女的能力,哪怕他现在眼里还有泪,处于“哭”的状态。他心里有很多的顾忌。
非自然局是一个和异端常年打交道的世界组织。一个胆敢喊宁微尘太子爷的异能者,不可能身份简单。他稍微漏出一点异常可能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他只能装作看不见这一地的鬼孩子,一步一步踩过这群孩子的手、头、躯体,往外面走。
宁微尘没走两步,就在后面牵住了他的袖子,他凑过来,下巴抵在叶笙肩膀上,小声说:“哥哥,我们是不是遇鬼了啊?”
叶笙:“你爱说废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改。”
宁微尘哦一声,轻声笑说:“我怕鬼,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叶笙:“?”
他冷冰冰掀眼帘望过去前,宁微尘已经轻车熟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
叶笙猛地一愣。
宁微尘握住他手的一刻,脚腕上被抓皮食肉撕咬的痛瞬间消散,聚在他身边的“水”也快速蒸发。
宁微尘眼眸含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叶笙,黑暗中,微笑说:“你其实可以试着求一下我的。”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不过列车上第一天他也是这么热情善良体贴的,没过多久就本性暴露。
宁微尘遗憾道:“装模作样求一下也好啊。就当哄我,我一定会很高兴。”
叶笙皱眉看着他。
他并不意外宁微尘有这样的能力,也没傻到去追问原因。
但每次宁微尘对他说这种话时,他心里的古怪就越来越重。
宁微尘似笑似叹道:“我果然对你很难有原则。”
他牵起叶笙的手,唇角噙笑,姿势优雅,像是在舞会上牵起自己的舞伴。
“走吧,哥哥。”
宁微尘说。
明明脚下是万千恶童,沼泽如刀山地狱。两人都穿着西装,一黑一白,在华丽空旷的洋楼里,却似乎真的是在赴约一场舞宴。
洛兴言急匆匆追赶出来,就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气得差点又骂出声。
只是地上那一片黑色异端很快让他发现不对,眉头皱起。洛兴言冷静下来,神情变得严肃。E级的异端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哪怕它们堆满一屋子都不会,他现在惊讶的是,这些E级异端似乎是被某种气息吸引才流出来的。焦虑、警惕和垂涎,这是它们遇到高级异端才会出现的状态。
虽然他在回廊最里面那间杂房的床上感知到了A级异端的存在,但这栋洋楼存在的岁月过于久远,床脚绑带上的鲜血干涸凝固,很久没有人居住,时间最起码在几十年前。
洛兴言初步断定这栋洋楼里原来的A级异端早就已经离开,被人转移了。
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还有新的高级异端?
他站在楼梯前,目光深沉地落在地上。
黑色的异端不敢接近那两人,含恨不甘涌动在周围。
他最开始以为是宁微尘的原因。毕竟作为宁家继承人,非自然局关注那么久的太子爷,宁微尘的天才众人有目共睹,对付低级异端轻而易举。
但很快,身为S级执行官的他敏锐地感觉了叶笙身上同样有不对劲。
这群异端对叶笙的贪婪和兴趣甚至远胜于宁微尘!只是碍于某种震慑不敢靠近罢了。
洛兴言咬牙,目光冰冷——他就知道宁微尘的“爱人”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洛兴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是茧的东西,然后朝着叶笙离开的方向轻轻吹了口气。茧快速生长,片刻之后,钻出一个很小的会发光的虫子出来。它尾巴闪着一点浊黄的荧光,像是萤火虫,可是翅膀却如蝉翼一般,挥动着往前飞。
叶笙刚踏出洋楼。宁微尘就已经非常利落地松开了手。
湖这面种满了树,清冷夜风吹得树影婆娑起伏,惊悚诡异。
叶笙沉默片刻,把自己在里面的发现都说了出来。
“这些鬼孩子都是秦老爷子弄出来的。他患有重度弱精症,祭拜送子观音,连娶五任妻子,估计都有见不得人的目的。这些鬼孩子拥有可以融合的能力,危险程度应该超过了你们的预估,至少我不认为它们没有杀人能力,所以我没有在里面久呆,那两个保镖自求多福吧。它们现在被锁在这栋样楼里出不去,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出事。如果秦流霜是你小姨,你还是把秦家的事情调查清楚吧。”
叶笙言尽于此。
宁微尘听完,意味不明低笑出声:“好的,明白,所以我这次的任务是这间洋楼吗?”
叶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时黄怡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笙笙?!”
黄怡月拿到手机看到短信就神色大变。
叶笙是跟宁微尘一起出去的,给她发消息说在湖对面这栋洋楼,那么宁微尘十有八九也在这里。
这可是秦家闹鬼的禁地啊!她看到上面截图里谢文慈的恶作剧,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心情继续在宴会厅呆着。跟谢季讲完后,就借口到花园找东西带了两个保安过来。
黄怡月在树林里见到了他后,心里大石头落地,暗暗舒了口气。
万幸叶笙没有进那栋洋楼。
听到黄怡月的声音,冰冷的夜风把叶笙的思绪吹清醒了,他跟宁微尘在一起总是会被带偏,见到黄怡月,重回现实。叶笙一下子想起自己参加这场宴会的最初目的,本来就只是为了看清亲生母亲的真面目。
宁微尘答应了宴会结束把鱼鳞项链给他。
他们离席的结果定下,这场叙旧也就算是结束了。
叶笙抿了下嘴角几步和宁微尘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宁微尘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幕,挑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黄怡月嘴里喊着的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可是目光却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着宁微尘。
叶笙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很轻很淡的话:“宴会结束后我会去玫瑰帝国酒店找你。”潜意思就是,宴会上不用演的我们很熟了。
他走向黄怡月,而黄怡月的视线却还落在宁微尘身上,她压抑住心里各种情绪,微笑说:“笙笙,你和宁少爷……”
叶笙太了解自己这个母亲了,冷漠打断她的话:“我和他就是在列车上见过一面,不熟。我有东西落他身上了,现在我拿了回来,我们没任何关系。”
黄怡月哑然,一时说不出话。
叶笙的手机进入省电模式后,现在还苟延残喘剩下一格电量。
他打开看了眼时间,九点半。
“你不是很想我陪你参加这次宴会吗,回去吧。”
叶笙淡淡说完就站在原地,视线漠然俯视着她,逼着她走。
黄怡月心里不甘,努力笑了笑说:“要不要问问……”
叶笙说:“不用问。”
黄怡月还是心有不甘咬唇:“我们就这样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宁微尘看了半天的“母慈子孝”终于笑出了声。他缓步走出树林错综复杂的影子,带着花酒香的熏风吹动微长黑发。气质矜贵,眉眼弯弯朝黄怡月温声笑说:“没关系,我们已经叙旧完了。”
黄怡月对宁微尘除了刻意巴结的心思,还隐约有一丝惶恐。她挤出笑容,努力维持住自己体面,道:“啊?这、这就叙完旧了?”
叶笙面无表情关掉手机。
宁微尘漫不经心笑说:“嗯,谁让我们不熟呢。”他也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神色冷淡。
离开前宁微尘转过头似乎是想和叶笙说什么,但是话到喉咙,舌尖舔了下牙齿又作罢。
他笑意浅浅。
“等下玩的愉快啊。”
叶笙只想回去给手机充电,对于黄怡月欲言又止的视线,一路只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