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晒豆酱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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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想打我二弟。
钟言:看我秀恩爱秀死他!

第115章 【阳】融肉雪7
夏露和春枝是一起长大的,这会儿正帮着点灯。等到点好了两盏灯,秋谷和冬华那边的灯也点上了。这下子院里亮了不少,哪怕站在灯下也能瞧见不远处的那几棵梨树。
“唉,好好的梨树,怎么死了呢?”夏露非常心疼。
秋谷拉着冬华跑了过来,天真烂漫的姑娘家,手里拿着刚刚剪好的红色窗花:“树死了来年可以再种,你瞧这个好不好看?”
夏露将窗花对准蜡烛:“好看啊,这是百子图?”
“嗯,我和冬华一起剪的。”秋谷晃着手里秀气的小剪刀,“少奶奶有喜,过年的时候可以把这个贴在窗上啊。”
“这倒是,还是你们两个想得好。”夏露这才反应过来,“不过这才刚有,我听人说,头三个月最好不说呢。咱们等少奶奶胎像稳了再拿出来,先给春枝看看。”
三个人同时看向梨树的方向,方才春枝就在那边扫雪呢,这会儿想来也应当还在。
“春枝?春枝!”可奇怪的是,就是点灯这一会儿的功夫,夏露发觉春枝不见了,梨树两旁根本没有人的踪影,“怪了,方才她还在这儿呢!”
“该不会是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吓咱们一下吧!”冬华在光亮里走过去,“春枝?你别吓唬人了,我都看见你了啊!”
四个丫头感情深,经常在一起这样玩儿,往常这样一喊,躲着的那个人就自己跳出来了。可今日就是奇怪,无论她们怎么喊、怎么找,春枝那死丫头就是不出来,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咦,她不会是摸黑跑出去了吧?”夏露看向了院门,“走,咱们出去找找她。”
“真是的,下大雪还出去。”秋华嘟哝了两句,拉着年龄最小的冬华跟着夏露一起走了,谁也没留意梨树后头藏着一个雪人,一动也不动,脸上已经没有了五官。
树梢上,一个不起眼的雪球滚了下来,和积雪融为一体。
隐游寺的正门下方,清慧住持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由于徐长韶还有伤,秦翎又不能太过劳累,这些台阶就像无法跨越的门槛儿,要慢慢地,一节一节地往上攀爬。元墨和小翠这回也跟着一起来了,只不过没上山,和车夫一起到山腰处找客栈休息,故而最后上山的就四个人。
钟言扶着秦翎,徐长韶有他贴身的书童扶着。
“施主好。”清慧远远地一看,摇头叹气,秦翎还是活下来了,阳寿已尽,人却没走。
“你怎么在这里等着呢?”钟言见他就来气,一只手拽着他的白色长眉,生怕他又说什么又长又臭的大道理,说自己逆天而为,不让秦翎进去。
“诶呦呦,施主,施主……女施主手下留情!老衲这眉毛养起来不容易……阿弥陀佛。”清慧双手合十又不好挣扎。
“哼,你过来!”有些话不好当着秦翎说,钟言便将清慧拉到旁边,“我问你,你怎么会在寺门口等着我们?是不是打算劝秦翎回去?还是说你们寺庙有什么大的规矩,续命之人不能进?”
“是因为秦家上来烧香的帖子送到了啊。快马加鞭,比你们快。”清慧摇了摇头,钟言说到底还是个饿鬼,根本不像人。像秦家这样的香客上山前必定会送帖子上来,更别说这回还有一位徐家的公子。两位都是贵客,他身为住持,必定要来迎一迎。
钟言反应是怔住:“就因为这个?不是你自己算出来的?”
清慧懒得和饿鬼争辩,拿出了秦家和徐家的帖子。“我又不是神算遗脉,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哦,这样啊……”钟言脸上有点挂不住,谁知道这些大族世家都什么规矩,到哪里还要先给帖子,“那禅房都安排好了吗?”
“请随我来吧。”清慧无奈地摇了摇头,“施主啊,我执太重。”
你管我是不是我执呢,我就执了,天塌下来由我给秦翎顶着,我活着一天他就死不了,我就算死了,闭眼之前也会将他的后路铺平,扫除鬼邪,让他邪祟不侵。钟言将心里话埋藏在心底,陪同秦翎跟随清慧进了寺庙。
登入寺门之前他又看了看门上的大字。
静心方登圣贤地,不净难入解脱门,一左一右,惊醒世人。钟言不懂什么圣贤,但又觉着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解脱门,入了佛门便能解脱了吗?若真是这样,那隐游寺里的和尚各个脱离苦海,脱出了红尘。
真好啊,这种心境钟言无法体会。他放不下秦翎,他注定走不出我执的苦海,要在红尘里沦落。
禅房还是上回住的那一间,推开窗就是那棵枯萎的上百岁的腊梅,秦翎坐在同一个地方,恍如隔世。上回来他是自知大限将至,所以想在这里抛下留恋,走得干净些,没承想居然好了。现在再让他试着抛下留恋已是不成了,这留恋抛不开。
徐长韶就住在他们隔壁的禅房里,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看上去身体的体质比秦翎好不了多少。清慧一直陪同他们,眼神又久久地落在徐长韶的后背上。
“住持为何这样看我?”徐长韶猜他看出什么。
“徐公子,老衲多嘴一句,你背后这是怎样伤的?”清慧住持问。
果然,徐长韶很是小心地说:“实不相瞒,是被水鬼所伤。”
“水鬼……”清慧点了点头,“那东西难缠,徐公子这是去水边了?”
“怎会,这样的气候我去水边干什么?”徐长韶哀怨地看向秦翎,“我与秦兄一同为恩师祝寿,结果当晚被水鬼所伤,连恩师都惨遭不测。”
“居然是在岸上受伤?”清慧自知这里头必定有古怪,水鬼上岸要有人做胎母,不知是哪家可怜的女儿死去了。而徐公子这会儿看着正在康复,实则日日夜夜被水鬼的毒性腐蚀,如果再不出手相救,很快,徐公子就会在岸上溺水身亡,死后腹部盛满了水。
“是啊,伤在背后,一直难好。”徐长韶咳了咳,“这也是我急着来烧香的缘由之一,为鬼所伤是否不易好?来寺里听听佛法,或许能快些。”
“此话不假。”清慧看出他后颈隐隐发黑,可见水鬼留下的水阴还未消散,“请施主随我来吧。”
“等等!我与夫君也去!”钟言忽然听到了,连忙叫住在他窗前说话的两人,“我们也去。”
说完他碰了碰秦翎,秦翎倒是不累,毕竟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还请住持带路吧。”
就这样,清慧刚刚将他们安顿好,又带他们出来了。走过那棵腊梅树时钟言再也没听到隐游寺山上的撞钟声,只能听到寺里的小钟。这小钟和响魂大钟的动静没法相比,大钟就是大钟,浑厚有力,明明撞在山顶,声响却能穿透层层叠叠的迷雾直抵寺庙,好似撞在耳边。钟言摸了摸手腕的铜钱,想起自己被困在大钟内的那一夜。
说来奇怪,他想不透响魂大钟为何碎在面前,明明那样厚重,能生生将自己困死,非几百人不能抬起。可碎裂的刹那又是那样利索,好似最为坚固的壁垒被打穿了最薄脆的弱点,无声无息地坏掉了。
“施主这铜钱不错。”清慧注意到了钟言的动作。
“好好走你的路。”钟言不客气地说,这和尚不会惦记上自己的铜钱手串了吧?我还没偷你们寺里的东西,你倒开始动心思。
“咳咳。”秦翎这时拍了拍钟言的手,装作责怪他,“对住持不许无礼。”
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指责,可眉眼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只是做做样子。小言只是心直口快,又不是故意找方丈麻烦,想必清慧住持也能懂得他是赤子之心。
清慧像是听到了秦翎的心里话,无奈地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
无论外面的天象和人心如何,隐游寺的正殿中永远有诵经声,好似一直能诵到天边去,到那真正无穷的极乐世界。殿里的佛像仍旧高大悲悯,钟言抬头和祂相望,只觉得祂并不慈悲,否则为何不插手人间种种不公?为何不管秦翎的命数?
他心里无来由地生出一团火焰,想要飞到房梁的最上方去,和佛像的双眸对视,尽管那一只眸子就有自己的身体这样大。他要看看这慈悲为怀的神佛究竟是何物,究竟值不值得世人跪拜。
由于徐长韶的身上有水阴,今晚的诵经便多了一重意图,给徐家公子驱邪。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用清慧住持出马,只需要十二个隐游寺的僧人布下法阵即可。徐长韶坐在法阵的当中,脱掉上衣,钟言这才看到那伤口多么恐怖。
那是一个深深的凹陷,还能看出五爪的形状,显然就是鹰爪般的利器深入又快速抽离的后果。他也终于明白徐长韶为何不愿意请好郎中,宁愿自己可怜兮兮地在家养着。郎中自来都喜欢交换病情,这样的伤势保不齐会不会被透露,若是全城的郎中都知道了,他必定会被视作怪人。
可他居然活下来,钟言不得不相信这就是命数。有些人能被小小风寒夺去性命,有些人尽管伤骨断筋,仍旧不死。
想到这,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秦翎,秦翎倒像是对佛法很有兴趣,听僧人念经听得十分认真。
可钟言就不认真了,他最受不了这些和尚,光是听就能听得头疼。趁秦翎和清慧住持论佛,他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大殿,到外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憋闷得难受,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让他无法舒展,他发自内心地讨厌隐游寺的正殿,其实也没来过几次,但就像有深仇大恨。
恨得他真想发了疯,砸了那些无用的大佛,比祂们开眼。
真是的,这无来由的厌烦让钟言苦恼,究竟和寺庙有多大仇多大怨气啊,他只好在外头溜溜达达地散闷气,时不时抬头一眼,看明月当空。
阴兵现下恐怕已经找到秦家了,纵使屋里有僧骨,可抵挡不住。
僧骨是天地正气,对邪物有驱散之效,可是阴兵不邪,由阴而生,就如同官府拿着令牌出来搜人的捕头,只为办事而来。钟言咬咬牙,只恨自己弄不出来一只鸳鸯眼老白猫,如果有那么一只猫在,这事就不算愁事。
人有祖先,鬼有祖先,世间万物也有祖先,猫的祖先最早就专管阴兵。钟言没去过阴司,故而也不知道如今的阴司还有没有猫,他将来死后不入轮回,是要直接堕入饿鬼道的,永永远远受饥饿之苦,受破腹之痛,和同族一起被业火炙烤。但他知晓养成灵宠的猫对阴兵有多大的震慑,哪怕找上门儿了,听一声老猫叫,阴兵就必须绕着走,放过续命之人。
但这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否则世人人人养猫,岂不让阴兵无路可走?养这种猫必须从猫还未睁眼就亲自喂养,且不能让猫离开自己的睡房,只能见着自己一人,见了别人就没用了,还要念经,还要避光,就算事事做到也不一定能成。
最重要的是,这猫不能出屋,一出屋就坏事。
唉,要是能赶紧将买来的小龟养成灵龟就好了,钟言苦恼至极,焦虑的神色从他的目光蔓延出去,无边无际。忽然,他看到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在动,瞧着是带壳儿的,走得也慢,走着走着就不动窝了。
灵龟?钟言一激灵。
莫非是隐游寺的灵龟!钟言打完激灵就冲了出去,生怕那龟跑掉。其实这是他多想,乌龟就算跑起来也没有多快,但他就是怕它昙花一现,消失不见。等冲到面前,钟言先一脚将它踩住,结果那龟像是有了灵性感应,竟然抬头……
瞪了他一眼。
没错,真是瞪了一眼!
钟言的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歹也是恶名昭著、冷酷无情的饿鬼道祖师爷,居然还有一日要被这叫不上名字的乌龟瞪一眼。
岂有此理,钟言心头郁结,但一想到这可能会救秦翎性命,又将郁结疏散开。怪不得师兄说别动情,动情之后牵绊多,否则自己必定一脚将它踢下山。
“诶,你是不是没人要啊?”钟言蹲下将它捡起,看着小,实则很沉,掌心那么大,龟壳黑亮反光,如同上了一层油。
乌龟自然不会回应他,短小的四肢不断挣扎,好似划水,时不时再瞪他一眼。
“你怎么总是瞪我?你认识我吗?”钟言气得火冒三丈,“你信不信我吃了你?”
乌龟将头缩回龟壳内,像是害怕了。钟言心中大喜,它能听懂就说明已经通了灵性,必定是灵龟了,只是不知道它活了多久,能否助人长寿。但他暂时管不了这样多,捧着乌龟到烛火下细看,龟壳上已经看不出花纹了,可见它活得久。
“不错,不错。”钟言十分满意,用手揪住它脆弱的尾巴,“不错啊。我和你打个商量,随我下山吧?”
乌龟的头和四肢仍旧缩在壳里,大有今生今世不再出来的样子。
“真的,随我去秦家吧,秦家比寺庙好玩儿得多,明日我们一同下山!”钟言刚说完就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清慧住持就站在后面,不知来了多久。
“施主,还请你放下我隐游寺的镇寺法器,如同放下我执,让该去的人去,让……”清慧还没说完,右边的眉毛又被钟言揪住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施主,老衲这眉毛实在太不容易了,你若喜欢就拿去吧。不过就算你拿去了,我们寺里的东西还是要归还,不能……”
“什么你寺里的东西?不要信口雌黄啊!”钟言动作快,已经将灵龟塞进袖口当中。特别是听到清慧说这是“镇寺法器”,那就怪不得他了。
“唉,隐游寺里法器多,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只是你也不能随意偷盗啊。”清慧看着他的袖口。
“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寺里有法器?我不知道啊。”钟言开始装傻,眼睛时不时瞟一眼正殿。秦翎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离开得太久,正在往外看。
“我们寺里的法器啊,曾经可多了。”清慧回忆起来,但那都是自己出生之前的盛况,什么续命绳、斩命丝、四棱天蓬尺,连转时珠都有,只是如今这些法器听上去都像是随意胡说,很少有人相信,“这是我们寺里的灵龟,它已经活了几百年,你若将它带走,岂不是伤了它百年寿命?”
钟言没吭声,倒不是他真的想要还回去,而是正经八百地开始动了脑子,怎么把这灵龟偷出去。
“它日日听佛经,吃斋菜,不仅通了人性,也通了佛性。”而清慧住持还在用尽一切方法让钟言归还,“况且你要它无非就是给秦家少爷续命,你若知道灵宠的关窍,就该知道这法子行不通。”
这倒是,一盆冷水直接扣在了钟言的头上,灵宠之所以为灵宠又不易得,不是它们听了多少经书、吸取了多少日月精华、摒除了畜生道的业障,又或是灵性大开,最主要的是难得认主。
就好比泥鳅、鲤鱼一类,若是养个一年半载都不会认人,那便是永远不认人了。这灵龟自然也遵从此法,它只认得养它的主人,为主人所用。
“所以,还请您放下吧,放下它就如同放下执念。”清慧见他有了几丝松动。
“哼,姑且听你这样说,我就不信了,你们寺里没有其他的法器能用。”钟言无奈,只好将灵龟放下。乌龟刚一落地就伸出四肢,慢悠悠地走向了正殿,好似它每晚都要去看寺庙里的僧人做功课,要听那经书。只不过爬上坡台时它又回过了头,慢慢腾腾地瞪了钟言一眼。
钟言气急败坏,压了压人中,哼,把你炖了给秦翎炖汤也不错。
秦翎则一直在正殿听佛,感触良深,或许他是有佛缘的人,每每听到木鱼声都很是熟悉。但今晚的前殿并不只有诵经,还有徐长韶那边的麻烦,秦翎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水鬼的恶毒,如果不被高僧清除水阴,徐长韶必死无疑。
十几位高僧一同为他做法,双目紧闭,头顶已经冒出汗水。而徐长韶也不好受,勉强端正地坐在法阵当中,整个身子不断地打颤,好似水阴并不想离开他的身躯,要长久地腐蚀下去。
秦翎忽然意识到,水鬼究竟有多难缠。十几位高僧能对付水阴,小言一人竟能对付水鬼,他究竟有多厉害?那晚他究竟又有多危险?
怪不得要让自己昏睡,要用一个替身……秦翎不自觉地开始寻找那人,他为自己所做,比自己想的要多太多。
只是人还没找到,他先是和一只乌龟对上了眼。
乌龟刚刚爬进正殿,就停在大门的正当中,饱经风霜的眼睛和秦翎四目相对,像看着一位故人。
“这是谁家的?”秦翎不知道它是寺里养的,还以为是白天的香客落下,于是抓住身边一个小和尚说,“劳烦你,将这龟好好收着,明日或许有人来找。”
“哦,它啊,它就是寺里的啊,据说年岁可大了,还去过山上的千佛洞。”小和尚挠着光秃秃的脑袋说,“师叔说过,它在千佛洞里听住持和从前的住持念经,陪同无数高僧参透佛法,早就通了灵性。”
“居然是这样,是我小看它了。”秦翎放开了手,小和尚跑过去将乌龟捧了过来,“既然与施主碰上了,就是有缘,您看看。”
“多谢。”秦翎将乌龟接到手里,拿在面前认真端详。人和龟相隔五六寸,秦翎正在看它光滑的龟壳,只觉得手指一湿。他再看向乌龟,只见老龟的眼睛滴下了泪来,刚好就掉在他手上。
院外,钟言刚和清慧住持斗完嘴,准备回去,忽然察觉到墙头有人看他。
“施主,你又在动什么心思?想偷我们寺里什么?”清慧住持问。
“不是,现下先不偷,我只是想问问……”钟言指了指墙头,“活尸跟着我,这怨气何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清慧:我们寺里好多东西,唉,都没了。
钟言:嗯,都被我用了。

第116章 【阳】融肉雪8
清慧跟随钟言的眼神看过去,目光中俨然全是震惊。但他并不是被一具诈尸的尸体吓着,而是被别的。
活尸怎么可能出现在寺里!
“这是何人!”他率先瞪向了钟言,“你为了给秦家少爷续命竟然买尸养息!”
“诶,这话你怎么说的这样难听?”钟言不承认,“我只承认养息,不承认买尸。我请寿材铺子的掌柜帮我寻找无人下葬的荒尸,时辰对得上就能帮我夫君一把,我可没买人家的尸首,我这还算是善行呢。”
清慧摇了摇头,叹气声再次响起。荒尸确实不算做买尸,确实是善行,可这养息又是逆天而行。
“只是不清楚这尸首病死前有什么怨恨,居然诈尸了。”钟言又往那边看了看,方才探出的脑袋已经消失了。
再一扭脸,右侧的木门后头站着一个竖条的身影,尸首就站在门后,露出半张脸来。
“你瞧,他总是跟着我。”钟言只能求助清慧,“要不你帮我给他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清慧不语,这尸首的古怪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想象之事。
“不过他为何能跟着我们上山呢?”钟言显然也是忌讳这个,否则他一掌就把尸首劈开了。他不动手,只能验明一件事,就是想知道尸首为何诈了尸,是不是背后有人作怪。
见清慧还不吭声,钟言索性就将顾虑全说了:“按照常理,诈了尸的尸首绝对走不上隐游寺的山,恐怕到半山腰就会被佛光打回去,可如今尸首都跟着我入寺了,敢问住持,这怨气何解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清慧住持将脖子上挂戴的佛珠大串摘了下来,每颗佛珠都有枇杷果大小,“今夜还请施主将此串佛珠挂在门上,老衲担保这尸首不会去惊扰你们歇息。”
“只有一夜平安算什么啊?我稀罕一夜平安吗?我又不是杀不了活尸。”钟言嘴上这样说,拿佛珠的动作都是快,像明抢,“这玩意儿也是法器?”
“这算不上法器,只是老衲随身之物,但多多少少沾了些佛性,你不要想着偷走。”清慧瞥了他一眼,这人活脱脱一个小贼,“这活尸太过古怪,老衲今晚替你收拾。”
“你有这么好心?”钟言还不死心,“你将尸首的怨毒超度完,能不能给他一道令,让尸首自己回福寿堂?我还等着用呢。”
“施主,做人切莫得寸进尺。”清慧的两条眉毛一起抽了抽。
钟言淡淡一笑,嘴角挂起顽皮的弧度:“那佛珠我不还了,我不仅不还佛珠,我会偷你们寺里的灵龟,砸了你们的大佛,踹一脚腊梅树,然后到千佛山上跑一趟,把山洞里苦修佛法的僧人都揪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喝酒吃肉……“
“施主。”清慧打断了他,“你这太不像话了吧。”
“那你就让尸首回福寿堂,我给秦翎寻尸养息,他好了,我自然不会闹腾你们隐游寺。”钟言的目的达到了,欢欣鼓舞地跑向正殿去找秦翎。清慧看着他那抹背影,只好再次摇头,这饿鬼真能糟蹋他们隐游寺啊,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正殿里,秦翎还在看那只乌龟,他将龟放在右手的掌心,左手像抚摸小猫小狗那样轻轻滑过它的壳:“没想到,万物皆是有灵,这话我今日算是信了。原先以为只有常见的活物有情感,是我错了。”
“你在说什么?”钟言跑过来了。
“我在说这龟。”小言回来了,秦翎的心里像是被人抓了一把,心弦拨动,“你跑外面去干什么?起风了,当心吹了脸。”
“我去外头散散气,不喜欢庙里烧香的气味,难闻。”钟言没撒谎,捂着鼻子抱怨,“我就讨厌檀香,还是家里的沉香好闻。”
“你这鼻子……”秦翎宠着他,家里的沉香必然是好,那都是娘亲留下来的,烧起来不亚于烧金烧银。可既然小言喜欢那就日日点香,反正留着也是留着,物尽其用才是珍惜之道。
钟言看不透秦翎在想什么,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口,像是摸龟,实则轻轻给他把脉。脉象无异,自己的阴血还能撑一阵子。确定之后他才舒心地问:“你怎么捡了个龟啊,怪脏的。”
老龟正在闭目养神,享受着秦翎的抚摸,尽管抚摸的只有龟壳。听了钟言这话它气定神闲地抬起了头,清晰地瞪了过来。
钟言将手伸过去,把它整个身子翻了个面儿。上下倒转的乌龟再也没法瞪人了,用尽全力地顶着秦翎的掌心,最后还是秦翎帮它翻了回来。
“你也是淘气,和这龟闹腾什么,它虽看着不起眼,可并不脏,身上没有一点污泥,我已经细细地查过了。”秦翎显然喜欢它,拿到钟言的面前,“不信你瞧。”
“我瞧什么啊,哼。”钟言撅了噘嘴,刚好那边的诵经声停下,两个人一同看去,只见端坐在地上的徐长韶像经受不住,终于歪倒。好在他还随身带着书童,小孩儿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扶稳。
围着他的十二名高僧则站了起来,唇色青紫,每人的眼下都是两片乌青,手背上的血管暴涨,宛如要顶破皮肤。
“这是怎么了?”秦翎不明地问。
清慧走进殿中:“这是僧人们将水阴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竟然这样。”秦翎忽然升腾起敬佩之心,恐怕只有寺庙才会义无反顾地救治徐长韶,“可有危险?”
“自然,水阴很难除净,除非这人今生今世不再喝水,否则水阴立即卷土重来。”清慧淡淡地说,“徐施主他今生都要受之苦恼。”
“这怎么行?没有人能今生今世不喝水。”秦翎没想到水鬼连遗毒都难以清除,“那他以后如何存活呢?”
“每月一日到寺里来,由高僧做法,替他减轻痛苦。今生今世不能远行,若赶不及每月一次的做法,只能抱憾终生。”清慧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就连那十二位僧人,也要经历一场一场诵经才能减轻痛楚。”
那些僧人刚好和秦翎擦肩而过,交错之间互相对视,秦翎才发觉这些僧人并不年老,有些的面庞还过于年轻,和自己差不多。
“那他们……”等他们走后,秦翎问住持,“他们难道不知晓接触水阴的后果么?接触一次就不能摆脱?”
清慧像对待一个有佛根的俗家弟子,耐心地说:“自然是知道的,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大喜不大悲,一切皆是命数。今晚做功课的是他们,那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功课,若赶上别的僧人做功课,也不会逃避,一切都有定时,做好眼下便是最大的功课。就好似人的天寿,从呱呱坠地的一刻起已经……”
“咱们快回禅房吧,不要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钟言猜他又要将话题引到寿命上了,一听就烦,故而将清慧的话打断,连忙拽着秦翎走了。
回到禅房,钟言才发觉秦翎将那只灵龟给带回来了。
“你方才怎么不听住持将话说完全?”秦翎将乌龟放在桌上,“其实听一听很有益处。人生在世总有些想不开的烦扰,但听完寺里的人讲佛,好像就想开了。”
“那是你喜欢听,才觉得想开了。我听完只觉得想死了。”钟言开玩笑。
“等下!”秦翎飞快地将他拽住,“不许说。”
“嗯?”钟言眨眨眼睛,迷茫从目光中发散,“说什么?”
“那个字,我不许你说。”秦翎拼命地计较上了,“你说过,不好听的话不许说,现在快呸。”
“什么嘛,我就随口一提……好啦好啦,呸呸呸,我呸了。”钟言捏了捏他的脸蛋,“你这是什么脾气,自己说可以,我说就不行?秦大公子真难伺候。”
“我哪有难伺候,这还是你说的法子呢,再说……”秦翎忽然在钟言的面前脸红了,微微地低下头,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动。
钟言见他脸红,比见到任何事都开心。“说啊,再说什么?”
秦翎抬头将他一看,再一次低了头:“再说……你也没有伺候我,怎么知晓我难伺候。你我尚未圆房。”
笑容还挂在钟言的嘴角,只是瞬间凝结了,面庞的红晕从秦翎的脸上转移到了钟言的脸上,不明显的喉结也跟着紧张地滑动两下。谁能想到这病秧子在佛门重地说什么圆房啊,钟言飞速地思索着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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