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by晒豆酱
晒豆酱  发于:2023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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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自然会说,只是你这屋里又是怎么回事?”陈竹白指了指大缸,“你打算给秦翎养什么……等下,这龟怎么来的?”
两个人靠近大缸,低头看向水缸里的大乌龟。大乌龟原本趴在石头上睡觉,察觉到有了动静,抬头睁眼,将陈竹白和钟言一起瞪了一眼。
“师兄它瞪我!”钟言马上告状。
“我看见了。”陈竹白满脸疑惑,“这不是隐游寺的龟吗?怎么在你这里?据说这龟已经聚了百年福祉,平日里连寺门都不出去,你给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龟龟:别说瞪你了,你师兄在我眼里也是个崽崽!

第120章 【阳】融肉雪12
钟言不太高兴了:“什么就我偷的啊,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个很喜欢偷东西的鬼?”
陈竹白冷静地看过来,你自己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好吧,自己是。钟言跳过这个话题:“这不是我偷的,是秦翎从隐游寺里拿的。寺里那老和尚不让我拿,却把它送给秦翎。”
“老和尚?清慧?”陈竹白拍了下钟言的脑门儿,“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告诉你多少次不许调皮,不许见和尚道士。清慧看着愚笨,实则修行深厚,万一他和你不对付,虽说他不能伤你多少,可你也不能全身而退。”
“他修行深厚?我怎么看不出来。”钟言继续吃点心,“我只觉得他愚笨。”
“你自然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小呢。从前清远大师有一得意门徒,叫作清游,据说是佛子降世,普度众生,自小就有一双金瞳悲视人间,天资也是过人。可不知为何清游最后未能成佛,终究败给了心魔。清远大师伤心欲绝,将所有过错揽在他自己的身上,彻夜悲恸,自认再无颜面来面对神佛和世人,便立下誓言要常年隐居于千佛山中,为世人诵经祝祷。在隐居之前他偶遇了一名孩童,便是如今的清慧。他虽名为‘慧’,实际没什么慧根,没有极高的天赋,注定今生的修为全靠自身磨砺。当时也有许多弟子疑问为何收这样一个孩童,清远大师留下一纸书信,大意是,当年的清游便是慧根太足,所以深受魔障,太过聪慧,便会留恋人间,尝尽红尘。他不愿重蹈覆辙,宁愿收一个笨一些的,修成之日便是寺庙下一位住持。”
钟言咬了一口点心,静静地听师兄娓娓道来。
“后来果真被清远大师一语道中,清慧虽笨但一心向佛,从无杂念,如今的修为已经很高了。”陈竹白听到师弟和清慧交过手就心里打鼓:“你记住,隐游寺那里不是什么鬼都能闯的地方,曾经法器多如天上繁星,高人无数,如今千佛山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奇妙高超之人。先不说这些,单单是它山上那口响魂大钟……”
“毁了。”钟言嘴里塞满。
“啊?”陈竹白心口一跳。
“清慧想用那口大钟困住我,结果我进去躺了一夜,大钟就这样……”钟言双手合十再猛然分开,“咔吧,一下子,裂了。”
陈竹白这会儿不止是心口一跳,太阳穴也跟着跳。
“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随便在里面摸摸碰碰,结果它就裂了。”钟言神神秘秘地说,“师兄你知道吗,那大钟里头,曾经关过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竹白拧着钟言的耳朵,“我只知道那大钟压死十个我都够了,你不要命了!”
“我这会儿好好的啊,说明响魂大钟也不过如此。”钟言的耳朵微微发酸,“我没骗你,钟内刻着字,显然是算着天数,曾经有人在里头被困了七七四十九天。不知道是谁这样倒霉……”
“那必定不是人。”陈竹白阵阵后怕,“人困上两三天就死了,先不说不吃不喝,那大钟压下来里头的气都不够人吐息。里头困住的必定是鬼邪,要么就是超脱出生死之道的大能。”
“人家都说‘饿鬼道出大能’,不会当年困住的就是我吧?”钟言开着玩笑指了指自己。
陈竹白气得又打了下他的屁股:“我真是平日里宠你过分了,宠得你无法无天。你先说屋里养这些鱼儿乌龟的做什么?门口那只鸡又是怎么回事?”
“养些灵宠护着秦翎啊,他活得如履薄冰,没有我可怎么办啊。”钟言苦恼至极,“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秦家的雪出岔子了。”
陈竹白坐在一旁,连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流露。不是他察觉出来了,而是秦家出什么事他都不再觉得稀奇。
“师兄可曾听说过‘融肉雪’?”钟言吃了个饱肚。
陈竹白不禁动动眉梢:“那东西都能跑秦家来了?”
“应当就是它。”钟言说,“据说那是雪之精华,可将一切带有生气的活物转化为雪,为己所用。况且它还能吸收日月之气,本就超脱于五行之外,沾人气便能成精。若我猜测没错,它就在秦宅内作乱,已经掳走一位嬷嬷,我那四个丫鬟,还有两个不知是小厮还是丫鬟的人。”
“这不难,自然精怪自有它们惧怕的东西。”陈竹白说,“你的四棱天蓬尺足以应付了,尺子呢?”
钟言默默地移开了眼神。
“你不会已经用了吧?”陈竹白将他压在床上一通乱打,全挑他身上肉多的地方,往屁股下手,“你真用了?”
“师兄你别打了,我用都用完了,打我也没用。”钟言不敢告诉他,“我拿去镇压秦翎的娘亲,如今还竖在竹林子里,只不过我不能取,取出来秦翎的娘即刻起尸,若有怨恨即成恶鬼。”
陈竹白气得脑仁直疼,脑瓜子里嗡嗡的。自己捡到师弟的时候,小饿鬼看着落魄,实际上全身都是法器,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法器噼里啪啦地往外掉,当真是大宝贝带着一堆小宝贝。有那些东西在,师弟在外头惹再大的祸都足以逃脱,没想到居然用在了一个将死之人的宅子里。
原本脸色就白,陈竹白的面容更加惨白,完全是气坏了。
钟言坐在一旁不敢说话,左手还抓着一块点心,师兄不开口,他便小偷小摸地吃,吃完打了个饱嗝,再怯怯地看着师兄。
“你还知道怕我生气啊?”陈竹白瞪了一眼。
“那我现在没法子嘛,我喜欢他啊。”钟言用上好布料和绣线制成的袖口擦了擦嘴,镯子在腕口轻晃,衬得双腕又细又白,但如果认真一看,便能看出这不该是女子的骨骼。见师兄还不说话,钟言悄悄地坐到他旁边来,笑着靠他的肩膀,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慢慢用额头轻蹭陈竹白的锁骨,蹭着蹭着,陈竹白就无奈地开了口。
“好了,只帮你最后一回。”陈竹白给他擦了擦嘴,后悔方才打疼了他,“融肉雪是自然精怪,你就要记住用精怪的本性去克制它。精怪不是邪祟,它们来人间也是无常,只不过别人用法术留下,不能轮回于自然之间。就好比雪,雪注定要融化成水,水则为气,气则为风,在精怪眼中皆是游玩,所以你不要用捉鬼的思路去找它,而是……”
“游玩?”钟言悟了。
“是,或许它只是和你玩儿一场罢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找它,它也想找你。”陈竹白给钟言理了理发丝,眼尾漾出一抹温和与从容,“秦翎就那般好吗?他对你如何?”
“对我很好,他也很好,他还说要与我白头偕老。”钟言与师兄相抱,下巴搭在他肩头,忽然又被打了下屁股。
“别一开心就松了神,耳朵出来了,变回去。”陈竹白用余光扫着他尖尖的耳朵。
“哦。”钟言摸了摸耳廓,眨眨眼睛,双耳又变回了原样。
秦翎在外面坐等,没多会儿许郎中就出来了。朱禹早就在门口等候,说是为了拿方子给二夫人抓药,实则来要许郎中一句准话。但从许郎中口中听到“确有身孕,两月有余,且胎像不稳需要静养”时,朱禹面上的神色十分微妙。
这人是秦翎从小就认识的人,他的情绪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先惊又怒,其中还掺杂着一点点的恨意。这恨意来得忽然,倒叫秦翎看不明白了,只是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最起码,朱禹对小言的憎恨是摆在明面上的。
他在明,那他们就能防范。
后来朱禹陪着许郎中走了,秦翎赶忙进睡房找人,只见小言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肚腹之上,怎么肚子还有点儿……
“你这是怎么了?”秦翎头一个反应是,病了。他连忙回头想去找郎中,结果被钟言一把抓住。
“没事没事,我刚吃过假孕的药丸,试试能不能装出样子来。”钟言实则刚刚吃饱,“一会儿就没了。”
“吓死我了。”秦翎这才坐了回来,“只是这药对你的身子当真无害么?你可不要骗我。”
我骗你的事情多着呢,也没见你发现啊。钟言笑着说:“没害,一会儿就下去。往后再有郎中来我就吃一回,不来我就假装,还能拿枕头当肚子。”
“还是拿枕头假装吧,药这东西能不吃就不吃。”秦翎边说边看他的腹部,平时单薄的身子忽然凸起来一块儿,刚好在肚子上,他鬼使神差地发懵,也不知怎么就开了口,“这……这……我能摸么?”
钟言挺了挺肚子:“你摸啊。”
真让自己摸了,秦翎反而很是小心。他知道钟言是男子,可男子居然能吃下药丸让肚子变大,这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不禁开始想象下面的身子是什么模样,真的能有孕相么?
想了半天,他还是没敢摸,最后还是钟言拽着他的手过去,压在肚子上放住。秦翎不敢用力,仿佛里头真有个小小生命,右手在钟言的拽动下画着圈。他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那么细瘦的腰身是怎样圆起来的?脱了衣服之后又会是什么样……
猛然间,秦翎清醒过来,赶忙收回了手。罪过罪过,他连忙坐到蒲团上去,面对僧骨,翻看经书,只想把想出的画面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但是没有用,已经根深蒂固在脑海中扎了根,他仿佛真的看见了,看清楚了光滑的背部,对称的肩胛,圆润的肩头,明显的锁骨,以及平坦的胸口,还有鼓起来的小腹。
心魔,这是心魔吧?秦翎擦了把汗,谁料心魔难解,一把被人从后方抱住。
“傻子。”钟言咬住了他的耳廓。
秦翎干脆放下经书,将手捂住了眼睛。自己怎么能这样,果然读书再多也没法子改变,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面对喜欢的人就有了俗念。
而这一天,秦宅内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少爷院里有喜,大少奶奶肚子里有了秦家的骨血。到了下午,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小姐的贺礼都送到了,唯独老爷那屋没动静,下人们由此推断,大少奶奶怀的孩子不是时候,家主不稀罕,那这孩子将来未必能管家。
别人议论纷纷,唯独秦翎的院子里岁月静好,钟言执笔写字,尽管写出来的仍旧算不得漂亮,可他竟然发觉自己的字迹有些像秦翎写出来的了。
傍晚时分,何清涟的贺礼到了,可仍旧没见着秦守业有动静。等到入睡前,大缸里的乌龟又开始不安生了,总是想要出来,钟言细细一琢磨,必定是阴兵又在外头乱晃。
可既然阴兵都找到秦宅了,为何不动手呢?钟言不禁起疑,莫非秦宅里有什么东西在克制它们?钟言想起离开隐游寺的时候清慧给了他一个锦囊,说等火烧眉毛再打开。眼下还算不得火烧眉毛,所以便放下了。
等到再次入夜,钟言还是在三更时分出门,这回他带上了小翠,元墨坐在门槛儿上,时时刻刻盯着周围的动静。夜晚的秦宅其实并不荒凉,四处点着灯不说,还总有夜巡的小厮走动,钟言不敢惊动他们,便带着翠儿往人少的地方走,奇怪的是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雪人,所有的雪人在一朝一夕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啊?”小翠警惕地问。
“哼,果然是精怪啊。”钟言摸了摸小翠的头顶,“你记住,精怪是喜欢玩乐的,这就是和我玩乐呢。你打小在老家玩儿什么取乐?”
“和小姐妹一起啊,我们打水漂,骑竹子,放风筝,还捉迷藏。”小翠说完一愣,“捉迷藏?少奶奶您的意思是……”
“那日它是在和你们玩‘木头人’,今日就改成了‘捉迷藏’了。”钟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翠儿这小丫头真机灵,可惜她是女儿身,无论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将来的路只有嫁人这一条。不知往后有没有一日,女子不必到了年岁就嫁人,可像男子一样读书考学,那该多好。
忽然,回廊后头传来一声“噗嗤”,好似有什么东西掉了,钟言对着翠儿摇摇头,不让她出声,随后自己走向那棵树的后头。
然而回廊的后面什么都没有,兴许是雪融化了从枝头掉落下来。钟言看了看地面上的落雪,刚刚转过身,忽然就看到翠儿身后的墙面有个黑影儿。
小翠看到少奶奶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身后可能有东西。她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钟言的身边,走到少奶奶的身侧直接转了身,这样即便身后真有什么也是两个人一起应对。
结果并没有雪人跟着她。
“您看什么呢?”于是小翠不解地问。
“那里,看到了吗?”钟言指了指那面青灰色的石砖墙,“有个雪人。”
小翠看得并不真切,只能小声地问:“看见了怎么办啊?”
“看见了当然就找到了,走,咱们过去看看。”钟言拉着小翠的手往前走,没几步路就走到拐弯的地方。等到他们拐过去,眼前的情景又让他们大吃一惊,并没有什么站立的雪人,只有一大堆的白雪。
“这是怎么了?”小翠拉着钟言往后退了一步,“少奶奶别离太近。”
“没事,这雪已经没事了,可以碰。”钟言蹲下还摸了摸,雪花到了手掌心便融化成水,顺着掌心的纹路滴落地面,“我明白了,咱们找到雪人的话,这雪人便会塌成原先的雪,这样一来只要静心寻找剩下的便好。”
“那若是一直找不到呢?”小翠问。
“恐怕是有大限,说不定……说不定大限就是清晨雄鸡啼鸣,若那时候还找不全……”钟言站了起来,捏住掌心,“恐怕就糟了。”
“那要是多多派人来找呢?”小翠动着脑筋。
“不行,融肉雪是想和我做一场游戏,雪精玲珑剔透,若是别人找到必定不能算数。”钟言擦了擦手上的雪水,“走吧,咱们继续找。”
好在院子里点灯多,角落处也有光亮,雪人本就通体雪白,要找也不是什么难事,等寻到东回廊时已经找到了五个,钟言一算,若张开和徐莲在院门口看到的那两个是新雪人,那么还有两个没找到。
但精怪才不会让人这么容易找到,或许剩下这两个能变成人的,才最难以发现。
“少奶奶,前头有人过来了。”这时小翠拽了拽他,“咱们快躲。”
“不躲了,走,去和他们碰一碰。”钟言看着走过来的那几个小厮,也看到了其中一个的湿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天啊,小言从后面抱住了我,看不下去经书了。
清游:嗯,当年他就这样抱我。

第121章 【阳】融肉雪13
小厮一共四个,每个人都提着灯笼,冬天冷,他们的面庞都被风吹得通红。钟言的出现太过意外,像直接从无人角落冲出来的影子,吓得其中一个小厮掉了灯笼。
灯笼里头是白蜡,这样一掉,烛火立马卷上灯笼纸和里头的竹篾,转瞬间烧了起来。
“谁!”打头阵的那个小厮看着胆量最大,借着这点儿火光没有退缩。
小翠往前一步:“还能有谁?你们连少奶奶都不认识了?”
家里三位少爷,如今娶妻的就一位,少奶奶一定就是大少爷娶的那位。可这个时辰不应当见着她啊,四个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低着头不敢说话,可心里都在悄悄地犯嘀咕,没听说过谁家女子半夜出来晃荡。
这简直就是不守妇道。
钟言自然也将他们脸上挂着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得明明白白。“你们别多想,我是孕中想家又恶心反胃,所以才叫翠儿陪我出来走走。”
“这……”其中一个小厮开口,“那少奶奶还是请回吧,如今城里不太平,有恶人出没,翻了墙进来了不得。”
“恶人?”钟言摸着肚子笑了下,“秦家人丁众多,恶人才不敢进来呢。”他依次看过这些小厮的面庞,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年龄,或许不到二十,有的挂着精明相,有的看着就憨厚,“听说城里闹鬼,我是深宅妇人,不能随意出入,你们给我讲讲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大晚上的,讲这些不吉利。”看着年龄最小的小厮摆摆手。
“就是就是。”旁边一个也说,“大少奶奶如今怀有身孕,听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回去吧。再有……都说晚上阴气重,您不该出来。”
“阴气?你们知道什么叫阴气吗?怎么就阴气重了?”钟言微微垂眸,面前四个人,石板路上却只有一串湿润的脚印,好似刚从雪水中蹚过一遍。
四个小厮都不吭声了,直到最高的那个开了口:“阴气大抵就是……不好的东西吧,时候不早了,少奶奶还是请回吧。”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还跟着搭腔,“再不回去,恐怕对您的声誉不好。”
钟言看着他湿了的裤脚:“声誉?你倒是说说,对我声誉怎么不好了?说我怀有身孕却夜会外男,还是放着病重的夫君不去照顾?”
话音落完,整个宅子里仿佛受到了雨雪的侵染,变得冷了几分。紧跟着钟言的鼻尖上一凉,一片白色的冰晶落了下来,刚好在他皮肤上融化。起初还是点点星星的冰晶雪片,逐渐变成了可以见得的小雪花。
风也逐渐吹起,将落在钟言头顶的雪吹飞一些。几个呼吸之间,这场雪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柔白的雪片成群往下压,像想要压垮什么,那样迫不及待,甚至打在了钟言的眼睫毛上。伴随着耳边的风声,雪花在漆黑的夜空翻飞,打着转飘落在各人的肩头,隔着雪花钟言看这些人的脸都看不真切了,只觉得他们的五官开始模糊。
“翠儿,你去找地方躲着,别湿了身子。”钟言推了小翠一把。
尽管小翠不想这时候走,不想将少奶奶一个人落下,可还是听话地去了墙檐下头。这雪下得没来由的古怪,让人不寒而栗。她又想起少奶奶说这场雪是精怪所致,便不由地猜测起来,究竟是谁弄了雪精出来,想用这法子害少爷。
这也就是少奶奶坐镇,精怪没法接近少爷,没了少奶奶,雪精头一个奔着少爷去了,直接变成雪人。到时候少爷在院子里无故消失大家都没处去找,只能变成秦家的悬案。
石板路上只剩下钟言与四个小厮,地上的湿脚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凝结成了冰。钟言忽然接了一把雪,问:“谁让你们来的?”
四个小厮低着头,好似听不懂少奶奶的问话。
“自然精怪,不该强留于人间,到底是谁派你过来的?”钟言再次依次扫视他们的面庞,方才的模糊好似一场幻觉,这会儿他们的五官都清清楚楚,触手可及。
“少奶奶,小的不懂您这话什么意思。”一个小厮低着头说,“雪大了,您该回去了。”
“回?我回哪里去?”钟言在风里说话,发丝在风里随意飘动,显得他无情又刻薄,“成了,这场玩乐该结束了,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
“小的不懂,还请少奶奶回去吧。”小厮面无表情地回答,四个人一起开了口。
这些话小翠也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心里捏了一把汗。少奶奶这是把话挑明,可对面显然软硬不吃。再者,她也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些小厮,没觉出哪里像雪人来。她怕少奶奶用心太过,又怕真让少奶奶猜准了,对付不了。
没想到钟言却没再说什么,反而摆了摆手:“行,那你们下去吧。”
刚刚还在为少奶奶担心的小翠愣住,就这样下去了?这不能让他们离开吧?可那几个人已经抬步往前走了,好似方才发生的询问只是无关轻重的小事。钟言再次垂眸看向地面,湿脚印已经完全消失了,莫非是自己找错了人?
不,绝对不是,钟言深深牢记了师兄的话,对付精怪就要用对付精怪的法子,绝对不能把它们当成是恶鬼。
鬼若变成了人,绝大多数都是避人,可精怪想要玩乐,它便有了取乐的心态。捉迷藏最好玩法的不是躲,而是看负责“捉”的人捉不着,只是提心吊胆地躲在暗处等待人过去捉拿,怎么能比得上亲自到那人面前晃一圈更愉悦呢?
要玩儿,就要玩儿个大的,是不是?
若自己是躲藏之人,说不定也会迷惑人心,出去晃荡。想着想着钟言用余光一扫,那四人已经和他擦肩而过,看不到正面的面目,可是其中一个的后背上,像背着什么东西。
白乎乎,细细的一条,显然那东西就不是人,只不过方才小厮们给钟言的只有正脸,根本看不到这东西。等钟言看到它的一刹那,那东西也回头了一刹,然后不带犹豫地钻入了其中一个小厮的后颈肌理,长长一条凸起瞬间平复,显然是隐入不见了。
“还想跑?给我出来!”钟言上前一步,猛地拍住那个小厮的左肩膀,那小厮在触碰的顷刻间回过头来,面上全是五官,只不过五官乱飞,没有一样在原本应当在的位置上!剩下的三明小厮疯狂地抓取天上落雪往脸上揉,揉着揉着就将五官揉成乱糟糟的一团。
紧接着其中两个小厮抓住落单那个的头发,一起发力,生生地往外拽动,随着头皮被撕裂,脑壳骨也被撕开了,白花花的大脑好似融化一般,被冷风吹得拉成细丝,在空中乱飘。
即便眼前是这幅景象钟言也没有放手,变长的指尖死死扣住小厮的锁骨凹陷,直接将他的锁骨扎了个对穿。流出来的也不是鲜血,也是透明的雪水,沾在指尖上冰冰凉凉。忽然,四个小厮的身体同时开始塌陷,好似雪人禁不住日晒,在钟言的眼前慢慢融化,不消片刻地上就只剩下四堆衣服,以及一个……用四个人的肢体拼出来的人。
或许,这都不能叫做人。
它头大如斗,四肢有寻常人的翻倍长,八只手和八只脚随意地长在身体上,看不出任何的规律。八只眼睛在它的肚腹上游走,四张嘴同时张来张去,随意地吞吃着天上飘落的雪花,随后它身子一甩,有什么东西差点就抡在钟言的脸上,亏得钟言眼明手快往后一退。
否则必定要被长在外面的四颗心脏抡个耳光。
小翠捂着嘴巴看向这边,差点儿吐了出来。原来融肉雪不仅能将人变成雪,它还能将所有人都融在一起。昨天两个小厮,今天两个小厮,那么如果不管它,放任下去,它会不会将整个秦家的人都融成一个大肉球?
再继续放任,这东西发起疯来,会不会将全城的人都融在一起?
可恶,到底是谁放出了这等恐怖的东西!小翠狠狠地咬着舌头,生怕自己叫出来,她只是恨,都说鬼比人可怖,可要杀少爷的人一直滥杀无辜,毫无良善之心!少奶奶是鬼,可一直都在救人!
钟言再一次偏身而退,躲开了融肉雪的一条手臂,这时候他可不敢再碰了,但这不是头一回见到它,只不过那次是远远一眼,今日是大开眼界。如今再想起来,他竟然怎么都记不起是谁给他讲过,只记得那天的盛景。
那时候,自己站在山峦之巅,眼下是一整层的云海。云海无边无际,看似缥缈无垠,耳边的声音低沉有力,直抵人心。
“你不是想看云海么?这就是了。”
波澜起伏的云层和洁白无瑕毫不沾边,看着就是乌云。云层下方必定阴雨连绵,湿气朦胧。可云上的日头还会慷慨地给黑云镶了一圈金边,耀眼异常,钟言看入了神,忽然听耳边人又说:“看到云片上那块会动的雪了么?你记住,那东西你不能碰。”
“哼,我才不信,我偏要碰。”钟言不服气,世上还有什么是自己碰不得的?
“要碰也要等你长大有本事再碰,在你长大之前,要听话。”那声音仍旧低低的,不带有一丝感情。钟言当时便迷茫起来,不信那片雪有这么大的能耐,如今再回忆,他甚至回忆不起来说话人的相貌,只是依稀记着有个人,像娘亲一般。
有时候,钟言甚至不知道这些回忆和知觉是真还是假,到底有没有,还是说,这只是自己活过冗长岁月后的一场虚幻?
眼前的风雪更大了,变成钟言从未见过的鹅毛大雪盛况,他一脚腾空,踩上了里头点着白蜡烛的灯罩,用身躯接住了劈头盖脸的冰雪,以及藏在雪中的细小冰凌。就在一条手臂朝着它回抡的前一刻,钟言将双袖利落地抖开,柔软的布料立马被冷风充满,像两片充盈的翅膀。
无数细小的微末也随之抖出,比之雪片更是无孔不入,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融肉雪的表面。
滋啦——
小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像是烧红的铁块儿放入了冰水当中,像无数铁匠在同时淬火。可这声音不仅没有消失,还越来越大,在雪景当中俨然升腾起了一团浓重的蒸雾,好似眼前就是后厨,十几个大笼屉同时上了灶。
滋啦——滋啦——
越来越明显了,活灵活现,就像耳旁是淬火用的大锅子,等到这片蒸雾消散,方才站在小翠面前那个高大的雪人已经变小了,还不到半人高。现在它没了手和脚,身上也没有那些披挂的脏器,完完全全就是一堆白雪,头顶这场茫茫大雪也落入了尾声,还给天地一片清白。
随着头顶又一次有东西飘落,雪人彻底变成了圆咕隆咚的雪球,它试图钻进积雪当中,在雪的掩盖下遁走,然而再一次碰了壁。
这回是真的碰壁了,钟言手里拿着一个琉璃兰花杯将它扣住,抬手一铲就将它困在杯中,在它还活蹦乱跳的时候立马扣住杯盖。确定杯盖盖紧后,钟言这口气才完整地吸进去,雪停了,大功告成,他分毫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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