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薇身心疲惫又饱受惊吓,再也撑不住,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用尽力气抬起头……乌云散去,天好像亮了。
一阵风将何问灵吹醒。
周围好冷,她从未感受过这样刺骨的寒冷,身上的关节疼痛不已。天亮了,许久不见光的双眼被刺痛,慢慢睁开,适应亮度,她先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像是下雪之前的天空。
是真实的吗?她猛然想起了障眼法。
现在自己在哪里?何问灵打了个哆嗦,刚要起身,腹部疼得厉害。她看向身体,自己的衣服已经不在身上了,光溜溜地躺在草皮上,披着一件羽绒服。
这是……发生什么了?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何问灵不断自问,强忍疼痛坐了起来,掀开羽绒服,顿时吓了一跳,右侧腰有一个巨大伤口,被人活生生揭了一层皮,再看向四周,才看清倒在地上的萧薇。
她怎么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何问灵想要镇定下来,可四肢不听使唤,几次试图站起均以失败告终。当务之急是先穿上衣服,不能这么光着……何问灵歇了一会儿才挪动冻麻的双腿,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伤口很疼,但意外地不流血,不远处的地上就堆着自己的衣服,何问灵赤身裹起长款羽绒服朝那边走,刚要捡,背后有了动静。
“别捡。”钟言神出鬼没,已经停在了她背后,“衣服上有鬼气,你一碰,你身上的伤立马异变。”
何问灵一愣,连忙站直了腰。认出是钟言后又一愣,他大着个肚子。
“你记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附身的?”钟言也是刚复活没多久,面颊、脖子、胸口上都有大面积的血迹。
“我被附身过?我……不记得。”何问灵摇头,“你……是真的钟言?”
钟言还是那身红衣,长发散着,虚弱得像是等着人来抱。只是那张脸极冷,不知给谁戴着一朵孝花,是万人之上的冰雪。
胸口里咚咚跳动,提醒钟言,自己姑且还算是人。从饿鬼境回来,又吃了一肚子的石头,他摸向肚尖,意外地,里头不动了。
那小东西恐怕已经死在煞里了……钟言低着头,细细的脖颈弯曲着,竟然有些想它。
毕竟,它陪着自己走了一趟恶鬼煞,能在肚子里动来动去,时不时钻出来逗人一笑。
“我是真的。”钟言回答何问灵,又摸喉结,割伤已经全部愈合,“女鬼已经走了。”
听到这个答案,何问灵也不知是悲是喜,连续受刺激之后人的感知会自我麻痹,她连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没有。“怎么走的?”
“我又死了一次,放出了一只死于肺痨的恶鬼。”钟言也完全不知道那女鬼是如何走的,他的心跳一停就跌入饿鬼境,“不过我可以确定,我的两只鬼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只是走了,并不是被镇压。”
“那你的肚子……”何问灵担心。
“都是石头,不用管,一会儿就会消化。”钟言看看四周,现在仍旧有雾,可却是真真实实的清晨雾气。萧薇昏迷不醒,恐怕只有她知道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
何问灵慢慢恢复理智,逐渐向钟言靠近。不难看出他经历过什么,必然是一场惨烈的血战才换来了生存。“那个鬼很厉害吗?”
“不是极厉害的鬼,怎么会逼得我寻死?”钟言缓慢地摇头,普通的鬼煞根本压不住他,就连寻常的武器都伤不了他。能对他造成致死伤害的东西除了纯金,就是法器,偏偏这回都让他遇到了。
“那个鬼的怨气太强,而且还是一个子母局,她妄想夺了萧薇孩子的肉身,让阴生子出世。好在我赢了一把,我刚刚检查过萧薇,她的孩子已经没了,而且没有被鬼子附身的迹象。”钟言说,肚子里咕叽一声,何问灵看过去,眼瞧着隆起的高度开始往下降。
“走吧,到周围看看,或许还有其他活着的人。”钟言摸着静悄悄的肚皮,小东西是真的没了。曾经的他也是披甲带刀,动辄就是萧飒的杀意,血雨腥风里从不心软,如今可能是孤单太久,竟怀念它的陪伴。
何问灵安静地同意了,赤脚跟在钟言身后,尽管又冷又疼可没有一句怨言。他们在望思山真正的山头上随便走,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一棵大树,树上挂满了吊死的人。
“飞练……”钟言看向那些僵硬的尸体。
“什么?”何问灵问。
“白绫,在我出生的地方又叫‘飞练’,吊死的人会将飞练悬在树上,等待下一个冤死鬼。他们也是可怜,竟然撞进一个千年不遇的恶鬼煞。”钟言说,两人继续往前,很快就看到了双目重伤的宋听蓝。
钟言蹲下摸了摸他的鼻息,惊讶地说:“他还活着呢。”
“他的眼睛……”何问灵差点吐出来,宋听蓝竟然亲手把自己戳瞎了。
“眼睛肯定是废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大眼睛。不过比起视力,活着才最重要。”钟言早已看淡了身外之物,将长发随意一挽,捡起了宋听蓝的无线电。现在鬼煞已经破了,他相信那个傀行者小队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只是不知道这对于宋听蓝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大的风水动乱,傀行者不可能不清楚,就这样派了一个新人过来,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恐怕还不好说。没准儿他们就是清楚望思山上有去无回,才派了这么一个单纯的傻瓜。
又转了转,钟言找到了王小薰的尸体,但是并没有找到刘江、张涛的尸体。眼前只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山头平地,面积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也就是说,他们兜兜转转逃命一夜,其实就在这么大的地方转圈。
钟言将王小薰的尸体拉到树下,和萧薇摆在并排,只不过一个还活着,一个死不瞑目。“一会儿救援的人会来,让王小薰的家人来收尸。”
咕叽,咕叽,又响了两声,钟言的肚子逐渐平了。他又等了一会儿,这回喉咙里再也没有东西抽动。
“那……那个女鬼还会再回来吗?她的孩子没能出世,一定会继续寻找胎儿附身。”何问灵忽然问。
“不会,因为阴生子想要出世需要机缘,萧薇是孤星之命,附身的时辰也有讲究。那东西可不能来到阳间,阴时阴刻阴风水,阴生子如果真的出来,那可就……”钟言还没说完,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响起了啼哭声。
是婴儿的哭声!
“什么?”钟言克制不住地说了出来,表情忽地凝住。莫不是……阴生子真的出世了?这不可能,萧薇并没有被附身。
他这样一发愣,哭声就更大了,像一个惶急的小孩儿走丢,等落叶归根,等雏鸟归巢,等着人去抱。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我的老婆呢?那么大的一个香香老婆呢?
钟言:我一个人就是一支阴兵,但是我不想当男妈妈。
钟言他是一个越来越强的养成人物,主角团的这些角色也是越来越强,现在损失惨重一个是因为这个鬼煞太厉害了,可以算得上本文数一数二的,还有一个就是大家都没准备,所有人都被打懵了。
将来会是一支很厉害的捉鬼队伍。
钟言多希望听错了,鬼子出世,不是好兆头。
哭声的出现给钟言和何问灵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两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有那么几个瞬间,何问灵真不觉得那是什么阴生子的哭声,只觉得是一个出生就被遗弃的人类婴儿。可是经过昨夜的种种诡异怪事,就算现在有一个真正的人类婴儿放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敢碰。
“是那个孩子吗?”她求助钟言。
钟言无言,算是默认。
“它会杀死咱们吗?”何问灵又问。鬼母已经那么厉害了,它只会更加狠毒。
“我不知道。”钟言看向哭声的方向,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控诉着人间不平事,身上压着数不清的深仇大恨,“鬼母若在,母子两个恐怕要把整个市杀空了。好在鬼母已走,小的肯定大受损伤。”
何问灵一听,便放心许多。
“你拿着这个过去。”钟言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张黄色符纸,“如果镇不住它,咱们两个也不可能活着等到救援,如果镇住了,那它交给傀行者就行了。”
“为什么要我过去?”何问灵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了符纸,因为她相信钟言不会无故让自己送死,必定有因。
钟言想了想,说:“阴生子身上有三障十恶,我本修饿鬼道,吃的就是这些。如果它凶过我,必定杀我。如果凶不过我,我说不定会立刻吃下它。但我要是真吃了,不知道鬼母又要如何兴风作浪。”
“好,我过去。”危险还未解除,横竖都是死,何问灵定了定神,朝哭声靠近。
越来越近,她开始想象阴生子的外貌,鬼生出来的孩子什么样?一定也和鬼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人。
可是当她看到时,吃了一惊。
一个活生生的婴儿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血还没干透。他是个男婴,和人类的婴儿没有任何区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皮肤微微发皱,手脚发红,但哭声响亮。
当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立刻哭得更大声,并且有意识地看向了何问灵,双眼漆黑有神。对视的一刹那,何问灵出了一身冷汗,比昨晚任何一刻都要惊恐,自己竟然和一个鬼生的孩子直接对视?
她赶紧将符纸贴在男婴的胸口,又发现他身下压着一片布料,像是留给孩儿的襁褓。
何问灵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任何杀人的动作才裹起他来,赶紧回来交给钟言。烫手山芋一般,钟言也不太想接,可总让何问灵抱着也不行:“你把他放在地上吧。”
“你不吃吗?”何问灵看向钟言的身体,“你昨晚死了两次呢。”
钟言无奈,只好接过那孩子,说来也怪,阴生子到他的怀里就不哭了,睁着大眼睛打量他,宛如打量一位……故人。
“还是你抱着吧,怪丑的。”钟言又把他还给何问灵。
阴生子到了何问灵的怀里就开始放声大哭,明明刚刚出世,嗓门儿却大,两只脚不断蹬动。
何问灵抱着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你忍一忍,丑也可以吃,就当给自己补补身子。”
钟言确实饿得要命,现在的阴生子在他眼里就是珍馐。他吸吸鼻子,都闻到三障十恶的气味了,若能饱餐一顿岂不正好?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里,何问灵抱不住这孩子了:“救命,他总是踹我,要掉,要掉!”
钟言只好再接回来,婴儿又一次回到他的怀抱,动作同样生疏僵硬。等哭声小了些,钟言用襁褓给他擦了擦脸,一边轻轻地颠着他一边思索:“我不能吃,吃了他,鬼母肯定饶不了我,到时候会生灵涂炭。可是他不该出世的,既然没有附身萧薇,为什么还是来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何问灵看着他的动作,简直就是一个蹩脚的带娃新手。“鬼母费这么多事就是为了他,为什么又丢下他走了?”
钟言还思索,愣神的功夫,一只小手悄悄地伸向他的面颊,像拿玩具一样,摘了他鬓角的白纸花,放在面前仔细地打量。钟言见他玩儿花就不闹,就让他玩儿了:“恐怕是放他出来找肉身,他这个身子坚持不了多久。”
“那以后你要养他吗?”何问灵问。
“当然不,给傀行者,让他们去养。”钟言摇头,话音刚落怀里的婴儿瞬间嚎啕大哭,像是饿极了,细皮嫩肉的小手抓住钟言一根手指就往嘴里塞,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
钟言赶紧抽手,可已经晚了,手上的血还是被他尝到。婴儿啼哭在这刻终止,鲜红的小嘴动了动,还没长牙,可是却像模像样地咂摸起味道来,仿佛意犹未尽。
这份安静没能持续太久,啼哭再度响起,冻得青红的小手无助地胡乱抓挠,显然他还在找能吃的东西。
哭生如撞钟,重重地砸在了钟言的心头,别的也就算了,饿肚子的滋味自己最了解。如果不给他吃,他可能就饿死了。
“算了。”正因为对这份苦感同身受,钟言挤了一滴指尖血给他,又看向身后挂着白绫的大树,“你生于飞练煞,就叫飞练吧。不过你出世的时辰极阴,只能当女孩儿养大。”
“当女孩儿养?”何问灵不懂。
钟言说:“有些男孩儿的命太阴,成年之前都要穿裙打扮。我修鬼道,他不能跟着我。”
得到名字的婴儿不哭了,伸着手,还想去抓钟言染血的手指。钟言没再给,怎料小小的飞练在他怀抱中变了形,像一滩胶质开始融化,速度之快始料未及。
“怎么回事?”钟言大惊失色,红布襁褓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布料直接掉在了地上。刚才还是正常形态的飞练变成了一团胶血,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肩膀。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头顶传来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地上的无线电也发出声音。
“这里是傀行者13小队,这里是傀行者13小队,预备人员宋听蓝是否存活?存活请回话。”
救援队终于来了,只不过来得太晚,钟言看向天空,对傀行者这个组织并无好感,他见过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他宁愿站在鬼这边,也不会去体谅人。而飞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爬到了他的颈侧,缓缓伸出触手。
触手的尖端分叉,变成了两只微型的小手,指头很细,被风一吹就胡乱摇晃,扒住了钟言的嘴角。钟言立刻捂嘴,可飞练已经钻回他湿润温暖的口腔,像是不想被傀行者发现,所以要躲回钟言的肚子。
更多的触手附着在口腔黏膜上,顺着喉咙往下滑,嗓子眼没那么大,滑入时有明显的扩张感,然后滋溜一下落入胃中。
什么?飞练竟然就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东西?那小东西不仅没死,还是阴生子!钟言的肚子微微鼓了鼓,太阳穴突突地疼着,眼前一阵眩晕。他赶紧扶着何问灵的肩膀,摇摇欲坠,螺旋桨的声音还在头顶回响。
这征兆显然是要晕倒,是体力殆尽的后果……不行,绝对不能晕在这时候,不能带着飞练回去,必须把他交给傀行者。正想着,钟言奋力挣扎,疲乏上身他还试图保持清醒,再猛然睁眼,眼前整片的朱红色,视线摇晃,面前是一片不算坚硬的后背。
自己被人背在背上?
脂香浓烈刺鼻,钟言确定背着自己的是一个体态高大且粗犷的女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鞭炮在耳边炸响,他还未回神,听到一声高呵。
“新娘到!”
新娘子?钟言再看,原来背着自己的女人穿了一身朱红,是喜娘,自己红衣红鞋,头顶盖着红盖头。视线摇晃,他被喜娘背过了蹿红的火盆,那火苗飞得老高,差点燎了裤脚,耳边也有了对话。
“喜娘跑这一趟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给秦家大公子冲喜这事是修福德,一般人还求不来呢。”
“一会儿少不了您的,您跟着吃酒就行。只是,我们大少奶奶……”
“您放心,俊着呢,家里干干净净,就她一个……怕她一会儿拜堂不乐意,下了药,估计药劲儿还在。”
啊,这下钟言想起来了,怪不得要拜堂成亲。原先他跟着一个专门骗人家闺女的人贩过来,刚想下手就碰上喜娘去挑人,觉得喜娘也可口,便和她挑上的可怜姑娘交换,放走了人,自己换了喜服坐进喜轿。
只是因为饿了太久睡过去,一闭眼就到了现在。现在钟言晕得很,好像做了个长梦。
“好好好,吉时已到,先拜堂吧。”一个男人在前头带路,喜娘进了正屋。过了一道门槛,钟言被放下来,红盖头遮住他大半视线,只能看见脚下雕了“回”字的青砖。
回字砖?这可是转风水的,只是很少有人用,莫非这家有什么亏损之处?钟言看着脚下,耳边是人来人往的贺喜,他装出被药软了无力反抗的样子,任由喜娘牵着。
走了十几块砖,喜娘停了:“秦老爷,秦夫人,人带来了。”
“嗯,事儿办得不错,八字都对得上吧?叫什么?”
“对得上对得上,身体好着呢,不像平常人家的女儿那么娇气,个儿高,能疼人。”喜娘连忙拽了拽旁边的袖口,“快答。”
袖口用金线细细密织着凤纹,钟言装作女声:“钟言。”
“钟颜?名字过得去。”一个女人说。
“秦夫人喜欢就行。那这事我算是办到了,我先下去。”喜娘撒开手,钻进人堆,急着找人领银子。钟言留在原地,蠕动的肠胃忽然萌生好大食欲,因为这周围……有比人贩子和喜娘更恶的东西。
难不成这看似热闹的宅子里头有鬼?钟言还不确定,不过既然来了,便装模作样演下去,夜里吃饱再走。拿定主意之后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大少爷身体不适,不宜下床,二少爷算了命数,不冲大少奶奶,由二少爷替兄长拜堂!”
大少爷都下不来床了?钟言等着别人来引他,片刻后来了一个,看那双鞋就知道是个男子。
“大嫂切莫怪罪,我大哥他病重,今日由我。往后盼望大嫂好好照顾大哥,为我们秦家开枝散叶。”那人拉过钟言的手,转而近近地说,“大嫂没裹脚吧?尺寸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钟言一听便起了杀心,虽然我是顶替,可名义上还是你的长嫂。如此不知规矩,莫非秦宅里的恶念都在他身上?
那只手紧紧地抓他,拇指不断擦过他的手背,戴着一枚碧绿的扳指。钟言刚要接过红绸扎出来的牵红,又听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过来了,急促的呼吸夹在里头,一步一停。
好浓的药味!尽管盖着红盖头,可钟言还是被熏着了。苦的气息越来越浓,好不容易到了他附近,那阵咳喘勉强平息,钟言又听到好多家仆跑来跑去的,像是惊慌失措。
“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
“郎中说您不能见风……”
“下人都没长眼吗?还不快拦着!”坐在前头的秦老爷一拍桌案,“秦翎,你还不回去?”
秦翎?莫非这就是那病入膏肓的大少爷?钟言起了玩心,很想掀起盖头看一眼,这秦家的一切都古怪得很。
“今日,今日是我成亲,哪怕我不愿……咳咳,不愿,可还是我的婚事,怎有让人代替的道理?”
“大哥,不是二弟我非要代替,而是郎中说你实在不宜挪动。你放心,大嫂她……”
“我是秦家长子,我说不用,咳咳,我说不用就不用!退下!”那人说话显然已经十分费力,咳得肺腑都要穿透了,随着他的发话,拉住钟言的那只手松了劲儿。
钟言静静地听,他是不愿搅进谁家的宅院私事,总归自己今夜就走,事不关己。而那位大少爷咳嗽得更厉害了,每往自己这边走一步都要停一下。
“元墨,扶……咳咳,扶我,我过去。”
“是,少爷。”是书童的声音,年岁不大,脆生生。
那人走得缓,喘气却急,十几步好似走了半辈子,越靠近越有药苦味。钟言等了半晌,一只冰冷的手才抓住了他,手背已经瘦脱了相,干瘦的指尖沾了一块黑色墨迹,像活生生砍豁的青松一样瘆人。
好瘦、好苦的一只手!钟言起了好奇,反手摸向他的腕口,摸完后心惊难耐。怪不得要冲喜,这秦家的大公子命数已尽,心脉断了大半,绝对撑不过这几日。
这是丧事喜办,恐怕奠礼都备下了。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举动,这只手反而捏住了钟言的手背。只是这一握着实没有力气,比几岁小孩儿捏得还轻。
“你跟着……咳咳。”秦翎又剧烈地咳起来,咳了好一会儿,那口气才缓缓出来,嫁了自己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恐怕女儿家都会怕,于是便安慰,“你跟……跟着我,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飞练为什么能出来,这个是本文最大的伏笔,现在肯定解释不清楚,但请放心,本文我写了详细的世界观大纲、设定和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暂时不清楚的地方可能就是伏笔,我以后可以解释清楚。包括阴阳两面都是什么,为什么钟言会有两个世界,我觉得大家看着看着都不用我来解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哈哈哈。
阴面就是《饿鬼道场之百鬼夜行我当鬼王》,阳面就是《豪门旺寡之冲喜后我大杀特杀》。
每个副本不会很长的。
飞练:摘下老婆头上的一朵花花。
钟言:你给我放回去。
第18章 【阳】炙人蛊2
最后两个字完全是气音,已经气若悬丝。钟言一阵好奇,这人半边身子都躺进棺材,竟然还硬撑着来拜堂?
咳声再起,声声刺耳,这时,身旁有人呼喊吉时已到,要开始拜堂了。喜乐也跟着奏响,唢呐一声高过一声,有种大厦将倾、昙花一现的吊诡的热闹,钟言低着头,由那只枯瘦的手领着转了身,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黑猫,绕着他蹭了蹭才走开。
牵红再一次到了他的手里,他和秦翎一人拿着一端,红绸给他们牵线。
“一拜天地!”
天地?天地为何物?钟言从来不知,或许这天与地只是幻象,人间没有什么是真切的。但他还是微微弯腰,跟着秦翎拜了。
“二拜高堂!”
他又由秦翎带着转回来,朝前走,想必是要走到秦老爷和秦夫人的面前。那自己的高堂又在哪儿呢?钟言不得而知,他苦苦寻找娘亲的转世,未曾寻见。大道三千,阴阳循环,他不信娘亲没有投胎。
“夫妻对拜!”
喜乐到了最高昂的时候,钟言自己转了过来,和秦翎的距离也缩短了。他再次看向那只手,它苍白,无力,筋骨尽显,指节冰凉,只有掌心还有一丝余温。这样的手,只让钟言联想到油尽灯枯,联想到秦宅给大少爷准备寿材。
可眼下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钟言刚准备弯身子,面前咳声大作,比方才厉害得多。周遭的脚步声顿时乱了,冲上来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声音脆生生的叫元墨的小书童。
“少爷!少爷!”小书童边哭边喊,“快来人,少爷咳血了!”
咳血?这么快就咳血了?钟言心中起疑,秦家大公子的脉象绝不该有肺血的病症,他的肺是好的,而是死于心脉衰竭。怎么会古怪地咳血了呢?难道还有别人害他?
但没有见着秦翎的面貌,钟言也无从推断他的病因。很快,钟言就听到秦翎被人搀扶下去,咳声越来越远,这时又有人上来了,看到那只碧绿的玉扳指,钟言知道这人是二公子。
玉扳指的成色极好,上头雕刻的花纹是荷花。钟言多看了几眼,荷花给男子做雕饰,有点古怪。
而二公子的手里,还捧着一只红冠凤眼的大公鸡。
“嫂子得罪了,今日由我和你对拜。”是二公子的声音,“我备下的贺礼明日亲自送过去,嫂子不嫌弃就收了吧。”
这是要让公鸡做替身,代替秦翎和自己拜堂。换成正经的女子,这肯定是心头的奇耻大辱,钟言却无所谓,将身子一弯,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成亲。
“礼成!”旁边有人高喊。
就这样,钟言糊里糊涂地拜完了堂,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随后来了一个身材细细的小丫鬟牵他,带他走过热闹的前厅和回廊,钟言没见过别人家成亲都是什么样,但自己这亲成得落花流水一样。细细想来也不奇怪,秦翎是要死的人,家里并不上心这场红事,只想给他一个婚配。
“大少奶奶,我叫小翠,往后有事您使唤我,叫我翠儿就好。”扶着他的小丫鬟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裳。
钟言清了清嗓子:“现在去哪儿?”
小翠看了看大少奶奶,她比寻常的女子高,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柔媚。这恐怕也是特意安排的,毕竟大公子要人照顾,矮瘦的肯定照顾不来。
“回大少爷的屋,老爷和夫人在前面宴请,特意吩咐,大少爷身体不适,今晚不闹洞房。”小翠回答,也不敢多问。
不闹洞房?呵,恐怕这只是个推辞,谁都看得出来这洞房根本没得闹。钟言就这样跟着小翠往里走,走了好远,越走越冷清。周围的气温也一直往下掉,刚才成亲的前堂像是春季,现在像是深秋。不仅阴冷还潮湿,草药味愈加浓烈。
脚下的青石板边角长着薄薄的青苔,可见这地方来人不多。走来的这一路,小翠就把家里事说了,秦老爷原名叫秦守业,当年娶了一妻一妾,秦翎和四小姐是正房所生,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是妾生。秦翎的娘去世后秦守业没有续房,也没有将妾室扶正,可里里外外外的人都称何清涟为夫人。二公子秦烁,也就是抱着公鸡和钟言对拜的那位,只比秦翎晚了一刻的生辰,但也因为晚了一刻,秦翎是正房长子。
可说来也怪,几年前秦翎一场大病倒下了,到如今都没再起来。用小翠的话说,那便是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些年,怕是把百草园的药都喝完了也不见好,脾气也古怪暴躁,阴晴不定。
至于是什么病,钟言没问,那么多郎中都看不好,自己更是没有那个本事,只会捉鬼驱邪。随后他们进了一扇门,刚一踏入,钟言左腕口的铜钱便轻微地震动起来。
铜钱一动,钟言便更加确定这秦家阴森古怪。
“大奶奶,咱们到了。”小翠将他往里带,浓郁的药香里掺杂着淡淡的竹香,还有梨子的香味。钟言盖着红盖头,每一步都由小翠带着,好不容易走进屋里,差点让门槛绊一跤。
小翠连忙扶稳他:“大奶奶请坐,您多等一会儿。”
“好,你下去吧。”钟言点了点头,想一个人静静,可是咯吱咯吱的奇异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那声音就和这院落里的一切一样苦涩,像是木头相互挤压发出来的。很快,声音到了眼前,钟言看到一根裹着红绸的喜秤伸到盖头下面,要掀盖头了。
可是拿着喜秤的那只手没有力气,尝试几次都没挑起来,最后钟言不小心一动,红盖头顺着他的头发滑下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