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想不出来,只觉得头疼。不止是眼下的困局让他耗费精力,他打开道场的反噬已经出现,烧死鬼生前最后的声音又冲入了他的脑袋,震耳欲聋,震得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猛然间,他发现女鬼的头偏了偏,她的视线穿透了自己,看向身后的萧薇。
果然是她,钟言立刻回头:“快想!想想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萧薇麻木地点点头,快想,快想,可是想什么呢?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根本想不出来!
“快点儿!我坚持不了多久!”钟言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汗如雨下,烧死鬼在他们周围不断徘徊,可始终不敢靠近这棵树。
雷击木,钟言踉跄起身,伸手抚摸被劈开的树干。他活到现在可不会轻易就死,刚刚那道符纸不止是为了拖延时间,更大的用处是为了请雷。
自然现象都带有自身的力量,把雷请下来,现在整棵树都有了雷气。
钟言疼得闭上眼睛,胃里翻涌不安,那团血又要冲出来。他细细地回忆,仔细地想,将萧薇的个人信息逐条推敲。就在胃开始规律收缩疼痛时,他的右手抓住了萧薇的手腕:“你出生地在哪里?是不是本地生人?”
萧薇也说不清楚:“可能……可能在昌宁那边。”
昌宁?是西南角,配上她的八字……忽然钟言对萧薇升起了防备之心,仿佛一瞬间不认识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言质问,眼里明明有了杀意,疼痛之下,只觉得是一双悲悯的眼睛,看破了苍生,“你的八字极阴,合上出生是孤星之人,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情无爱,你一出生就会克死你家每个人,根本不可能有姥姥养大!”
不等萧薇反应,胃部又一次收缩,钟言两腿一软,抽了骨头似的靠住树干。两条小小的触手终于伸了出来,在他的脸旁轻轻拍击着,然后像两只小手,笨拙地捧起了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捧起老婆的脸脸。
钟言:捧个P,你倒是给我出来啊!
第14章 【阴】阴生子14
触手停在面颊两边,钟言垂向下方的脸被托了起来,像安慰,一下又一下碰着他的皮肤。
这东西到底要干什么?钟言很不懂,他连恶鬼都能吃,却始终消化不掉它。今日如果难逃一死,想不到陪在自己身边的,居然是它。
“小东西,快跑吧。”钟言忽然可怜它了,在胃里被业火煎熬,肯定不怎么好受,“趁着我还能开道场,快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能跑多远跑多远。”
触手伸长了,显然它并没打算离开钟言的胃袋,而且竟然又分出一条来。
新长出来的那条动了动,顶端冒出一只眼睛。如果不是它的外表太过诡异,那眼神甚至算得上清澈。
“你居然还看得见?”钟言完全没料到。
眼睛凑到钟言的鼻尖前,尝试着闭了闭。它没有眼睑,但已经开始仿照钟言的样式,试图长出一层眼皮。
“快跑吧,要不就躲到雷击木下面去,那东西辟邪,或许保你一命。”钟言说,但细想又苦笑。能辟邪的东西必然也辟得了它,它就是邪物。
没学会眨眼,它只会左右晃动。触手的形态一直试图改变,钟言看懂了,它想要按照自己的模样形变。只是它没有肉、皮、骨,必然变不成,光是一滩血撑不起来。钟言伸手,和那只眼睛触碰,它竟然不躲,眼球一直往他手心里蹭。
“好吧,既然你不跑,就躲回去。”钟言试图和它交流,不确定它能否听懂,如果能活着出去,就把它当成小猫小狗养着,也能当一口储备粮。结果话音一落,它乖乖地缩回口腔,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然后眼球卡住了钟言的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不已。
钟言含着这颗眼球:“……”
那小东西尝试了几次强行滑入,发现无论如何都撑不开喉咙之后才收回眼睛,化为触手,滋遛滋遛滑进胃里。这时狂风再次袭来,钟言站不稳,一直躲在后面的萧薇伸手扶他,又被钟言一掌挡开。
“你到底骗了我什么!”钟言呵斥,奇怪的是他并未用力,一道黑影蹿到萧薇面前,替钟言劈了一掌。这就是鬼的助力了,烧焦的鬼已经和钟言的言行合二为一。
“我……”萧薇被一掌打出了几米远,捂住心口朝前面吐出一口血来,嘴里充斥着腥甜。
而薄雾之外,那个穿着嫁衣的女鬼已经飘然落下。她行动的方式异常古怪,看着像是往前走,实际上却是背向钟言,倒步前进,走三步,便弯下腰做一福。鸳鸯绣花鞋还不及半个手掌大,小而尖,嫁衣的背后是正红绸缎,针脚绣的是金凤游龙。
“倒拜神,哈哈……我看看还能有什么!这煞里还能有什么!来啦!都来啊!”钟言口吐鲜血,嫁衣女鬼的压迫力渗进他的鬼场之中,给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显然他那一只烧死的恶鬼根本拼不过这一个。
大喜之日,十里红妆,山雷大动,这是什么样的怨,什么样的风水,才能养出这样的煞来!
倒行拜神,显然这鬼心里的怨念极深,别说是自己,就算是那什么傀行者小队来,也是来多少,死多少!
在钟言旁边,萧薇痛苦地靠住树干:“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骗你!”
“好,在我动手之前,你说!”钟言抬手掐住萧薇的喉咙,随着他的愤怒,胃里那东西立刻上涌,腹部起起伏伏。它感应着钟言的情绪,在食道里游刃有余地穿梭,无数鲜红色的触手缓缓地往外爬。它们细细小小,仿佛毛细血管开成了一朵花,被钟言吐了出来,触手的尖端碰到皮肤就死死黏住,黏了他一脸。
钟言只好腾出一只手,想方设法将它从脸上揭掉:“回去!”
随着这声呵斥,它再次缩了回去。
“我……我……”萧薇来不及看钟言这边,好不容易才把这口气喘顺,女鬼倒行的速度不快,可是这雾气已经薄得快要看不见了,“我没骗你,但我是孤儿,姥姥并不是亲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本市人,因为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你说什么?”钟言猛然看向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出生,家里人就全死了,连一个远房亲戚都没有。在我10岁那年,姥姥去院里选孩子,一眼就看中了我。”
“她说她和我有缘,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只是姥姥她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办法去问她!”
一句一句的解释让钟言开始清醒,孤儿,一出生全家人死光,远房亲戚也死得一个不剩,果然自己没算错,这就是萧薇的命数。这样的孩子根本不会有亲近的家人,有一个便克死一个,长大后也不能结姻缘,不出一年,她男朋友必定死于非命。
而她那个姥姥能选她,必定也不是偶然。那可是一个马仙,说不定还是很厉害的人物,必定是一眼看出了萧薇的孤命,知道这孩子就算被人领养也会克死养父母,于是带回了家。这些年她肯定用了别的法子封住萧薇的命格,而她一死,这法子肯定不再管用。
那么……老人家为什么这样神通广大?钟言手掌松开,转而抓住萧薇的衣领:“你姥姥是干什么的!”
萧薇被他拽得直摇晃:“她就是普通的裁缝,我没见过她出马仙。不过我知道她以前干过什么……”
“快说!”钟言急红了眼睛。
“她以前打过仗!我见过她的军章!”萧薇说,“在一个盒子里面,有好几个,可是我没有动,都跟着姥姥一起下葬了。”
“打过仗……军章……打过仗……”钟言松开手,倒退两步,笑了出来,“这就对了,鬼怕活人两种,大奸大恶,大忠大正,你姥姥手上肯定有不少人命,她就算杀过人也是后者。她肯定在你身上留了丝魄,所以何问灵碰你一下就不行了,她都死了,还在护你!”
萧薇愣住了。
“只不过她只能护你一次,丝魄被邪物一碰即散。但是这不是关键,这还不是关键……”钟言自言自语,不停地打量萧薇。
“所以……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钟言又看向女鬼,她拜神的频率更快了,刚才是三步一福,现在是两步一福,背影也越发清晰。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萧薇的特殊之处到底在哪里?丝魄不可能再救他们一次,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个女鬼到底要什么?钟言越来越乱,被恶鬼侵蚀的痛苦也越来越明显,手腕的铜钱开始疯狂地震动,不断地提醒他赶紧逃。
逃不掉了,不破煞根本逃不到哪里去,钟言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定错过了什么。
忽然间,站在他旁边的萧薇迅速地蹲了下去,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腹部。
“你怎么了?”钟言将她拉起来,恐怕是那一掌打碎了肋骨。
“我……我肚子好疼。”萧薇刚才还能站住,现在却全靠钟言搀扶。
“你肚子怎么了?”钟言立刻看向她的腹部。
萧薇歇了两三秒,衡量再三,咬牙全盘托出:“我怀孕了。”
钟言顿时僵住了,这……
“四个月,已经四个月了。”萧薇原本不想和任何人说,她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亲人也没有,所有的事情都习惯憋在心里,只依靠自己的能耐去解决。
“可是我男朋友已经失踪了,他应该是想和我分手,我告诉他我怀孕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我们要结婚了,很高兴,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他。他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萧薇语速很快,“最近,我总是梦见望思山,这是我和他认识的地方,所以那天没想开就想上山自杀,一了百了。”
钟言一只手压住被雷劈开的树木,紧皱着眉头,压在树干上的左手开始颤抖。
很明显的颤抖。
“我现在肚子很疼……我不知道……”萧薇又蹲了下去,四肢的寒意开始聚拢,全部聚集在她的小腹,然后拼命下坠,像是肚子里面有个重物要往下掉。疼白了一张脸,冷汗密布,她抬头寻求钟言的帮助,却第一次从这人的眼里看出……恐惧。
他居然在害怕?
刚刚发生那么多惊悚的怪事他都没有害怕,现在他居然害怕了?
“你的意思是,你肚子里有一个?”钟言几秒后才问出来,声音都开始打颤。
这就想通了,全部都想通了!这不仅仅是一个鬼,这根本就是一个子母局,那新娘子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幼儿最易被怨恨痴缠,更别说是死在肚子里还没见天日的胎儿,它吸了亲娘的毒怨,只会比它亲娘更恶。
子母局,母怕子,子食母,母魂散。
所以何问灵被附身之后在肚子上长出人面瘤,她没有怀孕,鬼子的一部分只能借皮肉往外长。鬼母等了这些年,就是为了等一个孤命八字的怀孕女子,给鬼子一个真实的肉身。可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附身萧薇,而是要等到现在?
钟言看向已经踩到了薄雾边缘的那双小脚,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升起。他迅速掐指一算,糟了。
不附身是为了等八字,现在刚好对上了最阴的时辰。鬼子本就是煞里的冤魂,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吸取了人间的三障十恶,一出生就是天下最阴狠的东西。难怪能吸引恶鬼前来,难怪各路人马都跑到望思山上,就是为了它。它一出世,说不定能把自己吞噬。
可是,阴生子现在在哪里?钟言四下寻找,鬼母和鬼子不会分隔太远,它一定就在附近,等待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在老婆的嘴上,开一朵小花花。
钟言:你给我回去!
飞练:嘤。
钟言:这女鬼很厉害。
飞练:妈!
第15章 【阴】阴生子15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之后,钟言心里很清楚,自己八成要折在这个煞里了。
恶鬼杀人根本用不上缘由,现在这个煞里还活着的人恐怕只有自己和萧薇。何问灵晕在地上不知死活,宋听蓝失去了眼睛凶多吉少,梁修贤知难而退直接跑了……鬼母留着萧薇,只是为了让她没肉身的孩子借命出世。
鬼子要是附身在萧薇的身上,阴生子有了血肉会立刻长大,破腹而出。何问灵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肚子里没有胎儿,可是鬼母的怨念还是影响了她的身体,生生在皮肉上长出了一个人头瘤。
不行,不能让萧薇被附身,不能让阴生子降世。那东西要是出来了,真不知道要引起什么样的大乱……钟言飞速地思考下一步怎样做,用普通的方法肯定是不行了,未出阁的妙龄女儿怀着孩子上花轿,惨遭横死,再加上腹中之子的加持……双重的怨念该怎样破解?
钟言看向薄雾的边缘,显而易见,自己已经不能阻止她进来了。
她这一次的目标就是萧薇。
一瞬间的功夫,身边的萧薇双手捂住肚子蹲了下去,钟言心里已经乱麻一片,看她这样,心口不免一震。
鬼子要出世,必定要附在她肚子里,如果胎儿没了,鬼子就出不来了。这是现在唯一办法。
萧薇的右手正死死地压住肚子,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不断搅动,坠得她实在站不起来了。她也是直到刚刚才知道自己的命格,才知道原来从小和自己并不亲近的姥姥,在去世之后还保护着她。
猛然间,她感觉到下面一阵温热,急忙看向双腿。浅色的牛仔裤上面已经有了明显的血迹,一开始只是一点,随后朝着四周慢慢地洇开。
“等一下!”钟言虽然不懂妇人之术,可是这点事他还看得明白,萧薇这是……这是……
萧薇同样震惊,一动不能动地看着。深红色的鲜血先是将大腿环透,随后洇向了膝盖,剧烈的疼痛也在明示她发生了什么。她摸了一下大腿的前侧,滚热的血立马沾上了她的手掌,她下意识地伸向钟言寻求帮助。
“救我!”萧薇颤抖地说。
四周的唢呐声和敲锣声陡然间变大了,仿佛每个声音都能吹来一阵阴冷,要将所有能喘气的动静抹除。疯狂起舞的白狮也朝着他们靠近过来,一头,两头,数不清多少头,狮身上的白色麻布条随着两个头的晃动而动。最要命的是,那个女鬼变成了一步一福。
她仍旧是倒着朝钟言这边靠近,越走近,越能看出她身材的瘦小,和现在刚上初中的女孩儿差不多。单薄的身体甚至撑不起这身层层叠叠压在她身上的婚服,更别说头顶沉重的凤冠。目之所及的一切又开始扭曲,脚边的砂石开始滚动。
枯树轻摇,枝丫摇摇欲坠。
女鬼身上的刺绣如同活物,针脚晃得人眼昏花。
在唢呐高昂的震音中,钟言闻出了自己最熟悉的气味,腐臭味。
“救我……”萧薇的手还伸向他。
救还是不救?救还是不救!如果救了她,保住了胎儿,那鬼子必然会降生。如果不救,眼瞧着胎儿流掉,那鬼子就无处附身。钟言看了看无边的黑暗,喜乐的声响那么刺耳,但丝毫感受不到喜庆,只有令人阵阵发麻的破败和消亡。
喜奴们已经放下了肩上的红妆,他们原本直愣愣地朝向正前方,这时也全部转向了钟言和萧薇。巨大的蓑衣遮住了他们的身型以及身上的红囍字,蓑帽下的脸也看不清楚,但每个人的嘴都是张开的。
隐隐约约能看出他们的嘴里含着一口泥。
钟言一阵头晕,仿佛看到那一幕在眼前发生,新嫁娘的喜队在凶恶的风水之地碰到了泥石流,所有人被埋在了泥里,连同节奏轻快的奏乐也全部压在了石头一样硬的泥浆深处。哭嚎、叫喊、挣扎,一只只手在泥浆里乱扒,最后定格在山中。
那么现在,救还是不救?这么多人的怨都在这里,以自己的能耐,抛下萧薇说不定能活!
也在同一时刻,萧薇的手终于抓住了他。
“救救我。”萧薇攥住他的手背,鲜血印了钟言一手,回忆历历在目,“我不想死。”
钟言再次看向周围,悲悯的眼闭上,又睁开,随后一把抓住那只手的腕口:“我从来不渡人,现在我也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救不了,我救不了……”萧薇的眼泪再一次涌出,疯狂地摇头,“我救不了,救不了。”
“你能!”钟言紧紧地抓着她,“我告诉你,赵丽丽死了,给她下蛊的人很可能是冲你来的。你和你男朋友在这里相遇,怀孕后他就失踪,最近你总梦到望思山,他没准也算计了你!萧薇,你听好,你命定招鬼,根本没法过正常人的日子。你姥姥早就算到了这一切,所以宁愿拖着不去轮回也给你留下了丝魄,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萧薇被自己的眼泪呛住。“拖、拖着……”
“人有三魂六魄,不全就不能轮回转世,她给你留了一缕丝魄,只有五魄在地下,她根本没法瞑目!”钟言感同身受,“你以为魂魄分离很容易吗?生魂不全,生不如死!”
萧薇被他的话震撼了,最后两滴眼泪掉完了。
“她这样救你,你为了一个男人就跑这里寻死,现在还让我救?”钟言甩开她那只手,“我问你,若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活?”
萧薇很快地点了一下脑袋。
“好,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听我的。鬼母一旦倒拜神结束就会来找你附身,所以我们只能赌一把,赌你注定无子无女,孩子保不住,在她过来之前,这个孩子就没了。”钟言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跑去捡了刘江掉在地上的那把枪,再回身警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雷击木。”
都说完了,钟言将枪口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萧薇瞪大眼睛,她没想到钟言的办法就是自杀。
在他们身后,穿着婚服的女鬼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福,慢慢地转了过来,体态僵直地看向他们,她不眨眼睛,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伴随着她的转身,钟言闻到了泥土的腥味,枪里早就没有子弹了,他打了一枪空枪。
女鬼开始迈步,这一次直面走来。
钟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人一鬼,如同对峙。
她裹了脚,两只脚小得瘆人,只有一个水饺那么大,怕是家里费了九牛二虎给她缠足,勒断了脚骨,生生裹出了一双最小的金莲,怕是出嫁前都没下过地,根本走不了路。
“现在咱们……怎么办?”萧薇怯怯地问,只不过这次没有哭。
钟言的目光掠过她,她浑身颤抖,再快步走到雷击木的旁边,掰断一段木枝,不带犹豫地将木枝那头并不锋利的锐角扎进了心口。
胸口那一片没有布料遮挡,狠狠扎进一段去。鲜血顿时涌出,钟言的指尖被雷击木震得发麻,但是还不够,这点还不够,他必须马上死!
周围呛人的雾气全散掉了,烧死鬼的道场彻底被鬼母压了下去。
“你要干什么!”萧薇冲了过来。
“不够快!还要更快,再快点!”钟言加重了力气,木尖一下一下地朝着胸口的伤口捅进,拔出时带出了血肉。几条触手从他伤口中钻出,像要抵挡伤害。
女鬼和他们间隔不到几米,钟言一边狂笑一边捅穿心脏,但是他期待的大出血并没有发生,血流得还是不够快。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了四肢的麻木,可是死得还是太慢了。
一个烧死鬼不行,他还有第二个!这些年自己吃下的恶鬼岂止一只?既然你有怨、我有鬼,那大家就全部放出来,看看谁能压得住谁!
“哈哈哈,快点死,快点死啊!”钟言疯了一样,又用木刃划开了咽喉。伤口已经不浅了,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咳嗽,血已经呛进了气管。更多的触手钻了出来,很快填满了皮肉当中的伤口。
女鬼仍旧不紧不慢地朝他们靠近,不为所动。
于是钟言将木刃递给了萧薇,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你……快……”
萧薇拿着全是血的尖木,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杀……”钟言捂住了心口,胸口和脖子都在流血,“杀我!”
萧薇还愣着,她当护士就是想要救人,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动手杀人。
“杀!快!”钟言抓住她的肩膀。
萧薇的眼球不停地震动,面前的钟言已经成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女鬼还在靠近,钟言的血在往外流,血红色的触手拼了命地从伤口往外伸,嘴里、鼻子、喉咙的伤口、胸口的窟窿都填满了,不断地摆动着。
杀!杀!要想活,必须杀了他!萧薇看向躺在地上的何问灵,又想到留了丝魄给自己的姥姥,肚子越来越痛,孩子肯定不在了……不能死,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哭没有用,只有奋力一拼才能拼出活路!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想通之后,萧薇双手高举,木刃扬起一瞬,深深地戳进了钟言的大动脉。
她是护士,她最知道如何让一个人快速地死去。
热血喷出的那刹那,钟言笑着闭上了眼,整个人淋浴在自己的血里,那么温暖。
这事成了!现在我看哪个鬼还能治得住我……钟言直直地朝后倒下,两只眼睛没有闭上,大量的触手喷涌而出,裹了他一整圈,随即快速地接触地面,将钟言缓缓放倒。
女鬼终于走到了眼前,萧薇却没有逃走,她高举着这块雷击木,挡在钟言的身前。
“你想要我那就来杀啊!杀啊!杀了我!来啊!杀了我!杀了我!”萧薇朝她喊了出来,再也不管她是人是鬼,愤怒和恐惧融为一体。片刻的安静让她无所适从,直到周围忽然有了微微的咳声。
那不是钟言的咳声,显然是一个年老的女人。
“咳咳,咳咳。”咳声越来越明显,是病入膏肓。
眨眼功夫,刚才消失的呛人浓雾席卷了他们脚下的枯草,像是点燃了一层鬼火,夹杂着年老女人的咳嗽。
萧薇瘫软地靠向枯木,钟言他又放出了一只鬼,他的道场会越来越强。
而钟言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变的预兆,皮肤变得枯干褶皱。但即便他开始变了,那些触手还是没有离开,一部分变成了细软的小手,脉络似的填补皮肤缺口,一部分围拢在他鬓角的两边,反复磨蹭,仿佛着急地想将他唤醒。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老婆?老婆你怎么又死了?
钟言:我不死,怎么打得过你妈?
女鬼:……
第16章 【阴】阴生子16
女鬼在前,萧薇彻底停止思考,那么多人都死在这个煞里,死亡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陌生,反而是一种解脱。
或许钟言说得没错,自己这一生,从一开始就被姥姥算好了,也被男朋友给算计了。
恐惧从每个毛孔侵入身体,她看向女鬼的双脚。那双脚尖得可怜,双足究竟要怎样折叠才能缠出这样的形状呢?大概只有大脚趾和一小块脚掌在走路。
她两只脚都是踮着的,可是身高刚刚超过萧薇的肩膀。萧薇闭上眼睛,迷路之后见过的那些人依次在眼前出现,如同临死之前的走马灯。驴友团的队长庞剑、总想救人的宋听蓝、偷东西的王小薰、假死逃跑的梁修贤、抽了自己一耳光的何问灵,甚至还有不择手段的刘江和张涛。
她好像看到了每个人临死之前的面孔,看到了他们不能闭上的眼睛。
现在,钟言也死了,那么多人里只有自己还活着。萧薇茫然,耳边只有咳声。
“咳,咳咳,咳……”
这咳声和钟言的咳声不一样,听起来苍老许多,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但一直没有散去。它贴地而来,有那么几秒萧薇甚至以为声音是从土地里面发出,她睁开眼看脚下,只看到一层厚厚的雾。
浓雾中不止有呛人的烟,还有浓稠的药味,好像一碗碗的苦药倒进了嘴里,但仍旧治不了垂死挣扎的人。
她再看向钟言的尸体。
和上次一样,钟言又一次发生尸变,只不过这次没有变成烧黑的焦尸,而是变成了一具干尸。遍布尸斑,枯瘦如柴,全身的水分都蒸干了,肌肉彻底萎缩,骨头上只有一层深褐色的薄皮。
这样的身体,萧薇并不陌生,在医院里到处可以见到临终的患者。他们受尽苦楚,吃下无数药丸,手背因为反复扎针而高高肿起,眼神里却还有求生的渴望。可是钟言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脸部肌肉全面塌陷,瞬间老了几十岁。
显然,钟言吃过一个生前被肺痨折磨的恶鬼。
“咳咳,咳咳。”咳声又响,同时白雾更浓。萧薇不确定这两只鬼的怨气能否压得住这一只,只知道女鬼从面前走过去了,并没有动手。
一人一鬼,擦肩而过,萧薇连看都不敢看她。余光当中,她的脸像白纸,光滑,细腻,一丝活人脸上应有的纹路都没有。小小的耳垂坠着长长的金耳坠,走路的时候,耳坠和头饰都不曾摇晃。
她最终停在了钟言的面前。
钟言的尸体毫无动静。
女鬼动作缓慢且僵硬,两只小脚边的白雾比周边要淡一层,显然是受到了她的镇压。她抬起左臂,左手慢慢地伸向了钟言。
此刻,钟言瘦得皮包骨的左腕上铜钱震动,胸口的伤口不断往外涌血。脖子上的割伤深可见骨,血顺着他的干皮流到地面上,侵染了一片沙黄色的地。就在刚刚,他求死的决心那样决绝,血喷得那么高,他还笑着。
红色的触手已经爬满了尸体的上半身,它快速寻找着钟言身上的伤口,然后填进去,像是要塞满尸体上的每一个洞。咳声和烧火味已经逼到了萧薇的耳边和鼻子尖上,女鬼的动作彻底停下来,唢呐声也在这时停了。
白狮和喜奴都停止了。
浓稠的血从钟言的嘴汩汩冒出,最后汇聚成一根滑腻的触手,它欣喜若狂地扬起,卷曲的末梢一点一点抻直,缓慢晃动几下,最后缠上了女鬼的手指。另外一边,它缠住了钟言的尸体,抽动着,似乎要将钟言彻底拉入它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