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薇沉默了,不知道想着什么。
“还是说说你吧。”钟言有种预感,萧薇能来这里绝对也不是偶然,而且她之前可能撞过鬼,换言之,她没准就是招鬼的体质,“你以前有没有发生过怪事?”
怪事?萧薇想了半分钟,果断摇头。
“仔细想。”钟言相信自己的判断。
“真没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士。”萧薇抿住惨白的下唇,脸上的红巴掌印刚才还有点模糊,现在全部清晰。
护士?医院里可是容易出事的地方,她肯定没留意。钟言不再追问,她目前的精神状况怕是问不出什么,干脆问萧薇要了手机。
“输密码。”钟言看看屏幕,就剩下一丝电量,希望能找到些关键信息。
萧薇看着手机仿佛看见了鬼,一下都不愿意碰,但还是撞着胆,按照钟言的吩咐解锁。电量告急,钟言快速看了一圈联系人名单,可以看出萧薇没有什么朋友,人太少了。
看完联系人,钟言点进相册,映入眼帘的就是情侣合照,显然萧薇很爱他。照片不多,很快检查完毕,钟言又将注意力放在视频上。
萧薇和男朋友约会的时候很喜欢将快乐的瞬间记录下来。钟言随便点开一个他们在餐厅吃饭的视频,看完就退了出去。
这个没问题,如果真有问题,自己必然能够发现。
“你在找什么?”萧薇看出来了,钟言不是随便检查,他在找东西。
“找鬼。”钟言回答。
萧薇立刻不再多问,全身发毛,后背一层冷汗。钟言没再解释,快速翻看,一个一个视频找过,认真又仔细,仿佛已经认定能翻出什么见鬼的东西来。可萧薇却在心里默念,一定没有,一定没有,自己不可能撞过鬼。
“找到了。”可是下一秒,钟言的手就停了。
萧薇往他的身边靠了靠,双臂不明显地发抖。
果然,有鬼。钟言的手还放在屏幕上,但仿佛已经摸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再次点开视频,先是萧薇欢快的笑声:“你穿鞋真慢,电梯都来了!”
“没事,让电梯等我一下。”是萧薇男朋友的声音。
视频里并没有男朋友本人,镜头对准了电梯,可以见得萧薇只想记录他到底有多磨蹭。电梯停在3层,门开了,男朋友没到,萧薇自然不会上去。
没等到人进去按楼层,电梯门又关上,至此一切入常。
“咦,什么声音啊?”视频里,萧薇忽然问,显然那声音是电梯里传出来的,“好像是机器坏了。”
“不会吧?”她男朋友还没入镜,“再等我一下,马上就系好鞋带了。”
“好吧。”萧薇说了一句就没在意,但镜头还未转动,这时,电梯门又开了。
可是3层并没有人按楼层。
“咦,电梯好像坏了,门怎么开了?”萧薇往前走了两步,镜头离电梯的厢体更近了一些。
从电梯的装修可以看出这栋楼有年头,并不是公寓住宅,而是普通居民楼。电梯的四周都有玻璃,同时也贴着广告,地面铺了一层橡胶的地毯,但是已经被踩变了形,有杂乱不堪的鞋印。白炽灯照得倒是够亮,将厢体内部照射无余。
“我来了。”她男朋友的声音过来了,停在萧薇的右方,“要不咱们再等一会儿吧,千万别故障了。”
“好吧。”萧薇说。屏幕里,她和男朋友的身影被电梯的镜面反射出来,是郎才女貌。萧薇幸福地靠住了男友的肩膀,电梯门关上,至此,视频结束。
钟言停了两三秒,确信自己刚才没看错,并不是多疑,而且不是幻觉。
萧薇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动都不动。
“这鬼跟了你很久了……”钟言眯着眼睛问,“你真不知道?”
萧薇都不会摇头了。
“我都要从你手机里闻出尸臭味了。”钟言仿佛真的闻到了,经久不散。
“你骗我。”萧薇强行欺骗自己。
“你自己看。”钟言当着她的面再次点开视频。
这一次萧薇看完了,因为她还抱有一丝希望,视频记录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没看到……”
“这里,有个鬼跟着你。”钟言再次点开,又是萧薇欢快的开场白,男朋友系鞋带,等电梯。电梯门第一次关上,然后出现机器故障的声音,电梯门再一次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貌似真的很正常。
“真的没有。”萧薇再次肯定。
“看左边的镜子。”钟言不再耽误,时间轴往后拉了两秒,停住。萧薇看向他指的地方,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电梯又发出了一次故障声,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正和男朋友说话,没注意。
而左边的镜面里,投射出一个穿白衣的老太太,面对角落一动不动,又马上消失了。
手机电量也在这个紧要关头全部用光,屏幕一暗,唯一的一点光源消失在他们面前。钟言看着半米之内的萧薇,她一动不动,于是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她没被吓死。
“现在相信了吧?这件事很古怪,每件怪事都有你的参与。你现在再仔细想想,身边有什么事不对劲?”钟言问,“招鬼的体质大抵相同,我相信傀行者也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萧薇的心都空了,感觉不到恐惧也感觉不到心跳,仿佛被人活生生挖空了内脏,只留下一个呆愣的躯壳。将近几分钟的安静她忽然恢复了知觉,惊悚和害怕翻倍袭来。
“好好想,你想明白了,或许咱们就能离开这。”钟言说。
萧薇点点头,命令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我想想,我想想……我慢慢想……没什么不对劲,就是……”
“你说。”钟言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多时候,这隐藏的谜底就藏在细微异变当中。鬼和人接触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有时候家用电器很容易坏,光是家里的灯泡……就坏过十多次。我请了电工,师傅说可能是电路太旧,要翻新。”萧薇说。
这就是了,钟言不怪萧薇没留意,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
萧薇茫然地想了想,只能摇头。问到这个地步,钟言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干脆也不再问。这时左腕口铜钱手串开始震动,有愈演愈烈的势头,钟言伸了伸手臂:“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不是我不出世,我在等时辰。
钟言:我这算带球跑吗?
第12章 【阴】阴生子12
来了?萧薇屏住呼吸,将没电的手机当作武器,攥在手里,不想坐以待毙。
“既然来了,先算一卦。”钟言左腕翻动,只听那六枚铜钱发出相互磕碰的声音,脱离了红线,滑到他的手里。他掌心一翻,铜钱便在他手心排成了一条直线,再用右手指依次摸过它们的表面,判断阴阳。
“阴,阴,阴,阴,阳,阴。”钟言自言自语,“地水师,坤上坎下。”
“什么意思?”萧薇将全部希望压在这一卦上,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彻底倒向另外一边。
“平静安和只是暂时,后面还有大凶,且看如何抉择,选对了才有生门。”钟言不知道这卦在此时是好是坏,“若等人……”
他停住了。
萧薇颤起嘴唇:“等人……怎么了?”
钟言的左手再一翻,六枚铜钱已经归位,重新回到他腕口成一串。他抬起头,看到了藏在树上的那一团人影:“来者不善。”
白色长款羽绒服,牛仔裤,何问灵不知潜伏了多久,朝着钟言扑了下来!
钟言轻松翻掌,将手臂挡在面前,没想到她竟然悄悄地躲在上面,可这时哪还躲得开。白色的身影一闪就到了眼前,钟言再想开一次道场已经无力回天。
“快跑!”紧接着,他便被萧薇用力地推开了。
钟言倒向后方,眼睁睁看着何问灵“飘”到了萧薇的身前,她下落的姿势非常诡异,像是在树干上飞快地倒爬,然后一只手压在了萧薇的肚子上。
萧薇死定了,没法救,这是钟言此时唯一的想法。
别说是钟言,萧薇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
就是这样一个双方都认定必死的局面,何问灵却忽然被弹开了,如同触碰到了什么机关。她这样一弹,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树上,钟言眼瞧着她的脑袋磕向后方,听到了头骨和坚硬树干相撞的声音。
一声之后,何问灵不再动弹,身体靠着树往下滑,慢慢地倒在了树根处。
怎么回事?钟言就在她两米之外,上一秒的思绪还停留在萧薇必死的结局里。眼前的转变太令人震惊,可是他也顾不上花时间震惊,起身走向何问灵。谁知刚一起来,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来,他赶快将胃里那团会动的血咽了回去,朝何问灵靠近。
何问灵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钟言蹲下去,手指压在她的脖子上试探跳动。
“你这样动她……没事吗?”萧薇怯怯地问,刚才推了钟言一把,已经用光勇气。
“她晕了。”钟言摸到了脉搏,“快过来,帮忙!”
帮忙?萧薇的腿还软着,踉跄过来:“怎么帮?”
“把她衣服脱了!能脱多少脱多少!”钟言已经开始动手,白色的羽绒服拉链一拉开,只见何问灵的肚子已经凸了起来。萧薇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开始脱何问灵的靴子,再抬头时,钟言掀开了何问灵的毛衣。
原本平坦的腹部竟然有一个柚子大小的瘤子,仔细看还能看出它是一个人头。
附身太久,身上已经开始变了,钟言从袖口取出一把木刀,左手抓住了那个人头瘤的头盖骨,拇指插入它的眼窝。人头瘤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婴儿不愿离开母亲的啼哭,肉瘤也开始变化,连接着何问灵皮肤的地方竟然生出四根小肉芽。
它要长手脚!钟言没再耽误,一刀插入人头瘤的天灵盖,腕口转动使劲一搅,尖锐的哭声变得更加刺耳,仿佛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儿。钟言左手再转,将人头瘤拧动半圈,生生地拔了起来。
和何问灵相接的地方还没断开,也扯起了她的皮肉。肉芽生长飞快,已经能看出手指和脚趾。钟言没再耽误,拔刀,木刃割向连接之处,刀刃看着钝,却出奇得快,只不过将人头瘤割下的瞬间它在钟言手里变成了一根焦黑的木炭。
瘤子被取下来,何问灵身上也多了碗口大的一个伤口,不深,可皮肤被撕掉一块。萧薇还没停下脱她衣服的动作,钟言没让她停,她就不敢停,生怕破坏了这驱鬼行为里的任何一步。
“把她扒光,衣服都扔得远远的,把你的羽绒服给她披上。”钟言已经站了起来,人头瘤还在长,五官已经出现。这时,他的肚子发出很明显的一声“咕叽”,柔软的触手找准机会伸了出来,往哭声的方向探了探。
人头瘤忽然不哭了。
钟言笑了,饭点一到,生鬼涂炭。
萧薇一时没顾得上抬头,用哆嗦的手将何问灵扒光,连内衣都没剩下。这个关卡谁还顾得上什么隐私,能活着就行。最后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何问灵身上,只是不确定这样能否帮她抗寒,说不定还没出煞就已经冻死了。等到她缓过神,才听到头顶有咀嚼声。
她抬头,钟言双手捧着那个不断挣扎的人头瘤正啃,鲜红的血抹了他一嘴,眼尾还溅上几滴,如魑魅魍魉。
可是萧薇此时此刻竟然不害怕,她就这样看着钟言吃,但恶臭味不停袭来,让她作呕,人头瘤早就没了声音,成了钟言嘴里的一团腐肉,偶尔还能听到嚼骨头的响动。这样一团污秽却成了钟言眼中的美食,他吃得很满足,时不时还笑眯眯地弯一弯眼睛,像是品尝。
满手都是鲜血和碎肉,甚至将指缝都舔舐干净,钟言这才满足,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你害怕我了?”擦完手,钟言抹掉了嘴边的血。
萧薇意外地摇了摇头。“你……又吃了一个恶鬼?”
“恶鬼?”钟言摸着肚子说,“算不上鬼,只是附身长出来的东西。恶鬼要是这么容易吃到,我也不会饿着肚子游荡这么久。何问灵的衣服都脱了?”
“脱了。”萧薇冷得抱住双臂。
“那就好。”钟言点头,地上的何问灵脸色惨白,“被附身的人所穿之物皆有鬼气,如果不赶紧换掉必定不好。”
原来是这样……萧薇停顿了几秒:“那为什么她碰我一下就……”
“莫不是八字的关系?你的命不近鬼怪?”钟言自言自语,弯腰抓住了萧薇的手腕,一切可疑的事都指向了她,但现在什么都算不出来。
“你出生年月日多少?”钟言再问。
萧薇想都没想,详细地告诉了他。
“没什么特殊之处啊……”钟言闭上眼睛算了算,“难道你身上有法器?”
“没有啊,我这次出来……其实是寻死,身上就一部手机,还有身份证,你要看吗?”萧薇从裤兜里掏出证件。
“寻死?为什么寻死?”钟言并没有检查证件,“你不怕你爸妈伤心?”
“他们……早就过世了。”萧薇一五一十地说,“我是姥姥亲手带大的。”
钟言细细再问:“你姥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的地方……倒是没有。”萧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来,“啊,我小时候……有件事吓着我了。”
“快说。”钟言催促。
萧薇回忆:“那年我小学三年级,刚和姥姥搬进了新家。那栋房子很旧,我们住顶层,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害怕,因为楼道里没有感应灯。那栋楼也很怪,总是照不到阳光,楼道里阴森森的,哪怕是夏天也不热。住进去没多久,姥姥就开始刷门。”
“刷门?”钟言不解。
“对,用油漆刷门。”萧薇说,“原本那扇门是浅色的,姥姥说颜色不好,愣是刷成了大红色,看着就瘆人。姥姥在楼下开了家裁缝铺,经常忙到很晚,我一般都是在家写作业,留着灯等她回家。有一天晚上……”
说到这里,萧薇停了一下。
“有一天晚上,我写作业。”萧薇仿佛变回了那个懦弱的小女孩儿,“门外有敲门声,声音很小,很小。外面已经黑天了,我不敢开门,就问门外是谁。问了好半天都没人回应。我很害怕,想给姥姥打电话让她回来,这时敲门声又来了,门外就是她的声音。”
“‘小薇开门’,她是这样说的,可我不敢开,因为家里就一串钥匙,已经被姥姥拿走了,她不可能进不来。我不吭声,门外那个人就一直敲,一直喊我的名字,就是姥姥的声音。”
“后来我担心真的是姥姥进不来,就悄悄地走到门前去看猫眼,一点声音都没出。门外好黑好黑,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从那个轮廓来看,门外的人确实是我姥姥,那个发型,那身衣服……”
“你开门了?”钟言忙问。
“没有,我吓晕过去了。”萧薇神情木然,“因为门外的姥姥是背向门敲门的,她看的是楼道,我看的是她的背影。后来我再醒来就躺在床上了,姥姥说,是我读书太用功,睡着了瞎做梦。我从小胆小,不敢想,干脆就相信是瞎做梦了……”
“不好,你姥姥可能也是马仙。”钟言忽然打断,可能这就是关键,“你那天看见的应该是你姥姥的二神。”
萧薇一愣:“会是吗?”
“所以她没害你。”钟言想了想,“你姥姥刷门,是因为搬进的新家有门神,红油漆蒙眼,让门神看不见才行。但她的二神还是被拦住了,回不去,所以才叫你开门。”
胸口里一直打鼓,钟言越想越觉得不妙。马家弟子本身就少,这个煞里出现一个梁修贤,又出现一个马仙的后人,绝非偶然。正当他想再问的时候,西北方有人靠近,这一次钟言毫不犹豫地打开手印:“开!”
浓雾再次降临,只不过范围小了许多。
怎么会小这么多?难不成和自己的精力有关,还是因为上一次长时间的使用道场现在支撑不住?钟言捂住口鼻,几步走到道场边缘,看清来人正是刘江和张涛。
正想找你们,你们居然来了,钟言又舔舔嘴唇,恶鬼的食欲永世不灭,欲壑难平。肚子里那东西也随着他的食欲而兴奋起来,几次胃部蠕动,刚吃下去的人头瘤就消化了。
刘江和张涛已经跑了许久,到处都是死人,就在他们以为这煞里无人幸存时,看到了这边的人影。跑近一瞧,一个是萧薇,还有一个是……
两人愣过后双双举起了枪。
“你竟然没死!”刘江第一反应是起尸了,张涛更是不客气,瞬间扣动扳机,随着撞针冲向火药引爆,纯金的子弹再一次打了出来。
怕吗?当然怕,金弹能够取自己性命,可有了恶鬼的助力,这次钟言没躲闪,子弹打进他的道场就掉在了地上。
“还想杀我一次?”钟言看向他们,故作惊讶地歪了歪头,“诶呀,现在可不好使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刘江停下了正准备扣响扳机的动作。
“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现在还是不是人?”钟言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孔。
“雾是你放出来的?”张涛观察着这层莫名其妙的浓雾,这雾气似乎可以保护里面的人。
“你让我们进去,我们就什么都告诉你!”刘江说,为了表示诚意还扔掉了枪。
“呵,你们已经杀了我一次,我就问,凭什么?”钟言往后退了半步,鼻腔里再次充满呛人的烟味。这时,周边的雾气瞬间淡了一层,从浓雾变成了薄雾。
透过薄雾,穿嫁衣的女鬼再一次出现,两只穿着鸳鸯绣花鞋的小脚就踩在张涛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钟言,手里攥着一支红漆皮、掌心大的拨浪鼓。
显然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刹那间狂风大作,钟言的胃里翻江倒海。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胃里忽然好难受。
飞练: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第13章 【阴】阴生子13
钟言强忍这股不适,抬眸注视上方,距离之近,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和装扮,一时之间竟然笑了。
金凤冠,红珠坠,丹凤绕金边,黑猫绕囍娇。
过火盆,拜天地,合卺酒。金碎帛断,玉碎人亡,他怎么这么熟悉?心口那一丝深深的凉痛又来,钟言继续退了几步,笑出了声音,一开始声音还不大,慢慢才被人听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钟言逐渐站得不稳当,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红衣的袖口也猎猎作响。
“你不就是死在成亲的路上了吗?死在一顶轿子里。可我呢?我还没有怨,你又怨什么!”钟言笑得狂妄,笑一句,咳一声,他捶了一下心口,像是质问,“我修鬼道,逆天命,每时每刻忍受饥饿,死后注定堕入饿鬼境不得超生!如今我还没怨,你凭什么!我若成怨,你又算什么!”
悲愤的喊声比风声刺耳,风越来越大,吹得萧薇睁不开眼睛,更看不清钟言在对着什么控诉。刘江和张涛尝试着进入那一圈薄雾,可奇怪的是他们就是迈不进去。眼下雾气很淡了,他们也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何问灵,和快要被风吹倒的萧薇。
“你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你若给我,你想要的我帮你拿!”钟言狰狞起来,笑声在风里不散,胸口咚咚撞痛,胃里那东西正卡在食道里,不上不下的地方。
张涛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才发觉不对劲,怎么钟言看着的方向……就是自己的头顶呢?他下意识地看向头上,只见到一片黑锅底似的天,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心里明镜一样,钟言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而且就在自己上面。一定是!张涛举起枪,疯狂地扣动扳机,每一颗金子弹都打向头顶的正上方,用火力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刘江和他都是几次出入鬼煞的人,见过的怪事和灵异不在少数,可刘江还是头一回看到张涛吓成这样。
“妈的,你他妈在哪儿呢!出来!滚出来!老子毙了你!”张涛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从工装裤的外兜掏出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刀锋闪现金光,显然镀了一层纯金。
钟言轻蔑的声音也在这时传进了他的耳朵。
“没用。”钟言捻了一把手指的余灰,为了救何问灵,搭进去一把法器,“我那把雷击木的木刀用了一次就化成飞灰,就你这东西,能伤她分毫,我分一条命给你。”
雷击木?张涛心头一凉,被雷击穿的木头可是辟邪的良器,竟然直接化灰!转瞬他闻到了一种异样的香气,隐隐约约地掺杂在刺鼻的烧火味当中。
“什么东西!”他立刻看向刘江。
刘江已经开始倒退,虽然他还是没看出张涛身上有什么,可是闻出那香气,不是别的,是叉烧饭。办白事的第一道肉菜,端上来的瞬间就是白事起丧。
风力不见减弱,只是忽然转向,将钟言那层雾吹得更淡一层,危险也步步紧逼。钟言看着那女鬼,饭都来了,接下来,该是囍乐了。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唢呐和铜锣的声音从远方飘来,时断时续,声声不绝,后又混杂了笛声。风停了,电闪雷鸣也停了,突兀的停止反而让人毛骨悚然,萧薇也听到了奏乐的声音,眼眶顿时又开始发红,紧紧地抱住地上的何问灵。
湿气萧瑟,人也瑟缩,两排迎亲的喜奴吹吹打打地朝他们过来,身披黑色的蓑衣,头顶白色麻布,身形巨大。在喜奴的后头,就是新娘子的十里红妆,上好的花梨木打成匣子,甚至还有一张喜床。
那喜床足足用了好几排喜奴来抬,更像是一间睡房,连刷了漆的地板都是床的一部分,还连着梳妆用的明镜台。白色的湿雾萦绕不散,看不出那些喜奴的脚步有没有真正地落在地上,但每一步都迈得又沉,又稳。
钟言定神,再次看向张涛肩上的女鬼,刚才还以为她二八年华,若仔细留神,恐怕她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出阁年龄,而且必定出自名门望族。
古时有种说法,大家闺女将床视为房,不下床就是不出屋,出阁之前都在屋里活动。现在囍乐和嫁妆已到,只是钟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看着不太对劲。
忽然,他眼里的一切都扭曲起来,这一回不光他有感觉,其他人的视觉感官也发生了奇怪的形变。喜奴的身型变得扭曲,囍乐仿佛成了气浪,将所有树木都吹成了波浪线,白色的潮气尽头出现了几十只白色的双头狮,绕着树木不停跳跃。
镇墓兽,钟言大惊。
囍乐持续不断,喜奴们吹得更卖力,脸皮都要吹破,他们摇头晃脑,走三步,鞠一躬,忽然停下脚步,齐刷刷地看向穿嫁衣的女鬼。
钟言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哪有人成亲不要轿子,喜奴抬了红妆,唯独没有抬轿。再一想,她站在张涛的肩上,莫非……
“什么东西!她在哪儿呢!在哪儿!”张涛眼里的一切都在跳跃,白色的双头狮甩着麻布条撕扯成的鬃毛上下舞动,由远及近。唢呐的音调一直往上高挑,他扔掉了没用的,朝钟言方向跑去,却又一次被拦在了薄雾的外面。
“他妈的,你让我进去!”他开始咒骂,“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我他妈化成恶鬼也要杀了你当垫背!”
“就你还想成恶鬼?”钟言看不起他,“就算你现在不死,你和刘江的命我也要取,只不过多一时少一时的差别。死在鬼的手里,比死在我手里更痛快些。”
“你……”张涛已经说不出话,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
“有仇必报,我不会放过对我动过杀心的人。”钟言的话音刚落,张涛已经踮起了脚尖,两只脚像充气一样膨胀,很快撑破了鞋,随后是他的裤子。他的身体开始巨大化,很快走了型,但是皮肤却没有撑裂。
就如同有人不断往他的身体里充气。
死到临头,张涛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站着一个人,她低着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涛的身体不断变化,很快从人形变成了圆形,又从圆形变出了棱角,只经过短短的半分钟,他在钟言面前变成了一顶轿子的形状,四肢就是抬轿人扛着的木杆。皮肤骤然撕裂,血肉涌出,轿子从肉色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横为轿,竖为棺。”钟言喃喃自语。
而刘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断地试图冲进钟言的雾气当中,又无数次失败。金子弹全部打空,他疯狂挣扎,然后骤然停下所有动作,四肢着地,从后颈长出另外一张脸来,就是他本人的面孔,还微微笑着。体型也发生了变化,逐渐变成了一头动物,这时,后颈的那张笑脸开始移动。
从颈后移动到他的屁股,在唢呐的吹奏中,他身体两端的脑袋同时一抬,跟着不断狂跳的双头白狮走了,成为了一头镇墓兽。
现在好了,这两个人收拾完了,应该轮到自己了吧?钟言站在原地心想。
这次是自己吃亏,他根本不记得为什么要来望思山,失去的那一段关键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身上只有随身佩戴的铜钱手串和几道符纸而已。
思索过后,他拿出黄色的符纸,咬破右手的中指快速地画下了镇山咒,一把将它贴在了身后的枯树上。
那女鬼站在她的轿子顶上,停下没多久的风再次吹起,她头顶金色凤冠的珠帘被吹得乱动。右手的拨浪鼓在这会儿转动起来,咚,咚,咚。
钟言的肚子里一跳,撞得他肠胃内壁很不舒服,不得已,钟言捂着肚子慢慢跪了下来,忍着剧烈的撞痛抬头:“说!你到底要什么?”
钟言问她,也问自己。如果想要活着出去,看来一定要圆了她的心愿才行。
平静了一会儿的天空再次卷起了雷云,头顶不断打着闪。一道雷猛然劈下,直接劈开了钟言身后的枯树,镇山符也烟消云散。
钟言原本也没有想用一张符纸镇住她,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她暂时还没动手就说明有所顾忌,那么到底是顾忌什么呢?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