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咳,还是你的?”秦翎有气无力。
不可能!这八字绝对是大才大寿一生福禄的好命格,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倒霉的病秧子?
莫非……有人偷了他的命数?钟言还没想明白,院门开了,他慢慢走出去,还当是元墨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秦家二少爷秦烁和喜娘,还带着几个大丫鬟。
“大哥,今日二弟登门道喜,还望能和兄长见上一面!”秦烁到了房门前便停下了,“不知大嫂她……”
话音未落,正门开了。
来的路上喜娘心里犯嘀咕,成亲次日,新媳妇都要给公婆敬茶,可是秦宅里没动静,摆明是老爷夫人压根没重视这门亲,要不就是新娘子跑了。她正烦扰,怕这个偷跑又要去拐一个,可是这门一开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脸上。
没想到大少奶奶竟然没跑,更没想到大少奶奶这样标志。
秦烁被惊艳住了,一时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看着,半晌才低了低头:“嫂子好,二弟唐突,不知大嫂在大哥屋里。”
“我和他是夫妻,不在他屋里,难道在别人房里?”钟言看完他,又看他身后,“你们来做什么?”
喜娘赶紧弯腰:“回大奶奶,我们一早来扫喜,收拾床铺。”
“那你们赶紧去。”这事钟言没法拦,偏身让她们进去。秦烁却没走,站在旁边木头桩子一样。
“喜已经贺过,你怎么还不走?”钟言问,兄弟俩长得有点像,可秦烁足足比秦翎高一头。
秦烁看得出神了一会儿,从袖口掏出一支碧绿的玉钗,“我想和大嫂赔不是,昨日是我嘴快,嫂子别怪罪。既然是我抱着公鸡和嫂子对拜,今日也该送点好的。大哥身体不好,怕是没张罗什么头饰,这是我……”
“咳咳……”一阵咳声打断了秦烁的话,钟言惊讶地回过身,秦翎竟然起来了,下了床,病歪歪地扶着墙,眼神却还有兄长的威严。
“二弟,我还没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我夫君可真孩子气,可爱。
第21章 【阳】炙人蛊5
秦烁手里的玉钗碧盈,水头极好,见到秦翎也没有收起来,而是稍微往后移了移。“大哥早,原来大哥已经起来了。”
钟言才没什么心思看玉钗,而是将目光落在秦翎的身上。昨日他们成婚在傍晚,睡房昏暗,也没能看清楚他的脸。后来喜台上的龙凤蜡烛都快烧完了,更是看了个大概。
这会儿他走出来,钟言才算是彻底看清他的面貌。如果不是病了,他很好看。
有清秀的眉形,高挺细窄的山根骨,颧骨平带肉,下唇平且润。眼睛的走势也不衰败,大概这就是剑眉星目的样板,而且还是好人缘,特别是好女人缘的面孔。
只是有了病,再好的面相也没了用处,覆盖着一层病色。病相一出,运势更是往下走,眼里没了水光,嘴唇干起皮,面黄肌瘦,眉头紧皱,眼里全是怨恨。
“咳咳。”秦翎走两步又歇歇,对二弟说,“你既然知道早,为什么还来?”
“大哥别怪罪,我是来问问大嫂还缺点什么,好和账房的伙计说一下,赶紧补上。”秦烁见着秦翎还是十分恭敬,长幼有别,两人一落地就注定身份不同。
“只是刚才见大哥还没出来,所以和嫂子多说了几句,想来大哥也不会生气。”秦烁又添一句,“这玉钗,就算是我替大哥买给大嫂的吧。婚事是有些仓促了,可咱们秦家绝不怠慢了嫂子。”
钟言忽然回身,看了看秦烁。“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见钟言和二弟交谈,秦翎又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身体猛地震颤。
秦烁脸上出现高兴的样子。“单名一个烁,火与乐的那个字便是。”
“烁……你这名字倒是有意思。”钟言浅浅一笑,既然他和秦翎的出生时日只差一刻,那么同样都是忌火命,八字忌神为火,五行也忌火。照理说,秦家给孩子起名字不可能不请算命的师傅,怎么连这点都没避开?
“嫂子若觉得有意思,那就是我这名字的福气了。这玉钗……”秦烁抬起手来,像是要给钟言戴上,转手却双手奉上,递给了秦翎,“还请大哥,帮我给嫂子戴上吧。”
秦翎正要开口,喜娘和丫鬟们扫喜出来了,手里捧着昨晚没动过的瓜果。囍字剪纸原封地铺在上头,只有喜饼少了一个。羊脂玉做的纯白小酒盏也被端了出来,酒水满盈,一看便是一口未喝。
秦烁看了一眼,笑问:“大哥大嫂昨夜没喝?”
秦翎强忍着怒火:“郎中说,我不能饮酒。”
“那还是听郎中的,大哥身体为重。”秦烁见秦翎不接玉钗,便将玉钗放在了窗台上,“不知大哥备好嫂子的衣服了没,若是没有,二弟愿意代劳。”
“自然是备……备好了,用不着你辛苦。”秦翎瞥向玉钗,“这东西也用不上,难道我就没有好的?”
钟言暂时没工夫理会他们兄弟二人的争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时,喜娘出来了,身后的丫鬟们低着头,手里捧着准备拿出去晾晒的褥子,最上头就是那一方白色的绸帕。
帕子干干净净,昨日怎么拿来的,今日怎么拿出去,一目了然。钟言无奈,元墨的确不会藏东西,休书没收好,帕子也没收好。
这其中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说,显然是两人昨夜根本没有同房。秦翎的脸上越发挂不住了,却又忍耐下来。不过这样拿出去才是对的,如果上面有什么,那才是见了鬼。
秦烁盯着那方绸帕许久,忽然劝说:“大哥别急,只要养好了身子,不愁没有开枝散叶的那一天。”
“二弟还是……多用心在课业上,我房里的事,自然不用你操心。”秦翎冷下脸色,转身扶着墙慢慢地回去了,走两步就要歇一下,手背和墙白的颜色差不多了,没有半点血色。秦烁转而一笑:“大嫂也别怪,大哥他就是这个脾气,如果他让你委屈了,你大可来找我说……”
“我们房里的事,为什么要找你说?”钟言冷不丁地问。
秦烁一愣。“是我冒犯了。”
“知道自己冒犯就好,你大哥他再体弱还是秦家的长子,他既然已经成亲,往后这院就有女眷了,不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地方。”钟言拢了拢衣衫。
“嫂子的脾气还挺大,往后二弟我照办就是。”秦烁并没有生气,“嫂子刚烈,只求日后我成亲,也娶一位嫂子这样的。”
“你爱娶什么就娶什么,快走,不送客了。”钟言丢下一句,回屋关门,秦家可真是不让人消停的地方。现在好了,屋里那个强撑着下床又受气,说不定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了。
可是钟言却没有急着到床边看他,反而去了梳妆台。
男子的卧房在大婚之后才会放置女子的梳妆台,刚才他在妆台上放了一根枯木和一碗清水。秦翎命中忌火,屋里被人养了炙人蛊已经触了大忌,体内的毒阳暂时发不出去,只好先改一改屋里的风水。
枯枝引火,水向东流,原本自己布了一个小阵,这会儿只剩下那碗清水,枯枝没了。
没了引火的东西,风水阵法就被人破了。钟言这样弄就是为了看看这周围有没有懂玄术的人,果真,他猜对了。
刚才屋里进来了好几个丫鬟,还有喜娘,那么到底是谁?钟言不敢论断,喜娘虽然恶,可却不是秦宅的人,那么丫鬟里面必定有怪。再其次,那丫鬟肯定知道大少爷房里的人蛊没了,近几天她一定回来收蛊虫。
钟言没掐死蛊虫,只为了引蛇出洞。收蛊虫的那天,必定要见血。
床上的咳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原本想要一走了之,可是钟言一看那人病病歪歪的样子……算了,这个忙,自己是撒不下手了。
“生气了?”他笑着过去,一屁股歪在床边。
秦翎靠着枕头,斜坐着,脸色都气红了。
“你和……你和他认识么?”秦翎心里不是滋味。
钟言又一笑。“唉,这个啊,还以为你气什么呢……我是你家买来的,怎么可能和他认识?”
“那为什么他和你……”接下来的两个字,秦翎咬牙切齿,“对拜。”
“又不是我要和他对拜,和我对拜的是你家那只大公鸡,他拿着鸡罢了。”钟言伸手给他擦汗,“真生气了?”
“你果然嫌弃我。”秦翎将脸别过去,胸口一上一下,“是个废人!”
钟言还没回应,刚关上的院门又开了,元墨拉着小翠一通跑,进了屋就看到大少爷和大奶奶坐在床上说话,两人不敢进屋,怎么看着少爷又生气了?
“元墨!”秦翎一声将元墨叫了进来,“你去哪儿了!”
元墨一个激灵,他很少见少爷发这样大的脾气。“大奶奶说,让我把院门口那只公鸡赶走,今日也怪,那鸡一直往咱们院里飞,我一个人弄不住,叫了好几个人才给拴进鸡笼。”
钟言听到鸡进了笼子才放心,转头对秦翎说:“嗯,我怕鸡,下次你别给我画王八,画个大公鸡。”
“你怕鸡和我有什么关系……咳咳。”秦翎仍旧不肯扭脸,一个废人的苦,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咽,“反正我都快死了。”
元墨和小翠听得心惊胆战,连忙给大奶奶使眼色,可千万别在少爷面前提“病”和“死”,他自己说说就算了。可钟言偏偏不听,伸手将秦翎的衣衫拨开了:“是,你是快病死了。”
咚咚两声,元墨和小翠都跪下了,这样的话,秦宅没有一个人敢当着大少爷说。
“你果然……”秦翎用力地拨开钟言的手,“走!拿着休书走!”
“你别急,过几天我自然拿着休书走。现在我问你,你身上的湿疹有多久了?”昨日没来得及看,刚才他这样一动,钟言才看出他胸口大片大片的湿疹。抓破的也有不少,有几块还渗着血。
秦翎将钟言推开,倒在床上剧烈地咳起来。元墨脑瓜激灵,一听,这是要治病,连忙回答:“有一年多了,去年秋天发出来的。”
“去年秋天……好,从今日起,郎中开的药都扔了,不许再用。”钟言收敛了笑意,到书案上写了两张生肌的药方,字迹仍旧潦草糟糕,“翠儿,你拿着这个去配药,不够的东西就问厨房要,晚上拿回来。”
小翠不识字,但是一听给少爷治病,连忙接了过去,一个劲儿地道谢。钟言又叹了一声,恐怕秦翎身边不害他的人就这几个了,他命格太好,怕是一出生就有人打了主意,借他的运,把他害得生不如死。
“元墨,你一会儿去烹葱豉茶,再去外头摘苦竹叶一握,不要太鲜嫩的,然后取粳米三合,砂糖三分,石膏研半两。”钟言边说边写,“水一碗,煮石膏和苦竹叶,煮沸整十次后只留下水,放进粳米煮粥,最后将砂糖炒一炒放进去。”
元墨睁着眼睛听,从来郎中都是开药,没听过药膳。“您……您怎么会这些。”
“这些啊,和我娘学的。”钟言又想娘亲了,自己是饿鬼,偏偏会一手好菜,“再摘东引桃枝一把,桃仁七枚,去皮尖后捣碎,和桃枝一起用一升的白酒煮沸。”
“少爷不能饮酒啊。”元墨连忙说。
“桃花酒煎原本是喝的,他当然喝不了,把这酒一直煮着,放在床头,熏着他,专门治他心口痛。还有,我看院子里有几棵消梨树,你们一会儿去摘几颗梨,绞汁,加蜜,熬成膏。”钟言说。
提到梨树了,一直气恼的秦翎忽然动了动眉梢。
第22章 【阳】炙人蛊6
元墨有好些话要说,那几棵梨树是少爷心爱之物,平日里不让碰的。况且郎中曾经说过少爷不能喝消梨水,更不能沾寒凉的东西,可是大奶奶的药膳完全是反着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信谁。但郎中既然看不好,那换个方子也不是不行,于是便忍住所有的想法,一一记下。
钟言慢慢地落下笔,看向这个荒芜的院落。
尽管日头已经升起,可光线总像照不透那片竹林和野草,仿佛那里面也蛰伏着什么。
“对了。”他忽然转过身来,问床上的秦翎,“你们秦宅,闹过鬼吗?”
秦翎刚好一些,听完差点一口气噎下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啊?来,我来摸摸脉象。”钟言偏偏喜欢逗他生气,坐过去摸他的手腕,把住了才说,“气血上涌,你不怕真的气死了?”
“我……现在这样,和死有区别?”秦翎将冰凉的手收了回来,“你不必对我好,我迟早要死的。”
“是人都会死,早死晚死都一样,再说,生病了治好就是,你闹什么脾气呢?”钟言可不惯着他,松散的头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发尾落到了秦翎的手背上。
“你!”秦翎又要动气,但这回生生忍住,只是脸红了一刹,“你为什么还不……梳头发……”
嫁人之后就要梳头了,可是钟言哪里会梳。“散着不行?”
“那自然不行,不管我们有没有夫妻之实……你都是嫁了我的,自然要梳。”秦翎将脸再偏一偏,除却娘亲,他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和女子接触过。
“梳头要用玉钗,金簪子,宝石步摇,我没有啊,你二弟倒是送了我一个。”钟言笑吟吟地咬着指节,“你不是说都备好了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自然是骗你的,我……”秦翎还没说完,就被元墨抢了话,只见元墨笑呵呵地点着数:“备了备了,少爷给了银子,专门打了一整套的头饰,还买了不少好衣裳,都在柜子里。”
秦翎瞪了元墨一眼,随即盖上被子,只留给钟言一个后背。
钟言看着他高高凸起的肩胛,一抖就仿佛碎掉的身体,也感受到了他床下不断蠕动的蛊虫。现在的秦翎就是一片脉络断裂的枯叶,随时随地会化为尘土,时间不多了,他要带着秦翎和毒阳搏一搏,还要赶在下蛊之人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除却下蛊之人,还有断了手掌的蛊人,这两个都要除掉。
之所以钟言断定有两个人,是因为蛊人常年在石棺里,需要有人里应外合,还要有人盖石棺。这些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钟言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先想尽办法,把秦翎这条命保下来再说吧。
至于以后,就看他造化了,自己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他太久。将下蛊之人和蛊人解决之后自己也该离开秦宅了,两个人就这些天的缘分,从此各不相干。
饿鬼是不能留在一个地方太久的,修鬼道的人同时也会是别人眼里的炼丹材料,万一被炼丹的人找到,也是麻烦。想好之后,钟言起身去更衣,大红的婚服脱下来,小翠在后面捧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等待。
隔着屏风,钟言问:“有白色的衣裳吗?”
“白色的?这……这不好吧。”小翠不太懂,但大婚第二天就穿白,肯定不行。
“那帮我找一身水青色的,就要那个。”钟言穿着内衫等着,小翠只好下去翻找,不一会儿,捧了一套水青色的衣裳回来。钟言也不是没穿过女儿衣,他不止一次男扮女装,不用小翠帮就穿好了,只是梳发就免了吧,他随便拿了一根金钗将长发一挽,卷进一半,披着一半,很是随意。
小翠看着少奶奶这身衣服,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又闭上嘴。钟言明白她想说什么,不言不语地再次回到秦翎的病榻边上,秦翎刚刚将漱口用的淡盐水吐出来,水里掺杂着几丝血红。
“你怎么换衣裳了?”秦翎躺着问,既然已经被人看清楚了,胸口露出的湿疹也就不再遮挡。
“怎么,你喜欢我穿大红色啊?”钟言转了个圈,“这身多素雅,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以后不仅我要这么穿,翠儿和元墨也得这样。你们一会儿就换衣裳去,以白、水青为主,越素越好。”
因着少爷大婚,两个小孩儿都想穿得喜庆点,衣服上都带红。听完少奶奶的话,元墨一脸忧愁地跪下了,真怕少爷被他的正妻气死了。
秦翎想要生气,可是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精力。“你就这么盼着……给我守寡?”
“谁要给你守寡啊,咱们可是有休书的,你亲笔所写,可不能抵赖。”钟言弯下腰,掀开他的领口,检查湿疹伤口,一时间触目惊心。这必定是长了好长时间,也用过药,可是秦翎这幅身子内忧外患根本养不好,一年多下来已经腐蚀皮肉。再加上挠破了不少,怕是要养好一阵才能让伤口复原。
“伤成这样,为什么不早说?”钟言忍不住问,他也太能忍了。
元墨刚站起来,又跪下了,圆嘟嘟的小脸惨白。“回大奶奶,少爷不愿意让郎中看伤口,他……”
“住口!”秦翎冷不丁地打断他,忧恨地看向钟言,“我知道,你不愿嫁个病秧子……你不用这么早穿素服,以后有你穿的时候。”
话没有听完,可是钟言心里有数了,秦翎脸皮薄又诸病缠身,不愿意让郎中知道他早已病上加病。其实嫁不嫁病秧子,他真没那么在意,反正又不是自己真嫁给他了,只是秦翎命中忌火,这屋里风水又不好,所以不能再添红。
这时,一个眼熟的大丫鬟端了饭菜来,站在门口叫人。“元墨,大少爷的早饭送来了,药什么时候吃?”
元墨又站起来,哎呦,这一早上来来回回跪下、起来,少爷成个亲,自己累够呛。他没马上出去,而是看了钟言一眼。钟言一瞧,小孩儿有点眼色,已经默认这院里自己说了算,于是点了点头。
元墨这才跑出去:“不吃了不吃了,往后大奶奶开药,郎中的药不吃了。”
“不吃了?这事夫人和老爷知道吗?”
“还不知道呢,我一会儿去说。”
又一阵脚步声,元墨将早饭端进来,钟言随手拿起一碗清粥:“厨房是谁做主?”
这些事,元墨作为书童小厮是不知道的,小翠知道:“一个叫张开的长工,管着厨房十几年了。掌勺的是柳妈妈。”
“这粥赏给你和元墨喝了吧,他喝不了。”钟言闻了闻粥就将碗递给小翠,“一会儿赶紧按照我的方子给他弄点吃的,不要吃厨房送来的。”
秦翎已经半梦半睡,今早一睁眼就闹了这样一通,体力殆尽。元墨一听,连忙问:“清粥也不能喝了?”
“这不是清粥,你们喝没事,他喝了怕是受不住。”钟言说。粥面飘着一层淡淡的油,像是勾了一层琉璃芡,这摆明就是拿老母鸡和上好山参蒸过米。秦翎虚不受补,这该是整个秦宅知道的事,可这碗看似清淡如水的米粥喝下去就等于给他身体里生一把火。
下蛊、改风水、食物相冲、药性不对……如果说秦宅里没有祸害,打死钟言都不相信。而在他旁边,秦翎已经撑不住了,冒着细细的密汗睡着,睡梦中仍旧皱着眉头。
那碗粥最终还是分给元墨和小翠,钟言安置好秦翎才走出了院,去看一看白日下的秦宅。秦宅比他想象中大,单是回廊就够他走一趟的,来来回回,九曲弯折,环绕着一面清澈的湖水。湖心飘着荷叶,清淡的花香随风而来,钟言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因为他不仅闻出了荷花的香味。
还闻到了死人的味。
没错,就是腐烂的肉味。
他看向湖面,湖水一动未动,几乎能够一眼看穿湖底。可是里面除了整群的红鲤鱼就是石头子,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来。于是钟言便没再停留,循着烟囱冒出的白烟去找厨房,正事要紧。
厨房的大小同样让钟言大吃一惊,足足占了整个西北角。从身边走过的丫鬟仆人多了起来,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但是大多数都不认识他,毕竟昨天谁也没见过新嫁娘长什么样,现在钟言又没穿婚服。
放眼望去,院落里有人正在清点今天买进的肉食,鸡鸭牛羊猪放了一地,最里侧应该是冰室,哪怕离这么远,都看到地窖门口飘出的寒气。
“等等,你是什么人!”一个高个儿、方脸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腰上还拴着一串铜钥匙。不用说,这一定就是小翠说的长工张开。
“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快走!”张开抬手轰人,钟言往后退了半步,不卑不亢地说:“我是你们大少奶奶。”
原本周围是很忙的,各人说着各话,钟言的声音像是给每个人都贴了一张定身符,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昨日你们大少爷刚娶的,这个你们总该知道吧?”钟言指了指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办喜事的灯还挂着呢。”
可张开压根儿不管这套,他在秦家管了十几年的厨房,除了老爷夫人,其余的人都不是他的主子,更何况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女人。“就算你是,这里也不是你能插手说话的地方!走走走,赶紧走!”
第23章 【阳】炙人蛊7
“我走?我走去哪儿?”钟言躲开他挥来的手臂,“你们大少爷往后要吃饭,我总得做饭吧?”
“大少爷的饭菜自有安排,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张开很不给面子,秦宅上下都知道这是买来冲喜的,又不是正经主子。
“行,你好好记着你说的话,往后若有事有求于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了。”钟言一笑而过,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早就磨平了性子,很少动气。既然厨房没得逛,那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反正秦宅这么大。
东偏门里,元墨捧着两个黑色的小药罐往回跑,仿佛拿着神仙给的救命仙丹。刚才他拿着银子去配药,因为从小跟着少爷所以学了不少字,手里的广口瓶装着虎儿草药膏,里头还有芦荟、木槿皮、樟脑片、花椒和米醋,这些平时能够入口的东西混在一起就成了一瓶药,郎中都没听过。另外一罐就更神了,要新鲜的猪胆汁,再将大黄、黄连研磨后搅入其中,弄成糊糊。
等到他跑回院,小翠已经把苦竹叶粥、葱鼓茶和桃枝酒煎弄好了。屋里的药味比往日淡许多,换成了竹叶和桃枝的气味,旁边晾着消梨水,准备一会儿加入蜂蜜熬制。
秦翎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一睁眼竟然不喝药。勉强坐起之后,元墨用勺喂了他一小碗粥,喝到最后他皱了皱眉毛。
元墨赶紧问:“少爷是不是想吐?”
平时吃一半吐一半,可秦翎今天却摇头:“没有,这粥入口清苦,回味倒甘,喝了之后我心口很痛快,没那么难受。刚才那茶我喝着也还好,五合茶我喝了烧心……咳咳,她……”
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没见着她在屋里奚落自己,秦翎又觉得过于安静。“她去哪儿了?”
“大奶奶刚才去厨房,被张开给骂出来了。”小翠抓住机会赶紧诉苦,“张开他平日里就吆三喝四,可凶。我听他们说,大奶奶说要给您做饭,结果被张开奚落一通,不知道跑哪里伤心去了。”
秦翎的脸色变了变,稍稍坐直了些:“荒唐!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元墨,你去准备。”
“少爷要出门?”元墨赶紧放下碗。
“帮我准备衣衫。”秦翎看向青白色的天空,想起那又可气又可恨的人来,“去厨房。”
厨房还是刚才的忙碌模样,似乎没有人把大少奶奶的事当成正事。买来冲喜的女子不可能有地位,还不如家里的长工有身份。每天晌午之前最忙,掌勺的柳妈妈正清点着新鲜鲤鱼,咯吱咯吱的轱辘响不经意地进入了这片灶火之地,一时间大家都放下活儿。
“大少爷来了。”
“他?他怎么来了!”
“他还能出门?不能了吧,上回郎中不是说……就在这几天了吗?寿材都备下了。”
“就是说啊。正因为就在这几天才让冲喜,不知道能不能冲。”
这些话,秦翎多多少少都听过,自己不是家里管事的那一位,有些下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柳妈妈是他小妹的乳娘,对他一直很好,赶忙过来问:“少爷您怎么来这里了?这地方又脏又腥。”
“我过来看看。”秦翎忍着肋下的痛楚,“张开他人呢?”
“您找他?他在前头呢,我去叫。”柳妈妈朝前头跑去,没多会儿就将张开带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张开十几个副手。一整排人站到秦翎的面前恭恭敬敬,可秦翎知道,他们并不服气。
“我……”他张口,又犹豫,着实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房里人,“大少奶奶她是不是来过?”
“回少爷,确实来过。”张开低着头说。他来秦家的时候,秦翎还没落地呢。
“好。”秦翎点了点头,“我知道素日你管着厨房,我也不让你交权,只是往后大少奶奶要进厨房就让她进,她要用什么,就让她用。”
张开低着头,可腰却直起来了:“可是……”
“她好歹是我的……”秦翎实在说不出口,刚成婚,他还没找到为人夫君的感觉,“她好歹是你们的正经主子,进厨房,用点东西,又能怎么样?若是我爹和我弟计较,你们就说是我吩咐的。你们不会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吧?”
柳妈妈在一旁听着直心急,她好久没听秦翎说这样多的话,怕他喘不上来。张开自然不听他的,可是也不敢和大少爷在明面上杠,于是说:“您吩咐就是,往后大少奶奶直接来就是。”
“也不能奚落她,恭恭敬敬的。好了,你们忙你们的。”秦翎的头低了低,羸弱的身躯撑不住多久。元墨一看,赶紧推着少爷往外走:“这点小事,您吩咐我来说就行,何必亲自来?少爷您再忍忍,我马上推您回去。”
秦翎确实累了,可今天他难得有兴致,忽然一下自己成了有家室的人,府上都知道他房里有人,莫名的愉快。“没事……你推我去东回廊看看吧,小妹说湖里养了鱼。”
“四小姐总想来看您,您总是避而不见。”元墨说。
“我疾病缠身,不想过了病气给她。再过一年她就该婚配了,等到她的终身大事落定,我闭眼也放心……”秦翎正说着,忽然从天而降掉下个什么东西来,刚好掉在他腿上。只看一眼,秦翎便面红耳赤,用宽大的袖口挡住眼睛:“这是什么!快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