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缝被彻底粘上,宋听蓝那双大眼睛彻底撑不开了,失去了视觉的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逃跑,两只手不停地摸着眼窝的位置。
“看不见了,妈妈,我看不见了。”宋听蓝捂着眼睛直喊,一时寸步难行。他用食指和拇指扒上下眼皮,希望能快速地将眼皮扒开。快点,再快点,赶紧分开它,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啊!
而望思山的山头上,刘江、张涛和王小薰还在跑,跑到肺都快炸掉了。
“那东西还跟着吗?跑哪儿去了!”刘江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呼哧带喘地靠住一棵树。
张涛手里的枪就一直没放回去,保险早已拆掉,他宁愿冒着走火的危险也要拿着它。他和王小薰同时往后看,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可几分钟前那个老人还一直跟着他们,不紧不慢,阴魂不散,像是要活生生把他们耗死。
“暂时……暂时安全。”张涛也靠住了身后的大树,天空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可是这根本就不是自然的天气现象,而是煞里的风水变化。王小薰直接坐在了地上,呆呆地发着愣,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还是忍不住哭了,“哇”的一声格外瘆人。
之前她还笑话萧薇哭哭啼啼,终于轮到自己了。
“闭嘴!别出声!”刘江根本不怜香惜玉,只知道声音有可能把鬼招来。可王小薰的哭声停不下来,于是他看了张涛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涛立即心领神会。
做了她,两个人在几个眼神交流的瞬间就决定了王小薰的生死。首先带着她就很不好跑,体力跟不上,遇事还不老实,跑一路叫一路。再其次,他们也没打算救人,王小薰又知道他们的底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而王小薰还不知道张涛已经拿出了匕首,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处,全身因为力竭而颤抖。她后悔了,为什么要和家里闹别扭呢,非要搞什么离家出走,非要认识什么狐朋狗友,非要到望思山上来探险?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以前那么不懂事,非要和爸妈对着干?现在好了,这里真的在闹鬼,自己再也回不去家。
不行,还不能死……她疯狂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到正常的世界去。看看太阳,看看电视,随时随地刷手机,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她再也不要和家里吵架了……不知不觉中她的泪水呛到了嗓子眼里,低头咳嗽的瞬间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冰冷的刀刃贴在了喉咙上。
张涛原本都要手起刀落了,谁知那个阴魂不散的老人再一次出现,这一次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衣服。
人类枯老的身躯完全暴露,下垂的皮肤形成沟壑一般的褶,老人目光呆滞地面冲他们,暂时没有任何动作。
张涛立马放开了王小薰,早就准备好的枪口对准了老人的身体,他想要赌一把,看看这纯金的子弹到底管不管用。可是无论他怎么扣动扳机都扣不下去,枪整个废掉了。
“快跑!这东西邪性!”张涛往后退步,刚要掉头又被刘江一把拽回。
“别动!”刘江站在原地。
王小薰听见他们说话,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无声地流着眼泪。被拽回的张涛瞪着刘江:“不跑等死啊!”
“不对劲。”刘江立刻说,他见过的灵异事件比张涛多,更冷静一些,“你瞧那个鬼……”
张涛并不想和鬼直视,但现在没有任何退路,无奈之下只好看过去。老人一动不动地注视他们,并没有立即追赶,可张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就是这样一退,出事了。
他往后一步,老人就往前一步。他不死心,往左平移了一步,老人也跟着往左平移。人鬼中间保持着将近十步的距离,就像刚刚被追逐一样,只要前面的人动了,后面的鬼必然跟着。
“不可能吧……”张涛彻底迷惑了,余光里那个老人的皮肤发黄,像一尊可以活动的蜡像。现在他不敢再跑,连转身都慢得不能再慢,生怕自己动作过大而引来什么杀身之祸。
“怎么办?”他又问刘江。
刘江先稳住他,小声地说:“咱们两个……一起退……留一个。”
一起退?张涛屏住呼吸,两人一起试着往后退了一步。古怪再次发生,老人没再挪动,所以他们中间的距离拉大了。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留一个人才能跑。刘江再次看向张涛,坚决地点了下头。
王小薰还坐在地上,两只脚踩着坚硬的泥土,吃力地往后挪着,那个鬼不动了,这给了她求生的希望。她想回家,攒足了力气刚准备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脖子上横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压住她的喉咙,使劲儿地往右一划。
王小薰听到了类似放气的声音,等到喉部深凉,鼻腔里充满血腥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喷出来好高好高的液体是自己的血。
山上有种异样的安静,钟言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走一路,吃一路。他吃的全部都是石头,刚刚崩掉的牙齿已经完全长了回来,饿鬼绝不会空着牙,这是他们要受的罪,要日日夜夜找寻吃食。
肚子比刚才小了许多,无论他吃下什么都会被身体里的业火烧尽。所以他饿得要命,看到什么都想要吃,又不断地命令自己清醒。
再吃石头,他的肚子就要破了。隔着薄薄的肚皮,钟言摸到了里面尖锐的棱角,他迷茫地走着,头发散开也顾不上扎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离开这里。但最迷茫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了又活。
纯金的子弹绝对可以杀死自己,别说纯金,纯银都能对他造成巨大伤害。以活人之躯修鬼道,必遭反噬,死后必定打入饿鬼境,同类残食,永世不得超生。自己死了,在饿鬼道里走了一遭,吃了一肚子的石头,可是怎么又回来了?
他不懂,这个煞里发生的一切都太邪门。现在只知道胃里撑得很,钟言只能轻轻地揉着肚子,来减缓疼痛,只是这感受又透着奇怪,胃里好像不全是死硬死硬的石头,真有活物在里面乱动。
难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钟言毫无办法,就算吃了也必定是大阴大恶之物,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他继续往前走,周围能让他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盲目的寻找途中他闻到了血腥味。
血,是血,钟言笑了笑,恶人的骨血肉才是他真正的食粮,除此之外,一切食物在他眼里、嘴里都是污秽。他兴奋起来,顾不上大着肚子不方便,循着血腥气找了过去,眼睛都比刚才有神多了。可是等真正找到时,答案只有失望,地上确实躺着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是宋听蓝。
“饿啊,饿啊。”钟言蹲在地上,顺着他的胸口一直嗅到他的喉咙,牙尖时不时碰一碰宋听蓝的皮肤,可就是没法下口。
吃不了,吃不了他啊,这人不恶,钟言无法下咽。人有七情六欲,只要恶念一起,钟言就能下嘴了,他一开始也以为宋听蓝是别有所图,没想到,他是真正的圣子心肠。
没有办法,钟言只好闭上嘴,只不过眼前的宋听蓝已经不是几小时之前的模样了,钟言记得他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现在他的两根食指分别插在左右眼窝里,整根指头都插了进去。
这是入了障眼法才落得这种下场。钟言伸出冰冷的左手压住他的脖子,好在他命大,脉搏还在,应该是疼晕过去了。但就算宋听蓝能成功获救,这双眼睛也保不住,眼球已经戳得稀烂。
“血肉苦弱,血肉苦弱。”钟言摸了摸耳边的纸花,刚站起来,意外地闻到了一阵叉烧饭的香味。
叉烧饭,这是办白事的第一道菜,荒野中闻见必须绕着走。他循着香味看过去,不远处出现了一家宅院,点着红灯笼,窗棂上还贴着红囍字。钟言没法抵抗肉的香味,吞着口水朝那边走,迈了两步又因为恶心而停下,右手扶住身旁的树干开始干呕,一不小心吐出了什么东西。
但马上,刚要吐出来的血红色胶质物就向胃部倒流,经过咽喉,迅速缩回了胃袋,紧紧附在他的胃里。钟言甚至感觉到胃粘膜被无数只小手紧抓不放,揪得他怪疼的。
这个念头刚起,那些小手立刻松开了他的胃粘膜,逆着食道往上钻。嗓子眼痒痒起来,钟言亲眼看着一条红色的柔软触手从自己的口中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面前。
这是什么?钟言没见过,它竟然没被胃里的业火消化?
小触手这时开始分化,竟然模仿着他的样子,分出了两条“胳膊”。胳膊的尖端又模仿着他的手,分出了几根细细的“手指”。手指并不灵活,不断朝他延伸,最后轻轻地碰了碰钟言脸上的伤口。
只一下,它又害羞地缩了回去,像是被碰了触角的蜗牛。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碰碰老婆的脸脸(羞涩)
第8章 【阴】阴生子8
这到底是什么?钟言的嘴巴半张,这东西并没有占满他的口腔,一部分顺滑地贴住舌头的表面,另外一部分在他的食道里蠕动,显然它本体的绝大部分还在自己肚子里。若是别人,嘴里伸出一只这样的触手来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可钟言却不意外。
只因为他吃过的稀奇古怪东西太多,不知这回又是什么鬼。
接下来的反应就是吞咽,喉头反复滚动,钟言试图将这东西咽回去,怎料这根手指粗的东西大摇大摆在他面前摇晃,伸展着那只不成样的小手,还试图摸到他鼻子上来。钟言伸手去拽,既然消化不了就拽出来看看它的真身,结果手指刚和它触碰,它竟然缠上了。
菟丝子一般,绕着圈来缠他的食指。只是一根食指还不能满足,继而填满指缝,将中指和无名指也缠住它才停下。柔软的尖端仿佛对人类的体温有着不一样的认知,从刚开始的敏感到后来的适应,只用了几秒钟。
它要干什么?钟言用拇指掐住了它,像掐住了一泡血胞。它再次分化,从粗壮的地方长出一根偏细的“枝丫”,顺着手背寻找,最终和主体汇合。汇合之后,两根触手同时发力开始拧动,钟言这时才看出它的意思来,它要摘自己手上的红玛瑙戒指。
这枚戒指很旧,黄铜底托,水珠宝石,该褪色的褪色,该氧化的氧化。钟言不记得什么时候戴上的,他混沌活过的时间太长,长到忘记很多事,自己哪里人,从哪里来,通通不记得,但记得疼爱自己的娘亲什么样。
咔嚓一口,钟言闭上嘴,坚硬的牙齿一口咬断了这根,他没时间陪着它摘戒指。刚才还绕手指的触手顿时掉落,变成了一滩血红色的液体,而嘴里那部分知趣地缩回咽喉深处,从细窄的食道滑进胃里。肚子表面开始起起伏伏,显然它在里面闹腾,钟言像怀着胎动不安的胎儿,拍了拍肚子。
肚子变小一圈,石头被消化大半。等到起伏消停了他再看向前方,那宅院落在一棵大槐树下,似曾相识。
叉烧的香飘入鼻腔,激烈涌动的食欲像一只大手抓着钟言的胃,不停地往外掏。刚吃下去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满足,填满肚子的欲念愈加强烈。
钟言忍住干呕的不适,朝它靠近,如果想要破煞最起码要弄清楚怎么回事,于是轻轻推开了那扇木门。他好像熟悉这里,二进门和回廊之后就是主屋,一间屋子坐南朝北。院里种着丛丛兰花,还有一方六角形的深井,窗棂上雕刻着梅、兰、竹、菊四种植物,和他的扇面一模一样。
隐隐约约还飘来一股药香,其中混着潮湿的阴冷气,就和钟言身上的中药味差不多。
再往里走,全是大婚的规制,一顶小小的红花轿搁在了井边,旁边是一架木头打制的轮子椅。
哦,不对,现代人把轮子椅叫作轮椅了。钟言踉跄地往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未曾修整的瓦房和石砖,最后扶着轮椅的扶手缓慢坐下。他转动轮子,轮椅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动往前,由台阶那块特意留出来的斜坡上去,到了门前,他再推开了没有门槛的木门。
屋里点着数不尽的烛火,好似供着谁挑灯夜读,其中那对儿龙凤蜡烛最为显眼。
钟言继续滑动轮椅,进屋后就看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儿。
“你是何人?”他不太高兴地问。
那女孩儿像是受了惊吓。“我……”
“我娘呢?”钟言又问,肚子里咕叽一声,又有一些石头被消化了。
“到院子里去了。”女孩儿也穿着一身红,她慌慌地走过来,“您去哪儿,我推您去吧。”
“我自己来就行。”钟言打量着她,“我娘去院子里干什么?”
“这些事,小的就不知道了。”女孩儿畏畏缩缩,“我给您打盆热水洗洗手吧。”
钟言没吭声,看着那小丫头用铜盆去打水,自己便挽了袖口等着下人来伺候。他是见过好东西的,从前出趟门都有前后簇拥,家仆从院门口顶到主屋的门槛。
水打来了,女孩儿捧着盆说:“少爷,把腕子上的手串摘了吧,家里有的是更好的。”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钟言的左手腕动了动,那六枚旧得不能再旧的铜钱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不摘了,这是我娘给我的。”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露出几分酸楚的模样,又笑着劝说:“少爷放心,您的娘亲最近好了不少,郎中说好好养着能养到……”
钟言冷眼看着她。“能养到明年初春,是吧?”
“不是,不是。”女孩儿察觉说错了话,神色很是复杂,“郎中说能好好养到……养到……养到……”
这样的年龄,恐怕还不会扯谎,自然编不出什么来。钟言倒是不生气,用加了艾叶的温水浸泡指尖,心里五味杂陈。
“好好养着,能好。”女孩儿总算编出一句来,又宽慰道,“您的娘亲也说了,她若是能好,就是神仙保佑。”
“神仙?神仙可从不显灵。”钟言喃喃自语,小丫头自知说错话,又像听了不该听的话,低着头不做声了。
“怕我是吗?”钟言用手帕擦了手,“怕我吃了你?”
“没有,少爷您多心了。”女孩儿回答。
“推我去窗边看看吧。”钟言放下了手帕,转动着手上那枚不太值钱的戒指。女孩儿赶紧放下盆,到他身后去推木头轮椅,推了十几步便靠近面向院落的小窗。
窗外一片萧瑟,青苔颓败地点缀着院墙,院墙将整院包裹起来,像是一个囚笼,也隔开了隔壁堂皇的别院。风吹过,草木摇动,钟言看向影影绰绰的竹林,没瞧见娘亲,却瞧见了一袭红衣的自己。
“少爷您快看啊。”身后的女孩儿惊呼,细细的手指揉着他的肩,“外面那是干什么呢?”
钟言仔仔细细地看着,院里起了一层白雾,他往前伸了伸脖子,像要探出窗口去查看。
忽地风向改变,哪有什么坐南朝北的宅子和婚房,哪有什么梅兰竹菊的窗棂和龙凤烛,只有钟言站在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旁边,树枝上挂着一条白绫。
梦境一样,周围的砖瓦都在消散,风一吹就要变成尘埃,钟言入神了,不知不觉将头一伸再伸,像是要看清楚院子里的自己在干什么。
而他的脖子已经伸入白绫的圈套范围之内,好似不自知。
那身红衣刺目,旁边是两个烧火的六脚大铜盆,钟言看到自己抓了一大把金元宝扔进火中,又抓了一整把黄色的纸钱,洒向空中。烟火气袅袅,纸钱片飘散,一块青灰色的长方墓碑落在正面,自己摩挲着石碑,头上戴着一朵白花。
“我挖心取血给你续命,我寻棺养尸帮你养息,你一个病秧子,成亲那日咳过三更才停,凭什么不准我守寡!”
钟言听到自己凄厉的哭喊,如泣如诉,又一把厚厚的纸钱洒上了天,黄纸如滚水涛涛,青烟蒙眼,灰烬打着旋儿地往上飞,要送人上路了。
原来自己在哭坟啊,钟言笑了笑,随即他奋力将窗一关,刹那间乌云大作,冷风尖啸,成排的窗棂被呼得啪啪作响,他再看向右侧的铜镜,自己身后哪有什么揉肩膀的小丫头,只有一个穿着红衣的替死鬼,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地狱无门你硬闯,那怪不得我!钟言飞快抓住她盘住肩头的三寸金莲,一把将她扯下,那女孩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忽然抬起脑袋来,嘻嘻嘻地笑起来。
“这点障眼法就想骗我?如果我叫你骗了,岂不是白修了饿鬼道!”钟言从轮椅站起来,障眼法必定有这人放不下的执念和牵挂,或是最想求来的事。大风吹开窗,窗外早已没有了院落,周围全是阴森森的药气。
钟言忍不住回过身,房梁上挂着几十条白绫,每个上头都挂着吊死的人。
驴友团的那些人,大概都在这儿了。
“飞练煞?”钟言闭了闭眼,白绫也称作飞练,吊死鬼最喜欢拿来索命。
“你能站起来?”地上的小女鬼开了口,声音似男似女,气愤难当。
“坐轮椅是我个人爱好,我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起来。”钟言听着这句就来气,“我站起来了,我又坐下了,我又站起来了……”
身后悬挂着十几具死尸,钟言的行为更显得古怪。十几次反复之后他一掌劈在了轮椅的木轮上,整个障眼法也消失殆尽,面前的女鬼吐出一口黑血,也不见踪影。
只留下身后那棵树和团灭的驴友团。
短短时间里就死了这么多人,钟言抬头看着这惨状,脚下又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瞧,是已经被人割了脖子的王小薰。
肚子里的石头消化得差不多,刚才还明显的大肚子只剩下一点凸起,只剩那团活物动来动去,钟言蹲下检查王小薰的尸体,还没凉透,她死得太快,也没来得及产生怨恨,魂魄都走了,只剩下尸首。
是谁干的?敢在鬼煞里杀人,也不怕当场起尸?钟言将王小薰那双没闭上的眼睛往下压了压,给她瞑了眼目。这时背后一阵阴冷,仿佛被人窥探,钟言立刻站起来,看向树上挂着的那些没僵硬的尸体。
他们的眼睛紧紧闭合,身体还未出现尸斑。
一想到尸斑,钟言就想起萧薇说过的那件怪事,送到医院里的校工竟然已经死了一年多,又想起那个奇怪的视频,从萧薇闺蜜嘴里爬出来的舌蹩,这是有人下蛊。
最近这世道究竟怎么了?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看来是天下大动,人鬼不安。
钟言退着步子走,每走一步都提防着尸变,虽然他感觉不到这些人的魂魄,可眼下一切都说不准。退了大概三十几步他才扭身,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晃,又迅速地躲进了黑暗处。
“什么人!”钟言呵斥。
黑暗处没有一丝的动静。
不管有什么,绝非善类,钟言快步往前走,想尽快离开这片凶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越走越快,顾不上方向感,他用尽全力朝前迈步,可那双眼睛仿佛贴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始终甩不掉。
奇怪,它跟着自己,为什么不对自己出手?钟言左手腕的铜钱并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自己想错了?正想着,钟言的脚踝被用力一拽,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他脸朝下,还能感觉到一阵热风吹过耳朵,索性一动都不动了。
不一会儿,热风拂过他的身体,钟言的汗水也顺着耳朵滴到了土地上。
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莫非只是撞上了荒郊野鬼?钟言保持着静态,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动,现在应该没事了吧?他抬起脸,正要起来,一个全身烧得焦黑的人影朝脸扑来。
糟了!钟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先闻到了尸体烂熟的恶臭和熟肉交杂的混合气味,愣神的功夫那影子已经扑到面前。
眼皮烧得外翻,嘴唇和眼睑已经烧融,像是在黑炭上凿出的洞。皮肤开裂的细缝又红又白,油脂都烧融了不少。
一刹那,钟言滚向左侧,试图躲开,但恐怕这一回凶多吉少。但怪就怪在那鬼一碰到他就消失了,明明跟踪了许久,一眨眼功夫便烟消云散。
这太奇怪了……钟言又等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每动一下都小心谨慎,思索着前因后果,而不远处,那树上的尸体随阴风而动,像是一条一条竖着的白练。
但马上他便看不见那些了,因为周围起了大雾。
雾气着实浓重,比钟言见过的任何一场大雾都要厚,还充斥着烧焦的气味,如同走在火灾现场里。钟言捂住口鼻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场雾来得太过奇怪,就好像刚刚有人放火烧山。
不仅是这场雾,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有问题,自己死了又活,进入障眼法之后又看到自己在哭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数次梦里见过的,每次钟言惊醒后都忘不掉那个场面,只是看不清坟头墓碑的字。
梦里,自己哭得凄惨,是失去了至亲的人。
又被浓烟呛了一口,钟言咳嗽了一阵,鼻子里就有个东西探出来,果不其然还是肚子里那团。这回它没走喉咙,一根细细的触手直接从左边鼻孔钻出一寸。
“……”钟言按住右边的鼻孔,用力吸气,将它吸了回去。
它不死心,在咽喉里乱钻,不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嘴这道门,钻出来之后要去缠钟言的手。
只不过这回它聪明多了,上回因为想摘戒指被咬断一截儿,现在知道绕开戒指,将旁边的手指缠了个遍。钟言不禁蹙眉,这东西聪明得很。
将手绕了,它又分出一根,朝钟言受过伤的胸口探去。衣服上一个大洞,露着皮肉,钟言将嘴唇一抿,滋溜一下,吸面条似的把它重新吸回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这是什么?老婆的手手,摸一下。这是什么?老婆的胸,摸……
钟言:休想。
第9章 【阴】阴生子9
就这点本事,还想在自己胃里闹腾?钟言压根没把它当回事,直接嗦回腹中。
再次回到胃里,它老实下来,明显是缩成了一团。换成普通人,胃里多了这么一个大活物,早已疼得满地打滚,可钟言的肚子并没痛觉,只剩下异物感。饿鬼的肚子就算撑裂也不会觉得痛,所以稍不留神就会屈服于食欲。
再次吸气,他故意将腹部收缩,挤压肚子里那团活物。可能是被压得不好受了,再加上业火的煎熬,它忍不住戳了戳钟言的胃壁,平坦的腹部立刻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凸起。
钟言:“……”
凸起很快消失,它又开始活跃起来,分出触手来在食道里逆行,再次伸回口腔。滑溜的柔软尖端在钟言的上颚磨蹭,又贴着齿列的内侧滑动一圈,像是在找出口,对着两排齐整的牙齿轻轻敲打。钟言将齿微开,它立即钻出一点来试探,当察觉到钟言要咬合的前一刻马上退回,缓缓缠上了钟言的舌头。
缠得很慢,但却很紧,钟言很不习惯这种感觉,它只是食物,并不是什么消遣的玩意儿,干脆一口咽了回去,不信它还能活过一刻钟。
这回落入胃中后,它彻底不动了,仿佛真的被业火灼烧着,逐渐被消化。
它不动了,钟言才能分出精力去处理其他。此地不宜久留,想在死煞里找生门是不可能的,要想破解,要么请高人强行镇压,要么搞清楚鬼的原身,看看它究竟要干什么。但有时就算搞清楚这鬼要干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人死之后一旦变成恶鬼,必定要害人。它想害谁就害谁,所谓“恶”便是滥杀无辜。
“咳咳……咳……”浓烟变雾,持续干扰着钟言的嗅觉。他往前走了十几步又停下,不是体力不支,而是脑袋里面像是有人在吵架。
“好疼!疼死了!”
“烧死他!烧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把火再烧旺些!”
好吵!突如其来的吵闹在脑海炸现,从左耳一直吵到右耳,令人头疼欲裂,仿佛一根铁签子从左太阳穴扎入,穿透头颅,又从右太阳穴而出。无奈之下钟言只能紧紧地闭眼,刹那的痛苦将恐惧生生逼退。不过几个思考的来回,头疼转变成为全身的痛疼,好似生揭了一层皮。
为了看路,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却看到那烧焦的鬼影如影随形。
“把他烤熟!哈哈哈哈哈!”
“你们看他熟了!熟了!”
停下!都给我停下!钟言再一次闭上眼,双手在胸口合十,只不过指尖接触,掌根分开。两根食指扣向前侧,压住对面食指的指根处,拇指相抵,再将掌根狠狠一闭。
一个驱鬼的手印。
世界瞬间安静,吵闹不复存在。
终于消失了,耳旁只剩下一片清明,钟言也不清楚这手印能否管用,要是平时还能撑一阵,可在煞里就会大打折扣。再张望四周,那挥之不去的浓雾竟然也散掉了,不远处几个影子正朝他疯狂地跑来,是人是鬼还不好分辨。正往后退,对面那三个影子也停住了。
梁修贤、何问灵和萧薇原本正奔跑,刹那全部刹住了脚。眼前是不是又撞鬼了?为什么已经死掉的钟言又活了?
“是你们?”钟言看清了梁修贤的脸,抬手抹掉眼下的血迹,给下眼睑画出一道血红。
“别过来!”何问灵当机立断,人死绝对不会正常复生,除非是诈尸。而她身后的萧薇吓得彻底瘫在地上,膝盖失去了支撑的力气。
看他们这样,钟言的眉心微动:“我并不是鬼。”
“我们不相信你。”何问灵看着很客套,像是在和鬼讲道理,实际上他们已经领教过障眼法的厉害,刚刚差点一起着了道。障眼法里的鬼会说话,会变成他们最熟悉的人,完成他们最大的心愿,眼前这可能就是故技重施。
“我真的不是鬼。”钟言的表情非常痛苦,像在忍受极端的折磨,“如果你们害怕,咱们各自转身,朝相反方向远离,谁也别碰谁。”
“等等!”意外地,梁修贤叫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是。”
他看得出来?钟言的眼神带有凛冽的寒气,像数九天里天上的北斗星子。“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