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连娘亲的转世都没找到,又有多大的本事去找秦翎。就在他慌乱之中袖口里滚出一颗血红色的珠子,正是他身上最后一颗转时珠。吞下后可看尽因果,钟言将它含在口中咬碎,心里默念……
若我不死,还会怎样?
他的头晕得很,好似被人扔进了漩涡里,而且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他的记忆,让他慢慢忘却。那些鲜明的笑脸和鲜活的生命都开始褪色,说话声也听不太清,就在这一片茫然迷糊当中他看到了一座山。
一个蓝色的牌立在山脚下,周围有闪烁的亮光。明明是黑天,那不是烛火的光却把牌打得清晰可见。上头字体是自己没见识过的形状,可那三个字他认识。
望思山。
望思山?在哪儿?钟言头痛欲裂,转眼间又听到自己和别人说话,那些人都穿着自己没见过的衣裳样式。
“莫非真有阴生子降世?那些恶鬼是来找阴生子的!”
阴生子?再然后眼前一晃,自己也换上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只不过衣裳的样式也很稀奇。而另外一个不人不鬼的人抱着自己,一半身子是人,另外一半好似散掉的人形,犹如一阵黑烟。
“终于……生死不离,白头偕老。”钟言看到自己幸福地靠在那人的怀中,那人的手里攥着一方红盖头。
最后眼前全黑,钟言一头磕在秦翎的墓碑上,彻底陷入了昏迷。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车上挂着红色绸缎,等到车停下,穿着一身喜服的秦瑶被徐长韶扶了下来,提前掀开了红盖头。
原本应当去徐家的红轿被换成了马车,只因为徐长韶答应了秦瑶,过门之前要让她看看她大哥的墓。
“居然在山上。”秦瑶脸上的胭脂已经哭花。
“咱们上去吧,你兄长是我的旧友,于情于理我也要看他来。只是不知那墓穴的风水好不好,你若觉着不好可以迁入你秦家的祖坟。”徐长韶也穿着喜服,可两人的脸上皆无喜色。
“不必了,我大哥他不喜欢人多热闹,这里山清水秀,依山傍水,说不定他真的喜欢。”秦瑶是懂大哥的,在春枝、夏露、秋谷和冬华的搀扶下缓缓迈上石头台阶。她的脚不行,而徐长韶的身子不好,一对年少夫妻走上山着实困难,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这个时辰自己应当在徐家拜堂了,可这会儿却在这里。秦瑶大胆地捏了捏徐长韶的手:“多谢。”
“不必,我答应过你兄长。”徐长韶紧紧地回握住她那只冰冷的小手。
两人在丫鬟和贴身小厮的陪伴下再登了几十台阶,秦翎的墓就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有元墨、小翠以及一位陌生的道长。
“许妈妈!”秦瑶瞧见了许兰就放心了,她在,小逸必定也在。她不顾一切地快走过去,许兰瞧见她立马跪下行礼,同时将怀里哭闹的小公子给了她。
“四小姐!”元墨和小翠更为震惊,今日是四小姐成亲的日子啊,她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看看大哥。”秦瑶抱着小逸,目光停留在石碑前头,“那是……长嫂?长嫂回来了!”
徐长韶这时也到了墓前,稳稳地扶住抱了孩子的秦瑶,生怕她摔倒。
而晕倒在墓碑前头的人就在这时动了动,缓缓睁开哭肿的睡眼。醒来之后钟言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更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可是心里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隐隐作痛。
他再看向眼前的墓碑,一字都没有。这是谁的墓?
光明道人悄悄地走到了秦瑶的背后,说:“我在他身上下了藤术,不然他就要自尽……我没想让他死。这藤术只能下、不能解,等我走的那天才会自然解开。你们……要不要过去和他说说话?不过他现下必定已经不认识你们了。”
苏醒过来的钟言还在发呆,他看着四周,只有一把骨扇,一段短短的续命绳,以及手上的旧戒指。骨扇显然是用了很久的贴身之物,扇面是梅兰竹菊,可续命绳为何变这样短了?这不该啊,自己可是有长长的一条。
他再摸身上的其他法器,居然一个都不见了。这是给丢了还是让人打劫了?而手上那枚戒指旧得出奇,看上去不值什么钱。
他又摸了摸鬓角,随手拿下一朵白色的纸花。
奇怪,这花是怎么戴上的?是自己戴的?不过既然戴了就戴着吧,钟言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好,转手收起骨扇和续命绳,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再看向不远处的那几个人,有人、有纸人、有泥人、有道人,地上还有一只死鸡。他们都不说话,也不过来。
大概是不认识吧,或者被自己这幅样子吓得不轻,那自己就走吧。钟言最后掸了掸衣服,临走之前又看了那墓碑一眼。
不知道里头埋着什么人啊,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不过现下自己要去寻找师兄了,不知道他落在何方,是不是被什么法阵给困住了……望思山,阴生子,这六个字闯入他的意识,他更奇怪了,脚下这座山叫纯灵山,方圆几百里并没有一座山叫望思山,那这几个字是怎么来的?钟言担心着,又隐约觉着有什么大事发生过,最后想不明白,毅然决然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只觉得累得很。
他太累了,他得找个地方吃饱喝足好好歇息。
“少……”元墨刚要开口。
“不必了。”秦瑶拦住了他,眼泪落在了小逸的脸上,“让长嫂都忘记了也好,否则长嫂活不下去的。从此之后小逸便是我与夫君的孩儿,我必定会抚养他长大成人,让大哥和长嫂放心……愿长嫂从此平安无忧,再无坎坷。”
元墨和小翠都闭上了嘴,在那抹鲜红色的背影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两个人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少奶奶,愿您再无落泪之事,还望再有相见之时。
天黑了,最后还是又亮起来。
隐游寺里起了一把火,足足烧了一夜,似乎要将寺庙的一瓦一角全部烧穿。现下明火已经全灭,可清慧目之所及都烧成了焦黑。
唯有他身上无恙,就连僧袍都未烧一角。他看向头顶的云,黑云已经被他逼退回千佛山的上空,只是不知道那片云下次现世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重新坐回巨石之上,头顶忽然光明万丈。
清慧将九环法杖放于面前,头一回发觉他可以直视那光芒。这也是他头一回拼尽能力,以不敌的修为挡了一夜的火势。他自来就是愚笨的,山上山下的百姓都知道他没有慧根,可如今他又明白了什么,脑袋里清明得很。
“阿弥陀佛。”最后他双手合十,脸上挂住了轻松的笑容,“弟子,悟了。”
又过了半柱香,被烧得几乎没了形状的正殿大门在大师兄的推力下轰然倒塌,殿外一片狼藉可见昨夜之凶险,而殿内如新。
“住持!”他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清慧方丈。
但此时的方丈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显然没了气脉。
越来越多的僧人涌了出来,将清慧围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是谁发现的,方丈双手合十的手上出现了一块黄色斑块,斑块很快遍布全身。日光再一次不吝啬地洒向烧焦的大地,宣告了往后土壤的重生,而清慧的尸身迅速变得僵硬,干枯脱水,最后凝成了一具淡黄色的尸骨。
一颗金色的舍利子从清慧的口中掉了出来。
“住持成佛了!住持他成佛了!”大师兄头一个反应过来,他当即坐下打坐,带领寺内僧人开始为方丈念经。一时之间诵经声四起,近千年的古寺迎来了第一具真正的金身,而成佛的不是天生慧根的清游,而是缺乏慧根却以一己之力护住全寺和山下的笨人。
就在这片日光当中,隐游寺大门上那块刻着寺名的牌匾掉了下来,木匾被烧得七零八落,字迹也被熏黑不清,而“隐游”这两字只剩下其中一部分,隐剩下了心,游剩下了方。
牌匾正中,为心方寺。
山下百年,伊人如故。
“啊……”钟言胸口一疼,在冰冷又明亮的病房里醒来,他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经历了很多,但是却很难一一记清,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鼻饲管已经取下来,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等到他睁开双眼,看着他的人还是自己的陪护飞练。
“你醒来了?”飞练赶紧将病床摇起来,“你这回昏睡了两天,是不是又做梦了?”
钟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飞练坐到了他的床边,“怎么哭了?”
钟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快速地擦干了眼泪。
“是不是又做梦了?梦见什么了可以和我说。”飞练温声安慰。
“不,没做梦,我以后都不会再做那种梦了。我不是饿鬼道,我只是一个病人。”钟言抬起头笑了笑,“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嗯?”飞练看上去特别惊讶,仿佛这是他头一回从钟言口中听到这句话,“你……你不是饿鬼道了么?”
“不是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认清现实,我已经好了。”钟言摸了摸肚子,“能帮我点个外卖吗?”
“好吧……不过你这改变也太快了。”飞练显然成为了发懵的那个人,他拿起手机,“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钟言舔了下嘴唇,这一次他来破掉梦境,“猪肘子和榴莲,大桶可乐。”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带着复仇的bgm归来!
第202章 【阴】不化骨2
半小时后,一小份猪肘和一小块榴莲,以及一小杯冰镇过后的可乐摆在了钟言面前。飞练小心地帮他拆着湿纸巾,而病床边上除了他还有水清湾和宋听蓝。
“听蓝,记录一下他的饮食。”水清湾对宋听蓝说。
“好的主任。”宋听蓝拿起圆珠笔,“不过他刚刚苏醒就吃这些,真的不会闹肚子吗?”
“每样只允许他吃一小口。”水清湾反复叮嘱,又说,“如果病人还坚持认为他是饿鬼道的祖师爷,你们就顺着他的话去说,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千万千万别再让他情绪激动……”
“不会情绪激动了。”钟言冷不丁地说。
水清湾和宋听蓝同时看向了他,表情里甚是不解。
“我已经清醒,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假,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根本……不是什么饿鬼道,我只是一个双腿截肢后患上了重度臆想症的精神病人。”钟言拿起面前那杯普通的冰镇可乐,冒着气泡的液体当中悬着两块透明的冰块,随着杯子的移动,那些气泡缓缓上升,但还有更多的小气泡留在玻璃杯的内壁上。
“一直以来都辛苦大家了,这一杯,我敬你们,我干了。”钟言将带有些许凉意的玻璃杯紧紧攥住,如果观察入微的话还能发现他的手有点抖。
毕竟他可知道自己吃进去不该吃的东西会疼成什么样。这数不清的岁月里都是看着别人吃香喝辣,从未轮到过自己。
现在他要开始喝可乐了,于他眼中不亚于喝一杯毒药。他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喝过普通的水,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再也不能碰了,好像就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就从人变成了半人。
水是什么滋味他记不清,但这东西他看白芷喝过很多次。白芷的第一瓶冰可乐还是自己给她买的,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瓶子,他用瓶起子起开金属瓶盖,笑着递给了白芷。
他记得那是白芷第一次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所以……这东西到底什么味?真有那么好喝?
“如果你觉得勉强,不用逼自己适应得这么快。”飞练看出他还是有所顾虑。
“没事,我只是……很久没喝过这些了。”钟言说完一狠心将玻璃杯送到嘴边,快速地喝下了一口。他不像是喝东西,倒像是生吞,因为普通食物和液体进入口腔就会让他流血,他把这一口可乐当作了固体直接往下吞咽。
喝了一口之后,钟言将玻璃杯放在了面前的病床小饭桌上,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看来还是不行。”水清湾叹气一声,回过头对宋听蓝说,“他的臆想已经根深蒂固了,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症状,病人会完全相信自己构造出的世界和身份,意识控制了本身的身体,从而出现身体机能的不适应。”
“那现在……”宋听蓝一边说一边记录,“301病人怎么办?”
水清湾想了想:“还是选择鼻饲吧,别让他太激动。飞练,把这些食物都收起来,你好好照顾他。”
“好的。”飞练脸上写满了担忧,钟言的肩膀一直在抖动,显然身体正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楚。可是当他伸手去收小桌板时,一只冰冷的手顿时挡住了他的动作。
“居然……居然是这个味道。”钟言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呼气,他居然都可以呼气了。
怪不得白芷喝完会开心,原来是这种奇妙的体验。这不单单是液体,而是有生命的液体,味道很奇怪钟言形容不出来,但咽下去之后好像它就是活的,滋滋滋在嘴里响。它还冰凉,落入胃中仿佛可以把业火浇灭,然后那股子透心凉再迅速顶上来,让人还想再喝一口。
他颤抖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被第一口震撼。
这种震撼无异于一个瞎了很多年的人又重见光明,一个聋了许久的人又一次听到响动,钟言被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世界日新月异发展如此之快,居然研究出这种琼浆玉露。
“你……可以喝么?”飞练眼中的担忧更深了几分。
钟言迎上他眼里的情绪,这张脸啊,自己就算再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明明知道他是假的。“当然可以了,你不要收,我每样只吃一口就行,我实在是……太饿了,太饿,太饿,太饿了。”
飞练回过头看了看水清湾,水清湾倒是没有阻止,反而温柔地提醒:“那每一样只能吃一小口,如果有任何不适都要马上告诉飞练或者护士。”
“好。”钟言重新端起玻璃杯,乖巧地坐正,“谢谢主任。”
不再和这个梦境逆反较劲,钟言终于觉着舒坦多了。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个梦境的深层厚度如此之可怕,居然可以让自己进食!
这不是一般人能制造出来的清明梦,想要破局没有那么简单。但梦就是梦,总会有一个破绽让钟言脱离。不过现在……他干脆将计就计,借着这个梦的能力满足一下多年不曾感受的口腹之欲。
眼前的猪蹄软烂喷香,这是他很小很小时候吃过的,好像他吃的最后一样就是这个。现在钟言用小叉子叉起一块来,它色泽鲜亮,看上去还挺筋道。有了喝可乐的经验钟言就没那么犹豫了,大着胆子将这块肉放入口中……
舌头轻轻地压了压,嘴唇一抿,钟言捂住眼睛,他又想哭了。
自己修鬼道之后究竟吃的都是什么啊,正常人吃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好?
“是不是不舒服啊?”飞练又一次被他的反应吓到,“如果不舒服可以吐出来,千万别勉强自己。”
钟言试着用牙齿咀嚼,随后喉咙往下一滑,顺利咽了下去。“没有不舒服,而且非常好吃。你要吃吗?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照顾我这种病人一定很麻烦吧?“
“不麻烦啊,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从来不觉得你很难照顾。”飞练摸了摸钟言的头,“吃完饭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钟言点了下头,小声地说:“那也得等我吃饱再说。”
事实上钟言根本不饿,他只是馋了。几口猪肉就彻底给他开了胃,仿佛亲眼瞧见世间的美食宝库朝他敞开。他不急不忙地品尝美食,一口肉一口冰可乐,一边痛骂这该死的好吃,一边羡慕白芷她们的伙食。
最后他甚至尝了一口榴莲。果肉十分新鲜,闻着很奇怪。钟言点名要这个其实也是因为白芷,因为白芷很喜欢,可每回都要把自己熏晕过去。白芷说过,你要是能吃东西就好了,尝一口就会喜欢上,它闻着不好可吃着香啊。
现在就是自己的圆梦时刻……钟言果断地塞了一口,两秒后默默地找来餐巾纸。
品尝榴莲大失败,这什么口感和味道啊,白芷居然能吃这个?呕,吃不惯。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飞练拿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角。
这样温柔,钟言还是很吃这套:“没有不舒服,只是太难吃。走吧,推我出去晒晒太阳。”
或许是意外转变来得太快,飞练和照顾钟言的护士都没有放松警惕,并且确信他说不定还在策划一场不高明的逃跑。所以当钟言被抱上轮椅之后萧薇和白芷同时拿来了束缚带,显然是要将他的上半身牢牢固定。
“再看到你们真是太好了。”钟言这回主动伸出手腕,允许别人对他进行捆绑,“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萧薇和白芷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我没有恶意,就是纯粹想要谢谢你们对我的陪伴。”钟言微微笑着,像一个终于肯接受无情现实的病人,从疯癫诡异、乱象丛生的世界稳稳落地,认清了生活再也无法自理的残酷事实。
束缚带是萧薇亲手来绑,她一边工作一边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是什么蛇仙……”
“不,你不是。你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钟言说完又看向白芷,“你也不是什么药人,你是一位外冷内热的好女孩儿。”
白芷和萧薇的动作同时顿住,两人皆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钟言当然看懂了她们的表情,特别是白芷。
满打满算,他和白芷也在一起相处了七八十年了吧。而萧薇呢,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就想要护着的女孩子,要不也不会阻拦她那通电话。
转眼间钟言就被绑好了,仍旧由飞练推轮椅。泛着冷光的金属轮椅在楼道里行动着,途径多个门口,钟言好奇地往里看看“病友”,从王大涛看到田洪生。等到拐弯时,他看到了欧阳廿。
“停一下。”钟言马上开口。
“怎么了?”飞练将轮椅停了下来。
在角落蹲着的欧阳廿无意识地拍着手掌,脑袋一下一下轻轻撞击墙面。“如果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
“推我过去看看他,好吗?如今我快要康复,看他实在是可怜。”钟言请求一般看向飞练,又主动动了动手指,“你瞧,我的手臂就捆在扶手上呢,我跑不了。”
“我当然知道你跑不了,我只是怕308的病人伤害你。”飞练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走,行么?”
“那也行。”钟言目前无法动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随着轮椅距离欧阳廿越来越近,欧阳廿藏在阴影里的那张小脸也越来越清楚,清秀中不失可爱,就像是刚刚走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根本不知人心险恶。
“廿廿。”到了欧阳廿的面前,钟言很亲切地叫了他。
欧阳廿哼哼着歌词,迟钝地转了过来。
“你哥哥呢?”钟言很想朝他伸出一只手,或者打开怀抱将他紧紧搂住。当他看到欧阳廿光着的一双小脚时忍不住心疼起来,怎么让他赤脚跑出来了?
“哥哥……”欧阳廿口中的哼唱戛然而止,一双哭过的眼睛直勾勾看向钟言,“哥哥?”
“对啊,你的哥哥呢?快让哥哥带你回病房吧,光着脚丫容易着凉。”钟言的手指又动了动,显然他就是想抱欧阳廿起来,“我现在没法扶你,不然就亲自送你回去了。”
说着话,一阵急促脚步声直达耳边,显然是小步快跑而来。声音到钟言耳边便缓慢停下,来人正是欧阳廿的主治医师蒋天赐。
蒋天赐还是他自己的脸和身材,还没有变成光明道人。
“不好意思,308病人又偷偷跑出来了。”蒋天赐很是抱歉,赶紧将欧阳廿搀扶起来。欧阳廿这回不再看着他唱歌,反而嘀咕起来:“哥哥?哥……哥哥?”
钟言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地责备:“你怎么没看住他?外头对他来说很危险,万一他滚下楼梯怎么办?还有他都没穿鞋。”
“这是我的疏忽,我会马上带他回去。”蒋天赐回答,但这回应显然不是对钟言一个病患解释,而是对陪护员飞练。只见他微微下蹲,左手臂捞到了欧阳廿的膝盖窝,随后稳健地站了起来,将欧阳廿打横抱走。
他们走回了308病房,钟言才将目送的视线收回来。
“走吧,咱们去晒太阳。”飞练这时将轮椅转了方向,对准了电梯间。钟言点了点头,等待着下楼。
院子里还是那样干净明亮,和病房区内的冰冷毫不沾边,钟言很享受现在的放松。何问灵还在抱着那棵柳树发呆,钟言这回则将注意力放在了树枝上,他还记得上回来这里时有一条柳枝快要折断了。
现在柳条完全折断,无声地躺在草坪上。看来这个梦境的操控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不会使用重复素材,而且素材会随着时间变化而产生自主生长,比如坠落。这样哪怕自己天天来这棵树下溜达也不会怀疑眼前的一切了,因为这棵树每天都不一样。
在他的要求下,飞练将他推到了医院的正门口,当然他不可能离太近,还保持了五米左右的距离。看门大爷平子真还在浇花,瞧见钟言来了便起了浑身的防备,眼珠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生怕他和上回一样爬出这道门。
“外面的生活好像很有意思。”钟言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高中生说。上次他跑出去,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里好像也有很多高中学生,想必附近有一所学校。
“是啊,等你完全病愈就可以出院了。”飞练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后将水倒在瓶盖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喂给他,“渴了吧?”
“还好,不过明天我还想喝可乐。”钟言顺其自然地喝了一口,“我可能病得太久了,我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出院后我会去哪儿?”
“详细住址这些信息自然都在水主任的档案册里,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回去,毕竟你这样子根本没法一个人生活。这也是医院的意思,居家陪护,定时回访。”飞练给他擦掉嘴角悬挂的那滴水珠。
“看来我的新生活会很不错。”钟言仿佛已经预见了今后的生活,今后在这里的……虚假生活。
他相信这个筑梦师的能力完全能铸造自己的一生,飞练会跟着自己回家,作为贴身陪护陪伴下去,按时带自己返回医院复查。他们的每一天都会不一样,从睁开眼时每天都不重复,飞练会给自己做饭,会推着自己去公园,他们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旅游,留下开心美好的记忆,然后逐渐老去。
他们还会在这里遇上更多的朋友,生活逐渐充实起来,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然后自己就会永远沉沦下去。
半小时后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了,钟言又一次被推回301病房。飞练坐在旁边帮他削苹果,切成小块儿喂给他,在即将熄灯的时候问:“你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我已经不再执着梦境里的一切了,当然就好了。”钟言嚼着多汁的酸苹果,忽然说,“我现在很想吃‘天鹅湖’那家的金箔蛋糕,可以帮我订一份吗?我不需要一整个,只需要一角。”
“怎么会想吃那个?”飞练不解地拿出手机,“那里面可是食用金箔啊。”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吃。”钟言提起纯金来还是有所顾虑,天知道为什么恶鬼怕金银铜,大概真是宇宙大爆炸时期留下的能量能够杀鬼,“可以先把价格记在我账上,等我回家后连月薪一起付给你。”
说完他还朝着飞练眨了眨眼睛,像抛了个不太成熟的媚眼。
而飞练显然没接住这个媚眼,脸很快就红了。“价格倒不是承受不起,一角是328块,一整个是3280……这是我见过的最昂贵的甜点。不过现在它家已经过了派送时间,明早10点之后才行。”
“那就明早吧,我把它当午饭来吃。早饭的话……我想喝可乐,吃炸蛋螺蛳粉以及烤年糕,可以吗?”
“不太好消化啊这些,不过我可以试试给你做。”飞练显然很乐意满足钟言的任何要求,临走时他帮钟言盖上被子,然后快速地、不为人知地、违反了工作条约地在钟言眉心落下一吻。
果然,这个世界的飞练也要爱自己,否则人设就崩了。钟言摸着眉心嘀咕。
第二天,阳光大好。
钟言还没起床就听到楼下有人高声呼喊“哒哒哒哒哒”了,不用想就是田洪生。不一会儿萧薇和白芷一起进了病房帮他洗漱,等到8点后可以吃早餐。8点一刻时飞练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手里拎着他昨晚点名要吃的炸蛋螺蛳粉以及烤年糕,当然还有一瓶可乐。
“不好意思,今天外头有些堵车,特别是到了医院门口这段,附近有个学校。”飞练擦着汗水说。
“没关系。”钟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果然啊,有关学校的细节做得很棒。
炸蛋螺蛳粉和烤年糕都是白芷爱吃的,他以前只有闻闻的份儿,这回算是找机会过瘾。然而可能是他的口味不同,这两样并不能让他感觉幸福,一个太辣了,一个太甜。但他还是吃了一些,尽量品尝它们复杂的多重口感,考验舌头的灵敏度。
等到中午时,那块328块钱的蛋糕来了。
“你现在要吃么?”飞练打开了蛋糕盒子。
“吃一口吧,一口就够了,就足够了。”钟言仔细观察着盒子的外观,和记忆中无差。这是崇光市去年年底爆火的昂贵品牌,328块的一角奶油蛋糕更是独占噱头,很多人都是只见过、没吃过,白芷都馋成那样了也没舍得买,找了一堆平替来解馋。
蛋糕颜色偏浅,看不出是什么口味,奶油是杏仁颜色,蛋糕胚中夹杂着巧克力碎屑和金箔片,而最上层更是贴了整整一块可食用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