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的语气有些急促,像秋天滴落在檐下的骤雨,又低又急,“小婵,明天晚上的交易是个陷阱,本杰明跟你的交易对象达成了合作,想要联手对付你。”
林载川打电话给他,是想给信宿提醒,让他明天不要露面,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没想到那边安静了片刻,然后他听到信宿隐约叹息一声,说:“……我知道。”
林载川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几乎是顷刻之间,他马上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本杰明怎么有那个本事算计到信宿的头上,是信宿早就猜到了本杰明会联合当地的毒贩一起对付他,所以将计就计故意答应跟那个人交易的!
……他还是要用自己做那个“诱饵”。
以林载川的心智,本来可以在听到本杰明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时,就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件事。
可到底是关心则乱。
没有心思去想到那么多。
信宿知道这次是自己擅作主张了,抿了一下唇,底气不足地出声问他:“……如果我‘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你会生气吗?”
林载川:“信宿!”
用来钓出鲨鱼的饵,怎么能保证全身而退!
信宿心脏轻微颤了一下,安静了几秒,声音有点委屈地很小声地说:“你说过不会再喊我名字凶我的。”
林载川听到他分明示弱的声音,用力闭了闭眼睛。
他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两下,许久平静下来,嗓音有些低的对他说:“小婵,我也对你说过,我绝对不会用你的安危来冒险。”
信宿轻声说:“可是我不想等那么久了。也不想每天无所事事地呆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也不想明明跟你相隔没有多远,但是每天都不能见面。”
他们本来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林载川的喉结滚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对说:“你明天回浮岫好不好?我答应过你的,会尽快地、安全地回去。”
“……我不回去,”信宿垂下眼,鼻翼轻微鼓了鼓,“反正我明天晚上一定会去的。”
明明知道林载川反对,他还是想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甚至这个行动可能会让他受到难以预料的伤害,信宿仍然不想改变主意。
无声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又小声地说:“别生气了。”
林载川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握紧,手腕上泛起青筋。
他不是在生信宿的气,而是……
信宿虽然从来不惜命,甚至有些悲观地任由生死,但是也没到主动把自己送入虎口的程度,上赶着任人宰割。
是为了他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
可林载川不想让他这样做。
他不想把信宿放在一个无法保证安全的环境之中,而无法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当下。
……尽量林载川很清楚地知道,信宿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脆弱、不是一触即碎的瓷器。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信宿又承诺道,“我也会好好保护我自己。”
林载川一时无言。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林载川说了算,信宿在他面前也耳根子软,林载川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这样激烈的矛盾,还是第一次。
信宿铁了心决定要做的事,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更改。
“时间很晚了,早点睡吧,”信宿说,“明天这个时候就跟你见面啦。”
“晚安。”
林载川心脏一紧,“小婵。”
信宿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拒绝交流:“小婵睡着了。”
林载川知道没有办法让他放弃了。
许久,他终于低低地说:“晚安。”
信宿挂了电话,慢慢闭上眼睛。
明天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安稳觉可以睡了。
高处雪山上,荒废古寺里。
室外寒风料峭,林载川一夜未眠。
“孙老板,女巫来了。”
沙发上穿着唐装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安忐忑,他问道:“女巫身边带了多少人?”
孙齐明在特那瓦经营毒品生意那么多年,当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似的善茬,跟警察火拼也很多回了,可谓是“身经百战”,但是对手是女巫……
他总是觉得莫名有些心慌。
那人回道:“他身边只带了两个人。”
孙齐明登时安心了许多,对方只有三个人,就算女巫再有能耐,也怎么都翻不出这片五指山了。
他马上在手机上通知了本杰明,说女巫已经进入他的地盘,让他带着人准备最后的行动。
然后他迎起一个不似作伪的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长廊上,女巫坐在轮椅上迎面过来。
孙齐明快步走过去,说话的时候一脸逼真的笑意,“女巫,我们又见面了。”
信宿道:“孙老板,好久不见。”
孙齐明热络道:“上次从你那里拿了货,效果出乎我们意料,我也跟着小赚了一笔,那批货已经快见底了,这不马上就让人去联系你,咱们以后就是长线合作了——先预祝我们这次合作愉快。”
信宿只是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没说话。
黑衣男人推着他走到房间门口,信宿给了他一个眼神,“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跟孙老板有话要谈。”
本杰明的人恐怕马上就到了,这里只要留下他一个人就足够,不必牵连到其他的人。
信宿操作电动轮椅独自进了房间,孙齐明看他两手空空地过来,直觉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女巫,我要的货……”
信宿语气淡淡道:“你这次要的东西太多了,我手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会在一个月内分批给你,第一批货已经在路上了。”
孙齐明心里难免遗憾,还以为女巫这次能把三千万的货一起带过来,那他就可以把这批蓝烟独吞了。
信宿将后背轻靠在轮椅上,垂着眼皮道:“什么生意都讲究薄利多销,孙老板也算是老客户了,价钱可以比上次再低一些,孙老板有心理价吗?”
孙齐明报了本杰明给他的价钱,“一百二。”
信宿像是思索了片刻,而后点头道:“可以。”
“那么,就一个月为期,你付清尾款,我付清货。”
孙齐明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的眼神不住往门口看去,不知道本杰明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信宿掀起眼皮,一双漆黑瞳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懒洋洋道:“孙老板,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怎么,是有什么心事吗?”
孙齐明猛地一激灵,哈哈笑了一声,掩饰什么似的:“我这个年纪……”
他话还没说完,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一脚暴力踹开,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信宿陡然抬眼向门口看去——
本杰明拄着一根拐杖,从门后慢慢地走了进来,他缓缓道:“别来无恙,女巫。”
信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本杰明道:“不知道该说你不怕死,还是故意找死,被我本杰明盯上了,还敢一个人跑出来。你们中国有句古话是怎么说来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
信宿微微转过眼,目光在本杰明和孙齐明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恍然似的低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本杰明走到他的面前,一双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睛盯着他,“上次侥幸让你跑了,不知道你这次还有什么金蝉脱壳的办法?使出来让我看看。”
本杰明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跟了几个身形高大强壮的白人,还有……
还有林载川。
信宿叹了口气,微微一摊手:“我承认我的手段不如你那么光明磊落,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我认输就是了。”
马上就变成阶下囚了,还敢在这里阴阳怪气,本杰明脸色一变,抬起手,一拐杖敲到了信宿的腿上,带上短促的破风声响。
信宿轻轻皱了一下眉,一股尖锐剧痛如闪电一般窜了起来。
本杰明笑了起来道:“本来就是一双没用的摆设,留着也是累赘。”
没等本杰明说话,他身后的林载川径直走到了轮椅前,从腰间抽出一捆雪白登山绳。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但林载川垂着眼,就连信宿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是感觉到那双手有些极为轻微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发抖。
信宿只能用手轻轻蹭了他一下,在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角度。
林载川动作停顿了半秒,很快又继续,他用绳子反捆住信宿的手腕,顺势将他推倒在地板上,离本杰明远了一些。
信宿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庞,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安静了下来,不再言语。
孙齐明走过来道:“女巫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本杰明低笑了一声:“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百,把女巫带走。”
本杰明头也不回命令道:“房间里的人都处理掉。”
在他们的身后,一阵密集而果断枪声响起,孙齐明倒下时,脸上定格着混合着震惊、恐惧、不可思议的眼神——
后面的人在处理“尾巴”,言百跟本杰明走在最前面,离开万洋侯邸,他将女巫扛在肩上,放在面包车的后备箱里。
本杰明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弯腰进了副驾驶。
后备箱的空间很小,以信宿的削瘦体型进去也需要用力蜷缩着,里面很脏,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过,角落里泛着一股劣质汽油的油腻味道,令人作呕。
信宿微微皱了一下眉,闭上了眼睛。
手上的绳子绑的不紧,被反捆在后背也不觉得磨手。
被打的地方仍然传来尖锐的痛意,他向来不太擅长忍耐生理上的疼痛。
处理了孙齐明的人,本杰明这一次可谓是大获全胜——这次行动比想象中顺利的多,女巫几乎是正正当当撞在了他们的手里,赢的不废吹灰之力。
一辆改装面包车在城市道路上快速行驶,两旁路边的树木不断退至身后。
坐在面包车最后一排的白人冷嘲热讽道,“传说中的女巫也不过如此,那天要炸了一栋楼的本事呢。”
他转过身看着后备箱里的人,“这段时间你跟我们老板可结了不少梁子,我们几个兄弟都想跟你‘叙叙旧’——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残废的小身板能挺到什么时候?”
女巫从上车开始一句话都没说,也一直没有理他,那白人好像觉得没什么意思,挑衅了两三句就闭上了嘴。
他们开车一路往前,准备回到雪山脚下。
突然,“嗖”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不知道哪个轮胎“砰”了一声,整个车子剧烈往上一震,车头瞬间失衡,打着转向一旁的路基石飞去!
为了让这场戏演的更逼真,当然会有女巫手下前来“救援”的戏码——
一来可以让本杰明对他的落网没有怀疑,二来也可以做高林载川在他心里的地位。
车子里剧烈震荡,本杰明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原地,脸色瞬间骤变,开车的白人明显被这意外炸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方向盘胡乱打转,车子在路上七扭八歪地往前窜,几次险些撞到马路边缘!
言百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后排探出身去,右手强行控制着方向盘,硬生生稳住了失控的车头,他厉声道:“松开油门!所有人都趴下!”
本杰明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一辆汽车穷追不舍跟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着就是车窗玻璃一枪!
“咔啦”——一声
改装后的防爆玻璃裂开了蛛网似的纹路。
本杰明道:“言百!玻璃要碎了!”
林载川微微一咬牙,快速扫视着前方的交通路线,忽然猛地调转方向盘,将车子开进一辆较为狭窄的路口,擦着极限距离挤进了一片二层楼小区中。
这里道路四通八达,走两步就有一个小路口,林载川凭着出神入化的车技,将车子在小区内部转了一圈,甩掉了后面的“尾巴”,而后停下车率先跳下来,“下车!快!”
本杰明:“把女巫带过来!”
林载川打开后备箱的车门。
信宿侧躺在里面,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脸颊上,明显被晃的不轻,好在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车战”,一直抓紧了身后的内置把手,并没有受伤,只是身上蹭的很脏,脸上也有油污。
林载川从上到下快速打量一眼,伸手轻轻将他从车里抱出来。
信宿把“双腿有疾”贯彻到底,下半身完全用不上力,几乎被林载川单手拦腰抱着,才能勉强站在地面上。
信宿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本杰明明显受惊后略微苍白的脸,忍不住笑道:“看起来好像有点狼狈啊,本杰明先生。”
本杰明脸色铁青地从腰侧掏出一把手枪,右手上膛,冰冷枪口顶在他的脑袋上,声音低沉:“少废话,让你的人马上撤退。”
“否则我现在就让你的脑袋开花。”
信宿有恃无恐地靠在墙上,弯着唇角慢慢笑了一声,“不用那么紧张,我让他们走就是了,我还在你的手里,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外面的胡同里传来一阵响亮尖锐的鸣笛声——
第二百章
路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几个男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本杰明定睛一看,为首的是他们上次交易的时候见过的那位黑衣男人,身后还有几人,恐怕都是女巫的手下。
他们的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本杰明眼珠一转,一把将信宿拉到了身前,单手用力卡住他的脖颈,另外一只手拿枪抵在他的头上,在他耳边阴冷威胁道:“让这些人全都撤退,不然我就开枪了,你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吧。”
信宿被迫稍微仰起头,他抬起眼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声音冷淡:“还带人追过来做什么,没看清楚现在的处境吗?放下枪,全部退出去。”
本来就是一场早就规划好的做戏,黑衣男人接收到信宿的信号,做出一脸严肃沉凝的神色,“犹豫”片刻后,对其他人打了一个手势,带着他们的人慢慢从巷口退了出去。
本杰明又道:“把你们的车钥匙扔过来。”
他们的车子半路遇袭,有一个轮胎直接爆胎了,肯定不能再开回雪山附近,刚好这些人又送来了一辆,得来全不费工夫。
黑衣男人看了信宿一眼,伸手掏兜,把车钥匙扔到了地上。
本杰明将信宿挡在身前,谨慎地带着他走到那辆汽车旁边,示意他的人一个接一个上车,最后动作粗暴地把信宿拖了进去。
这是一辆SUV,车内空间很宽阔,信宿被扔在两排座位之间的空隙里,他落地的时候不动声色往林载川的身边挪了一下。
“砰”一声关上车门,前面司机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很快起步,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女巫的人看着那迅速远去的车辆,低声询问道:“寻哥,真的就让他们这么走了吗?本杰明对他明显不怀好意,女巫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黑衣男人苦笑了一声,叹气道:“我劝过他,他非要选择这条路,那也没有办法了,最后结局怎么样,就听天由命吧。”
车内,本杰明点了一根烟,语气讥讽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想到你还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真是让我有些意外。”
信宿这时已经坐了起来,整个人蜷坐在林载川的腿边,后背靠着车门,那空隙对他来说绰绰有余,不过他看起来难得的狼狈,头发极为凌乱,脸颊上也沾上了一点不干净的深色油污,衬得其他地方的皮肤格外的白。
“我说过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一时不慎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我也认了。”
信宿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不慌不忙:“不过,可能也没有那么糟糕,说不定我们也可以达成双赢的合作,你说呢?”
本杰明往后一仰,眯了下眼睛道:“哈,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谈判的资格,一条战败的丧家之犬而已。”
本杰明把一截烟灰弹在他的身上,语气轻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手里的那批货,应该是你最后的棋子了吧,只可惜,我的人已经复制出了一模一样的成品,不需要你的‘投诚’了。”
听到他的话,信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本杰明已经做到了这一步。
片刻他恍然低声道:“原来如此,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我撕破脸皮。”
他看着本杰明那一双冰冷阴森的眼,又漫不经心道:“所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反而把我带回你的地盘——斩草不除根的话,可是会后患无穷的。”
林载川的眼睫轻微颤了颤。
信宿在这个时候激怒本杰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本杰明哈哈大笑了一声:“落在猫手里的老鼠,死的都不会太痛快,女巫,你挡了我那么多次路,一枪解决了你,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信宿没吭声。
本杰明则是继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以前不是当过谢枫的实验体吗?刚好他那里缺了一个空位,最后一段日子就让你在实验仓里度过吧——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陌生。”
仿佛一道惊雷在车厢中轰然落下,那一瞬间,林载川骤然抬起了眼,一双瞳孔难以掩饰的惊颤,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本杰明在说什么?!
信宿……实验体!?
他什么时候当过谢枫的实验体!?
他跟谢枫不是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吗?很多年之前信宿才多少岁?
而且,能跟本杰明扯上关系的“实验”,那就只有……
脑海中想到了什么,林载川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就冰冷了,逼人的寒气几乎深入骨髓,他的脸庞的苍白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不是林载川长年不喜形于色,极为擅长掩饰情绪,那么现在整个车厢里的人都会察觉到他的异常。
林载川的呼吸轻微发抖,他的目光落在信宿的身上,几乎是在直勾勾凝视着他。
那短短的几秒钟里,林载川想到了很多事。
信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要一直保持足够的营养摄入,一天吃好几顿,才能勉强保证体重正增长,稍微有一点苛待,体重就飞速往下掉,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换句话说,他的身体很不健康。
信宿有非遗传性的凝血功能障碍,而这种疾病的产生原因是长期营养不良或者身体曾遭受过有毒化学药物的侵蚀……
当初信宿给他的解释是前者,林载川相信了,因为种种迹象都表明信宿有一个绝对不能称为幸福的童年,可是……
可是林载川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后者!
实验体……
林载川甚至不敢深想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
谢枫都对信宿做过什么?!
信宿的反应倒是波澜不惊,只是心里有些遗憾——他在林载川面前有意隐瞒了半年多的,那些他不忍提起的“真相”,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几乎鲜血淋漓地摊开在他的眼前。
信宿垂下眼,心想:载川现在应该很痛苦吧。
他能感受到林载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强烈的,隐忍的,炽热的,尽管他无法回视。
早知道就不问那么多了。
信宿有些懊恼地心想,他只是想试探本杰明的打算,没想到时隔多年谢枫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真是,自寻死路。
林载川心里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起伏翻涌,可他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他们现在只是“言百”和“女巫”,没有一丝温情的敌对关系,每个人都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能出一丝差错。
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载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一道分明的凹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去想他的小婵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半小时后,开车的白人把车停到了雪山脚下,一眼望去,绵延在山脉间的皑皑白雪一望无际。
林载川率先下车,在别人动手之前把信宿扛在了肩膀上,大步向雪山上走去。
信宿脑袋朝下趴在他的身上,用脸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不知道林载川能不能感觉的到,他闭上了眼睛。
因为失踪了一个警察,其他上山的大路都有警方的人在守着,他们只能从铺着一层深雪的小路上山,脚印很快就会被埋没,不会被警方的人发现。
本杰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言百,他皱紧了眉头,给了身边的白人一个眼神。
那白人收到他的意思,快步走到林载川的身边,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凉:“你对他太客气了,言百。”
林载川还没说话,那白人直接上手把信宿从他的肩上拽了下来,然后松开了手。
信宿面朝下重重摔进了雪地里,但好在冬天穿的很厚,身体没有受伤。
他整个人都被埋在雪层里,有雪花渗进沿着领口脖颈里,冻的信宿打了一个寒颤。
信宿还没来得及从雪层里挣扎出来,就感觉到有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极大力道抓住了他的双脚,粗暴地把他向前一路拖行。
冰冷的白雪划过脸侧,那雪粒仿佛刀割一样,信宿完全睁不开眼,只能努力把脸藏进衣服里,呼吸间不小心吃了好几口雪,整个口腔都是冰冷的,鼻腔也被雪灌满,他几乎完全无法呼吸。
信宿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发颤。
“咳……咳咳——!”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出于求生本能般挣扎了起来,可是他的手被绳子捆在身后,只能任由那个白人继续拖行他往前走。
走在他身后的林载川神情一变,把信宿从雪地里翻身抱出来,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想现在就弄死他吗?”
那白人松开手,回过头。
信宿极为狼狈地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急促呼吸着,身体因为过度的寒冷而发抖,身上、脸上哪里都是雪,眼尾也被雪沁的发红。
那白人挑了下眉,不以为意道:“哪有这么容易死,你们不是有句话叫祸害遗万年么。”
“我看这个女巫好日子过的太久了,现在让他清醒清醒也好。”
说完他伸手按着信宿的后脖颈,把他的脑袋整个按进了雪层里,大笑道:“你说是不是啊,女巫?”
林载川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
他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冷静地浮起了一个念头:
连带着本杰明的这四个人,就算他们现在全都死在这里。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第二百零一章
信宿再一次被按进雪地里,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他的周身一片冰凉,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出奇的安静,知道林载川就在旁边,他心里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信宿强行控制住了身体本能的挣扎,极为温驯地任由那个男人压着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没有任何反抗。
林载川平静到不太正常的目光看向身后,本杰明就在他们的后方不远处,对他来说触手可及的距离。
想要他的命也很容易。
……这一片绵延不绝的高原雪山,是再好不过的坟墓。
至于借口,本杰明带着人回来的路上被女巫的手下围追堵截,半途发生了枪战,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半路,连尸体也没留下。
这件事死无对证,就算那些人再怎么怀疑他,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最多就是群龙无首,乱成一盘散沙。
林载川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看着眼前这个白人的目光已经好似在看一具腐烂的尸体,而那白人仍然一无所察,把手里没有丝毫反应的女巫从雪里提了出来,一副洋洋得意的语气,“现在不是老实多了?”
信宿的手腕本来就很细,经过这么一折腾,手上那捆的不怎么结实的绳子直接脱落到了雪地上。
他的眼睫颤动着,浓密修长的睫毛上扑簌簌地落下了一层白雪,因为长时间的缺氧,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林载川紧握在一起的五指慢慢松开了,而后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后腰的位置。
意识到林载川想做什么,信宿心里陡然一惊,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他调整姿势直接坐进雪地里,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有些哑,“我都已经任人宰割了,你们又何必这么心急呢,在路上就等不及了?”
他的嘴唇都冻的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可神态竟然还是游刃有余的,那双眼里甚至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戏谑,他挑眉看着那个白人,“我说,能不能学一学旁边这位帅哥,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
那白人嗤笑了一声,伸手就要提着他继续往雪山上面走,信宿抬起手臂挡了一下,“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温和一点的姿势。”
说完他像模像样地咳嗽了两下,在雪地里扑腾着到了林载川的身边,抬起眼睛望着他。
信宿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有如一片没有化开的浓墨,表面上覆着一层坚硬的、难以打碎的平静。
他两只手一起握住林载川的手腕,用刚好他们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哥哥,救救我。”
林载川的身体异常僵硬地紧绷着,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信宿的意思,是要他继续把这场戏按照原来的剧本演下去。
可只是一条上山的路就已经如此,如果信宿真的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又会遭受什么?
……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没有哪件事,值得让信宿牺牲至此。
林载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信宿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撒娇似的,轻轻摇晃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