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原本住着个没家的混混,没将这话当回事,仍是睡在那里,也没见他有病有灾的,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到了白天,他还满村子的闲逛,同人吹牛说自己本事大得很,每日都能弄不少大鱼大肉回来吃。”
“瞧着他那副高兴样子,不像说的假话,可要问吃的饭在哪里,又从没人见过,反倒瞧着他这个人越来越瘦。便有人说,这是被鬼给迷了。直到有一日——”
讲到这里,阿寄顿了顿,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确定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才敢继续说下去:
“直到有一日,村里的人当着混混的面说了这话,他当场便翻脸了,硬说别人是看不惯他过上好日子嫉妒,掀开衣服给人看自己是不是吃得饱饱的。结果,结果他刚把衣服掀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整个肚皮就一下子炸开了!”
说到这里,阿寄的声音陡然拔高,自己都是一抖。
“我娘当时也在场,眼睁睁地看到,那个混混满肚子里面都是不消化的泥沙石块,和着血噼里啪啦地掉了满地……这种死法,不是遇上鬼了是什么?”
他讲述的倒是绘声绘色,情绪饱满,可惜面对的两个都不是普通人,谁也没被吓到。倒是程棂觉得阿寄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十分可笑,嗤了一声。
慕韶光突然拉过阿寄的手,一束光芒自他手心中倾泻。
程棂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阿寄的手背上传来温柔的触感,就像是被暖阳照耀的感觉,还来不及细细体味,浑身那种阴冷的惊怖感已经消失,手背上多了一只小狗的轮廓。
“这……这是?”
慕韶光道:“它会陪你回去,不用怕了。快些回家吧。”
阿寄:“……”嗯嗯,说的对,狗最辟邪了!
他毫无质疑之力,迷迷瞪瞪地点点头,按照慕韶光说的话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才反应过来,转身道:“唐公子!”
慕韶光道:“嗯?”
阿寄咬了咬牙,借着少年人心中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冲着慕韶光发誓一样地说道:“唐公子,以后……以后我也要去学很厉害很厉害的本事,变得像您这样勇敢,什么也不怕!到时候,我、我也可以保护您!我,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之后,他谁也没敢看,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阿寄没有看到,就在他即将出门的那一瞬,正戳着碗里饭粒的程棂忽然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放,顿时,一股杀气毫无遮拦地向着少年的后背冲去。
与此同时,慕韶光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宽大的袖子在劲风中一扬,似有意似无意,那股杀气已经轻描淡写地被化解掉了。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不动声色地过了一招,阿寄却浑然不觉,离开破庙。
程棂并没有追击的打算,甚至对慕韶光的出手也不怎么意外,他扔开筷子,抱胸注视着慕韶光,面上的笑容有些古怪:“你对别人都很不错嘛。”
慕韶光思考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人不错?”
“刚才那小子,你不光救了他,还冲他笑了两回,之前你也对别人笑了。”程棂将手肘撑在桌上,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可从来没见过你的好脸色,这公平吗?师—兄—?”
其实这是十分正常的,魔神座下这几名弟子之间从来谁看谁都不顺眼,程棂跟唐郁的关系差,跟别人的关系只有更糟,如果哪天他们相亲相爱了,才需要去找医修看脑子。
可是当开始在意点什么的时候,他就不免觉得,这样明显的差别实在刺眼极了。
“好脸色?”慕韶光想了想,骤然笑起来,甚至灿烂到露出了牙齿,“是这样的吗?”
程棂:“……”
那一个瞬间,他也有点迷瞪。
“说起来,刚才那个孩子是你弟弟吧?”
慕韶光泰然自若地恢复到了正常表情,说道:“怎么你倒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你不是来救人的?”
程棂过了会才意识到慕韶光在说什么,思绪有些动摇,之前噩梦中亲手杀死刘氏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就被之前那一家四口站在一起,敬畏注视他的场景取代。
他皱起眉头,带着杀气:“他们不配。”
慕韶光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目光。
魔终究还是魔,更何况还是这种天机预示中的魔神继任者。
就算偶尔会流露出与人极为相似的腼腆与亲近,骨子里的冷酷残忍还是改变不了的,哪怕血脉至亲,也能转眼变心,轻易割舍。
亲人、师父,都不能触及他柔软悲悯的一面,或许,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了。
程棂自己总是挑事,可慕韶光不吭声了他又觉得不踏实:“咱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吃饭还是等着闹鬼?”
他觉得这两件事中的哪一件都实在是够滑稽的。
慕韶光抬手,食指竖在唇边一比,说道:“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程棂一怔,随即双眼眯起,忽地抬指在自己眉心处一划。
摒去所有杂念,他再感受时,便察觉到整座庙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
并不是凡间一般寺庙中的香火和贡品味,也不算难闻,但闻到这股气息,就让人立刻想到那种幽深、暗沉、阴郁的角落。
灰尘和蛛网伴随着凌乱怪异的阴影遍布其间,斑驳迷离的光线中,一切仿佛冰冷呆板的灰烬,又仿佛流动的血色暗潮。
这是,死亡与腐烂的气息。
程棂的眉峰慢慢皱紧。
他转向慕韶光,突然问道:“你要我在这里,到底是——”
后面的话没能出口,外面忽然传来了用力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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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阿Q:虽然我免费,我倒贴,我上赶着给人干活,但是我看着凶,我就是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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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羁魂逐梦
在这种气氛之下,陡然出现的响声也仿佛带着种惊心动魄的意味,慕韶光和程棂同时一顿。
只听见有个人在庙外高声说道:“里面有人吗?我们是路经这里的客商,迷路了,想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程棂不耐烦道:“没地方,别处去!”
但那人却不肯走,一边更加用力地拍门,一边哀求道:“这里黑漆漆的,已经转了很久,实在走不动了。还请通融一下吧,报酬都好说!”
庙门本来就没有被栓住,被他这样一通拍,自己就开了。
外面果然有两名商人打扮的男子果然拎着大包小包站着,试探着向内打量。
慕韶光道:“我们也是暂时借宿而已,请进吧。”
两人这才敢进门,似乎有点畏惧冷着脸的程棂,冲着慕韶光示好一样地笑了笑,就缩在了庙里的另一个角落中休息烤火,又取了东西出来吃。
虽然是在外面行路的人,他们取出来的食物可比刚才村子里给慕韶光和程棂端过来的饭菜都要丰盛多了。
不光有美酒,干粮,小菜,甚至还用树枝串了两只肥大的没毛公鸡,浑身抹了香油,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金黄透亮,越发将桌上的杂粮米饭衬的寒酸了。
但说来也奇怪,明明多了两个人,一团火,庙里却并没有变得温暖,四面的墙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那股挥之不去的死味也仿佛更重了。
两个男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吃喝了一会,等到鸡肉烤好了,左侧那人站起身来,冲着程棂和慕韶光发出邀请:“两位小兄弟,我们带了不少吃食,两个人也吃不了,你们的饭菜都凉了,不如过来一起烤烤火,吃点东西暖身子吧!”
慕韶光道:“这处镇子最近收成不好,闹了饥荒。两位现在带多了干粮,以后只怕就嫌不够吃了,还是该多囤些。”
左侧的男人苦笑着摇头:“我们已经知道了,原本是想来这里做些小买卖,现在看来确实没赶上好时候,打算明天找到了路就回老家去。客途寂寞,这里又透着股阴森劲,不瞒你说,我们也是想找人说说闲话,好打发些时间。”
慕韶光的眼波在火光之下微微一闪,微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多谢邀请了。”
他走过去,半蹲在火堆前,伸出手感受着暖意,其中一个人又倒了一碗酒给他,笑着劝说道:“热酒下肚,那才叫一个暖和呢!”
慕韶光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右边的男子哈哈大笑:“小兄弟果然是痛快人!咱们倒是一见如故。来,你再尝尝这烧鸡,不是我吹,老哥我在烹饪上的手艺,那可是堪称一绝!”
慕韶光接过他手里的鸡腿,冲着程棂晃了晃,道:“师弟,不尝尝么?”
程棂本来独自在阿寄端过来那只小桌子跟前坐着,若有所思,此时听见慕韶光叫他,才抬眼看去。
鸡腿没什么特别,但上面散发出来的气息简直香的古怪了,仿佛是小勾子下到了胃里,勾的人辟谷之后都忍不住饥火大炽,心痒难耐。
他静静坐了片刻,忽然起身走了过去,没接鸡腿,却一抬手握住了慕韶光的手腕。
慕韶光眼梢上挑,自下而上地掠了程棂一眼。
左边的男子挪了挪位置,笑道:“兄弟,这里坐。”
程棂看了慕韶光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腕骨,倏而,他朗声一笑,放开手将鸡腿接了过来,在慕韶光身边盘膝坐下,痛痛快快地咬了一口。
程棂道:“滋味倒是不错,就是这肉质仿佛有些老了,不大好咬。”
两名男子见程棂也忍不住了,眼中都有隐隐的喜意,听到他说肉不好咬,便笑道:“火烤出来的肉就是比炖的干,刚开始吃是这样的,吃惯了可越嚼越香呢!”
程棂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一手搭在膝上,又咬了一口鸡肉,漫不经心地道:“哦?那我再尝尝。”
慕韶光立刻将另一根鸡腿也递过去了:“来,师弟,这个也让给你。”
程棂:“……”
左边的男子见状,便又将慕韶光的酒碗斟满,笑道:“兄弟,你对你师弟可真好,什么都让着他先来,这我可得敬你一杯。”
慕韶光把酒喝了,心说太好了,在这里天天被魔头膈应,如今总算给我些施展手脚的余地。
他道:“不瞒大哥,我这师弟还在长身体,饭量也大,有日子没吃过饱饭了,碰上大哥如此慷慨,是他的福气。”
程棂:“……”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慕韶光那句“我有件事,非你不可”,一时表情抽搐,低头把鸡骨头咬的喀喀响。
男子眼珠一转:“两位以师兄弟相称,难道是在山上修行的高人?怎会也过得如此窘迫呢?”
慕韶光笑道:“二位抬举了,我们算什么高人,只是打扮的体面些,化缘容易罢了。”
左边的男子:“……化缘?”
“对,所谓化缘,就是要饭。但最近要不来了,只能忍饥挨饿,勉强在这破庙里容身。”
程棂:“……”
偏偏慕韶光的语气和神情都很正经,那两名男子还信以为真,左边的男子甚至关切说道:“二位没有什么亲戚投奔吗?或者年纪轻轻的,去外面找个活计也好,不然这年头,化缘为生确实艰难啊。”
慕韶光道:“师父死了,没亲戚。他小时候脑子磕坏了,爱瞪人,也不好找。”
程棂:“……”
两人看了看程棂,纷纷点头——确实爱瞪人,出去干活容易挨揍。
探听出慕韶光和程棂没有亲人,四处漂泊,他们更加松了口气,随即又掩去眼中的喜色,做出不胜唏嘘的模样,纷纷感叹世事多艰,劝说他们吃喝的愈发殷勤起来。
刚才趁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给慕韶光和程棂接连续了三杯酒,两只大饼,此时又从将那鼓鼓囊囊的包袱展开示意他们放心:“二位尽管吃!我们还带了不少干粮和酒肉,赶路时沉的很,就是发愁怎么解决掉呢!多亏遇上你们!”
慕韶光一番胡扯,糟践够了程棂,只觉得神清气爽,微笑道:“那多不好意思,一起吃,一起吃。”
庙里除了有些阴冷,气氛倒是其乐融融,但此时的窗外,却不知不觉,多出了无数双眼睛,诡谲地注视着庙里的四个人。
他们,都是鬼。
只见他们脚下的空地上,一股股浓郁的黑烟正从地下的泥土中不断地蒸腾而出,散在空气里。
周围本来还仅存着一些枝叶稀疏的果树,接触到这些黑烟,也隐约开始显出枯萎的迹象。
原本此时已经月至中天,却有一层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彩。
黑烟逐渐幻化成型,就变成了一道道鬼影,一现身就自觉聚在窗边,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这些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市场上挑菜买肉的眼神严苛地打量着慕韶光和程棂,议论纷纷:
“上钩了上钩了,看那小子的馋相,连鸡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肯定不会失手!”
“这里刚闹过饥荒,寻常人连饭都吃不饱,又哪有不见了肉两眼放光的?可惜,只有两个,咱们要找到替死鬼还阳,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放心,镇上那么多人,一个个来,总够用的。”
通常人死之后,过了头七便会被阴差带走,不能滞留在阳间徘徊,这样大规模的阴魂聚集除了特定的日子很难见到。
但若是遇上了死于非命之人,往往没到生死簿上写的阳寿到头之日就意外枉死,鬼差不来引路将他们带往阴间,他们也就只好在人世间游荡。
大多数的鬼魂荡着荡着,也就在人间旺盛的阳气之中灰飞烟灭了,但也还有一部分的魂魄会从某种物件上面获得灵力支撑,得以留存下来,被叫做“地缚灵”。
地缚灵若想重新拥有血肉之躯,就得想办法引诱生人成为自己的替死鬼了。
而那样庇佑他们的物件,就是地缚灵的“寄体”,如果想要灭掉他们,就要想办法将寄体找出来毁掉。
民间对此有很多说法,比如之前阿寄说的,无神像的荒庙莫入,藤蔓多的水边莫走,发生过大灾的废墟,也都尽量远离,因为这些地方往往冤魂最多。
即使一定要去,也要在身上带好辟邪之物,并且听见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不答,看到莫名出现的财物不取,遇地下冒出的水源不饮,若是触犯禁忌,必死无疑。
这镇子名叫平安镇,一向太平,但贺罗培养的桃花兽根系发达,四处延伸,他栽树那处山洞的裂缝里有很多腐尸,连身带魂多年憋在底下不见天日,这下全被树根带着怨气和煞气蔓延的四处都是,让地里的庄稼和植物也无法生长。
直到镇压着他们的桃树被慕韶光一剑给劈死了,鬼魂们才纷纷凝聚成形,蠢蠢欲动地想寻找替死鬼,重返阳间。
慕韶光和程棂就是他们首先盯上的目标了。
虽然抓阄没轮上自己,但是在外面围观的鬼都很兴奋,这两名年轻男子一旦被替命死后就会加入他们,成为他们新的伙伴,并且一起等待着寻找其他替死鬼。
“我可好长时间没见过新鲜男人了,那个吃鸡腿的小哥真不错,又壮又俏的,待会他死了,你们可别跟我抢哈!”
“听说他脑子有病?”
“哈哈哈没关系!这年头谁脑子没点病了!”
“哎呀,我喜欢另一个,虽然脸蛋不如那个能吃的好看,但是更有韵味呢!瞧瞧他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迷死人了!”
“说来说去,也得先把他们弄死才行……所以吃了老半天,说怎么还没死?!老李和王生不会也跟着吃上瘾了吧!”
难怪他们不耐烦,眼下,四人已经吃喝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前小山一般堆在地上食物全都吃了个精光,寻常人早已经撑死了,慕韶光和程棂却还都是面不改色,实在让鬼不能理解。
世间竟有如此之吃货!
眼看东西都吃光了,慕韶光理了理衣摆,转头与程棂商议道:“吃完了,去睡觉吧?”
程棂已经有些吃麻了,神色漠然,无可无不可,微微点头。
此时若是在合虚,他这副冷峻的神情一定又会让不少魔为之心惊胆战,但是有了慕韶光先前的解释,众鬼看程棂一副呆滞无神的模样,心中不约而同想到的则是——
果然是傻!
这叫做老李和王生的两只鬼辛勤半天,陪吃陪喝,撑得几乎要吐,结果看见慕韶光和程棂一个都没死,享受一通之后竟然就要拍拍肚皮睡觉去了,自然难免心态崩塌。
王生忍不住大叫一声:“慢着!”
慕韶光和程棂一起看向他。
老李连忙打圆场说:“他是担心你们还没吃饱,要说……要说我们这吃的还有,一定要尽兴才是啊!!!”
慕韶光道:“已经很够了,真是感谢今天的款待,二位赶路辛苦,夜都这样深了,你们不去歇一歇吗?”
“我们……”老李道,“正是因为夜深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总不能还带着沉重的行李,东西太多,扔掉可惜,得再解决解决才是啊!”
闻言,程棂双目一凝,终于开口说道:“还有?”
——他们身上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难道是五鬼搬运术?
王生此时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配合地在包袱中掏摸一会,竟然又翻出了一只生乳猪。
他在动作的时候,慕韶光一直在暗中留神,只见那包袱被对方的身体挡去了一半,原本并没有鼓起,但却能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源源不断的食物。
这两只鬼的寄体,只怕就藏在这玄机当中了。
他思量之间,乳猪又已经被架到了火上,两鬼拉着两人重新坐下,等到猪肉烤熟之后,先切下一条最为肥大的后腿递给了程棂。
程棂已经十分娴熟了,面不改色地接过来,问道:“你们?”
光是闻到这股油腻的味道,两只鬼都已经想吐了,可是他们既然把人留下,一口不动只怕会让对方起疑,也只能拼到最后,另外分食剩下的猪肉。
他们异常艰难地低头吃上两口肉,抬头看看慕韶光和程棂还没死,无可奈何地只得继续再吃,心中却是越来越骇异。
生前加上死后,他们都未曾遇见过如此能吃之人,眼下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对方天赋异禀,偏生被他们倒霉给遇上了,要么就是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将这些东西吃下肚!
如是后者,那就有点可怕了,说明对方的本事远远在他们这些深怀怨恨的厉鬼之上,竟然能够避开“鬼迷眼”,还反过来迷惑了鬼!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王生觉得自己的肚子沉甸甸、涨鼓鼓,吃下去的东西似乎已经堵到了嗓子眼,他将心一横,对老李使了个眼色,下巴冲着窗外的方向微微一抬。
老李却没有看他,半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
王生想喊他,但只觉得眼中发花,耳中作响,隐约瞧见程棂把猪骨头往地下一扔,说道:“饱了,走了。”他便下意识地鼓起两腮,一口鬼气朝着对方喷了出去——
“啪——”
轻微的炸裂声响起,紧接着,王生感觉全身一轻。
他慢慢低下头去,然后瞪大眼睛。
——是他的肚子炸开了。
但那肚腹里面却哪里有食物和血肉?从里面滚落出来的,分明都是一些泥沙、砖头与瓦砾!
而被两人两鬼围在中间的那团火焰,也赫然根本就是青白阴森的鬼火,火苗晃动着,向周围散发出丝丝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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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饥虫催碎
见到王生如此,老李大惊失色,知道他们已经败露了,索性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边向着窗口的方向扑去,一面放声尖叫起来。
俗话说鬼哭狼嚎,他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在伤心无比地嚎啕大哭一样,让闻者也情绪动荡,头痛无比。
刚叫得两声,所有的窗户齐齐碎裂,外面成百只鬼魂蜂拥而入,整座庙宇之内鬼气大盛。
老李拼尽全力做完了这件事,他的肚子也紧接着炸开了。
程棂慢吞吞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将衣袖随意一拂,顿时一堆碎石噼里啪啦地从他袖子里掉出来,在地上高高堆起。
方才隐忍半天,眼下总算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让那些人看看,他既不傻,也不用要饭!
“一帮缺乏格调的孤魂野鬼。”程棂半扬起下巴,桀骜阴沉的眼睛看着涌入的鬼魂,剑已出鞘,霸气全开!
“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惹不该惹的人?”
语毕,程棂厉喝一声持剑横扫,裹挟劲风的剑锋竟顿时将整座破庙轰塌半边,一堆鬼还没冲到近前,就转眼化作青烟。
随即,程棂已经纵身跃出了破庙。
然而,他身形纵起时毁庙,出剑,当双脚站上院中的地面,那些化为青烟的鬼却又从四方重新聚拢,恢复成了人形。
如此杀之不尽,虽然不能对慕韶光和程棂造成任何伤害,但有它们在此处的一天,哪怕是强行封印,土地也会在阴气的作用之下继续寸草不生,直到彻底荒芜。
那边程棂跟他们打的热闹,王生和老李身残志坚地捂住破了的肚皮,颤巍巍爬起来,走向被程棂震塌的废墟。
迈出一步,将散的鬼体慢慢凝聚;
迈出两步,肚子上的破洞逐渐修复;
迈出三步,鬼气大盛,整片废墟发出震动!
正在这时,却有一道人影轻而易举地突破鬼气,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是慕韶光。
明明是同一张脸,此时他的样子,却不像围坐在火堆边闲谈的青年,也不似张狂邪魅的魔修,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仿佛带着一种居高睥睨的姿态,高贵的举世无双。
在他的目光下,两只鬼所有的邪念、思绪,仿佛都化作了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伏倒在地,屈膝膜拜。
慕韶光的袍摆从他们身侧荡过,两鬼几乎将头点地,丝毫不敢正眼相视,却见他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停留,而是抬起手来,凭空在废墟上方一抓。
瞬间,一幅有些破旧画轴冲破碎石向上飞出,落进了他的手里,被慕韶光随手抖开。
顿时,栩栩如生的夜宴图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灯火辉煌的大殿正中,摆着一张黄金制成的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珍馐美味,不一而足,周围的椅子上面坐满了锦衣华服的宾客,看画工,普通,论内容,常见。
但唯有两点古怪,一是宴席上最正中的主位无人,二是所有的宾客们都没有举筷执杯,而是动作划一地低着头恭敬地坐在桌前。
这是一幅贡图,慕韶光没来到魔域之前便曾在民间见过。百姓们供佛敬神的时候若是担心供奉简陋,就会另请画师画上这么一幅图,一起供在神位前。
画卷在香火中受的久了,逐渐也有了灵性,不知道是被那些死者谁一直随身携带,尸体被埋在了山洞之下,这幅画变成了眼前这些地缚灵们的“寄体”。
先前他们请慕韶光和程棂吃的沙子石头和木块,正是全部都拿障眼法幻化成了画上的菜肴。
只要将这幅画轻轻撕碎,众鬼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看到画落在了慕韶光的手里,王生和老李大惊失色,还没等想要要不要拼死过去抢夺,慕韶光就已经将画轴向着他们展开一抖,从画中飞快地飞出一样什么东西,转眼将两人都给抓了进去。
眼前少了两只鬼,画面上却多了两名客人。只是两人面对盛宴,一个捂着鼻子离的老远,一个弯腰掩口欲吐,表情姿态都是十分痛苦。
慕韶光举在面前欣赏片刻,伸出手指在画面上扒拉两下,一人分了一只烧鸡给他们抓在手中,又把人给重新定住,这才随手收了画,出去找跟一帮厉鬼打架的程棂。
外面的空地上早已经一片狼藉,鬼魂们不会彻底被程棂打死,却也都一一显出本相。
没脑袋的,浑身血的,断胳膊的,裂肚子的,还有眼珠子挂在眼眶外面胡乱甩的,乍一看去恐怖之极,但此刻这些鬼都被更加恐怖的程棂吓得鬼哭狼嚎,满地乱爬。
程棂一头红发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一脚踩在一只鬼头上,随手一剑戳下去把对方打爆,这才回头看了慕韶光一眼,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韶光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他说罢之后,将手里的画轴随意往半空中一抛。
画卷被他手劲一抖,迎风展开,跟着,上面的烧鸡烤鸭,螃蟹河虾,青菜果瓜……都已经纷纷从画上跳了出来,四下追逐那些大惊失色的鬼。
食物们一边追,一边发出吵闹声。
“喔喔喔,喔喔喔,快回来吃我啊,难道看见我这么香的鸡你们还跑得动吗?!”
“烧饼夹鬼,越吃越美,看我夹一只鬼,又一只鬼……”
“刚才是谁把我的钳子掰了?吐出来,还给我!!!”
因为画上的食物们才是供奉的正品,所以被慕韶光放出来之后精神焕发,灵气百倍,可以到处抓鬼,反倒是那些木讷又恭敬的陪客依旧在画上呆滞地坐着。
一时间,满院子的鬼气都变成了食物的香气。
程棂刚刚停手,转目却见一只厉鬼身形胀大数倍,双手长成尖尖的利爪,向着慕韶光的背后袭去。
程棂目光一凝,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旁边忽然冲出一条小小的身影,抬起一只手照着厉鬼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