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猛然一怔, 大是动容,向前走了两步。
叶天歌道:“你自己说,我为何要杀你。”
那泥人道:“我、我……”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杨平突然又倒退两步,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喝道:“不,你不是我儿!”
人群中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杨平的弟子们以及一部分跟杨平关系较好的人都能听出来,此人的声音语气跟杨公子一模一样。
众人都以为杨平陡然见到死去的儿子,理当欣喜若狂才是,纵使有可能是假的,必然也希望是真的,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冷静的反应。
叶天歌就要开口,慕韶光却在她肩头一按,只是看着杨平父子的反应。
那泥人一听,连忙说道:“爹,真的是儿子!我死后魂体就被锁入到这泥人当中来了,我七岁那年的生日,是你第一次传招给我的日子,这事别人可不知道。求您救我,我是因……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平竟然一甩袖子,顿时一股劲风袭去,竟然生生将泥人击碎,也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叶天歌怒道:“老贼,你做什么!”
杨平冷冷地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儿子,只不过是你们捏造的妖物罢了!你们故意利用我儿的身份在此蛊惑人心,我如何能容!”
他的心不可谓不狠,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但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举动却还是未免有些心急了,让人们的脸上不禁都显出了一些疑虑之色。
这样一试探,慕韶光也已经看出来,杨平多半是根本就对他的儿子到底干了什么,又为何遇害心知肚明,他不是想给他的儿子讨公道,而是故意以此为旗号对合虚进行讨伐。
这时,杨平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却是用了传音之术,只将话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唐尊使,此事既然与你无关,在下奉劝你,最好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杨平显然看出了这次的事情当中,慕韶光才是最值得忌惮的那个,声音冰冷,语带威胁:“无论你说什么,又拿什么证据,这些人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自己心知肚明。做这些事不过是损人害己,又何必呢?相信这当中的后果,你自己应该也能掂量清楚!”
慕韶光自从成名以来,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听到杨平这样不客气的威胁,慕韶光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沉的怒意来。
他淡然道:“杨城主,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杨平是密音传话,慕韶光却是直接开了口,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
慕韶光性格沉静,平日里喜怒不怎么表露于外,但他自少年便身居高位,说一不二,身边的人全都围着他转,或是敬畏或是爱慕,一向是被百依百顺惯了的人。
此时他将脸色沉下来,自然便显出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令杨平心中一悸。
杨平没想到慕韶光如此强硬,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是疑惑,立刻说道:“你这魔头休要挑唆是非,谁恐吓你了?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要算那十几条人命的账,让你们血债血偿,至于其他,休要拉扯!”
他此言方毕,突然听见有人轻笑了几声。
这笑声不大,但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均各一惊。
四下看时,却谁也没法子辨别出笑声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只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命中有数,报应不爽,说得好,血债正需血偿。只不知这十几条性命的债算债,你师兄汪氏一家二十余口的债又算不算债?”
这人的声音十分动听,低低懒懒,又带着几分疏冷幽淡之意,却让杨平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众人皆知,杨平曾经只是上一任城主的二弟子,他原本有个师兄,但已在八年之前惨遭仇家灭门,这位置才轮到了他。
平时修真界中也多有谣言,猜测他的师兄其实是为他所害,但杨平的脾气极差,又十分忌讳此事,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
此时见他脸色乍变,其余人都以为他就要勃然大怒,却没想到杨平突然倒退了两步,颤声道:“是你?”
山谷中只有呜呜的风声,却再不闻对方应答。
倒是慕韶光挑了挑眉梢,神情微妙。
杨平呆立片刻,忽然有根树上的枯枝被风吹到地上,发出“啪”一声响。
这响动竟把他吓得浑身一颤,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就那么跑了,不到片刻就没了踪影。
留下的众人惊疑不定,一名魔修沉声问道:“尊驾还在吗?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地道:“左右不是□□亲嫂之人。周函,你一心痴恋寡嫂,竟以酒醉为由对她用强,逼得她羞愤自尽。你那侄子乃是她为你兄长所生,你当真为他的死而悲伤,今日要来替他报仇吗?”
周函浑身都发起抖来,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只觉震惊可怖,连叶天歌都是一脸惊疑。
寂静中,慕韶光却突然说道:“你还没走么?”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语气变得柔和下来:“我想起刚才忘了和你说,谢谢你送给我的酒,所以就又跟了过来。没想到这群杂碎纠缠不清,总是没完,便叫我一直没能开口。”
听到他的话,有刚才在酒肆中的人一下醒悟,意识到原来说话的就是先前那个途径酒肆的占星师。
闻言,慕韶光也是一笑:“一杯薄酒,得兄挚诚相待,幸何如之……”
他向四周看看:“只是今日我是是非之人,这酒也成了是非之酒,倒是带累你了。”
对方哈哈大笑,傲然说道:“何为是非,何为带累?这世道总是离奇,凡俗蠢物对着皎皎君子大呼小叫,妖魔鬼怪披了人皮便敢妄充正义之师,真教人怎生也看不明白!”
慕韶光道:“皎皎君子不敢当,不是伪君子就成。”
众人在旁边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他们两个却如老友相逢,随口闲谈,却不知道彼此间有着什么瓜葛。
只听那人言谈之间明明甚至高傲,却对慕韶光一语一行无不赞同推崇,附和着说道:“是了,这年头浪得虚名的人就是太多。”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很快又说道:“皇甫少爷怎么也来凑热闹了?可没听说阳安的皇甫氏死了人啊。嗯,莫非是因为你在青楼□□的时候不小心弄失了传家法宝安魂印,又被蛇族的人发现了把柄,所以被迫而来?”
这人每开一次口,就扎一次心,在场人人面白如纸,鸦雀无声,都在反思自己做过什么恶事,简直比站在阎王殿上受审还要可怕。
被他提到的皇甫少爷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猝然回头,发现其他人的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人说话之时,他们一直在不停用灵识探寻对方的方位,却始终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生人的气息。
他忍不住高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说罢,又转向慕韶光,颤声说:“他到底是谁?你知道,是不是,你还不快说?!”
慕韶光心想解君心一直不爱露面于人前,大概也不想被点破身份,便没有开口,倒是解君心自己答道:“合虚解君心,他的师兄。”
叶天歌:“???!”
叶天歌震惊,是因她起初听着这人声音语气都十分耳熟,却又觉得解君心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来管这种事,结果万万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至于其他人,在震惊之外更多的就是骇异了。
停了一会,皇甫少爷才说道:“好,好,原来是三位魔使都来了。难道这样我就会怕你们吗?”
他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在颤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嘟囔着说:“左右我只是助阵来的,不明白事情原委,既然中间有误会,我不管就是了……”
他说着就想开溜。
解君心冷冷笑了。
随着他这声冷笑,一个人“啪”地一声从天上砸下来,正好摔在了皇甫少爷跟前,他低头一看,发现那人赫然是刚才跑走的杨平。
也不知道解君心是如何办到的,那杨平两颊高高肿起,仿似刚刚挨了一顿耳光,身体微微抽搐,只是挣扎着站不起来。
皇甫少爷猛地收住脚,一步一步,又老老实实地站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解君心淡淡地说:“我有个毛病,见得了真小人,看不惯伪君子。既然你们的面目这么令人生憎,还长着干什么?自己将脸皮给扒下来吧。”
慕韶光忽然接口道:“那样的话,血腥味是不是有点太呛了?”
解君心低声道:“你觉得不好么?”
慕韶光道:“只是有些担心,本想说清缘委,讨个公道,没人有心思听了。”
解君心默然片刻,道:“那就算了。”
顿了顿,他又揣摩着慕韶光的意思补充道:“这种法子很残忍,说来吓一吓人也就够了,咱们还是得多讲道理,以理服人。”
他一句话令众人尽数无语:“……………………”
你现在才装也太假了吧!
这解君心的手段诡异残忍,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没人相信他刚才那话只是“吓一吓人”的,但他竟然会对慕韶光这样言听计从,甚至还有一点讨好的感觉,却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之前从合虚传出来的消息,说那些魔头们都对唐郁回护有加,还真不是假的。
只是,这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难道他比解君心还要厉害?
慕韶光仰起头来,朝着四下看了看,又说:“把结界撤了吧,让岳谷主他们进来。”
在场的这么多人中,唯有他察觉到了解君心布在周围的结界,解君心说道:“好。”
周围凝滞的空气中,蓦然吹进来了一缕清风。
紧接着,便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呆着怒气高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正是岳谷主带着刚刚苏醒的岳长青过来了。
之前已经是一具死尸了的岳长青,此时虽然脸色苍白,需要被别人抬着行走,但很明显也是个活人了。
不少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岳公子,你怎么活过来了?”
岳长青苦笑了一下,有气没力地抬手指着叶天歌,说道:“是这位姑娘把我救活的。”
岳谷主也是满腹火气,冷冷地说道:“怎么,看见长青活着,你们很惊讶是不是?哼,你们竟然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就私自在万树谷外面拦人,要不是叶尊使硬闯进去,恐怕长青这个时候还是一具尸体呢!这笔账,咱们日后定是得算清楚的!”
邵沧流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岳谷主爱孙心切,向着魔头妥协。你看,你现在不就跟他们站在一边了吗?岳谷主,你可别忘了,岳公子是她救的没错,可也是被她害死的,不需要感激他们。”
见自己的祖父眼看就要发怒,岳长青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对着邵沧流说道:“邵兄,你不要再说了,遭遇此事,本就是我活该。你再看看,你当真不认识她了吗?”
岳长青说着,冲着叶天歌示意了一下,邵沧流怔了怔,又看她一眼,说道:“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吗?”
岳长青道:“她是阿叶。”
邵沧流道:“阿叶是什么……”
他口无遮拦,本想说阿叶是什么东西,但是声音顿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不敢置信地说道:“阿叶?是当、当年麟台院……”
叶天歌只是冷笑不语,岳长青说道:“不错,她就是当年麟台院的阿叶。”
邵沧流道:“阿叶是个女的?!”
岳长青点了点头,叹息道:“对,她是个女子。”
他跟邵沧流说话,同时也是在对其他人解释:“这麟台院,是如今穹明宗问掌门的父亲,也就是芷忧君慕韶光的师尊问旻所建,当初为的就是多方培养英才,并将他们拉入仙门这边的阵营里来,可谓一举两得。”
“当年,里面有一位叫做阿叶的弟子,天资格外出众,但出身微贱,是个下等魔族,因此总是受到嫉恨欺负……”
随着岳长青的话,叶天歌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几乎已经被淡忘的往事。
她并非故意扮成男子,而是自小贫苦体弱,生的瘦小,又总是穿爷爷改小的旧衣,因此也瞧不出什么好模样来,别人就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子了。
她想起当年,自己怎样被殴打讥嘲,怎样被联手孤立,又是怎样被关在门外,怎样去污水里捡拾被故意扔掉的书本和兵刃。
每一次,她都想杀了这些人,但是每一次回到家里之后,看着爷爷的笑脸,她就又想,再熬一熬,忍一忍就好了,只要能熬到她学成功夫,就可以带着爷爷走的远远的。
她不想当什么高高在上的仙君魔君,也没打算行侠仗义、普度众生,她只是希望以后能够再也不受人欺负,靠着自己的本事替人捉鬼治病,挣来很多的银子,让爷爷安度晚年。
带着这个盼头,她才一天天地熬了下来,直到……
“直到那一日,麟台院较艺,听说问仙君要带着大弟子亲自前来观视,甚至还有可能从中挑选弟子。”
岳长青说道:“一群人担忧阿叶趁这个机会大出风头,就故意把她骗到了荒山上,用迷阵困住,又在里面放了妖兽,没让她参加这次的较艺。”
“当天夜里大雨,众人比试之后满意而归,也懒得去将阿叶放出来,没想到她盲了眼的祖父竟然摸索着上门来寻人。那些人怕他不依不饶起来把事情闹大,于是就让他去山上寻人,以至于老人家坠崖而亡。”
当年与叶天歌同批在麟台院的人只是少数,很多在场的人并不知道这当中的事情,听到这里,禁不住“啊”了一声。
还有人问岳长青:“后来怎样?那些人受到惩处了吗?!”
岳长青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
“当时阿叶得知了缘委之后,发狂般地跑到了麟台院,想要报仇,但被制住了,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她被以走火入魔、悖逆狂乱的罪名,废去了功力驱逐出门。没过多久,麟台院也就撤了。”
因为这件事,让问旻看到了种族与门第之间的隔阂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硬是把他们聚在一起,只会闹出更大的事端,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从此,各家的弟子还是名门和名门之间交流,散修和散修之间交流,出身低微的人能不能有机会出头,也就全看自己的造化。
叶天歌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几乎要陷到手心里面去了,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手中一暖,却是慕韶光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对方的掌心很热,却正是此时此刻,她想要的温度。
好像一如当年,她万念俱灰,坐在断了半截的矮墙下边,对方冲她伸出手,那样坚定有力地把她拉起来。
她从阴影中站起身,才又一次看见了阳光。
叶天歌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用力地反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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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好意思,我最近下基层锻炼来着,实在是太忙了,每天半死不活的,有个事没顾上跟大家说。
就是我写文一直是不会设定大纲的,只能在脑子里面想,再随时按人物性格调整,之前我琢磨过韶光的一些经历,一直没太确定下来,现在差不多了,所以赶紧给大家排一下雷:
本文不是双C,所有喜欢受的人C,但受非;
然后攻脑子很不正常,真的不正常,当然这个宝宝们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
如果有介意这个的真的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排过雷,因为我老觉得小说这种东西一排雷就没悬念了。但这篇文我从一开始就写得挺不按套路的,设定那么多人喜欢韶光就是为了后面的感情纠葛,这个算是重点剧情,一些修罗场情节就写的会比较明显。
慕韶光这个人的人设,就是一个外表冷心冷请,内里至情至性的人,明明冷淡疏离,却总是身不由己地沾惹满身情债,好像外面有冰壳的流心冰棍一样!
我要是刻意设定他一定得C的话,有点写不出来那种感觉,我不想崩人设呜呜呜。
所以我想想,还是提前给大家说一声,免得有人雷这个,看到后面会不开心。
你们要是生气可以尽情吐槽我来发泄!!!
回头有空开电脑了我再把排雷写文案上,抱歉抱歉。
这时, 忽然有个人大声说道:“一派胡言!”
叶天歌猛然抬头,发现开口说话的,是个叫任达的剑修, 身材有些矮胖, 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五官清秀。
又是一张让她难忘的脸。
“是你啊。”
叶天歌冷冷地说道:“当年就是你在困住我的法阵中放的妖兽。我本来下一个就打算取你的狗命, 还没来得及动手,你倒是提醒起我来了。”
任达仗着在这么多人面前,叶天歌总不可能杀了他, 咬牙道:“不,不可能!阿叶明明是个又黑又瘦的丑小子, 怎么会是你这个模样?你在这里编故事, 都是为了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我说什么都不信!你是不是刚才对岳长青用什么幻术了?”
但这一次,周围却没有人开口为他帮腔,倒是岳谷主怒气冲冲地说道:“怎么, 你说我孙子撒谎吗?”
眼看双方就要争执起来, 慕韶光忽然拍了拍手,道:“来人。”
片刻之后,一个看起来十分沉稳干练的青年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抱着一只木匣,见到慕韶光之后, 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把木匣打了开来, 里面放着一颗半透明的珠子。
叶天歌轻轻“啊”了一声, 见了那珠子,不禁热泪盈眶。
这是养魂珠, 里面放的正是她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祖父魂魄。
珠子是当初涂垚拿出来的,后来也一直放在涂垚那里,作为挟制她的工具。
后来涂垚被慕韶光所杀,叶天歌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能伤害爷爷了,可是也不知道涂垚究竟把珠子放在了哪里。
没想到,慕韶光竟然记得关注这件事,并且,找到了。
慕韶光将手放在养魂珠上,探查了一下里面魂体的气息,然后说道:“魏家主。”
他叫的是名门魏氏的家主魏望年,这次来的人中,也以他的地位最高,擅长的是魂术和剑术。
从事情发生变故之后,魏望年就一直未曾开过口。
此时看慕韶光这样轻描淡写的就随口点了他出来,其实颇有几分上位者对待下属的态度,魏望年不禁怔了怔,但依旧好涵养地回答道:“唐尊使何事?”
慕韶光说道:“这珠子中的魂魄,就是叶天歌的祖父。听闻魏家主的魂术能够甄别魂体身份,更能读出魂体生前最深刻的记忆,若是魏家主愿意主持这个公道,不妨鉴定一番刚才岳公子所言的真假。”
他稍顿,跟着莞尔一笑:“当然,还是看你的意思,若魏家主不愿,那么咱们今天就……剑下讲理。”
说到“剑下讲理”的时候,慕韶光脸上的笑已经消失无踪,一手抚在腰侧,杀气腾腾。
他这副模样,倒是让魏望年一下子想起一个自己心里头一直惦记的人,只是这两人之间仙魔殊途,却不可能有半分瓜葛和相似的。
他收敛心神,深吸了口气,说道:“是了,这场闹剧也该有个了结了。”
魏望年抬起手,将一股白光照在了魂珠上:“我辈有维护公义的责任。不管面对的是人是魔,是仙是鬼,真相都理应大白天下。”
随着他催动法术,一缕神思从半空中滑过,正是叶天歌的祖父听了那些人的话,一边瞎眼摸索,一边在雨天的山上苦苦寻她的一幕场景。
与此同时,慕韶光轻轻抬手,阻隔了叶天歌的感应,不让她重温那些过去。
魏望年的目光从周围的人们脸上一一扫过,接着他收起了法术,说道:“方才岳公子说的都是实情。”
随即,他走到叶天歌的跟前,倒转剑锋,躬身行礼,说道:“当年那件事,也有我魏氏子弟的参与,如今我没辩明是非就来征讨,实在惭愧,魏某在这里,向姑娘赔礼。”
叶天歌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肯讲道理的仙门修士,她还以为仙门的人看见魔修,就只会喊打喊杀呢。
多年积攒下来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叶天歌觉得有点不真实,问道:“我杀了你们的人,你还……你还跟我认错?”
魏望年沉默了一会,在他这个身份,要向魔域的人承认失误,确实需要顶住很大的压力,但是终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魏望年道:“血债血偿,因果报应,纵容了他这么多年,是我当家主的失职,你要报仇无可厚非,从此刻起,魏家不会再行追究。”
他说完之后,又揖了一揖,随即看了慕韶光一眼,抬了抬手,竟就带着门下的人转身走了。
魏家的人这一走,场上人心愈加动摇,逐渐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向着叶天歌赔礼道歉。
这些人虽然对魔域确实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憎和不满,但大多人品正直,不管怎样,该负的责任,该承认的事实,都不能也不该逃避。
倒是叶天歌半张着嘴,心里无比震撼。
——原来,慕韶光没有骗她,在这个世上,她是有资格获得公道的。
但自然,不甘心的人也是有的。
一个是这样低头认错也太过丢人,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叶天歌的复仇计划半道中止,她要杀的人还差几个,一旦让了步,难道也要这几个人去给她瞎了眼的爷爷偿命吗?
“说来说去,闹出这么大事来,也就是一条人命,还是个垂垂暮年的老人。”
任达的师叔开口说道:“叶尊使,你的祖父去世确实跟他们有脱不开的关系,但也不是他们直接害死的。可是这么多人却都是被你所杀,这么看来,你的罪过可要大多了。”
“就是啊!当初芷忧君跟你们魔域有约定,不许你们出合虚害人,你们行事如此偏颇,难道要毁约不成?”
叶天歌本想说那芷忧君她不认识,说的什么话在她这里一文钱也不值,想了想,却不愿意再给慕韶光惹麻烦。
今天能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经知足了,她还有其他在乎的人要保护。
于是叶天歌说道:“左右我杀都杀了,那又能怎样?大不了,把这些魂还给你们就是了。”
任达的师叔只是想用言语挤兑住她,让她不能再去追杀其他活着的人,而剩余一些死者的亲友看见真相已经被说到这个份上,也想起码把残魂拿回来,说不定还能让人复活,于是心里差不多也就接受了叶天歌的话。
他们还要矜持一下,以表现的不那么心急,于是做出一副勉强态度:“你这么说……”
慕韶光接口道:“当然不行了。”
叶天歌惊讶地看向他,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做是有容人之量,慕韶光会觉得开心。
慕韶光拍了拍叶天歌的肩膀,跟她说:“我之前做那些事,不是为了阻止你报仇。我只是不想让你因此毁了自己,但这却并非要忍气吞声,步步退让。”
任达道:“你要怎么样?”
慕韶光道:“按照贵派的门规,你当初因为不想被叶天歌抢去风头而对她百般打压,有因妒行恶之失;将她困入法阵之后还放入妖兽,有歹毒害人之心;事后处处隐瞒,可见毫无悔改之意。起码当面赔礼,受杖二十,废去全身功力,逐出师门,不为过吧?”
慕韶光是久做掌门的人,这番话说的清楚严明,几乎毫无犹豫,只把任达听的目瞪口呆:“你一个魔修凭什么要惩戒我?疯了不成!”
任达的师叔也沉声说道:“唐郁,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我们今日退让,可不是因为怕了魔域,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慕韶光说:“你们当然不是怕了魔域,你们只是不占理罢了。我说了,我今天就是要讨个公道,至于其他的一概不听,你们也不必东拉西扯。时间已经耗费很久了,快动手吧。”
说完他一抬手,饮真竟然变成了一把带着靠背和扶手的座椅,慕韶光掀袍坐下,将手搭在红木扶手上,神色矜贵又从容:“我看着。”
任达心里有些发慌,对他师叔说道:“师叔,别理他,我们走吧。”
慕韶光笑了一声,懒懒道:“走不了。”
有人不信邪,往外走了几步,却被一道结界给挡了回来——他们之前布置了那么多的法阵包围慕韶光和叶天歌,此时竟不知道这结界又是何时布下的。
原本说是要围剿魔域的修士们在魏望年的带头下离开了一半,虽然另一边只有慕韶光、叶天歌,再加上一直没露面的解君心三个人,可真动起手来,剩余的这些修士们也没有胜过的把握。
任达的师叔斟酌着道:“这事一会再说。我这里倒是另有个提议——”
慕韶光沉声喝道:“把人都处置了再说!”
他眸光冷冷一抬,其中的凌厉威严之意,竟似刀兵架颈,令人胆颤心惊。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带着哭腔高声嚎道:“师尊,求您再护着弟子一回!师尊,我……”
这人没有求完,已经被他的师尊封住了口,一脚踹翻在地,跟着什么也没说,抖出一根长鞭,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二十鞭子。
打到最后一鞭子的时候,那个人猛然挣脱开了禁言法咒,“啊”地惨叫了一声,听的任达浑身一阵发凉,竟是灵脉被生生给抽断了。
然后他便昏了过去,他的师尊冷冷收了鞭子,再也不看自己的徒弟一眼,只说道:“从今以后,他便不是我派门人了。”
而后,他猛然转头,目光凌厉地看着慕韶光,说道:“我以鞭代杖,此事已了,希望日后,再也不必和你们这些魔头扯上任何瓜葛!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