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年前的黑熊,那是半点儿不担心金池把他撇下的。
可谁叫唐僧久等不来,他又犯了错处吃了人,还叫这和尚拿捏住了把柄。
如今他的清修已破,若是没能搭上菩萨的车,那他恐怕是落不到个好下场了。
眼见金池还要撇清关系,大黑熊心一横,威胁起他来:“金池长老,你今日若不给个说法,别怪我把你做的那些事情全都抖落出来!”
至于观音禅院的香客,在他眼里就是群待宰的羔羊,他是半点儿没放在眼里。
大不了他不想什么编制,直接落草为妖,凭他实力强大,又会法术,只怕还更潇洒些嘞。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少聪明人,只听着金池和大黑熊的对话,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
“难道这黑熊真与金池长老有所瓜葛吗?”
“那黑熊精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恶名,怎么金池长老还不肯承认?”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昨天城北那家卖豆腐的,一家子都叫这黑熊精给杀害了,全都是剖心而死,尸体还被丢回了他们的家里!”
“天啦!这么凶残?!”
“是怎么回事?”
“真的假的,怎么没听说过?”
“那还能有假?城门口的士兵们可是亲眼看见了,吓得他们差点没尿了裤子!”
“原本我还以为是黑熊精不敢在观音禅院附近行凶,如今看来,只怕是金池长老与他一伙的呢。”
金池眼见安抚不住,直接放弃哄骗这些香客,咬牙切齿的招呼武僧去杀那只黑熊精。
一方是观音禅院的住持,是观音菩萨在凡间的代言人。
一方是观音菩萨家里养的黑熊精,备用的守山神之一。
纯纯的窝里斗!
真是好一出狗咬狗。
江流:多来点爆料,再搞激烈点!我爱看!
黑熊精到底是妖精,远不是观音禅院里的和尚可以对付得了的。
围上去的和尚都是送菜,根本不能给黑熊精造成困扰,反倒伤及一片,战况直接一面倒。
这可不是江流想看到的局面,他还等着这二人互相爆料呢!
江流握拳就朝着大黑熊打了过去。
孙悟空紧跟其上,举起棍子就打。
那黑熊精一看两人来势汹汹,只好先撒手放了袈裟,举起长木仓横架住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遭瘟的弼马温!”
这话简直是在孙悟空的雷区里蹦迪。
遭过江流毒打的他不仅没气得乱了阵脚,反而还冷静了下来。
看这黑熊一副没把江流当回事的样子,孙悟空就知道,黑熊精没有以后了。
如果等黑熊精死后给他题墓志铭,那么孙悟空一定会给他题上:此妖死于小看江流。
江流:“麻烦打架的时候专心点儿好吗?”
“好痛!”
大黑熊呼痛,抽回武器就想逃跑,奈何他遇上了江流和孙悟空组合出手。
孙悟空一棍变招,以拦为主,以打为辅。
有了神级辅助压阵,江流更是放得开,那叫一个拳拳到肉,都是真实伤害,捶得黑熊精站立不稳,几欲倒地。
黑熊精顿感不妙,眼看江流并不伤害那些和尚,立刻大声呼喊起来:“金池长老救我!!”
金池手里紧紧的攥着破衣服指挥:“快快快!”
那些因为插不进战场而退到一边的武僧心领神会,又支棱起来。
很可惜的是,他们不是来救黑熊精的,而是来杀他的。
江流勾起嘴角,很快又压了下去,故意露出不少空隙任由观音禅院的和尚钻空子,拳头只管往大黑熊身上砸。
哪儿疼就打哪里,捶得大黑熊头晕目眩不知东西。
偏偏江流又控制好了力道,留给大黑熊短促的思考时间,保证大黑熊没说完他想要知道的之前绝对死不了。
前有孙悟空举着金箍棒虎视眈眈,抽冷子就给他当头一棒。
后有江流奇奇怪怪,一拳一拳砸下来,一身法术护体被砸个稀烂,拳拳都捶到了他的身上,皮糙肉厚倒是不怕,五脏六腑根本扛不住。
再有观音禅院的和尚直往黑熊精的命门招呼,虽能躲避过去,却也十分惊险艰难。
大黑熊果然陷入困顿之中,越挣扎越虚脱无力,生怕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眼见江流并不伤害那些和尚,甚至还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变得缩手缩脚,不敢放开了拳脚,黑熊精果然以为江流很在乎这些和尚,倘若金池救他,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刚一想通,下一拳又落下,疼得黑熊精立刻大声嚷嚷起来:“金池长老!你若不救我,我就告诉所有人,杀人放火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干下的!”
没等他话喊完,十八罗汉阵里的一个和尚已经一拳捶在了大黑熊的穴道上。
原本硬扛着江流拳头的大黑熊瞬间萎靡了几分,他立刻就知道这是观音禅院的和尚下黑手了。
毕竟只有金池长老知道他的命门弱点在哪里!
“金池你个王八蛋,人是你捉来喂我吃的,如今居然要杀我灭口?!有本事堂前对峙!我若是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一听这话,江流立刻就退开身,停止了战斗。
他自己不打,还不准武僧打大黑熊,也不准大黑熊打武僧,直接把两方都给摁住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吧,做人做事不能偏听一面之词。
他只是想看金池和大黑熊对簿公堂,所以暂时主持一下公道罢了。
黑熊精:“????”
金池长老:“????”
突然来一个中场休息,这发展,围观群众都看懵了。
还是黑熊精先反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机会就把金池长老做的事情给抖落出来。
“我第一次吃人肉,是不是你这和尚怂恿的?你说人心之中自有能量,可比我们苦修高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金池长老:“……”
我真是谢谢你了,自己理解成这个鬼样子,还敢把锅扣到我的头上?!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他是万万不敢把其中内情抖落出来的。
于是辩解起来也就有些势弱:“我做的论道而已,你自己想茬了,怎么又偏偏怪在我头上?!难道是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去吃人的?”
“!!!”
“金池长老竟真的和这妖怪有瓜葛!!”
这话一出,金池就反应过来了。
他这是被拉入了大黑熊的节奏,虽然解释了缘由,却也承认了与大黑熊之间有交集。
可惜,悔之晚矣。
大黑熊继续说道:“发现我吃人以后,是不是你叫我不要声张,免得众人慌乱?”
“又是不是你再次把活人带来的黑风山黑风洞,主动投喂给我的?”
金池根本没得辩解。
他根本就是想握住一个把柄,所以才这样姑息养奸。
面对众人的怒视,金池甚至已经虱子多了不怕咬,彻底摆烂了。
反正只要这些人全部都闭上嘴巴,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都已经说了那么多,黑熊精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个和尚,慧生,是不是也是你看他太聪慧又不听话,才带来给我吃的?”
“卖碳那家人,是不是你哄到观音禅院,又叫来了我品尝的?”
“再有你说那上香的小儿,皮肉细嫩,最是好吃,足足招待了我一个月。”
“更别说昨天那家卖豆腐的,还是你哄去城外收豆子的吧?”
“在吃人一道上,金池长老还是我的老前辈,老哥哥!只看长老编得口令,‘小儿肉嫩和骨烂,老瘦干柴多炖汤,妇人少艾最鲜美,煎炸炒炖不羡羊’,在吃人一道上,还有谁比得过金池长老有研究?”
“我的好哥哥,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你竟是一点不认,还想落得个自己干干净净?”
金池长老:“你放屁!”
“闭嘴!”
孙悟空兜头给了金池一巴掌,没怎么控制力道,直接就把金池脸都扇肿了。
主持公道的江流只当自己眼瞎看不见孙悟空出手。
原以为金池杀人放火已经是罪大恶极,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干得出更加罄竹难书的事情来!
他竟然主动将活人骗去投喂黑熊精!
那一条条的人命在他们的口中这样的不值钱,直接当做牛羊待客!
什么小儿肉嫩和骨烂,老瘦干柴多炖汤,妇人少艾最鲜美,煎炸炒炖不羡羊。
这口令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栗,恨不得立刻将这样的魔鬼千刀万剐!
这种人,简直禽兽不如。
死一万次也不嫌多!
黑熊精既然已经说了,哪里还容得下金池长老活着,他扫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众人,龇牙一笑:“你们不要以为杀了我就安全了!金池肯放任你们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那是因为你们在他心里早已经不算活人!”
“你那好徒儿慧觉不小心撞见我俩吃席,立刻就被你这师傅送上了餐盘,是也不是?”
这话听得围观的人都变了脸色。
金池却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任由自己被提着衣领,拦在一边,也懒得做辩解。
又或者他根本有恃无恐,压根不在意旁人的批判。
“呔!你这和尚,真是歹毒!”
原谅孙悟空没学过什么骂人的本事,气极了,也只骂出一句歹毒来。
不过孙悟空和江流也算有了些默契,看他没说话,心知江流有成算,倒还忍住了。
其余人就没有孙悟空那么好的修养。
金池带人出门的事情,寺庙里的和尚是清楚的。
原先金池一家独大,他们有了蛛丝马迹也不好说。
如今金池眼看着就要败落了,那他们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一群和尚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把金池长老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细细数来,金池已经喂了黑熊精两百多人!
这个数字冰冷得可怕!直冻得众人心底发寒!
可他们的血在沸腾,在叫嚣着偿命!
围观群众越听越愤怒,原来这观音禅院里还藏着这样黑心黑肺之人,可怜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他们认不出,还回回上香,次次恭敬!
这观音禅院里的和尚更是人人都是帮凶,彼时沉默不语,现在又跳出来恶心人!
极致的愤怒燃烧着他们的理智。
金池的无所畏惧,毫不后悔就是烧断他们理智的最后一把火!
其中一个失去孩子的小妇人咬牙就要冲过来杀了金池。
她也足够彪悍,一脚把金池踹倒在地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压住金池的手脚,伸手上去就死死的掐着金池的脖子,一边掐一边摇:“都怪你!可怜我那孩儿消失不见,都是你这祸害!每日看见我来烧香,你是不是还很得意,觉得我真是蠢笨如猪,半点儿没看出来全是你这老秃驴一手策划?!”
“说啊!!你是不是还很得意?!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她的眼里全是红血丝。
那是怎样一双绝望又疯狂的眼睛啊!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更别说用力过猛的手臂,指甲都掐得泛白。
金池被掐得直翻白眼:“救……命…”
场面一片慌乱。
江流出手拉开了小妇女:“就这样掐死他反倒是便宜他了,不如先冷静冷静。”
小妇人喘着粗气,虽然听进了江流的劝解,却也没有立刻退开,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金池。
金池一朝脱困,立刻爬得远了些,整理了一下袈裟,这才开口说才开口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与那大黑熊做交易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倘若他随便乱吃人,那么我们这座城用不了几日就会被他吃空。”
“为了大家的安危,我才不得不如此!以少部分人的牺牲,换取大部分人的存活,以待时机。”
“所以一听见佛子来了,我就知道我们脱离苦海的日子已经到了,那黑熊精作威作福的日子到头了!”
“虽然牺牲了少部分人,但是保住了大部分人的生命。这功过罪孽,我一人承担!”
“便是上了那公堂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话确实很有煽动性,毕竟还活着的人确实比死去的人多。
可金池运气不好,选择的时机也不对。
那些人早已经愤怒得像一锅烧开的油,只是暂时还保持着表面的平稳,实际上任何一点水点进去就会炸锅。
他们已经听不见金池辩解了什么,只知道这个狗东西竟然说他不后悔!
他竟然,一丝一毫的后悔之心都没有!
这话一出,直接点燃了所有人的愤怒。
恨不得下一秒就杀了这个狗东西。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金池还在说着,可愤怒人们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一声斥喝打断了金池的剖白:“好啊,那你下地狱去吧!”
人群中有人愤怒的骂骂咧咧,更有人直接脱了靴子砸金池。
这个动作一出,那些不敢靠近的香客们立刻是手边有什么拿什么,菜叶子,臭鞋子,香灰,香烛柄,全都砸在了金池的身上泄愤。
原本就一身狼狈的金池直接被举起来香炉砸了个头破血流,混着香灰菜叶,再没半点儿富贵堂皇的模样,脖子上的掐痕更是青紫得吓人。
死里逃生,金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露出几分老态来。
“好好好!你这老和尚,活该啊!”
大黑熊肆意笑了起来,随后他又想到自己现在受制于人,黑熊精心中藏着恨,动作小心翼翼,头上名字越发的鲜红:“我已经全部都说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江流微笑。
就在黑熊精以为自己会被放了的时候,邦的一拳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这一拳,江流使足了劲儿。
大黑熊人形都维持不住,立刻变作了一只身长五六米的巨大黑熊,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江流这才一脚踩在黑熊的心口说到:“我虽然为了你二人对峙腾出了空间,却也没说过要放了你,要不然无辜被害的那些人该多愤慨啊。”
“难不成你觉得自己吃人还没有错了?”
“一点也不思悔悟,那就让我来帮你反省!”
金池面带破釜沉舟之色,正要开口说话。
江流转头看向他:“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江流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
金池摇了摇头,一脸平静,闭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和尚,他会这样轻易的放弃挣扎?
又或者说,他笃定自己不会死?
对于前者,江流是不信的。
狗改不了吃屎,同样的,一个活得越久的人更是越怕死。
对于后者……江流悄悄看了一眼天上的菩萨,有点搞不明白祂到底想做什么。
观音禅院安排的这一出,目的何在?
金池长老到底有什么底气这样有恃无恐?
金池长长的念完一声佛号,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倒是有了些高僧的姿态。
好像从黑熊死亡以后,金池的状态就大不相同了。
面对江流的威胁都不在放在心上。
反常即为妖。
江流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办法来处理金池。
他看了一眼围在最外边不肯散去的人群。
会经常来观音禅院的大多都是寻找慰藉,有不少人就是因为金池这个畜生害得家破人亡,遍寻不得,只好求神拜佛。
这些人都红了眼,谁都想杀金池泄愤。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
金池轻飘飘的死了,还不如西番哈咇国的官员们公开审判金池来得震慑人心,那些还不知道金池做法的人,也能得点儿慰藉,而不是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亲朋是被谁害死的。
既然菩萨搞舆论想扬名,看看扬个臭名,祂又会怎么样。
如此倒也算得上一箭双雕。
拿定了主意,江流询问众人:“马上就要天亮了,金池残忍的杀害那么多人,不如就把他交给西番哈咇国的大人公开审判吧。”
“好极,好极,最好叫那县官老儿判他个千刀万剐!”
有不知道千刀万剐这个刑的,听到名字也都明白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惩罚,只觉得大快人心:“对!千刀万剐!”
“先让老爷判他跪在城门楼三年!以儆效尤!”
“这该死的金池,就该千刀万剐!”
所有人都同意了把金池送去报官。也正是因为香客中不乏达官显贵,他们自有本事让金池在县官那边受够惩罚,而不是脱逃。
江流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且慢。”
佛音空灵,天花乱坠,祥云朵朵,金色亮光佛纹四现。
观音菩萨身后还有一个圆光,那叫一个自带光圈,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崽,烧红了的半边天都压不住祂的闪亮登场。
“我佛以慈悲为怀,金池长老虽有杀生之举,却全因一片慈悲之心,如今也已经悔改自新,便不用将他押解公堂了。”
好嘛,果然是来保金池的!
只是这一次,哪怕是观音菩萨的面子也没办法买账了。
向来敬重神佛的香客们却是根本听不进去观音菩萨的劝解,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除非阴阳倒转,死人复活,否则他们绝无可能原谅金池!
没人有资格替无辜受难死去的人去原谅杀害他们的刽子手!
没有人!!
“菩萨说得轻巧,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
“你叫他赔我儿来,我便不与他计较!”
“我的孩子还正年轻,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那个狗东西,甚至烹宰……”再说已经是泣不成声,无法继续。
那一声声仿佛在喋血,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观音菩萨,竟像是要把菩萨都拖进地狱一般。
无数的信仰开始流失。
菩萨叹息了一声,越发的悲天悯人。
渐渐的,那些痛苦叫嚣着的人似乎心有所感,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紧盯着观音菩萨,等待着一场奇迹。
观音菩萨手指翻飞,掐了一道道印诀打入天地,消耗莫大法力召来了尚未投胎的冤魂。
那许多幼小懵懂的灵魂甚至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了最亲近的人就想扑过去,在父母的怀里哭泣撒娇。
可他们一扑,就穿了过去。
见状,大人小孩皆哭成了泪人:“我的儿,再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妇人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指虚虚的摸上孩子的脸庞,下一秒,就感受到了孩子真实的心跳声。
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行动越过了大脑狠狠的把人抱在了怀里,任谁也别想再越过她伤害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菩萨端坐云上,手中持着杨柳枝,蘸着甘露洒向那一道道冤魂,让他们变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
菩萨终于露出了笑脸:“历经苦难,终得还阳,一家团圆,皆大欢喜。”
那些人心头的仇恨也仿佛被这一场杨枝甘露浇熄了。
他们紧紧的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张口却无法言语。
要原谅吗?
就像破镜重圆,终究也还是会留下裂痕。
那些煎熬的日日夜夜又该谁来弥补?
死去之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体验又该如何消磨?
不原谅吗?
他们将手中的珍宝攥得越发的紧,早已经像一只惊弓之鸟,不敢再有任何的冒险。
“阿弥陀佛。”金池合掌念了一声佛,笑道:“如今真是皆大欢喜。”
那姿态,真叫人不爽!
明明这老和尚杀害了那么多的人,却因为有菩萨替他兜底,如今反倒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敢在这样的场合言笑晏晏!
他怎么敢?!
他竟还有脸敢说话?!
孙悟空抽出金箍棒,已然是气得眼冒火光:“师傅,让俺老孙一棍子打死这个狗东西!”
那些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不好做的事情,他们来做!
“悟空。”江流叫了他一声。
孙悟空和释道玄同时看了过来。
他们不信江流有那个好脾气,会原谅金池,却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住孙悟空。
江流没有解释,平静的摆了摆手示意孙悟空:“让我来。”
江流没忘了先礼后兵,冲着菩萨一拱手:“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人才出手,而是这老和尚罪有应得。”
“他半夜偷盗菩萨赐下的袈裟宝贝,还要一把火烧死我们几个,我去向他讨债,是合理又应当!”
显而易见的愤怒让人可以招架。
深藏在平静之下的怒火却让人头皮发麻。
江流的表现就是明晃晃的要打死金池赔命!
至于菩萨要问理由,给你一个就是,不要不识好歹!
那一拳砸得观音禅院地面的大理石板碎成粉末,若非菩萨救命援手,金池早已经命丧黄泉。
“江流,莫要被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菩萨并不允许江流把人给打杀了,否则祂下了那么大的血本,简直亏死:“金池虽伤人性命,却是为了保全西番哈咇国的民众不被黑熊精灭绝,因此甘愿背负罪孽因果,实乃自我牺牲,大功德一件。”
祂要所有西番哈咇国的国民都强行受到这一恩德!
菩萨就是菩萨,胃口可真是大!
江流笑了起来,故意问道:“菩萨听信金池的一面之词就做下这样的定论,是否有失公允?”
菩萨问道:“那只害人的黑熊精不是已经被你打死了吗?”
江流呵笑一声。
这本是他下意识留的后手,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如今观音菩萨主动表达了祂的看法,那么接下来他就要请另一位当事人说一说他的看法了。
江流踹了一旁躺着的黑熊精:“快起来,要不然菩萨就要把你卖了!”
黑熊精一下子弹跳起来。
他倒是没听懂卖了什么意思,但是菩萨说的那话,他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以为自己会死,结果好像又有了一线生机。
等到菩萨出面,他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没想到菩萨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认可了金池的说法,直接取消了他的编制,把他打成了害人的妖怪,那他休想再有翻身的时候!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乎黑熊精的意料,几次濒临死亡更是让他心神俱疲。
倘若是清修时候的他或许还能控制的住,可吃了人走了邪路的他就越发容易失控。
菩萨这一否认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熊精的理智彻底没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下完了,怕是要落得跟狐狸精苏妲己一样身死魂销的下场了!
他是半点儿不敢再信这些神佛的节操了,一得了自由就大声嚷嚷起来:“菩萨好无情!”
“我原是您那珞珈山上有道清修的黑熊,正是奉了您的命令才在黑风山黑风洞里当了妖怪,无论如何,我也罪不至死!如今您却是要卸磨杀驴,赶尽杀绝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所有的源头都在观音菩萨的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观音菩萨。
若得不到一个解释,恐怕他们今天就要把观音禅院掀了,观音像砸了!
无形之中,关于菩萨的信仰开始流失。
“原来是你这黑熊!”
“我原是嘱咐你下界来当佛子历练的一桩劫难,我的嘱咐你不放在心上,害了人却又说是我叫你做的?”
黑熊精还是不服:“就算我做了错事,那也是金池长老先哄着我吃人的。”
“要不是金池长老哄骗了我,我一个有道清修的妖精做什么想不开去吃人肉?”
“而您一下子就原谅了他,却要一杆子把我打死,这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在您的心里,或人或妖,也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吗?”
或许是因为到了熊命关天的危机时刻,黑熊精为了自己的性命做辩解的时候,那叫一个思维敏捷。
不过这也是事实。
黑熊精刚来黑风山的时候,确实不曾伤人吃人,只是占了那黑风洞修道。
若不是有砍柴人发现这洞里有只黑熊精在修炼,他们还不知道自家附近住着这样一个大妖怪。
这也是黑熊精吃人的事情爆出来,很多人难以置信的缘故。
倘若黑熊精一开始就是坏的,那他们也不会那么意外他会吃人了。
如今想来,也是他被金池长老哄骗的一种佐证。
而观音原谅了金池长老,却又不放过黑熊精……
观音菩萨:“原来竟是你这和尚诓骗于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遵守的吗?”
金池想狡辩。
可菩萨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件事情了。
祂知道,自己掺和的越多,信徒流失的就越多。
金池看懂了。
——菩萨已经不耐烦了,无论是他还是黑熊精都成了没用的弃子。
江流,孙悟空等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江流一定会打死他的,那一拳彻底的打灭了金池的侥幸!
可是金池不想死。
他怕死。
原本留做保命的后招现在是必须得拿出来了!
金池咬牙,破釜沉舟的开始大声发宏愿:“我金池一生两百七十年,行过善事,做过恶事,汲汲营营为求长生。越发恐惧死亡,无法超脱。今日在此释尽妄想,放下执着,舍弃肉身,往后余生但行好事,救两千一百人生死释罪恶,为亡者超度积功德……”
发宏愿中途,哪怕是江流都没办法打断,一时之间,大家也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孙悟空大为迷惑:“师傅,这狗东西在干什么?”
江流:你问我,我问谁?
释道玄沉着脸:“金池要成佛了。”
江流:“金池在这个紧要关头成佛,有什么用处?”
“一旦金池成佛,因果全消,谁也无法再去审判他了。”